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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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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覆蓋著西伯利亞的每一寸土地,冰雪之吻滲透著每一寸暴露的皮膚,零下三十幾度的氣溫讓寒冷變成一種對疼痛的認知,也讓孤獨化作不可治愈的頑疾。

萬幸這是聖誕節,歡樂的歌聲至少能夠驅散寒夜之中潛行的魔鬼。

聖誕晚會上,克羅洛夫大尉始終心不在焉,他的夫人和孩子還沒能趕到莎赫蒂,這已經超過預定時間三小時,他不斷地透過窗戶向外望去,可大雪一點兒也沒有停止的意思。

這該死的雪,他抽著嗆口的香煙,忍不住罵道。

而海因茨正坐在大堂角落,看著卡爾像個傻子一樣站在人堆裏唱著歌頌小鞋匠(斯大林)的歌。

這可真是愚蠢,比他寫的思想匯報愚蠢的多的多的多。

都怪可惡的不識字的斯拉夫人——他抽著米勒遞過來的煙屁股,心不在焉地想東想西。

也許他應該早點去睡覺,最近不知怎麽了,老是渾渾噩噩的,好像患上了什麽了不得的腦部病癥。

不過卡爾小白癡卻診斷他這是得了相思病,天天夜夜都在思念遠在莫斯科還有可能被黃毛猴子安德烈死皮賴臉糾纏的“媽媽”。

當然這都是放狗屁,英俊又偉岸的馬肯森少爺怎麽會把斯拉夫小奴隸放在眼裏?呃……如果他的配件和勳章還在的話。

禮堂外面突然想起了狗拉雪橇的鈴鐺聲,可憐的克羅洛夫大尉就像個從沒見過雪橇犬的土包子一樣飛奔出去。

卡爾仍然站在臺上木著臉唱著俄文歌曲,這群德國戰俘的俄語發音可真是災難,但海因茨居然也能被歌聲感動,他認為一定是他的語言水平太高的原因,嗯,多語種人才也有犯難的時候。

“有位年輕的姑娘送戰士去打仗

他們黑夜裏告別在那臺階前

透過淡淡的薄霧那青年看見

在那姑娘的窗前還閃亮著燈光

前線光榮的大家庭迎接這青年

到處都是同志到處是朋友

可是他總也忘不掉那熟悉的街道

那裏有可愛的姑娘和親愛的燈光

遠方心愛的姑娘寄來珍貴的信

她那少女的愛情永不會消逝

勝利時他將會得到他期待的一切

和那永遠明亮的金黃色燈光

看到姑娘的來信想起姑娘的花

青年心裏多高興變得更堅強

打擊可恨的侵略者戰鬥更勇敢

為了蘇維埃祖國和親愛的燈光”

嘬著煙屁股的討厭鬼米勒打斷了海因茨的多愁善感,他彎著腰弓著嘀咕說:“聽說這歌原本是一首詩…………嘿,我說海因茨,你最近是怎麽了?怎麽活像個脆弱的小姑娘,每天都在為流走的水和落下的葉片哀傷。”

海因茨瞪他一眼,瞬間收起了哀傷的情緒。大門外面傳來小孩子們的歡笑聲,文盲伊萬對另一個稍微會寫幾個字的伊萬說:“是大尉的夫人和孩子們來了。”

“我可真羨慕大尉。”

“你羨慕什麽?你連婚都沒結。”

米勒抽完最後一口煙,一邊享受餘味一邊說著,“真不知道我的莉莉安現在怎麽樣,也許真的在等我也說不定。”

“別想了,她一定老早就嫁人了。”卡爾回來了,啞著嗓子和老長官米勒唱對臺戲。

米勒聽了並不生氣,反而笑嘻嘻地回答說:“這種事情怎麽能強求?我只希望莉莉安能過得好,反正我是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回到柏林。”接著又拿手肘捅了捅海因茨,“你呢?我的兄弟,你的姑娘嫁人了嗎?”

“哼哼,海因茨和你可不一樣。”卡爾仰著腦袋,說起話來像一只驕傲的小公雞。

“關你什麽事?你知道內情?”

外面越來越吵,文盲伊萬吃錯藥似的竄來竄去,操一口土的掉渣的北高加索口音大喊著:“快來快來,中國姑娘又給咱們帶來了聖誕禮物。”

一群土老帽嗡一聲齊刷刷沖了出去,留下還在臺上唱歌跳舞假裝歡樂的德國戰俘們面面相覷。

不過等等,文盲伊萬剛才說什麽了,好像是……中國姑娘……

什麽中國姑娘?在這冰天雪地寸草不生的西伯利亞,在這殘忍死寂充滿罪惡的戰俘營,怎麽會有中國姑娘?

“長官,是媽媽,一定是媽媽來了!”卡爾頭一個站起來,拉著海因茨的破外套大喊大叫。

米勒捂住耳朵企圖制止他,“餵餵餵,別像個老娘們兒似的亂叫!”

海因茨也楞了,卡爾輕而易舉地就把失魂落魄的海因茨拉起來,他們正想去外面看看,不怎麽文盲的伊萬卻回來了,端著槍勒令他們老實點,通通回到座位上去。

接著,克羅洛夫大尉回到大堂,會場的秩序再度得到維持。但海因茨的魂魄卻飛走了,他的心也隨之消失,胸腔裏空落落的什麽也沒有,他就像行屍走肉一般直挺挺地站著等待救贖。

因為他的愛人,他的妻子,他勇敢而無畏的莉莉瑪蓮在這個風雪交加的夜晚,乘著聖誕老人的馬車,系著深紅色圍巾出現在他面前,美得讓人認為多看一眼都是罪惡。

一九四六年的平安夜,海因茨收到了這一生中最美好的聖誕禮物。

但這暫時是個秘密,沒人知道他的幸福和滿足。

米勒搖著腦袋感慨,“我的上帝啊,這究竟是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

當然是因為愛,因為他們不屈不撓無法磨滅的愛情,才令他在遙遠西伯利亞無數個被痛苦和寂寞折磨的夜晚得到堅持下去的勇氣。

“我愛你——”

遠遠的,在人群之外,海因茨隔著空氣,用眼神擁抱她,親吻她每一處,從頭到腳。

一個不註意,卡爾已經突破重圍沖到素素身邊,他那張被寒風吹得滿臉褶子的臉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試圖用拗口的俄語說:“晚上好葉夫根尼婭同志,你比上次見面時更美了……嘿,別擠,讓我和葉夫根尼婭同志好好說說話。”

“謝謝你的讚美,卡爾。不過你可以和我說德語,我曾經學過一些。”素素帶著卡爾走到墻角上,看著一群人擁在聖誕禮物旁邊歡呼。

卡爾揉了揉眼睛,想要看得更加清楚。由於今年冬天的一場感冒,他在煤礦暈倒後遭到了一名中年看守的毒打,他的眼睛裏面好像殘留著淤血,時不時的在他的視線裏閃現出模糊的一團。

“媽媽,你真厲害。”他小聲地害羞地說。

素素笑了笑,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小塊巧克力偷偷遞給他,“我藏著的,從巴黎寄來的比利時巧克力,給你吃。”

卡爾把巧克力攥在手裏,緊張極了,生怕被伊萬瞧見,或者是哪個仗著身體強壯而欺負人的德國戰友,“媽媽,我一輩子感激您。”他紅著眼睛,流著淚說,“其實我的媽媽已經去世了,在四四年的秋天,那時候我還在明斯克作戰……哥哥們也都死了,柏林對我來說什麽都不是……我已經沒有家了……”

“不會的。”素素握了握他的手說,“你可以和我們一起回慕尼黑,馬肯森太太一定會喜歡你的。”

“真的嗎?真的可以嗎?”

“當然可以,為什麽不呢?”

“媽媽也喜歡我嗎?”

“你這麽可愛,沒有人會不喜歡你。”

“長官好像就不怎麽喜歡我。”卡爾擦幹凈眼淚,不再哭了。

素素輕聲莞爾,和卡爾一道把視線投向對角線上的木頭人海因茨,“不會的,他只是不愛說話,他的內心比誰都柔軟,他是個善良的人、”

卡爾卻說:“媽媽你真特別,沒人認為我們是善良的,全世界都咒罵我們,我們是元首的走狗是該死的魔鬼我們都該被絞死……”

“別這麽想,受難的人擁有憤怒和仇恨的權利,犯錯的人也應當有悔過和重新開始的機會,未來總會是充滿希望的。”

“真的嗎?真的嗎媽媽?”

“當然是真的,不過我擔心未來海因茨這位貴族少爺就連修整庭院的籬笆都不會……”

“我會我會,我從小就幫爺爺幹家務活,我能幫助你,媽媽。”

“那我們說定了,到時候在慕尼黑咱們犁出一大片空地來……”

“犁地?媽媽想要一座玫瑰園嗎?”

“不,我想種菜。春天的慈姑,夏天的豇豆,秋天還有茭白、茼蒿、青蒜臺,天天都是大豐收。”素素的奶媽是一位種菜專家,她自小深受熏陶,雖然都只是在口頭言語上獲得啟發。

“太好了,我們要在長官的伯爵莊園裏種好多好多蔬菜!”

卡爾正歡呼的時候,海因茨終於忍不住走了過來,他靠近素素,仗著自己接近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並且咬牙切齒地說著:“你這個可惡的不聽話的……”

他的話語被一個吻打斷,戛然而止。

卡爾開心地著他們,米勒被驚掉了剛到手的煙屁股,克羅洛夫夫人捂住嘴呼喚上帝。

莎赫蒂戰俘營的聖誕晚會精彩得無與倫比。

海因茨仍處在震驚當中。

怎……怎麽回事……

他被強吻了?就在蘇聯守衛的槍口下,就在大雪紛飛的平安夜,他的素素踮起腳親吻了他。

唉,不就是說了她兩句嗎?怎麽這麽小氣,哼哼,等著吧,看他以後怎麽治她。

不過現在,讓我們先享受這個久別重逢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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