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知道顧父時日無多，顧瞻仍然堅持每日煎藥。雖然這些藥無法完全治愈他，但是一定程度可以減輕病痛。卷耳幫著顧瞻照顧顧父，端藥端粥一點也不含糊。半個月的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這一天陽光格外明媚，山腳下的石榴紅得似火，外面完全是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可是顧父，卻已是陽壽殆盡，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了。

“爹，你......感覺如何？”顧瞻猶豫地低聲詢問，生怕聲音一大驚散了顧父的魂魄。

“咳咳......還行吧咳，應該能再撐一兩刻鐘的......”顧父氣若游絲地道。

“嗯......要不要喝點熱水？”顧瞻神色凝重，像是不知道要說什麽似的隨便找了個問題。

顧父擺了擺手，掙紮地坐起，開口道：“其實，你不是我兒子。那日在海邊，是我騙了你。”

顧瞻點了點頭，沈吟道“我知道。”

顧父的神情看上去有幾分震驚和恍惚：“我老顧本是孤獨終老的人了，沒想到你出現了。剛好你也姓顧，就想著把你帶回家當兒子養著，打算看著你娶娶媳婦兒生生孩兒的，也好享享大半輩子都沒享過的天倫之樂，終究......還是沒辦法啊咳咳......”

“看到您，我就想起我的父親，很親切。我也很喜歡在這裏生活，想來還是要感激您的。”顧瞻輕聲道。

“你......能不怪我......就好了。耽誤了年輕人的時間，真是不好意思呢......對了，你要和卷耳姑娘好好處下去啊，挺好一姑娘。”顧父依舊虛弱地道，說完這句話，又咳了兩聲。

“您就別說話了，太辛苦了。”顧瞻十分擔憂。

“嗯......我就靜靜躺著，慢慢等死......咳咳咳......”顧父看似解脫地閉上了雙眼，雖然氣息仍存，但看上去已是沒了九成命的人了。

卷耳靜靜站在門邊望著他們，無端萌生些異樣的情緒，像是一種......被深深壓抑在內心深處的情緒，是什麽呢？她想探尋，卻無處無法可尋。

顧父終究還是走了，顧瞻和卷耳兩個人的面色平靜得如一潭死水。沒有人痛哭流涕，整個屋子卻籠罩著莫可言說的悲戚。

“顧瞻，你傷心嗎？”卷耳擡頭問他。

“他只是入了輪回。”顧瞻看似冷靜地回答。

是啊，他們不是真正的凡人，以神以仙的視角來看待凡人之死是相當理性的。可是，之於凡人，這一世結束了，就是真的結束了。可是他們忽略了，凡人輪回的下一世，他們又怎麽會知道自己就是上一世的自己呢？終究是鐵打的魂魄，流水的角色罷了。

海邊的這個村落有海葬的習俗，顧瞻和卷耳身著漂白過的孝衣，披著麻，裝著顧父骨灰的陶罐由顧瞻捧著。他們登上這一帶最高的一處石崖，迎著海風將骨灰撒向大海。撒完骨灰後，他們就地坐下，不約而同地望著遠處那一座座海中山。卷耳吹著海風，覺得思緒有些縹緲。

“顧瞻，如果我死了，你會傷心嗎？”看到顧瞻面對死去的顧父那副沈靜的神情，卷耳心裏有點慌。

“你不會死，你是不老不死的神獸。”顧瞻望著遠方道。

“我都說是如果了......”卷耳忽然覺得顧瞻在逃避這個問題。

“如果你死了，我就讓那個奪你性命的人不得好死。”顧瞻的話語透出些義無反顧。

這不是......我想聽的答案啊......卷耳的註意力成功地被轉移了，頓時便忘了自己問這個問題的初衷，也忘了去深究顧瞻話裏的深意。

不像官員家裏長輩去世了需要丁憂去職，小老百姓為了混口飯吃，日子還是要照過。完善好顧父去世的相關事宜後，顧瞻和卷耳又得繼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小生產者的平凡生活了。只是......像海洋的生活，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天晚上卷耳心情有些煩躁，說是總是窩在家裏做家務很悶。小娘子不開心了，顧瞻自然是要哄哄，他遞給她一大袋銀子，讓她第二天早上去集市裏買買買。

“顧瞻，這錢是......真的錢嗎？”卷耳驚奇地問。

“我都沒了法術，怎麽變錢？！傻！”看出卷耳心裏的猜測，顧瞻搖搖頭道，“為夫有特殊的攢錢技巧。”

“哦......”找不到什麽話反駁外加拿人手短，卷耳乖巧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卷耳特地起得很早，還穿得花裏胡哨的，打算愉快地去逛早市。正當她將乾坤袋邊上的細帶子纏在腰帶上時。顧瞻出聲打斷了她。“等等。”

卷耳手上正忙著，於是頭也不擡地問“怎麽了？”

“你說怎麽了？你怎麽穿得花枝招展的，跟花樓姑娘似的！”顧瞻不滿地道。

“你去過花樓？”卷耳擡起頭來，瞇著眼探究地看著顧瞻。

“沒，你重點錯了，不要試圖轉移話題。”顧瞻面無表情地道。

“嘿嘿，被你發現了......”卷耳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行行行，我去換一身素一點的。”卷耳轉身走向房間，一邊走一邊嘀咕道：真是的，剛把袋子纏好，折騰！

顧瞻整理好漁網準備出門時，看到身穿月白長裙的卷耳，皺了皺眉，素是素了，就是......露了點？於是忍不住道：“你能別總穿那麽撩漢的衣服麽？換掉！”

“不換！累死了！我走了！”卷耳對顧瞻的得寸進尺感到十分不滿，撂下這句話後就撒丫子狂奔，顧瞻還沒反應過來呢，就不見她人影了。

小兔崽子！回來看我不弄死你！一種管不了長大了進入叛逆青春期的女兒的無力感在顧瞻心頭油然而生，同時他還產生一種看著我女票醬紫跑好活潑好可愛嚶嚶嚶的癡漢心理。真是瘋了！他甩了甩頭以恢覆神智，可是依然有些暈乎乎的，在談對象這方面，他還是道行太淺......

出海捕魚回來後，顧瞻開始擺攤賣魚，一切都與往常無異。一個半時辰過去後，攤上的魚都賣的七七八八了，顧瞻得空便坐下歇息。看著周圍熙熙攘攘的人，不由得生出些許擔憂：那傻妞......不會被人販子拐跑了吧......怎麽這麽久還不回來，集市有那麽大嗎？

這時候，一個柔柔的女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公子？這魚......多少錢一斤啊？”

顧瞻擡頭，梳著垂鬟分肖髻的女子一襲玉色齊腰襦裙，發髻上還插著一支水仙玉石簪，就站在那裏怯怯地望著他。顧瞻看了她一眼就移開視線，無謂地撇撇嘴，這年頭白蓮花橫行，這姑娘難道不知道她這種扮相這種表情很容易被人誤會麽？雖然他總是讓卷耳穿得素一點保守一點，但事實上他並不好柔弱小仙女這口......完了，顧瞻感覺他無意間被卷耳傳染上吐槽的習慣了，不行，他得少說多看，保持翩翩的溫潤公子形象！！不對，是即使穿著粗麻布衣氣質也依舊溫潤如玉的漁夫形象......顧瞻想著趕快把攤子收了然後去找卷耳，便隨口道“全買的話，這全部魚一共一兩。”

“可是......可是人家吃不了這麽多啊......”那女子低著頭輕聲道，似乎有點糾結。

“哦。”顧瞻一時不知道要怎麽回她。

那女子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過了一會兒才擡起頭道“把這些魚的一半包起來吧。”聲音依舊是那麽輕柔。

“嗯。”顧瞻應了聲，熟練地拿起刀去魚鱗。

“公子的手修長白皙，真是好看呢！”女子看著顧瞻的手，由衷地讚嘆。

“咳，謝謝姑娘誇獎。”顧瞻不好意思地道，這姑娘看著柔弱斯文，說出這種話有些違和。

“這麽雙妙手，沾上魚腥味真是可惜呢......”那女子看似惋惜地喟嘆。

“還行吧。”顧瞻一邊處理魚一邊敷衍道。

過了一小會兒，顧瞻終於把魚收拾好了，他將它們都包好後遞給女子。女子拿過魚，給了錢，卻仍然站在那兒不走。

“姑娘還有事？”顧瞻疑惑地問，他總覺得這女子雖然看上去正常，但行為舉止總有幾分說不出的怪異。

“有一件事我不知應不應該跟公子說......”女子看了看顧瞻，躊躇著開口。

“嗯，什麽事？”顧瞻遲疑地問。

“公子臉上......粘上一片魚鱗了......”女子小心翼翼地道。

什麽時候的事......顧瞻有些震驚，又有點窘迫。但他仍從容不迫地擡起手，用手指輕輕抹了抹自己的右邊臉，卻沒有魚鱗。正當他打算用質問的眼神看向女子時，女子踮起腳尖，擡起了手，輕輕撚去了顧瞻左邊臉上的魚鱗。這一系列動作如行雲流水，待顧瞻反應過來，女子已經站回原來的位置對著他笑，那是輕描淡寫的笑。顧瞻想努力看出這笑裏的情緒，卻什麽也看不出來，臉粘上魚鱗而已，有那麽好笑嗎？

看著一臉茫然的顧瞻，女子收了收笑意道“小女子唐突了，只是不忍那麽俊的臉上粘了片魚鱗，一時沖動了。”

“沒事。”顧瞻淡定地答道。

“那......時間也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對了，公子的名字是？”女子問道。

有必要知道名字嗎？顧瞻正這麽想著，還沒開口，一道清脆的少女音替他回答了“顧瞻，他叫顧瞻，瞻前顧後的顧，瞻前顧後的瞻。”

顧瞻聞聲看向說話的人，一襲月白長裙的卷耳雙手交疊放在胸前，閑閑地站在那兒，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作者有話要說： 看過《樂高大電影》嗎？裏面有一首洗腦歌叫做《Everything is awesome 》，情緒低落的時候就聽一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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