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長情就算入了水，仍舊一副無比從容瀟灑的模樣，還有些詫異的看著她，

“不會閉氣嗎。”

九離手腳一僵，猛然間才意識到自己如今已經是個修道之人，別說閉氣，她甚至可以完全不用呼吸了。

迅速了調整了體內的真氣，漸漸的在水中穩定了下來，還好是在水裏，太暗，看不清自己尷尬的臉色。

怎麽每次丟臉的時候總是他在旁邊呢，不對，為什麽每次他在旁邊的時候就總顯得自己如此愚蠢呢。

放松了手腳，身子就隨著水紋漸漸下沈，越往下就越是黑暗，涼涼的水紋撩過心口，隱隱約約的恐懼漸次而生。

“害怕的話，現在上去還來得及。”一旁是月長情涼涼的聲音。

“咕嚕嚕...”九離張嘴就是一連串的氣泡，在黑暗中格外清楚，忙閉了嘴，催動真氣同月長情一樣心語急道，“我才不怕。”

說歸說，尤其是在手臂不小心觸碰到了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滑膩膩的水草的時候，驚得九離整個人一抖。

這個時候，月長情微涼的手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腕。

九離震驚得擡起頭朝他望去，得益於清墟真人賜予的一雙明眼，她能隱隱看到月長情素來淡漠的眉眼，“你幹什麽。”

月長情漫不經心的看了看她，“你太慢了。”

啥？

九離尚未反應過來，身子就在月長情的帶領下猛得一頓，比方才快數倍的往下墜落而去。

九離提著一顆心緊緊抓住了月長情的衣袖，恨恨道，“總有一天我要新賬舊賬一起跟你算個清楚。”

漫無邊際的黑暗中，唯有水聲幽幽，以及月長情淡漠的聲音，

“我等著。”

大概是因為憤怒，九離忽然就覺得沒那麽心慌了。

下墜了小半刻，腳下才終於踩上了硬實的地面。

九離松了一口氣，雙手結印，化出一團火光來，只是不知為何，素日裏無比明亮的光，到了這裏卻只能是隱隱的一團，如豆油燈一般只亮了眼下。

“怎麽回事。”九離皺眉。

月長情伸手拂滅了她手裏的火光，“握劍。”

這下九離聽得很清楚，唰的一聲祭出了自照，雪亮的劍身在這黑暗中倒是看得很清楚。

月長情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腕，於原地用腳畫出一道符咒，隨後輕輕一跺。

剎那間，水潭底風起雲湧，巨大的力道帶起數到漩渦，黑色的巨大漩渦在他們周身旋轉，每旋轉一道，視野便亮了一分，直到最後一絲黑暗散去，九離輕輕吐了口氣，赫然發覺周身已經一滴水都不剩了。

再往下望，他們腳下踩著的竟然不是地面，而是一座高逾數百米高的石塔，他們身處之處，就是那石塔最上層。

厚重的塔身，雕刻著繁覆的紋路，看著，更像是一道道咒語。

“這是哪裏。”

月長情一雙冷眸盡是凝重，“你可曾聽過相柳。”

相柳？！！！

九離不由得握緊了自照劍柄，此刻才是真的後悔了。

傳聞許多年前，妖界有一只九頭蛇修煉成了精，被天界某位好處風頭的仙君抓去做了坐騎，卻沒留神，不僅被那九頭蛇逃走，還偷走了仙界神器九轉玲瓏塔，那仙君上天入地數千年也沒能找到這頭害他丟盡臉面的蛇精，一怒之下去了人間數十載輪回，不找到此獸誓不罷休。

那只九頭蛇，就叫相柳。

他們這是入了蛇窟了。

☆、相柳

“那我們腳下的，便是九轉玲瓏塔嗎。”

月長情點了點頭，“九轉玲瓏塔原是鎮妖法寶，想必他也是借此才躲了這麽幾千年，塔身共有九層，每一層便是一個世界，裏面充滿了不可預測，你要小心跟緊我....”

月長情極為難得一次說這麽多的話，卻沒能讓他說完，他們腳下的塔頂忽然一沈，腳下便是一空，毫無征兆的咚的一聲就落在了地面上。

這次便是真的地面了，九離都看見了腳下的綠草地，以及零碎開著的小花。

月長情落地就發覺了此地的非同尋常，他站在那裏，面前是一灣清池，微光粼粼，青天白雲的天氣景色一派喜人。

“小心。”九離跌落得慘，趴在地上，一眼便看見那蜿蜒而來的一道黑影從地面了了升起匯聚，朝著月長情腳邊漫延而去。

九離下意識的雙手結印扔出一團真氣砸過去，卻訝然發現竟是徒勞，她竟然聚集不起真氣。

更嚴重的是，那道黑影感覺到了她的聲音，竟然調轉方向朝她而來。

好在月長情及時的反應了過來，將她從地上拎了起來，避開了那道黑影。

“在這塔裏，任何術法都是無效的。”

九離：。。。。。

那就是說，只能肉搏了？

九離握了握自照，還好她有劍，當頭朝那道黑影斬下，那黑影瞬間就消失不見。

只是等那黑影散去，留在原地的是一條斷成兩截的蛇屍。

九離瞬間一臉慘白，“這裏，不會都是蛇吧。”

月長情站在那裏，一身長袍無風自動，一如既往的飄逸，

“猜對了。”

九離的臉色更白了。

不遠處的灌木叢裏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緊接著，兩條足有大腿粗的大青蛇蜿蜒而出，一邊吐著鮮紅的信子，一邊極快的朝他們兩個靠近。

蛇頭帶紅的那條顯然更強一些，它選擇的也是更厲害的月長情，若是換做別的地方，它恐怕在剛出現的那一刻就已經被月長情打死了，可這裏是禁制術法的，要一口吞下他，簡直毫不費力。

然而，那蛇顯然想太多了。

月長情當上長生門第一大弟子，並非全靠那驚人的天賦修成的術法的，那是他最強的手段，而他還有第二，第三，以及第無數個法子可以要了它的小命。。

利落的解決了這邊，月長情轉身的時候，才發現此時的九離，臉色已經白得不能再白。

她雙手緊緊握著自照，劍鋒朝著直起快有自己一樣高的身子的大青蛇，有些肉眼可見的顫抖。

天上地下，除了高，唯獨就剩下這蛇是九離在這世間最最害怕的東西。

她寧願面對比它厲害一百倍的狐妖，也不想看見那滑膩膩的長條，以及那詭異的舌頭與不停吞吐的信子，總而言之，跟蛇有關的一切她連看都不想看。

然而，大青蛇的耐心已經耗盡，尤其是在同伴死去的時候，終於忍耐不住的猛然朝九離撲來。

九離腦海裏第一個念頭就是趕緊逃，眼看著蛇頭越來越近，本能的身子一偏，擦著那道濃濃腥氣狠狠的滾落在了地上，

月長情垂著的眸子閃了閃，身子卻站在原地紋絲未動。

心結，只能自己解，蛇窟兇險，他不可能時時刻刻都能護住她，在他不能在的時候，她也要有能保護自己的能力才好。

幾個來回，九離在地上已經滾了好幾圈，滿身塵土，發絲淩亂，無比狼狽的模樣，無數次咬牙，可每次看到那蛇撲來，就只剩躲閃的力氣。

大青蛇數次撲空，已經怒氣爆棚，蛇頭大張，上半邊身子又脹大了數分，看起來更兇狠的了。

九離微微睜眼，喘氣不停，不知該如何是好。

身後，忽然傳來月長情冷漠的聲音，“連區區一條蛇都打不過，還妄想打敗我嗎。”

月長情的這句話，於九離而言，就是萬丈山洪找到了突破口，瞬間風起雲湧翻天覆地。

連區區一條蛇都打不過，她還怎麽去打敗他。

區區一條蛇都打不過。

區區一條蛇而已。

怒從心起，九離雙眼微閉，再張開的時候，已然與方才截然不同。

手中的自照感應到了主人心中的怒意，一掃方才的灰頭土臉，劍身爆出了閃亮的光芒來。

正好這時，不太長眼的大青蛇大張著嘴朝她撲了過來。

九離站起身子，橫手一掃，自照帶著淩風破意的氣勢，將迎面撲來的大青蛇無比幹脆利落的劈成了兩半。

蛇屍落在了九離腳邊，鮮血淋漓，蛇頭上的一只眼還直直的望著她。

九離僵硬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這時，月長情走了過來，伸手輕輕遮住了她的眼睛。

“每個人都有害怕的東西，你有，我也有，這次，是你贏了。”

九離細微顫抖的心隨著眼眸上傳來的淡淡暖意，漸漸安定，一點點落回了原地。

她道，“嗯，我贏了。”

風雨散去，陽光散落心頭。

雖然贏得不是他，而是自己。

第一層再無其它動靜，月長情帶著九離朝著第二層走去。

“我們是不是要把每一層都闖一遍。”九離問。

“如果相柳是藏在了最後一層的話。”月長情回答。

九離想著，一般情況下，最重要的角色都是要等到最後才能出場，所以可以推斷，多半她都是要在這蛇窟裏闖個徹底了，九離咬咬牙，豁出去了。

好在，在第三層的時候的，他們就遇到了閑來無事在塔裏閑游的相柳。

九離腦海中的相柳，是一個長著九個腦袋的巨大又醜陋的蛇妖，所以有那麽一瞬間，她第一想法是沖這個褐衣公子好心勸慰一句，

這裏危險，你來這裏做什麽，趕緊出去吧。

好在，她還不至於蠢到這個地步。

狹窄的鄉間小路，迎面而來的褐衣公子一手舉著一只糖葫蘆吃得一臉滿足，遠遠的看到了停下來的兩人，秋水桃花一般的雙眸亮了亮，朝他們歡快的揮了揮手，

“你們來了呀，要不要吃？”

九離一臉憤然的問月長情，“不是說這塔裏不能用法力嗎。”

月長情還未答話，那褐衣公子倒是先湊了上來，一本正經道，

“這可是真的呀，我昨兒剛從外邊帶回來的，不信你嘗嘗？”

紅艷艷的糖葫蘆伸到了九離眼皮底下，碩大的一顆顆，包著厚厚的一層焦黃色糖漿，外邊還裹著飽滿的芝麻粒，鮮艷欲滴清甜馥郁，看起來好吃極了。

在褐衣公子單純熱切的目光下，九離有那麽一瞬間的怔楞，她看著那糖葫蘆，記起曾幾何時，她曾經特別忒別想吃這個，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直至今日之前也未成能得償所願。

卻怎麽也想不到，會在此時此刻出現在眼底下，唾手可得。

今日的她早非從前。

她的目光從糖葫蘆上挪開，落在了那褐衣公子面上，道，

“你就是相柳？”

☆、上邪

卻沒想到面前的褐衣公子臉色突然一變，震驚得一雙桃花眼陡然變成了妖異的豎瞳，喜歡得不得了的糖葫蘆也隨之咚的一聲落在了地面上。

他看著的，是九離身後的月長情。

震驚良久，褐衣公子才艱難的吐出一個音節，“你......”

九離皺眉，就算月長情長得天上地下難得的好看，你作為一個妖精，有必要這樣嗎。

她甚是不悅地拿劍拍了拍他的肩，“我在這裏呢。”

那褐衣公子渾然不覺，只是死死的盯著月長情，面上一會兒白一會兒紅，

“...你竟然....就算....我....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然後就看見那褐衣公子身形一晃，一頭鉆進了腳下的地面裏，唯一能看到的就是一截褐色尾巴尖咻的一聲跟著鉆了進去。

九離看著那晃晃悠悠飄落在地面上的褐色衣袍，似懂非懂的望了望月長情，

“他怎麽了？”

月長情亦是一臉漠然，“不知道。”

九離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曾幾何時欺負了他？看他的臉紅成那個樣子，”九離越想越離譜，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冷哼道，“還是長生宗的第一大弟子呢，不僅愛好女色，竟然連一只蛇妖都不放過，真是....”

月長情掃了她一眼，那冰涼冰涼的氣息一陣透心涼，九離立刻就閉了嘴，將剩下的話盡數吞回了肚子裏。

月長情凝重的模樣卻不像是就此罷了，更伸手朝她抓來，九離心中一慌，身子連忙閃開，“我錯了我錯了...都說了我錯了你還想怎麽...”

直到月長情將她拉離地面飄浮在半空中，九離躲閃間無意低頭一看，這才倒吸了一口冷氣。

什麽是蛇窟，腳底下每一寸都是一條蠕動的蛇，大的小的密密麻麻，紛紛高昂著頭朝上方的他們吐著信子，那場景，縱然再給九離一百個膽子，也會忍不住腿軟。

她咬了咬瞬間失了血色的唇，握緊了自照，再怎麽著，也不能死在蛇堆裏的。

四周陡然開始變得黑暗，黑暗中隱隱有金光閃耀，無端的生出了陣陣狂風，黑暗深處傳來相柳壓抑的怒吼聲，

“既然來了，就別想著再出去了，就留在這裏永生永世的陪著我吧哈哈哈哈。”

這狂躁陰沈的聲音，絲毫沒有了方才那褐衣公子的儒雅模樣。

刺耳的尖嘯聲刺穿了耳膜，疼痛難忍。

好在手腕處月長情握住的地方，蔓延著絲絲縷縷的暖意。

“閉目，遮耳，不要聽，不要看。”

九離緊緊的閉上眼，意識到此刻她唯有配合，才能不連累月長情，她安安靜靜的站在那裏，不言不動。

陰冷的黑暗裏，狂風呼嘯，她能感覺到，有一個人擋在面前。

不知何時，有幽幽悠悠的琴音響起，帶著利劍離弦的破空之聲，如殘月帶著淩厲氣勢破開了濃烈的黑暗，斬碎了無端而其的猛烈妖風。

塔深處，傳來了相柳的刺耳尖叫，

“啊啊啊啊啊，你為什麽要來，為什麽要來！！！！”

愈來愈濃烈的妖氣鋪天蓋地，琴音不停，帶著淩厲的溫柔護住他們頭頂的這一片天空。

九離漸漸的安定下來，她想，怎麽能讓他一個人去抗呢。

於是乎，她睜開了眼，手中的自照在面前挽出一道劍花，劍花入了深處傳出鈍響，如刀劍入了血肉一般。

她第一次看到月長情的法寶，那是一把瑤琴，不知是用什麽材質，琴身帶著流光溢彩的光芒，上頭雕刻著繁覆的花紋，透著古樸神秘高貴又強大的氣息。

她轉身站在了月長情背後，不知道相柳會從哪個方向攻過來，所以每個方向都有可能，不知道自己能擋下多少，但能擋一些便算一些吧。

感應到了主人心中堅毅，自照渾身散發出盈亮的光，就像是黑暗裏的月光一般。

月長情不用回頭，便看到了一切，看到了那亮在黑暗裏的盈盈月光，卻不是劍，而是她的雙眼。

兩人合力，濃郁的黑暗漸漸開始變得渾濁，相柳久攻不下，怒了。

一聲暴吼，無數道飛速旋轉著的狂風從四面八方飛來，朝著兩人吞噬而去。

一道風撞上了九離的劍，那強大的力道使九離接連後退了好幾步也止不住去勢，直到後背碰到了月長情，九離一咬牙，硬抗了下來，自照在手中嗡嗡作響，九離心腔上承受了極大的壓迫，拼著吐血用盡力氣將那道狂風斬斷甩了出去，可是很快，又再次卷土重來。

這次不是一道，而是無數道，相柳找到了九離的弱點。

擋住了這邊，另一道冷不丁的從側方偷襲過來，身側一陣劇痛，九離被那道風卷離了原地，飄上了半空，這時無數道氣息朝她席卷而來，好像要將她四分五裂一般。

九離掙紮著，拼命掙紮著，她想著自己不能死在這裏，手卻突然觸碰到一絲熟悉的微涼。

月長情抓住了她。

九離微微睜眼，看著月長情於劇烈狂風中將她緊緊護在懷中，閃避間，兩人開始不斷的往上升。

“別想跑！！”

相柳露出了一只蛇頭，那巨大的蛇頭張嘴便吐出一道龍卷風，快速的朝他們席卷而來，也多虧了那道強烈的風，月長情腳尖輕觸借力而起，就那樣飛出了就轉玲瓏塔，沒了禁制，冰冷的潭水瞬間溢滿了口鼻。

讓九離瞬間清醒過來，隨著月長情的力道，開始朝上飄去。

腳底下相柳的呼嘯越來越沈悶，頭頂處的光亮越來越清晰。

直到撲通一聲，兩人的腦袋鉆出了水面。

九離有氣無力的爬出深潭，山中冷風一吹，刺骨的寒氣令她真切的感慨自己又活了一遭。

只是相柳這般兇狠，要如何才能將其□□。正深沈的憂思中，耳旁卻忽然聽到月長情道，

“你可聽過上邪。”

☆、琴簫和鳴

傳說在很久以前，適逢人間妖魔橫生，民不聊生，凡間一位少年飽經苦難，最後以一曲上邪，引來西王母池旁的九天青鸞環繞其三周，賜予了少年無上法力，後來少年得道升仙，心憐民間疾苦，便將這一曲上邪傳承至人間，吹奏起來，能除妖魔，避邪祟。

只是人世歲月悠長，人心更是叵測，上邪曲譜早已失傳。

九離自然不可能知道，她更不知道這區區一闕曲譜，能達到何等威力。

相柳得勢，更有寶塔相助，不知何時便會沖出深潭禍亂人間，時間著實緊迫。

兩人面對面盤膝而坐，閉目，月長情食指輕觸九離眉心，將那曲上邪傳承至她的腦海裏。

一絲一縷，一分一毫，似春風拂曉，通透明澈。

至直天光微暗，風撩發梢，月長情收回手，睜眼看著九離，眸中幽光微閃。

上邪神曲，有著凈化妖魔之氣的神力，以琴簫和鳴，威力倍增。

只是這曲子，今次若與此簫和鳴，便再不能同其他的人合奏了，哪怕他日修煉成仙，這便是與天地歲月同長的定數了。

九離自然不知此事並非表面如此輕易，她合眸，曲調旋律在腦海中回旋，隨心而生，隨心而成，隨心而定。

隨後睜眼，

狠狠的罵了一句，

“有如此好的法子，怎麽不早些說出來。”害的她差點丟了性命。

月長情垂眸站起身，理了理衣袍，漫不經心的淡然道，

“忘了。”

忘了？！！！

九離銀牙碎咬，心想著，等他日自己修為超越了他，一定要狠狠狠狠揍他一頓。

不過，就目前境況來說，這事還得稍稍往後延一延。

因為入了夜，那深潭裏的妖氣就愈加濃郁了起來，甚至無端生出了波浪，小小的一方池塘，底下竟然湧出了數道漩渦來。

想必是那相柳不再安於水底，想要出來了。

九離與月長情對視一眼，不言而喻，那便，開始吧。

很多年以後，住在那座山下的村民們，時常會對旁人說起，他們看到了神仙呢，在半山腰的地方，有聖潔的光從天上垂直而下，伴隨著天上傳來的瑤琴仙曲，還有幾只五彩的青鸞鳥上下飛舞，為其伴奏。

那當然是捏造的，沒有光，也沒有青鸞鳥，如果非要說有什麽，那大概就是被強大的氣場驚起的幾只野雞，飛得格外的高。

只是後來的九離，時常會想起當時的感覺，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心靈相通之意，就好像伸手摘下了路邊盛開的一朵野花，湊在鼻尖聞到的清晰淡雅的花香一般，古琴，玉簫的合奏在半空中匯聚為一體，好像天生就該是一起的一樣，纏纏繞繞間，感覺到彼此微微顫動的心。

上邪的神力化作了細密的網，絲絲縷縷從深潭水面融入，漸漸深入其中，直探到那水底狂躁不安的相柳之後，便一點點融進了他的體內，化解著他濃郁的邪氣，將其瓦解。

琴簫和鳴帶來的同心協力，更使神曲的滅妖之力倍增，九離與月長情大概也不知道，他們如此一曲，怕是能敵得上仙界一位尋常仙君了。何況是是近乎於仙但還只是妖的相柳。

那純粹的力量令相柳覺得很不安，他只想暴躁，狂亂的掙脫出了寶塔，龐大的身軀瞬間填滿了整個深潭底，曲調在相柳黑褐色的身軀上劃出無數深可見骨的傷痕，血流不止，染紅了如今已經分不清的潭水。

他頂著頭頂巨大的壓迫，咆哮著掙紮著用盡全力朝上升騰。

強大的抵抗之力，讓九離身形微晃，終究是修為尚淺，雖然比起長生宗的大多數師兄師弟她已經算得上是佼佼者，可是在真正的妖怪面前，還遠遠不夠。

強自忍者，九離咬破舌尖，帶著氣血的簫音帶著強大的氣勢，瞬間的爆發之力絲毫不亞於那古琴的強大威力。

月長情看了她一眼，眉心微皺。

他本該想到的，上邪是神曲，縱然是他也需費盡全力才能奏出八分，那九離呢。

此曲吹奏而出，給她帶來的傷害恐怕不亞於相柳的重擊。

我不怕。

九離用眼神告訴他，箭已在弦，再無可退，唯有盡力而為。

月長情閉目，這次，施展出了自己全部力量。

好不容易冒出幾個腦袋的相柳一聲慘叫，只見血花飛濺，琴曲飛來將那幾個腦袋齊刷刷的切去，上邪神力在此，他的道行被壓迫得只剩不到一半。

此刻，最聰明也是唯一能做的，只能是逃，留的本體在，何愁他日不能報仇。

相柳的尾巴將一枚黑漆漆的重物朝他們拋來，擋住了部分攻擊，自己則一躍去了半空，尖嘯道，

“給你都給你，別再來找我了。”

迎面撲來的正是那座化為銅鐘大小的寶塔，落在面前時，已經如一座房子一般巨大。

月長情拉著九離急退，避開了九轉玲瓏塔，而上邪也就此停止了。

相柳入了半空，融入了夜色，早已不見蹤影，只是沒有了寶塔藏身，再加上重傷在身，要找到他，並不是很難。

九離收了玉簫，搖晃著站定，微微咳了咳，滿嘴都是鮮血的味道。

毫不在意的伸手擦去唇邊的血跡，拼命吹奏而出的上邪，耗盡了她所有的體力，此刻她只覺得前所未有過的疲憊，只想睡覺。

於是她就倒了下去。

落地之處，意料之外的不是冰冷生硬的山路地面，而是一處柔和得令人心生安定的地方，九離滿意的動了動眼皮，就此睡了過去。

入夜之後的山林，暗夜無邊，唯一月長情手中的那具古琴，依舊流光漫漫，極溫和的氣息撫慰著重創之後的身心。

九巍山上，長生宗的議事殿前，昆侖鏡上反饋的鏡像也就到此截止。

紫微真人思襯道，“那相柳躲了蒼梧神君一千多年，經此一朝便輕易舍去了唯一能藏身之處，你們覺得如何解意。”

清墟真人低頭掐指推演，那邊的洞陰真人已然冷哼道，

“想必是有了更好的去處，否則這天地人三道何處能容得下他。”

推演到一半的清墟真人臉色忽然大變，手指輕顫，不敢亦不想再算下去。

紫薇真人望了他一眼，忽然深深嘆了口氣。

“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洞陰真人劍眉一挑，輕挑的模樣昭示著他的凝重，“是他要來了嗎！”

清墟真人輕顫的指尖陡然頓住，那個人，是那個人，差一點覆滅長生宗滿門的那個人。

重樓，就要來了。

沒有親眼見過當年那個場景的人，是不會明白那個人究竟如何可怖，哪怕傾盡這漫漫數千年時光，也只望不要見到那樣慘烈的景象再次發生。

死一般寂靜的長生大殿，過了良久，才有微微嘆息，

“但願，他們倆能救得了這滿山生靈。”

真人看到的事關六道存亡，而那些道君們看到的，卻完全不一樣，往生鏡最後的鏡頭，是黑夜中，月長情與九離眉心同心石上凝聚的彌漫濃霧，經此生死一役，他們突破了自己，也得到了應該得到的提升。

君洛怔怔地看著力竭昏睡過去的九離，想著日後她再回來，他該用什麽樣的語氣喚她，受到了巨大刺激的君洛，轉身回了離山門，握著自己的玉竹杖便徑直入了鏡花水月。

芷水也怔怔地看著，她有些不明白自己絞盡腦汁做的那些事為何沒有得到哪怕一些些的回報，為何此刻躺在月長情懷中酣睡的，是她。她苦苦思索，卻始終不明白。

還有一個在回去的路上一臉蒼白的人，萬劍門的夜傲然，半路上遇到了借助萬劍門慕容大師兄的幫助於緊閉修煉中剛剛突破到了橙階的肖楓。

肖楓興奮的指著自己的眉心，“傲然師兄，我到橙階上元了。”這樣就不用再屈居人下了，尤其是那個女人。

夜傲然看了他一眼，滿目迷惘渾然微覺，“如今，我也要叫她師姐了，你說，她回來之後會不會找我們來算賬。”

肖楓借夜傲然的眼，看到了此刻的九離的模樣，瞬間便只能瞪大了眼睛，一臉同樣的不知何解。他們自然都還記得，數日前他們是如何憑借修為來欺侮她的。

怎麽可能呢，九離入長生宗門才月餘，怎麽就能達到如今已經兩千多歲的清幽的境界，這怎麽可能呢。

想著日後見她，都要低頭頜首行尊敬之禮，還要平心靜氣的喚她一聲師姐。

夜傲然忽然想，自己這麽些年究竟都在做些什麽，以至於要向一個自己昔日如此看不起的人低頭哈腰。

無能之輩太多，便自以為自己已經多厲害，驕傲，便是殺人利器啊。

身後飄過一道冷風，是禦劍飛行的慕容玉停在了他們身後，鮮紅的唇微掀，

“如果她再也回不來，不是就可以了麽。”

夜傲然心頭一頓，有片刻劇烈的的顫動，慕容玉的身形順著風而去，拋在身後的是那道不帶絲毫感情的語調，

“如今世道紊亂，妖魔肆意，一個小小道士，回不來也是很正常的吧。”

最好，連月長情也不要再回來了。

☆、再入紅塵

九離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只青鸞鳥，落在了一處長滿了遮天梧桐的枝葉之上，搖搖晃晃的梧桐葉間散發著淡雅的清香，它最喜歡的味道。

只是這次它來這裏，並不是為了梧桐，而是樹下靜坐撫琴的男子，月色長袍墜地，長發如綢，彈指間，是天上地下的風華無雙，它聽不懂他彈的是什麽，只覺得好聽極了，於是就側耳站在那裏，靜靜的聽著，那人彈了多久，它就聽了多久，哪怕枯黃的梧桐葉落了滿身也未發覺。

直到男子微微擡頭，朝它勾唇一笑，勾起的是無上風情，露出的，是一張與月長情一模一樣的臉。

九離瞬間就從夢中驚醒了過來，驚魂未定的吐出心頭壓得沈甸甸的一口氣。

天啊，她最近怎麽老是夢見這個家夥。

尤其是在發現醒來之後，面前仍舊能看到月長情那張素來淡漠的臉，心塞更甚。

月長情就靠在她身後的一株樹根底下，閉目安寧的模樣，倒有幾分靜好的意境。

九離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肯定出了幻覺，餘光掃到了不遠處的深潭，如今裏頭再沒有了相柳以及其他的妖物，用來洗洗臉應該是可以的。

九離湊近了水面，雙手捧起一彎清冽的水撲面，冰涼的感覺讓她瞬間清醒了許多，正當她準備將整張臉埋進水裏頭的時候，忽然間頓住了。

一點點緩緩瞪大了眼睛，還伸手重覆摸了無數次，驚喜的花兒從心底沸騰而其，九離轉身一躍而起奔到了月長情面前，拉起他的衣領，興奮道，

“醒醒醒醒，看看我看看我，”九離開心極了，拉著他道，“我晉升到青......!!!!”

後面的話，在月長情睜開眼的一剎那，她就盡數卡在了喉嚨裏。

在他睜開眼的瞬間，他眉心處的同心石也在那一刻煥發出了摧殘的紫色光芒，像是世間最耀眼的紫色水晶，誰也無法媲美的高貴強大之美。

紫階中元！

月長情用了短短數日，達到了他人一輩子也堪不破的紫階中元境界。

九離張大了嘴，心中有無數只烏鴉在撲騰在叫囂。

月長情緩緩地眨了下眼睛，掩下那淡漠的風情又覆打開，

“看什麽。”他看著近在咫尺的九離，無比沈靜的問。

九離默默的松了手，默默的站起身來，默默的轉身，一氣呵成的動作，哪怕內心處風起雲湧翻江倒海，用月長情式的淡漠語調道，

“看太陽出來了，我們快下山去吧。”

天不待我，九離的心裏充滿了憤慨。

“好。”月長情淡然起身，理了理飄逸的衣角，“走吧。”

下山的一路上，九離的腦海裏無數次的冒出惡人自有惡人磨這句話，她覺得，月長情大概上天派來懲罰她的，也不知道自己上輩子究竟造了什麽孽。

半個時辰後，他們到了小山的家，兩夫妻這幾日都緊鎖著房門，連窗子都不敢開，直到樵夫在窗戶後頭看到了站在院子裏的月長情與九離兩人，這才哆哆嗦嗦的打開了門，妻子抱著懷中的小山，也是一臉驚恐，

“你們可算是來了，昨日夜裏，小山身上忽然冒出一道黑影，我兒子他不會有什麽事吧，你們可要救救他啊....”

“放心吧，”九離上前，從小山身上取下一截布條，以真氣畫下符咒交與小山娘，“你的兒子已經好了，這個讓他貼身帶著，能保他十年平安。”

兩夫妻感激涕零，抱著孩子就要下跪，“謝謝兩位高人，謝謝謝謝兩位高人，不知能否告知高人名號，若有機會定會報答兩位的。”

九離和月長情已經飄遠了，朝他們遙遙揮了揮手，“九巍山長生宗，有緣的話就去吧。”

恢覆過來的小山隨著爹娘一起朝他們下跪，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盯著他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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