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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戰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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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逼著他說出口,只能憤憤的道,

“不過就是一個魔君而已,能厲害到哪裏去。”

道門之中,素來信奉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

月長情這回卻不知從哪裏來的悠然閑情,開始給她普及那些她從不關心的野史,

“你可曾聽過重樓的故事。”

九離揚了揚眉,“不過就是曾經的長生宗弟子後因被心魔所噬親手殺害了天橫掌門墮入魔道發誓總有一天要回來滅長生宗上下滿門的人麽。”

多半,她在瀑布邊遇到的那個魔君就是殺人不眨眼的重樓了,看那模樣並沒有傳聞中那麽令人聞之色變。

月長情淡漠的聲音緩緩道,“我所說的,是重樓這個名字。”

很多年前的天界,曾有一個仙君也叫這個名字。

九離的腳步緩緩慢了下來。

大概是不知道多少萬年之前,當時天界的天帝晚年喜得一雙雙胞胎兒子,長子叫重華,是許多年後也就是如今的天帝,次子叫重樓,兩個兒子長相天差地別,卻是一樣的聰慧並具有強大的修行天賦。

短短白來歲的稚齡,就足夠令天上地下無數曾威風凜凜的大人物們頭痛不已。

在這雙天子滿一千歲的大宴上,瑤池邊的王母遣禦前的青鸞鳥送來了一座八寶塔作為賀禮,那塔雖是神物,威力無邊,可在那成堆的賀禮裏算不得最頂尖,可王母的這份賀禮重點並不是塔,而是那塔裏頭鎖著的一只巴蛇妖。

世人皆知,王母與天帝夫婦不和已有不知道多少萬年,是從當年天帝拒了她的婚事開始,還是狠心將她瑤池裏唯一的一株紅蓮貶下凡間開始,總而言之,小心腸的王母是不太可能這麽存粹的送禮恭賀他兒子生辰的。

秘密就在於這條巴蛇,是很多年前,天帝於人間歷劫遇上,而後位列仙班時還與之生過一段孽緣的,情敵相見,總是分外眼紅,傳聞當天晚上,天帝夫婦就開始睡在了各自的大殿裏。

而那時的重樓,已經對這條巴蛇生出了無端的興趣。

若是那巴蛇當年太過貪心,一心想要攀上當時的天帝坐上天後,以至於犯下了不小的過錯被封進了八寶塔裏,此時也應該是天界仙君一位,縱然此時仍舊是妖身,還被關在塔裏,並不足以擋住她繼續施展著自己的魅力。

那時年幼的重樓尚不明世事,一心好玩,奈何天賦異稟不知怎麽地就解除了那巴蛇身上的重重封印,將她放了出來,放也就放了,那巴蛇好不容易恢覆自由之身,就立即想著如何才能不再回去,自以為最快捷的法子就是和這六道之中地位最尊貴之人舊情覆燃,大樹底下自然就好乘涼了,於是乎當天晚上就鉆進了天帝的房間,恰好被前來求和的天後撞了個正著。

嫉妒之中的女子往往是最可怕的,天後一怒之下,動用了天地法則中明確禁令的術法,讓那巴蛇徹底煙消雲散於這世間,同時,也成功混亂這原本運行有序的六道輪回,妖魔鬼怪在人間仙界肆虐,作為六道之根本的人界,差點就此滅絕。

天帝費了很大的力氣,甚至請動了他最不想求的西天梵境的尊者,才讓自己這個天帝之位沒有就此破碎,天地六道恢覆了秩序,天帝以身作則,狠心將犯下如此大錯的天後關了起來,這一關就是數百年。

然而,天帝犯的最大的錯並不是懲罰了那個善妒的女人,而是沒有把事實的真相也就是那條巴蛇的故事一五一十的講給她聽,好讓那翻天覆地的嫉妒就此消融,所以在那數百年的禁錮時光裏,天後日思夜想沒能想明白,最終墮入了魔道。

而他們那聰慧的兒子重樓原本是個孝順孩子,因著思念母親,所以避過了所有人,將已入魔道的天後放了出來。

其實說到底,重樓才是最最無辜的那個人,他只不過將自己會的的學以致用,順帶著盡一下孝心,最後的結果就是眼睜睜看著入了魔的母親被天帝親手殺死,自己也被拆了仙骨受永世輪回之苦。

天帝將這整件事的過錯都怪罪在了尚且年幼的重樓身上,包括天後的死。

果然,太聰明了真不是什麽好事情,好在還有穩重一些的重華,一心鉆研修為沒有參與這件事裏,經歷如此大劫的天帝便把所有心血傾註在了重華身上,在自己仙逝之前,讓他於短短一萬歲的稚齡便有實力當天帝。

誰能想到呢,原本該世世輪回飽經磨難的重樓,在這一世入了長生宗門,目睹當年一切的天橫掌門同情他的悲慘遭遇,想著相遇即是緣分,指不定是天帝可以安排了他來拯救他的兒子的,於是乎就收入了門下,卻沒想到,一番善心最終還害死了自己,不僅丟了即將位列仙班的命,還破了天帝給重樓的命劫.

重樓修成了不死之身,成了一代魔君,不用再入輪回了。

真是命運弄人,天帝一家子如今僅剩一個重華當著天帝,也不知道葬在九天雲海中的天帝若是知曉了,會作何感想。

你說好好的,做什麽去招惹一條生性貪念的巴蛇呢,招惹了也就罷了,還偏偏要去得罪最不該得罪的王母。

九離此時不知道的是,重樓還不是這個事件裏最無辜的那個,還有一個比他更更無辜的人卻要同他受一樣的懲罰。

正在這時,她一腳踏入了不知什麽位置,周身的景色陡然一變,不再是蒼涼的山中景色,而是一派春暖花開的山腳下的勝景,不遠處佇立著一座孤零零的木屋,一對布衣夫婦正忙碌著那一方小小菜園,門口處,有一個木馬在風中搖搖晃晃著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屋子另一角,兩位白發蒼蒼的老者一個正縫著什麽,另一個則湊在她面前細細說著什麽。

和樂而圓滿,這才是世間一個正常的家庭該有的模樣。

☆、四重天

“記住,不要相信眼前的任何東西,四重天就是四重幻境,你若是不能辨明真假,就再也出不去了。”

入幻境之前,月長情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九離自然明白,也記在了心裏,她來這裏,並不是一味的送命來的,而是要完好無缺的將同樣完好無缺的月長情,帶回到現實中。

在第一眼看到那座小木屋以及木屋前忙碌著的人時,九離想,這不就是居住在首陽山山腳下的那個獵戶家嗎,怎麽樣才能破這個幻境呢,要阻止那個獵戶上山去?還是走上前徑直對他們說上一句,我知道你們都是假的別騙我了?這樣會有用嗎?

九離將自己在山上看到的所有的書都在心底細細想了一遍,關於破幻境的法術有很多,可幻境之所以這麽強大,因為它是在人的心裏布下的迷障,而心則是一個人所有的一切,之所以能變成現在這個模樣,全是那顆心在引導,若是心都被困惑了,再沒有什麽能拯救這個人。

哪怕是至強至貴於天後,最終也沒能走出自己的幻境,入了魔障。

九離相信自己,她的心意足夠堅定,這世上再沒有什麽能動搖。

直到她看清楚那對在菜園子裏忙碌著的夫妻二人,卻在剎那間險些崩潰。

她幾乎快要忘了他們的模樣,此刻陡然一見,卻覺得好像從未分離。

娘親。

爹爹。

九離的娘親原本是個小戶人家的閨女,雖然小戶,卻被教養得性子溫柔堅毅,識文斷字心有溝壑,再加上小家碧玉般秀麗的姿容,尚未及笄就被整個塘棲鎮的媒婆給惦記上了,可她瞧上了林十錦,那時候能文能武相貌俊俏只是家境貧寒的林十錦。

在五歲之前的記憶裏,爹是個厲害又溫和的人,縱然總是無法如意走上仕途,也仍舊對她們極好。

誰能想到呢,那個縱然貧寒度日,卻能讓娘親做夢都笑出聲來的夫君,最後會將她拋棄得如此幹脆利落。

這是自爹離開那日起,直到現在,第一次再見到娘臉上的笑,就像是盛開在露水中的向日葵,張揚著羞怯又飽滿的情意,擡起頭,緊緊追隨著她的日光。

九離從未想到,還有一日能再看到這樣的笑容,綻放在娘蒼白瘦弱的臉上。

離木屋還有一段距離,九離就站在那兒,靜靜的看著。

這個時候,低頭勞作的娘親直起身來,給自己擦了擦額角的汗,爹看見了,伸手接過了她手裏的籃子,九離能聽到爹溫柔關切的聲音,

“你去休息吧,我來就行了。”

娘親朝他笑笑,正要說話,忽然間越過爹的肩頭,朝九離望了過來,眼神忽然亮了亮,沖她招了招手,

“離兒,快過來。”

九離只覺得心頭一顫,腳下便忍不住的邁出去,想要去拉住娘的手。

一道身影便從自己身後沖了過來,跑得跌跌撞撞,卻很是歡快。

可愛的雙丫辮,圓圓的臉,脖子上還戴著避邪的銀項圈。

正是自己五歲那年的模樣。

小九離蹦向了娘親的身邊,小短腿沒能跨過菜園子矮矮的圍欄,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卻不哭,張著烏溜溜的大眼睛著急的從地上爬起來,把手裏的花兒遞給娘親,

“娘,離兒摘了好多好看的花,都送給娘,吶,也給爹一朵。”

林十錦笑著將小九離抱起來舉過頭頂,笑呵呵的,

“小離兒真好。”

幻境最可怕的地方,就在於你明知道它是假的,卻仍舊忍不住的想要欺騙自己這就是真的。

視線有一些模糊,可心底卻是無比的清晰,清楚得像一面鏡子,能看到此刻茫然的自己,她不知道該怎麽做,此刻眼前的一切讓她再次觸摸到溫暖,她甚至舍不得眨眼。

日升月落,九離就站在那裏,靜靜看著一家人圓滿的生活,就好像上蒼可憐,許她重來一回一般。

直到春天到了夏季,再到了秋高氣爽,一場冰涼的秋雨過後,祖奶奶忽然咳嗽了起來,那一日,爹撐著傘去了鎮上,要給祖奶奶買藥回來。

就是這一日,爹去了三日,第四天傍晚才回來,那時候娘親照顧病情家中的祖奶奶,已經多日寢食難安,從那之後,爹就不再一心勞作,而是常常往鎮子上去,一去就是好幾天。

漸漸的,娘那原本飽滿瑰麗的臉上,漸漸浮現了花瓣枯萎的顏色。

這就是開始嗎?分崩離析悲劇的開始。

九離心頭抽搐,她不想再經歷一次那樣的景象。

她看著小小的九離吃力的端著熱水想要幫娘去給祖奶奶洗臉,卻一不小心摔了一跤,熱水灑了滿身,燙紅了臉。

她看到屋頂破了一個洞,娘親吃力的爬上去,小小的九離在下邊努力的扶著梯子,可梯子最終還是倒了,娘親的腿自那之後就一直隱隱作痛。

她看到山中跑下來一只狼,瞪著兇狠的眼睛,還有長長的獠牙朝九離嘶吼著,娘親將小九離抱在懷裏,拿著菜刀擋在門口,惡狼不敢進來,娘親也出不去,那一次,她們整整餓了一天。

也是那一次,慈祥的祖奶奶沒有再能撐下去,死了,爺爺在屋子裏關了一天,第二日也隨著奶奶一起去了。

沒有男人,喪禮無法舉行,娘親托人去鎮上找爹,到了傍晚,爹回來了。

卻不是來辦理喪事的,而是,

“我要休了你。”

為什麽,娘親在那之後的無數個夜裏問過無數遍,卻未成得到一個答案。

九離看到娘親跪倒在院子裏,悲哀絕望的臉上,再也看不到花瓣的顏色。

她不知道,可是九離知道,鎮子裏有一只妖怪,將爹迷得神魂顛倒,若是,她能在爹死之前找到那只妖怪,殺了她,是不是之後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他們仍舊是圓滿的一家人,和和樂樂的過著普通的日子。她可以做到的,那一次她就殺了那只九尾狐妖。

這一刻,九離的心已經亂了,她被這幻境所迷惑,分不清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這一日,她不再守候著小木屋,而是跟著林十錦去了鎮上。

沿河而建的鎮子,在河的兩岸漸次盛開出層層疊疊的繁覆屋頂,人口不多,卻很繁華,該有的有,不該有的也有了,就比如歌姬館,作為鎮上唯一的一家,來香閣白天夜裏都很是熱鬧。

九離緊緊跟著林十錦進了門,腦子裏已經想好等見到那個迷惑爹的妖精,要如何狠狠折磨她一番。

可她沒想到,紅紗簾子拉開,裏頭的女子隨著絲竹聲聲翩然轉身,露出美艷的臉上,那張臉,赫然就是自己。

九離瞪大了眼睛,看到林十錦帶著癡迷的笑,拉住了那妖嬈女子的手。

怎麽可能。

腦海裏有什麽轟然一響,腳下便墮入了無限虛空。

九離墮入了四重天,四周一片虛空,什麽都沒有,有的只是她心底的驚慌,恐懼。

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如果這是幻境,那她又是誰,若她是真的,她要相信此刻自己的一切嗎?如果她也是假的,那眼前這一切又是什麽。

頭痛欲裂中,身子卻越來越輕,越來越輕,好像立刻就要消失了。

心底最深處,卻忽然間響起一個聲音,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

一道溫涼如玉的物體落入手心裏,是自己的玉簫,無情。

她給它取了名字,叫做無情。

這個時候的無情,渾身散發著濃烈的光芒,提醒她讓她想起了為什麽給它取名叫做無情,因為這世上有一個無比討厭的人,叫做月長情,她要用這把無情,打敗他的長情。

而現在,月長情也許就快要死了,正在不知道的那個陰暗角落,等著她去救他。

九離握緊了玉簫,頭痛依舊,好像也一只手在生生的撕裂,想要把她的腦袋撕開成兩邊。

手裏有了堅硬的物件,四周便不再一片虛空,四周光陰瞬間流轉,眨眼間,她回到了小木屋前,看到了娘親跪在地上,拉著林十錦的褲腳,苦苦哀求。

她也看到了小小的自己,跪在娘親身邊,求著他不要走,小小的臉上布滿了淚痕,那般無辜可憐。

九離緩緩閉上了眼睛,歲月就如東流水,就算你還能再看到如那一日一模一樣的水面,可事實上早已經不是那一日從眼前奔騰而過的水。

就如眼前,她與他們的緣分早已終止,也許終有一日會再重逢,可也再不會是當時的他們,將懷念放在心間,那便足夠了。

她是九離啊,獨自一人度過這麽多年歲月的九離,那麽接下來的時光,又有什麽好怕的。

心頭有一抹淡淡的溫暖在緩緩地安撫著她,九離恍若隔世般的,緩緩勾起了唇角,玉簫在唇下,奏出一曲《良宵引》之訣別。

道心漸漸清明,四周所有的迷障開始漸漸模糊,幻境中娘親的臉已經再也看不清,就連那小木屋也恍惚了起來。

待九離睜開眼的時候,她已經出了幻境,重新落入首陽山崎嶇的山路之上了。

“嘖嘖嘖,只差那麽一點,你便就要是我的了。”

半空之中,傳來重樓無限嘆息的聲音。

☆、雪域紅蓮

九離朝著半空中的虛無,道,“我該謝謝你,助我破了我的心魔。”

“為時尚早,你可知道,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為貪念越來越多,心魔,遠不止如此而已。”

九離笑,“你當年臣服於心魔,便覺得天底下的人都該同你一樣可憐,殊不知,那只是你自己無知罷了。”

強烈的氣息陡然襲來,九離未能站穩,踉蹌倒地,只聽到那半空之中微微一聲輕笑,

“不愧是我的小青青,如此境地還能這般樂觀,那就讓我看看,你還有什麽能耐吧。”

九離握緊了玉簫,未等站起身來,周身便襲來一陣陣的寒風,轉身四望,身後是綿延的雪山,身前是如利斧劈開陡峭的萬丈懸崖,除了落腳之處,舉步維艱,夾雜著雪粒的雨水打在臉上,寒冷刺骨。

九離感受那樣的寒冷,僅僅一瞬間而已。

她記得曾經在司馬洞天的書中看到過,關於幻境的破解之法。

幻境之所以為幻境,是以一處根本,幻化成一個世界,這個世界天馬行空,但唯有一處是真實的,就比如前一個幻境,就是以自己的心魔為根本,除那之外就是藤草亂生的虛幻,那麽這一個幻境的根本,是什麽呢。

九離閉目,把一顆心沈沈的放在心底,隨後擡腳,踏上了那萬丈懸崖的上空。

兵行險著,以死求生。

九離是怕高的,所以就算修為如何精湛,這禦劍之術卻始終如方入門時一樣。可這一次,她幾乎是毫不猶豫,也不知道為什麽。

若是死了,那便罷了,若是還能活著,月長情,我都為你做到如此,你可得好好的,等著我啊。

意料之中的虛空,瞬間的下墜,耳旁呼呼風響,好像要一直下落,下落,直到落到黃泉路上去,好在心頭那一處,有什麽在暖暖的護著她,自從入幻境之後,月長情在九離身上種下的千裏尋便再沒有了作用,只是化作了那一道明暖,溫柔堅毅,使她砰砰亂竄的心漸漸安定,哪怕這一路的盡頭就是無盡陰暗的黃泉,也終究是不怕了。

好在,並沒有真的落入地獄黃泉中,不知道過了多久,便咚的一聲著了地,並沒有多疼,只是被厚厚的雪層掩蓋住了眉眼,眼前好一片朦朧。

隨後,便發現了那朦朧之感並不是因為雪,而是面前不遠處的一處冒著寥寥白霧的溫泉池,池水中長著一片濃密的白蓮,看那模樣有幾分像是天山雪蓮,令九離驚嘆的,不是如此珍貴的天山雪蓮縱然在長生宗也沒有多少,竟然在此處任它們自生自滅,而是盛開如雪的雪蓮旁,躺著一位紅衣女子,她正湊在池面上癡癡看著,如墨的長發順著池邊落入池水也不管不顧。

遠遠看著,就好像是漫山遍野的雪白之中,綻放的一朵妖艷紅蓮。

像是聽到了聲音,紅蓮女子微微擡頭,朝九離望了一眼,停頓了片刻之後,如畫般美麗的面容便毫無表情的轉過去,接著看她的水面去了。

“你是誰,你怎麽會在這裏。”

九離走上前,心想著這裏既然是重樓為她布下的幻境,那應該就是與她有關的,可她思來想去,自己既未曾來過這層層雪山,也從未曾見過這紅蓮一般的女子。

“你來這裏做什麽。”

紅蓮女子兀自盯著水面,連聲音也如這漫天風雪透著冰涼。

九離感受到了那女子莫名的敵意,挑了挑眉,無辜道,

“你若是能把我送出去,我會很感謝你的。”

九離也走到了溫泉池畔,想看看那女子看得如此認真,究竟在看什麽。

一望之下,白霧了了的池面上,出現了一只青色鸞鳥,張揚著碩大的翅膀,羽毛濃密鮮亮,正得意的朝她昂首長嘶著。

九離嚇了一跳,只覺得那只大青鳥好生眼熟。

那紅蓮女子卻陡然不耐煩了,

“你要出去的話,我現在就送你出去。”

九離欣然點頭,然後頓了頓,“你真的能送我出去?”她其實是不信的,重樓將她關進來,不好生折磨一番,又怎麽會輕易讓她出去。

紅蓮女子很是驕傲道,

“這四重天是我助他建成的,自然能把你送出去。”

九離頓了頓,再次問道,“你....也是被他所迷惑才被困在這裏的嗎。”

月長情告訴過她,如果無法堪破這幻境,就會永遠的留在這裏,成為這幻境的一部分。

紅蓮女子眉眼是如同蓮花瓣一般的狹長,帶著淡墨山水點畫出來的韻意,此等非凡容貌,若非天上的仙子,那應當就是這池中雪蓮化身。

紅蓮女子聽了九離的話,微微皺了皺眉,

“我在等一個人,他告訴我,那個人會來這裏找我的。”

九離:“。。。。。。。你在這裏已經等了多久?”

紅蓮女子不情願的想了想,“大概....有幾千年了。”

九離忍住幾乎就要脫口而出的震驚語氣詞,強制冷靜下來之後,道,

“那你為什麽不去找他呢?“

紅蓮女子眼眸閃過怔楞,顯示出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幾千年,縱然是天地同壽的仙君也都要渡過無數輪回了,那個人還沒來,要麽就是不會再來了,要麽就是根本來不了這裏,你縱然再如此等個幾千年幾萬年,也是等不到那個人的。”九離苦口婆心道,試圖點化這個不甚聰明的女子。

紅蓮女子皺起了眉,“可是他說,那個人一定會來的。”

九離咽了口氣,道,“那麽,你究竟在等誰呢?”

“我的夫君,”紅蓮女子的手自池面劃過,水紋蕩漾開後,倒映出一張俊秀的男子面孔,微微笑的模樣如春暖花開,“我被罰下人間受輪回之苦時,嫁給了他。”

難不成....九離微微瞪大了眼睛,“你就是王母的瑤池裏,唯一的那個紅蓮仙子?那是怎麽變成現在這樣....”

是怎麽淪落到與重樓為伍,困在這幻境中幾千年的。

紅蓮擡頭望了我一眼,眼底盡是怨怪,“還不是都是你害的。”只是很快那情緒就消散了,“不過如今我倒是覺得,在人間的日子比在瑤池裏好上許多,我就原諒你了。”

九離何其無辜,她在之前甚至都沒見過她,而且幾千年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樣子呢。

但現在不是糾纏這個的時候,九離道,“我要去救一個人,現在必須要離開這裏,你要一起出去嗎?”

紅蓮臉上浮過糾結,“他讓我守著這往生池,我若走了....”

九離恨鐵不成鋼道,“那就讓他自己來守著。”

紅蓮想了想,欣然了,“那便走吧,你要去哪裏?”

九離想,若是此刻重樓正在看著她們,眼見她把紅蓮拐走了,會不會很生氣呢。

九離在紅蓮面前幻化出月長情的臉,“我要去找他。”

紅蓮卻皺了皺眉,“這裏沒有這個人。”

“不可能!”九離心頭一跳,重樓拿了他的法寶,若不是殺了,肯定就困在這幻境之中的,月長情沒有死,他種在自己身上的千裏尋還在暖暖的發熱,之前還同她說過話的,他肯定沒死。

“那你就自己去找吧。”

紅蓮姑娘的性子很不好,一點耐心都沒有,伸手在面前一劃,漫天的風雪便凍結住了,漸漸的露出了一處青天白日下,一顆巨大的梧桐樹蒼健的身影。

紅蓮在她身後冰冷道,

“我要走了,你若是見了他,替我同他說一聲,等我找到了我夫君,我會帶著他再回來的。”

估計你是找不到了,就算找到了,為什麽還要回來呢。

九離默然無語的目送那道紅色身影隨著漫天雪白一起漸漸消失不見,天上的仙子都是這樣...傻嗎?!!!

轉身之間,九離開始打量面前這株無比巨大的梧桐樹,縱然是躺在地上徑直向上看,也看不到它的樹頂究竟在哪裏,張開雙臂,也無法環抱住他十分之一。

這裏,又是哪裏呢。

九離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那梧桐樹。

剎那間,刺目的光芒亮起,眼前花白成一片,什麽都看不清了。

☆、青鸞鳥

淙淙的流水,風吹過樹葉帶來輕微的沙沙作響,間隙,能聽到隱隱約約的琴聲,纏綿惆悵的曲調,很是勾人心魂。

九離再睜開眼,依舊是這棵龐大的梧桐樹底下,四周卻變成了一處高臺,不遠處層疊的叢林中有一座古樸宮殿,高翹的檐角下掛著一串串的玉玲鐺,隨著樹葉搖晃間清脆作響。再往遠方望去,就是雲霧繚繞,勝似仙境,或者說這裏就是仙境,在重樓的幻境裏,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在梧桐樹不遠處,有一方芳草環繞的清池,池子裏,有一人浸泡其中,以術法在水面化出一把琴來,素指輕拂,這極好聽的琴音便是從哪裏傳來。

然而,現在最重要的不是突然撞見別人在邊洗澡邊彈琴,片刻的恍惚過後,九離意識到這個人的背影,好生眼熟。

難道,應該,可能,也許...是月長情嗎?!!!

第一個念頭閃過,是松了口氣,太好了,他沒事。

第二個念頭則是,她這麽辛辛苦苦差點丟了性命的闖四重天,他竟然在這裏如此悠哉的泡澡???

怒上心頭,九離直接使出一團真氣砸了過去,偌大的一團,他若是躲閃不及,肯定得皮開肉綻。

然而,月長情安然坐在那裏,一點要應對的意思也沒有。

眼見就要擊中月長情的腦後,九離心中一抽,想也不想的撲了上去,

“月長情你....”

然而,後面的話便戛然而止。

那團凝聚著濃郁憤怒的真氣撞上了月長情的腦後,隨後消失不見,就連撲進了水中的自己,明明霧霧了了的池水就在眼底下,伸手觸碰到的卻是一片虛無。

九離怔楞之間,陡然醒悟。

這裏是幻境,是月長情的幻境,紅蓮帶著她穿過了四重天,來到了這裏。

若是能助他破了這幻境,是不是就能把他救出去了。

九離漂浮在月長情的背後,思索著,若這裏是他的幻境,那麽困擾他的究竟是什麽呢。

想得認真時,只聽到琴音陡然婉轉,染上了一絲欣然,彼時,不遠處的宮殿屋檐下的玉玲鐺忽然齊刷刷的叮當陣響,不知從何處飛來的一只碩大的青翅鸞鳥搖晃著頭頂金晃晃的翎冠,合著那琴音發出一聲悠長的清鳴,穩穩當當的落在了梧桐樹枝上,微微側頭,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子帶著欣然地轉了轉,緊接著揮動翅膀,翩然落在了池子邊,不驚微塵,卻驚起了月長情眼底的笑意。

九離怔怔地看著那只青鸞鳥,那樣得意的神色,那樣鮮亮的羽毛,同此前在紅蓮的往生池邊看到的一模一樣。

月長情手指輕彈,那水化的琴便消散不見,“你來了。”

一如往常淡漠從容的聲音,只是,多了一些莫名的溫柔。

九離瞪大了眼睛,月長情竟然懂得溫柔?她還記得當年在哪九巍山的林子裏聽到他冷冰冰的拒絕芷水的場景,雖然...她認識他這麽久,從未曾聽過他少許的溫柔過!

然而,下一幕,更令九離震驚到不能自己。

青鸞鳥落地,尖銳的兩只爪子隨即緩緩化作了人的腳掌,一身青色的羽毛化作了青色的衣裳,金色的翎冠變作烏黑長發上的發簪,一雙烏溜溜的眼睛讓就烏溜溜的,看起來神情得意,活潑得很。

青鳥化人,在這幻境中算不得太不能理解,可為何,是溫芷水那張臉?

巨大的震驚過後,九離心中充滿了不可理解的悸動與不接受,她覺得,這青鸞鳥不該是這個模樣。

就是不該是這個模樣,沒有理由。

九離漂浮在半空中的身軀因為太大的情緒波動而有些恍惚,而那化作溫芷水的青鳥彎腰,從一旁捧起一襲白衣墨冠,盈盈笑著走了過來,

“蒼梧神君的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明啊。”

月長情手指輕觸那衣裳,下一秒便穿戴整齊的出現在了池邊,九離看到他微微笑,像是梧桐葉在陽光下微微蕩漾的光影,

“長的高,看得遠罷了。”

清鸞鳥發出清笑,聽著似一道琴音一般令人舒暢,只是放在溫芷水的臉上,九離便覺得整個人都不舒服極了,在看著月長情的淡逸笑意,恨不能立刻轉身就走。

可是只有跟上前去看著,才能知道如何解救他。

九離再一次的狠狠瞪了月長情一眼,等出去了,我一定要讓你一樁樁一件件全數還回來。

月長情與青鸞鳥並肩走著,

“此次我來,是替王母給蒼梧神君遞送三日後的瓊漿大宴的帖子的。”

一道金光從青鸞鳥的袖中抽出來,落在月長情手中時,就變做了一封帖子模樣。

月長情的臉色忽然就不那麽愉悅了,淡漠道,

“我記得昔日就曾同她說過,此後瑤池的宴會一律不去的。”

青鸞鳥皺起了眉,“我也同王母說了,可王母二話不說,就抽了我一支翎羽,”青鸞鳥瞬間變回鳥身,垂頭至月長情的眼前,將少了一支翎羽的後頸展示給他看,可憐兮兮道,

“我若是辦不成這差事,就要少掉那一千年的壽命了,神君你知我素來調皮,再這麽下去,我恐怕就只能英年早逝了。”

月長情合起帖子,不置可否地繼續往前走著,

“上古青鸞與天地同壽,想必至少還能支撐個萬萬年。”

青鸞鳥撲通一聲栽倒在地上,哀鳴,“蒼梧神君,你怎麽能如此冷血無情,好歹我們也是相識一場,你就忍心看著我受苦麽。”

月長情回過了身,眼底含笑,嘴上卻說著,“誰讓你當年經不起瑤池瓊漿的誘惑,答應了當她的禦前神獸。”

青鸞鳥低眉惆悵不已,“誰讓我那時年幼無知呢,你長我那麽幾萬歲,當時也不知攔著我點。”

這次是真的惆悵,看著月長情眼底,終究是多了一些心疼,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無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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