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來的禮物還是如期而至。

我看著自己手裏這個深棕色的盒子有些無奈。

雖然我不是沒想過這人甚至連清明節都送禮物，但是，真的只是一念而過，試問，誰，誰會在清明節給別人送禮物？周懷瑾除外。

這人大概是有一種送禮物的執念，自習課把我叫出來，結果，“補給你，清明節的禮物。”

好了，這下我知道他清明節那天給我打電話時要幹什麽了。

“你這人……”我看著手中的盒子心情覆雜極了，那包裝盒的質地和正正方方的形狀，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放大了的戒指盒子。我伸手打開了那盒子，然後話音止住，盯著那盒子裏的東西實在不知道說些什麽。

那是一塊牌子，或者說，是一塊獎牌。我曾經在照片裏看過，也聽老爸提起過，那大概是老爸除了榮譽勳章以外獲得過的唯一一個獎項，籃球比賽的獎項。

那是一塊銀色的圓形獎牌，面朝著我的這面是籃球的紋路，大概是當時主辦方並沒有多少資金，不然不覺得這獎牌金色的一定會更像幾分籃球。

我感覺到自己僵在了原地，整個人從頭涼到了腳，垂在一旁的手忍不住緊握成拳，另一只手則捏緊了那盒子，半天才伸出手把那靜靜躺在絲絨盒子裏面的獎牌翻了個面。

那是老爸當時說要保密的一面，果然，上面寫著XX部隊還有那次籃球比賽的名字，“青春杯”，這名字在現在看來竟有幾分過時的好笑。

那枚我只在照片裏見過的獎牌，我在今天之前也是一直沒有見過實物的。但是它卻以這種形式在另一個時間，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我捏起那枚獎牌，金屬的冰涼質感因為我手指的力度似乎都被指尖隔絕了，“怎麽送我這個？”我這刻還能保持著微笑，我不能否認，見到那枚獎牌的時候，亂七八糟地情緒就向我撲了過來：那獎牌只有兩枚，當時的隊長我爸，和副隊長——我爸那位磕斷了一顆門牙的戰友。

也是和老爸一起出事的那人，據說當時報覆對象就是一起執行了任務的他們倆，不過老爸的不幸是我們失去了他，而那人的不幸是他幸存卻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和妻子。

人總是會對一件悲劇中的幸存者抱有覆雜的情感，尤其是你愛的人是悲劇登場，那種嫉妒都快要化作仇恨：為什麽，憑什麽……

我盯著周懷瑾，感覺自己緊咬著的牙都在顫：“嗯？”這個時候還能笑出來，我真的不知道是不是該佩服自己。

“清明節……”

“周懷瑾，你有病嗎？”我笑著說出這句話，周懷瑾眼裏的情緒我向來是看不懂的，我甚至不好奇他到底是從哪裏找來了這東西送給我，又或者只是個巧合。

父親就像是我的底線，就是一同長大也曾被老爸抱起坐在肩膀上的杜若也是提不得的。

“對不起，”他看著我的眼睛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情緒翻騰明顯，我的情緒將所有理性吞沒，倒也還是來得及最後問自己一句：他是送禮物的人，甚至可能什麽都不知道，為什麽要道歉。

我看著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盯著不知道多久，久到我終於感覺到眼睛有些酸，伸手握拳抵住眼眶揉了兩下，擡起頭卻還是一副笑臉。

“我可能是有病。”周懷瑾的這聲幽幽地，我笑著看著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難看與否，但是他卻難得朝我伸出了手。

我向後退了一步，“謝謝”，轉身卻不是走回教室，而是向背離周懷瑾的方向走去，這樣看起來倒像是他是十九班的而我現在是要回二十六班一樣。

冤家路窄。

在經過教室旁邊的樓梯時，那正向上走來的人出聲喊住了我，“穆清”，我冷冷瞥了他一眼，他站在原地沒有向前。

是杜若，但我現在實在是對他笑不出來，餘光裏的最後一幕，是他的臉上帶上了怒氣，看向了我身後的方向，周懷瑾大概還站在原地。

幸好現在是自習時間，我蹲在反鎖了的洗漱間這個念頭不斷冒了出來。那個看起來就很貴重的盒子還被我捏在手裏，我卻沒有勇氣再打開一次。

而那獎牌上的籃球形狀卻像個調皮的孩子，在我的腦海裏滾來滾去。

周懷瑾，周懷瑾。

我把盒子塞進了外套的口袋裏，站起身，打開水龍頭，水從水龍頭裏嘩嘩的流了出來，聲音很大，卻也不是什麽都能掩蓋住，我聳聳肩膀，最後還是低下頭用手捧著水撲到了自己的臉上。

水還很涼，卻足夠讓人清醒。

我擡起頭，看著鏡子裏女孩利落的短發，還有額前被打濕的碎發，微微勾起嘴角，那笑容在陽光中透出幾分無賴。

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這才直起身離開了洗手臺，擡步向洗手間外走去。

周懷瑾和杜若還站在我們班級門口，不知道在說什麽，若是看著杜若的背影，這兩人仿佛是在爭執著什麽，但是迎面看過去周懷瑾卻是平靜的看不出什麽表情。

我看到班級的窗戶處探出的腦袋，其中以後排容易探出的最為明顯，這人毫不掩飾，估計是半跪在我的座位上，已經從窗戶探出了半個身子望向走廊周懷瑾他們的方向。

杜若一只手扶著樓梯，另一只手平攤著，微微歪頭，周懷瑾則幹脆站在他不遠處雙手抱在胸前微微低頭，反而更像是出神的樣子。

我緩步向班級的方向走去，看著自己今天換的馬丁靴，擡起腳，似乎在感受它從後跟到前掌和腳下水泥地的接觸。

再擡頭時杜若卻像是被激怒，松開了扶著樓梯的手卻是攥住了周懷瑾的外套，很少看到他這麽囂張的背影，除了，少有的打架的時候。

周懷瑾擡頭，視線卻是直直向我望了過來，他在杜若耳邊嘴唇動了兩下不知道說了什麽，杜若卻一副脫力的樣子松開了他。

“清清！”這個稱呼從另一個女性的口裏喊出來接受程度仿佛更大，容易一邊喊著一邊朝我揮手，此時窗邊探出頭來的已經只剩下她了。

杜若這才回頭看了我一眼，和周懷瑾兩人默契地各退了一步。

“謝謝你。”

我走過去，卻是沖周懷瑾說的。

“不客氣。”

他什麽時候這麽不吝嗇自己的微笑了？

“穆清。”

我停住腳步，轉身朝身後笑了笑，“你們倆有事的話請繼續。”

“我找你有事。”杜若的聲音很沈，像是隱忍了很久。

“明天吧。”我的手不自覺探進了外套的口袋裏，“我今天有事。”

“那就明天見。”我聽見他那麽說。同時還有一聲輕哼飄進了我的耳朵，這人在杜若面前倒是不嫌浪費表情了。

“周懷瑾——”

我忍不住輕笑了一下，沒有再回頭，等我坐在了教室的時候，外面已經完全安靜了下來。

20160406，我坐在自己的房間，那塊銀色的獎牌在我手中已經變得溫熱。

有敲門聲傳來，我慌亂地把獎牌扔到床上拎起被子蓋住它，“進”。

老媽拿著一杯牛奶出現在我的門前，然後把那熱牛奶的杯子放到了我的桌子上，和我相視一笑後沒有說什麽就要轉身離開。

“媽，我們家，有黑糖嗎？”我側著身看向老媽，她似乎也被我這個問題問住了，我們家開個竈都是少見的事情，老媽學做飯這麽多年也沒學會幹脆放棄，糖都不一定能找到，更別提黑糖了。

我也楞了兩秒，不知自己怎麽就問出了這個問題，然後笑著開口解釋：“哦，觀察一下今天物理講的物理變化融化和化學變化熔化而已，沒有也沒有關系。”

我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書本：“書上其實有。”

“好。”她幫我把門關上，我走到床邊把那塊獎牌攥在手心，仰面躺在了床上，半天，還是猶豫著拿出了手機。

【晚安，謝謝你。】

【晚安，好夢。】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