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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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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給曹仁父一封書信,薦了他一個去處——至鄭成功的反清部隊中效力。同時也才告訴他:自己號法滿,本有“伐滿”之意。落發在寺,存的就是個隱姓埋名,結識江湖人物以待時乘勢、謀成大舉之心。可令曹仁父不解的是:既然要謀成大舉、匡覆明室,為什麽要讓他率同這幫心術不正的廚子混跡江湖,長達八年之久?法滿道:“這樣才能免了你一身恩怨,且這八載春秋、風塵道塗,於山川形勢、世故人情,豈不平白增添了許多見聞、歷練。我天地會所要結納的豪傑,正是如此光棍。”於此,萬雲龍這位例稱天地會之祖者說明了“光棍”二字最初的定義。

不過,根據可信的史料來看,鄭成功早在康熙元年即抱憾而死,江南八俠之事又在康熙末葉至乾隆初葉,中間隔了近六十年之久。即令所謂“鄭氏部曲”——也就是鄭經和他所率領的幾十艘船艦——竄入臺灣,也是康熙四年間事。易言之,曹仁父是無論如何也來不及投入鄭氏軍中的。不過,依據化名陶帶文的李綬武所著之《民初以來秘密社會總譜》綜輯各家史料所考,則天地會的創會神話原本就是在附會“可信而不可愛”的所謂“正史”,創造“可愛而不可信”的傳奇。這些傳奇之於初期天地會的會眾信徒而言,重要的不是它是否有足夠令人信服的考據基礎,而是生活於底層社會的人如何與盤踞於大歷史關鍵與核心的上層人物事件,發生聯系與交際,甚至造成對後者之影響和變化。《民初以來秘密社會總譜》進而申言:“曹仁父以一介廚作,疊有奇遇,蓋亦天地會徒眾於江南八俠故事中繁衍敷陳所致。夫俠道固已久矣,而俠行之說則漫漶駢歧,常首尾不能兩全。設若呂四娘果如蒲留仙《女俠》所記,為斫雍正首者,則曹仁父斷不能見萬雲龍於順治、康熙之間。設若曹仁父果如會本所言曾投鄭延平營效力,則萬雲龍已百有餘歲、呂四娘亦九旬老嫗,焉能出入禁中取龍首如探囊摘瓜耶?”

倒是曹仁父精於烹調之術的一節有班班可考的證據。據魏誼正所著《食德與畫品》附錄的一卷家史雲:曹仁父與呂四娘、路民瞻、周潯、呂元、白泰官和甘鳳池等七俠因看不慣八俠之首了因和尚淫暴無行,失俠道,於是相約合擊之。奈何了因和尚的武功太高,已練成以意為劍、以氣為刃的神技,七俠絕難匹敵,不得不合其中六俠之力,分別引住了因和尚的雙耳、雙目以及兩只鼻孔所能感應的方位,再由擅長輕功的白泰官以淩空踏虛的身步,從百步以外的高處飛身下擊。饒是如此,也累得白泰官空襲三次,在了因和尚的天靈蓋上鑿了三個六寸深的窟窿,才算格斃此僧。然而,這竟是曹仁父畢生行俠仗義的諸般作為之中唯一殺了人的一回。卻是江南八俠也好、江南七俠也好,毋乃聲名太大,眾人不得不潛逃流竄,曹仁父竟爾改姓魏氏,以人甫為名,這才衍出了魏氏一族。不過,改曹成魏之前,曹仁父原有妻房子嗣,這一支——據魏誼正家史著錄——於仁父初遭捕逃之禍時即已過繼於同宗,且曾得素席三門二十七道菜的嫡傳。到了乾隆年間,還出了個曹秀先,做過不小的官,卒謐文恪。算是給祖上爭了光——也為所謂反清覆明的種族傳奇添了諷刺。

曹秀先的素膳曾經乾隆親嘗,還有禦筆題詩為讚。乾隆的詩格調不高,可是於此一時的曹家則是無上的榮寵。詩曰:“濃蔭數遍囀雀黃/露井桃邊醉異香/寄語枝頭休喚遠/君家素手試羹湯”。這首詩用了王昌齡《春宮曲》和王建《新嫁娘詞》裏的語匯,說的卻是曹氏傳家寶膳中的“素燒黃雀”。詩意雖無甚深摯,但是既推崇了這菜色栩栩如生,也調侃了素食逼肖野物的俗習,不失為一首可愛之作。

倒是那曹秀先其實並非俗吏。他的素膳贏得乾隆品題,賜以“食亨”之號,可他自己卻不愛吃素,據《清朝野史大觀·清代述異》卷下載:“文恪肚皮寬松,必摺一二疊,飽則以次放摺。每賜吃肉,準王公大臣各攜一羊腿出,率以遺文恪,轎箱為之滿。文恪取置扶手上,以刀片而食之。至家,則轎箱之肉已盡矣。”這一則表面上說的是曹秀先肉食巨量,殊不知此量乃是曹仁父傳下的一門內功。當乾隆殿下群臣將上賜羊腿轉讓給曹秀先吃的時候,正好給了他練這“無量壽功”的機會。“無量壽功”即是將大量高蛋白食物於短時間內送入胃囊,並立刻轉化成輸通到胸腔各部位穴脈的純陽之氣。曹仁父日後改名換姓,於是連魏氏這一支也代代沿習此功。魏誼正在《食德與畫品》的附錄家史中即如此寫道:“餘之高祖君洛公最嫻此技,其身長七尺,腰幾重圍,肚皮作五疊。蓋亦天賦異秉,非困學可逮焉。”這魏君洛在嘉慶年間曾在北京開一素齋餐館,招牌菜便是“素燒黃雀”。且正為了讓這道菜的襯底看來青翠欲滴,魏君洛更開發出一種尚未及為時人所重視的菜蔬——豆苗。另一方面,固然曹家人不知另有魏家這一支,而魏家人則一向了解其宗親本旁行於曹,是以對曹家的起伏動靜分外留意,自然也知悉乾隆禦制讚詩和“食亨”品題二事。從而開餐館的魏君洛還特別給這豆苗起了個別名,叫“桃邊香”,呼應的正是“露井桃邊醉異香”之句。到了北伐前後,又有魏家的後人另開了一爿“桃香館”,卻已是葷素菜皆備,操其業、營其生的店東也已經不知道這“桃邊香”即是豆苗,更遑論曹、魏二家同源異流的掌故了。

10 殺出陣

也正因為“素燒黃雀”與曹家以及由曹仁父所衍出的魏家有如此盤錯深固的淵源,是以萬得福一見這荷葉裏包的菜色,便知這詭秘其蹤的小丫頭口口聲聲所說的“三爺”果真是魏三爺不假。而這小丫頭——萬得福神思一蕩——忖道:該不會就是兩年前匆匆一晤的那個姑娘罷?不意才轉念到此,那小丫頭又道:“萬老頭,你不吃豈不糟蹋了三爺的一番心意嗎?簡直太不乖、太不乖了。”

萬得福低頭看那包素燒黃雀,置於掌中尚能覺其微溫,想來剛出爐為時未幾。更兼之包在外面的一層腐衣看來還相當酥脆——那麽,顯見廚炊之地離此不算太遠。但是這一片雜木林北去三五十丈即是碧潭南岸;西去不及一裏處即是吊橋南口,為游人如織的觀光景點;東邊、南邊只見山嵐遮覆,雲霭四合之下,想來更不外是翠嶂蒼巒、層巖疊峰,哪裏做得這樣精工巧藝的膳食?除非——萬得福猛可一悟——除非連這雜木林和漫山嵐氣也俱在一遁甲陣中了。

千不該、萬不該,偏偏此際萬得福不該錯轉了一個念頭:一旦察覺自己身在遁甲陣中,他忽然動了忿忿不平的一昧肝火——想這遁甲陣原就是利用極其平常之物,按陰陽五行生克之理,排下兩儀四象八卦之局。舉凡石塊、木片、果實、谷物等,只須是天地間自然生成的東西,一旦星羅棋布、辰列宿張,便可在一定的時刻點上生出奇突怪異的情狀。道行高的布陣者中非徒能夠呼風喚雨、催馬走牛、移花接木、倒海排山;還可以應入陣者所欲所需,使其眼耳鼻舌身得著一定的色聲香味觸。由是幻中生變、變中藏幻,可轉演成無數虛擬之相。

遙想當年抗戰開打,國府遣陳光甫赴美游說,請來兩千五百萬美金的援款,卻簽下三十二萬公噸桐油的合同。卻有那天地會首洪達展為了塌老漕幫的臺,獻策讓萬老爺子每年籌措六萬公噸棉籽油上繳。想那棉籽油若與桐油混用,勉可較獨用桐油以燃燈來得穩定。然而美方如何需要自中國輸入劣質燃油呢?設使美方所需之桐油乃是用作幹性塗料,則棉籽油又如何能通過美方驗收人員的檢查以便順利完差呢?此計最惡毒的部分是,一旦萬老爺子交出棉籽油交運,而遭驗檢退回,無論是臺上的陳光甫或者幕後的洪達展,誰都不會認這筆賬的。萬老爺子百般無奈,坐困愁城,只道天亡漕幫,才讓他墮入這萬劫不覆的修羅場。

彼時為民國二十八年二月中旬,自一年三個月之前淞滬會戰焦土而退之後,杭州立刻失陷,整個東戰場——包括南京、九江、安慶乃至武漢皆相繼棄守,萬老爺子則早已轉進長沙,將祖宗家自牌位、刁鬥、令旗、儀仗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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