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我和沈琦相約去游泳。游泳是她多年來保持好身材的秘訣。游了一個多小時後，我已經累得快要沈底了，沈琦卻堅持不肯走，無奈我只能坐在游泳池旁邊觀望她那條迷死人的美人魚在水池裏擺弄著她那絕美的身姿。

直到我餓得前胸貼後背的時候她才同意陪我去吃晚飯。

從衣櫥裏拿出手機，打開屏幕的那一刻，我居然看到我爸跟我媽兩個人聯合給我打了十二個電話！

我快速播回去，我媽的聲音急促地傳了出來：“小陸，你在哪呢？你張媽出事了！”

五雷轟頂！

“什麽？出什麽事了？”

“你趕緊來醫院，他們把你張媽送進搶救室都好幾個小時了！我跟你爸現在都跟醫院呢！這可怎麽辦啊？”

“媽，你先別擔心，我這就去醫院找你們！”

我掛了電話速度轉過頭對沈琦說道：“張媽出事了，我現在得去醫院！”

沈琦聽後立刻就懵了，晃過神來後便迅速抓起了自己的背包，說道：“我跟你一起去！”

“行吧！那快走吧！”

等我們到了醫院搶救室的門口，看見媽媽兩眼含淚，她趴在我懷裏嘮嘮叨叨地說著：“你說你張媽這是怎麽回事啊？前兩天還好好的，我還跟她聊天呢，怎麽今天就……”

爸爸走過來一邊扶住媽媽，一邊勸慰她。

沈琦望向爸爸：“叔叔，這事通知張騰了嗎？”

爸爸緊緊扶住媽媽，仿佛他是她的整個依靠。

“我打電話告訴他了，他正在往回趕。”

沈琦點了點頭，然後滿臉難過的看著我。我腦子裏一片空白，向搶救室門口走近了幾步，卻越發覺腳步變得極為沈重。

時間過得很慢很慢，每一秒鐘都像是一個世紀。

“當”的一聲，搶救室的門被拉開，沈重，蕭瑟。所有人都圍了送來，我們都迫切地註視著從搶救室裏走出來的神聖的救死扶傷的醫生，只是我們沒有人說話，沒有聲音，一片沈靜。

“突發性心血管阻塞，送來的太晚了，我們已經盡力了。”醫生的聲音很低很沈。

我們已經盡力了。人們最害怕在醫院裏聽到這樣一句話。它殘忍，殘酷，悲傷，悲愴！它意味著無力回天，無能為力。

張媽的身體被送回了病房，就好像過幾天她能順利出院似的，真諷刺，她永遠都不可能醒過來了。

我走近她的身體想抱抱她，抱抱這個看著我長大的阿姨。但我不敢，我不敢是因為我害怕我的任何一個動作是對死亡的褻瀆。

媽媽已經哭得不成樣子。我知道她傷心一個老朋友走了，她也開始害怕生命的脆弱。爸爸陪著她坐著樓道裏，他們依偎在一起。

我很少看到沈琦哭，但她這一次滿臉淚水。

我坐了下來，想守著她直到張騰回來。

她一定想不到自己這樣的結局。小時候我覺得她是最能幹的女人，也是我見過的所有媽媽裏最漂亮的媽媽。她搬到汀楠的時候就是一個人帶著張騰來的，張騰的爸爸早逝，她便沒有再嫁。她開了一家餐館，從買蓋飯變成了高檔酒樓，從我家樓底下的一個門臉搬到了馬路對面那間獨立酒樓。

她簡直就是我心目中對鐵娘子的定義。可如今她那麽安靜的躺著那裏。她一定還有很多很多的遺憾，她也一定有很多很多的話要對張騰說，可惜他把這些全部都帶走了。並且永遠都不會回來。

很久之後，我聽見樓道裏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張騰神色慌張的趕來，他看見我爸爸媽媽坐在門口，便焦急地問：“叔叔阿姨，我媽呢？”

我媽見到張騰心裏更是酸楚，剛剛才擦幹的眼淚瞬間又掉了下來。

張騰的表情忽然變成了驚恐，而後又瞬間沈了下來。他推開病房的門，看著張媽的身體被雪白的布蓋著。他向床邊走著，每一步都走得極慢。

我站起來想過去抱住他給他一點溫暖，但看著他那哀傷的眼神，我又卻步，呆呆地站在那裏。

他在窗前踉蹌地坐了下來，仿佛此時的他只有坐著才能維持著他那高大的身體不會瞬間坍塌。

“醫生怎麽說？”他語氣平和，卻是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突發性心血管阻塞，送來的太晚了。張騰……”我想說別太難過，可話到嘴邊又被自己活生生咽了回去。此時的他怎麽可能不難過？我只得拍了兩下他的肩膀，而後走出了病房。

出房門後發現沈琦也早已經走了出了，他面對著墻，頭深深的垂著，她跟張騰之間唯一的連接從此便再也沒有說話。現在已經是深夜，我提議大家都先回去休息，明早再過來幫忙。沈琦未對我的提議發表任何言論，她只是低著頭保持原來的動作。我透過探視窗向病房裏看去。張騰的肩膀高高的聳著。他的手緊緊地攥著拳頭。他沒有掀開那塊白布，我想也許他還不能相信躺在那裏的竟是他漂亮能幹的媽媽。

沈琦一只沒有動，我帶著爸爸媽媽離開了。

媽媽進了家門後就鉆進了臥室，隨後爸爸也跟著進去了。我一個坐在沙發上直到看著外面的天開始微亮。

張騰給張媽選了一塊風景很美的墓地。葬禮卻辦得極簡單。他面無表情地向來悼念的人鞠躬回禮。

沈琦並未上前來，她在很遠的地方向著張媽的墳深深地鞠了一躬。她站得真的很遠，遠到我覺得自己只能看到一根黑色的木棍似的。後來，她等在我的車旁搭我的車回去，我才確定剛剛的那根黑色木棍是她。

晚上的時候媽媽沒有吃飯，她的高血壓犯了，很早她就回到臥室躺在了床上。我坐著沙發上和爸爸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後來爸爸也去睡了。我依然在客廳裏，毫無困意。從此以後，張騰再也沒有媽媽了。從此以後，張騰便是一個孤兒了。

這世上有些時候就是這樣，當離別時你以為那這是一個簡單的別離，可怎知那竟是訣別。

因為睡不著便想幹脆到樓下走走。小區的石板路上只有我一個人，周圍一片寂靜。我在長椅上坐了下來，然後給邵陽打電話。我告訴他我很為張騰難過，我告訴他小的時候張媽對我很好，餐館裏新推出什麽菜她都會想著叫我去試吃，那時候我是個成績很差的小姑娘，她不但沒有阻止張騰和我玩還讓張騰給我輔導功課。我跟他說了很多，我也害怕生命如此脆弱，終有一天，死亡就像從張騰那裏奪走張媽一樣，將我的父母從我身邊奪走。

邵陽只是問了我在哪然後便一直聽著我說。我斷斷續續的說著些無關緊要的話。然後一輛車的車燈將我在的地方整個照亮，而後我看見邵陽從車上下來。我跑過去一頭鉆進他的懷裏，他用溫暖的手掌輕扶住我的頭發，說道：“沒事，有我在呢。”

我在他的懷裏，覺得分外溫暖。擡眼向遠處望去，路燈下有一個人的身影行形單影只地站在那裏。我定睛一看，那個人正是張騰。路燈的光將他的影子照得那麽孤單。

我拉著邵陽走了過去給他們相互做了介紹。邵陽向他示意，他卻面無表情的看著我們。

半晌，張騰才開口說話：“我餓了，去吃飯吧！”

我們出了小區，沿著馬路一直走。已經是淩晨，大部分的門店都已關門，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家還在營業的面館。

點好餐後，我依靠著邵陽坐著。春天的夜還有些冷，他用手臂環住我給我一些溫暖。張騰坐在我對面，他的表情那麽哀傷，他的眼神又那麽落寞。

服務員將我們點的面端上來以後。張騰看了看邵陽說道：“好多年沒見了吧？沒想到再見面竟然是這個樣子。”

邵陽點著頭說道：“是啊！高考以後就再沒見過吧。關於你媽媽的事我聽小陸說了，希望你節哀，都會過去的。”

張騰點了下頭，沒有再說話，然後他猛吸了一口氣，開始大口地吃著面。

吃過面，我們從面館裏出來，張騰說他要獨自回去。我和邵陽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他的肩緊緊的聳著，這樣便顯得背微微的馱著，一米八幾的身高顯得那麽單薄。我望著他，他那樣孤單的消失在我的視線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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