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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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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歷八月廿五是鐘大的生辰,中秋剛過,天氣開始微涼。邊令儀陪著裴惠蘭做衣服,一邊做一邊說近來的消息。

「娘認識一位姓邢的侍讀學士嗎?」

「沒印象,這位邢學士鬧事了嗎?」裴惠蘭問。

「不是他出事了,是邢學士的公子行為不檢,結果被王爺參了一本治家不嚴。」那位邢公子遇著花街柳巷,舞榭歌臺,便流留不舍,就當做家裏一般,把老大一個家業,也弄去了十之三四,偏偏邢太夫人又護短,常常為邢公子開脫,以致邢公子變本加厲。

裴惠蘭問:「哦,那皇上怎樣處理?」

邊令儀回答道:「皇上把他貶了官,從四品變成從九品的待詔,叫他先管好家事,再處理公事,要不然就去做不入流的翰林院孔目。」

裴惠蘭笑說:「這次皇上罰得挺重。」

邊令儀也笑說:「邢待詔收到聖旨之後,回家立即打了兒子一頓,沒一年半載也下不了床,希望他能管好兒子,仕途才有曙光。」

裴惠蘭說:「所以說妻賢夫禍少,妻子管好家務事,丈夫才能安心在外工作。還有甚麼特別的事?」

邊令儀想了想,又說:「前陣子吏部江侍郎的妻子被休,對外說是不敬公婆,但我聽說是江侍郎家入不敷支,江侍郎卻想納妾,還要用媳婦的嫁妝,他的妻子跟他吵了一架,江侍郎就休了她。」京城的世家大族每逢見面宴會,就是聊這些東家長西家短,邊令儀最怕記住這些亂七八糟的親戚關系,要牢記不能說錯話。

裴惠蘭嘆說:「男人有時真的靠不住。」

邊令儀說:「也有靠得住的男人。」

裴惠蘭挑眉說:「全京城我覺得最靠得住的只有樸燦烈,別的男人我都不相信。」這是綜合她的個人親身經歷和歷史評價得出的答案,就她在這裏二十年的生活來說,混帳無賴見得多,稍微情商智商正常的男人屈指可數。

以後她回到現代,肯定要寫一本反穿越的小說,抨擊那些做白日夢的作家!

邊令儀笑說:「娘見多識廣,想法跟後輩自然不同。」

裴惠蘭輕笑:「甚麼見多識廣,不就是多活幾年嗎?有時,活久了也不一定能看清楚。近來哪間寺廟的香火最盛?」

邊令儀說:「最多人去的自然是藥師如來寺,城東的妙法蓮華寺求簽聽說亦非常靈驗,還有城南新建的大覺寺供奉天竺運來的佛像,好幾家的夫人都去了,說那裏的和尚特別虔誠。」

裴惠蘭放下手中的針線,笑著反問:「你告訴我,哪一家的和尚不虔誠?」

邊令儀想著,這也有幾分道理。

裴惠蘭伸了伸腰說:「過兩天得去拜拜觀音了。」

***

藥師如來寺最享負盛名的還有桃花,整個寺院在春天時會綻放著各色桃花,像熊熊燃燒的烈火,懾人心魂。可惜現在已是入秋時分,無緣一看千樹桃花齊開的盛景。裴惠蘭衣著樸素,獨自一人前來藥師如來寺,手上只提了一個竹盤,裝了四色糕點,供奉菩薩,看起來跟其他前來參拜的善信,全無分別。

藥師如來寺的大殿名叫感恩堂,感恩堂的牌匾是由子衡所書,感謝觀音菩薩救了子陽一命,裴惠蘭仔細看了看,還是樸燦烈的書法更加出色。

今日的藥師如來寺依然是善信如雲,香火鼎盛,不只求身體健康,有些人還來求平安,裴惠蘭心想,現在的菩薩還真忙碌,甚麼都要管,難怪觀音菩薩要千手千眼了,要不然還真的管不來凡間俗事。

放下了供奉的糕點,裴惠蘭便自個兒在寺內閑逛,繞來繞去過了一重墻門,見一座雕花門樓,雙扉緊閉,正欲離開時,卻見到一個灰衣僧人步出,二人目光一碰,倒是裴惠蘭手足無措。

僧人稽首,裴惠蘭急忙還禮。她還以為鐘大在普救寺,沒想到他今天居然在藥師如來寺……早知道就不來了。

「見過裴施主。」鐘大開口,嗓音低緩溫涼,但眼中略略浮現笑意。「施主怎麼不在大殿禮佛呢?」

裴惠蘭緩緩道:「不慎多走幾步路而已。」

說起來,他們好像很久不見,但感覺又如此親切,九年前在慈恩寺一別之後,裴惠蘭偶爾會遠遠見上他一面,只是相對無言,就像現在。

他已經成了法音大師,不是研究佛法,便是贈醫施藥,正如他以前所說,久病成醫,在民間得了一個好名聲。

代價便是家不成家。

「施主要進來喝茶嗎?」

「也好……」

房內只有簡單的家具,裴惠蘭只差要用家徒四壁來形容,出家人六根清凈,自然不在乎這些東西。可是,鐘大前半生在錦衣玉食中成長,如今真是難為了他。

鐘大反手就把門關上了,看著她的目光,坦蕩又直接,好像他不是出家人,依然還是她的丈夫。

鐘大坐在裴惠蘭的對面,問:「家中還好嗎?」

「我以為出家人已經四大皆空。」

鐘大苦笑:「在子衡面前裝模作樣而已。」

裴惠蘭抿了抿嘴:「他很難過。」

「我也知道。」

裴惠蘭看著他,經過這幾年的佛門洗禮,整個人好像脫胎換骨,變得更加沈穩冷清,眉宇間籠上淡淡的疏離,一副超凡脫俗的樣子,但精神比以前好多了,身體也挺拔得多。

鐘大又問:「你呢?你怎樣了?」

裴惠蘭淡淡地說:「每天帶著孫子孫女,偶爾去長安那裏坐一坐,總究能打發時間。」

日子是用來消磨,數著數著便過了一天,也說不上寂寞冷清,只是習慣了晚上身邊有一個人陪著說話聊天,心中像缺了一塊。

她費了很多時間思考,她到底是不是愛上鐘大?是因為他的身份而愛上他?還是因為這日日夜夜的陪伴而愛上他?

說實話,裴惠蘭不知道,也想不出來,他們像相敬如賓的夫妻,又像志同道合的朋友,又像並肩作戰的同事。

「惠蘭,辛苦你了,是我連累了你。」

裴惠蘭苦笑:「誰連累誰了?我早知道你們的結局,還待在這裏,不是更笨嗎?」

「你現在還想回去未來嗎?」

「想,天天都想,不知道是原本的裴惠蘭代替了我,還是原本的我已經死了,有時我甚至想,我在這裏只是一場夢,夢醒了,我還是在我該待的地方……啊!」她情不自禁低呼一聲。

手腕已經被他用力握住了,漆黑明亮的眼眸近在咫尺地盯著她,裴惠蘭不由自主傾身向前,臉也跟他隔得很近,她幾乎都可以看清他濃密的睫毛。

「如果,你能回去,就別再想起這裏的事情了,我不知道八百年後的世界是怎麼樣,你說女子可以考科舉,可以上學念書,那應該是一個很好的地方,比這裏好太多。」

這番簡單的話語,卻令裴惠蘭心頭一陣悸動。沒想到她無心說過的話,他還記得一清二楚。

鐘大的聲音沈穩,平靜如水,「我做下的罪愆,自然會承擔起來,也不想你陪著受罪。」

窗外正是風來雨打之勢,裴惠蘭聽在耳內,心中一黯,不知道何時才守得雲開見月明呢?

「你歇一會才走,墻上有蓑衣和箬笠,雨勢不小。」

裴惠蘭躺在床上,鐘大拿了一件外衣蓋在她的身上,衣服很大,蓋住了大半個她。

裴惠蘭見到鐘大要離開,想也沒想,起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就坐在這邊陪我。」

鐘大拿她沒轍,畢竟她甚少向他提出請求,「我又能陪你多久……」

「能陪多久便多久……」

***

張惠清醒過來,外面天色正好。溫暖暈黃的陽光,透過百葉窗,稀稀疏疏灑在她臉上。她發現自己又回到現代,嗅到濃郁的香火的味道,也聽到和尚頌經的聲音,應該還在藥師如來寺。

離開了房間,她問了門口的保安員,才知道自己是在感恩堂前暈倒了,被一名游客抱到保安室休息。表示感謝之後,張惠渾渾噩噩離開了保安室,穿越重重的游客,走回感恩堂前。

保安室的位置就是那座雕花門樓,果然一切就像是一場夢,夢醒了,一切都不在了。

張惠站在感恩堂前,似是穿越了千山萬水一般,好像參拜觀音是一刻之前的事情,沒想到一轉眼她又重回現代,所有事情都消失了,她認識的人全留在古代,連一聲告別都來不及說出來。

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子衡,陪她聊天聽戲的長安,還有……還有,她念念不忘一定要見到的鐘大,她的丈夫。八百年後,藥師如來寺已不見了他的蹤影,只剩下好事之人前來參拜,一窺前朝風雅。

真好,真好。

考察的最後一站,張惠定了在端王府的遺址,現在的端王府是國家5A旅游景點,故京正在舉辦一個歷史之旅活動,旅客在限定日期前去十八個與大興朝有關的歷史古跡,拿到相關的印章,回到端王府,就能領取精美紀念品一份,剛好張惠的考察包含了這十八個景點,拿著蓋了十八個印章的表格,張惠走進她曾經的家。

再好,都是曾經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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