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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2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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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加以鉆研對比,則接下來我應該立即為這一疊“隨手”文字中幾處有頭無尾的線索作一番拾遺補闕的工夫。

先從一個小問題說起。殘稿中提及哥老會首洪達展曾於一九五五到五八年之間設局用計,將化名“周鴻慶”的莫人傑送入“敵後”。高陽則僅借魏三爺之口聲稱:“這一節,在《上海小刀會沿革及洪門旁行秘本之研究》中也記之甚詳。”並有“細讀一回那陳秀美書前題記便了”之語一筆帶過,而未暇道其究竟。

在那一列走走停停、似乎永遠也不可能抵達目的地的火車上,我遂從書袋底部抽出這本上千頁的大書,翻開前次瀏覽時根本未曾註意的題記。或許由於本書篇幅原就極長,題記也相當繁瑣冗贅,除了包括類似一般工具書、教科書等著作之基於方便查考而訂有凡例之外,還有幾行感謝辭,不外是“若無某某之鼎力協助,則本文殆無法順利出版問世……”諸如此類的陳腔濫調。然而,這篇題記的最後三行讓我眸眼一亮——

此外,筆者更十分感激佑洪文化基金會駐香港分會的莫人傑先生所提供有關哥老會晚近發展的秘密史料。遺憾的是莫先生於十年前身陷大陸,生死未蔔,筆者無法當面致意,僅此敬申謝悃。

乍讀這三行文字,辭意俱無不妥。可是深玩細詰,卻疑竇叢生。第一,“佑洪”早經覆案、可知為哥老會世襲首領廁身“老頭子”特務系統之代號,豈能明目張膽以之成立什麽文化基金會?第二,莫人傑這個名字從一九四五年借屍詐死之後便消失在人世之間,豈能於近二十年後覆以本尊姓字向老漕幫“幫朋大老”之門徒提供哥老會的秘史?第三,從陳秀美這部著作之出版於一九六七年一月算起,倒推十年,則陳秀美應該尚未開始攻讀其碩士學位,而莫人傑既已“身陷大陸”,又如何能未蔔先知,且通過海峽兩岸的封鎖隔閡,使陳秀美得其晚近哥老會秘史之奧援呢?

然而,這三行彼此牾格的文字並沒有困擾我太久,我立刻想起同樣記載於殘稿之中、出自龍芳親筆的“使十目所視,各自會心,或可迫使幕後黑手猙獰出面”這幾句話。顯然,龍芳當年執意要將一部在高陽看來“寫得糟透了”的故事拍成一部中日合作、耗資巨萬的電影,以及陳秀美會在一部堪稱體大思精、學術嚴謹的著述小題記感謝一個從來沒能也不可能提供她任何史料的人,其用意是一樣的:在他們的心目中,都有一個“理想的讀者”。這個“理想的讀者”能夠透過殘破散碎的文本,完全了解作品的意義,且基於這份了解而訴諸某種符合作者所預期的行動。龍芳和陳秀美所要做的正是去勾逗、觸犯甚至挑釁這個“理想的讀者”——讓我們暫且保留對此一語詞的記憶。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我憑著些許殘存的印象,終於在《上海小刀會沿革及洪門旁行秘本之研究》中找到魏三爺所謂“記之甚詳”的四個段落,它們分別散見於此書的“統領門”、“組織門”、“諜報門”、“醫藥門”等四個相去各有數十百頁的章節,每段雖各有上下文,且只寥寥數語,然而抽離重組卻可以串成一個首尾俱全的完整敘述——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哥老會洪達展獲釋,旋赴南京請命,奉準接掌“中國新社會事業建設協會”,並廣泛吸收愛國青年,特許各成員保留原有幫籍身份加入協會,互稱同志,戮力反共大業。(以上見“統領門”)

一九五一年三月,“新社會”同志施品才、康用才因奉極峰密令處分“上元專案”善後事宜圓滿周洽,擢聘主持保密局海外前進基地督察室。該單位由哥老會洪達展直接掌握,獨立作業,不受機要室資料組節度,為小刀會首創以來幫會分子管領情治作業的最高層級。(以上見“組織門”)

一九五六年九月,海外督導室簡派前“新社會”同志羅德強赴香港前進基地,以“政府已偵知共駐港辦事處主任連貫與莫人傑過從之事”向莫氏示警,促其盡速離港,暫赴內地藏匿。(以上見“諜報門”)

一九六三年十一月,羅德強自行前往“河洛漢方針灸醫院”展開偵搜,其行動過程出現重大瑕疵,並且擅自洩露任務機密,督察室當即施以制裁。(以上見“醫藥門”)

第一段中的“洪達展獲釋”,所指者應該就是“太子爺打虎”之後的事。對照次一段可知:大約也就是在一九四九年初左右,洪達展利用“新社會”吸收幫會分子的納編行動,一方面擴大中樞特務機構、爭取“老頭子”進一步的信任,一方面也誘使幫會光棍,開始對步入政壇或分潤官方權力有了興趣。其中——可算得是我意外的收獲——“哼哈二才”以萬氏家奴身份一躍龍門、倚附於洪達展的時機、背景也浮現了大致的輪廓,這兩人能在不數年之內躋身情治單位的督察,以世俗棍痞視之,自然是身價不凡的了。不過,值得註意的是,從當時清洪分流、壁壘嚴明的背景來看,“哼哈二才”之琵琶別抱、另覓高枝,應屬一秘密投效的計劃。換言之,萬硯方固然曾親自推薦“哼哈二才”入保密局服勤,但是對於他們處分“上元專案”善後事宜(襲殺歐陽昆侖?),乃至於成為“老頭子”或洪達展的耳目是毫不知情的。且唯其不知情,萬硯方自一九四八、四九年以後,迄乎一九六五年暴斃於植物園荷塘小亭的十餘年間,非但先遭“新社會”架空,他自己的動靜也已遭到“咫尺之內”的嚴密監伺。我甚至由此而推測:向萬硯方洩報有人將攜中共兵力分布圖密呈“老頭子”的也是“哼哈二才”。

接下來的第三段文字則要言不煩地指出:直接由“哼哈二才”委令的洪英光棍羅德強的確曾說服莫人傑離開香港、轉匿大陸。其手段則反而是利用“哼哈二才”在一九五五年間檢舉莫人傑的“總登記”資料,使之心生極大的畏怖。是以高陽殘稿中引駒正春所述,莫人傑說過這麽兩段話:“我決不能去臺灣”,“去臺灣我半道上就叫‘老頭子’給槍斃了”。那麽,龍芳懷疑羅德強居間“煽惑”,“實為聯絡人”的角色,也在這段文字中得到了旁證。

倒是接下來的第四段文字引起了我對高陽殘稿中另一處有頭無尾的線索的揣想。那就是羅德強將莫人傑誘回內地之後六年,兩人重逢於東京東寶片場,接下來又發生了什麽?之所以如此揣想,必須先回到羅德強身上說。

在前引的第四段中,有所謂“行動過程出現重大瑕疵”,應該是指羅德強闖入“河洛漢方針灸醫院”搜尋《呂氏銅人簿》時不慎遺失其身份掩護證件。“當即施以制裁”則應該是指他墜樓喪生、旋以“精神異常男子跳樓自殺”結案。這些過節另於汪勳如《天地會之醫術、醫學與醫道》和高陽殘稿中皆曾敘及,可信不誣。以殘稿所揭示者言,無論魏三爺或龍芳,其推斷羅德強的死因不外是特務身份暴露或涉入“周鴻慶事件”內幕過深而遭滅口。可是,陳秀美卻在此處橫生枝節,稱羅德強“擅自洩露任務機密”,難道這也是“施以制裁”的另一原因嗎?還有,它是否更與羅德強“自行”前往汪勳如處展開破毀式的搜索有關呢?再者羅德強墜樓時間,上距他出現在東京東寶片場、密晤莫人傑的九月二十八日,其間不過四十天,二者會不會有什麽因果關系呢?

於是我開始以想像來重建那一次密晤——

已經在大陸潛匿六年之久的莫人傑像個傀儡般經上級“遴選”加入這個“油壓機械考察團”來到東京。這一天的參訪活動十分輕松,目的地是東寶片場,莫人傑也許並沒有預期此行會遇見羅德強——一個曾經協助他逃過特務制裁手段的老友。這一次其實顯然是羅德強早作安排的巧遇,當然是個陷阱,羅德強必須誘導莫人傑道出“我要去中華民國大使館”之語,俾能另行設計老漕幫方面出手阻撓,是以刻意編派了一套事後證明根本無效的聯絡暗語,由莫人傑隨手抄錄在一本東寶片場道具圖籍《肉筆浮世繪》的折頁之中以便立即記誦。這個細節似乎說明了一點:莫人傑其實在期待著甚至主動提出了另一次收取某一物件的約會,只不過約會的對象並非羅德強本人,所以在那一套聯絡暗語中的第二句須設定由對方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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