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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久久回神,觸電般地避開。手指擦過她幹枯的頭發,有些油膩,陸遠白撚了撚手指,有些失望地抿唇。

傅久久不自在地幹咳一聲,離陸遠白遠了些。陸遠白最近越來越喜歡動手動腳了,除了防阿沫哈昂,她還得分出一份精力防自家內賊。傅久久心裏陡然生出一股四面楚歌的悲愴來。

阿沫他們沒心思關註這邊古怪暧昧的氣氛,想的都是與陣法圖有關的東西,聞言便問,“是陣法嗎?”

陸遠白搖搖頭,“我在樹林外面就聽見了。”

陣法在林子深處,外面不會有。阿沫有些慶幸,又有些失落。

陸遠白見她不說話,冷不丁問道,“你們為什麽會和兄弟們走散呢?你當時為什麽沒有抓住她的手呢?”後一句,他是對著阿沫說的。

阿沫被他問的一怔,眼睛漸紅,眼眶裏有濕潤的東西匯聚。哈昂攬過她,警告性地瞪了陸遠白一眼。

只有傅久久心慌地抖了抖,心想哈昂肯定忘了阿沫想咬人的時候,眼睛也是紅的……

可惜陸遠白那孩子根本看不懂哈昂的警告,繼續用那張天真誠摯的臉做著容易讓人誤解的質問,“你那麽喜歡你的姐姐,為什麽要放開她呢?如果久久被人砍死了,我醒來的時候一定會握著她的屍體。如果她是被咬死的,久久說陣法裏有很大很大的魚,那我醒來的時候一定也會抓著久久只剩一半的胳膊的。我喜歡久久,所以我不會放開久久。”

他說完,便歡快地轉身,矜持地抿著嘴角以一種邀功的姿態含蓄地看著久久,眼底眉梢帶著濃濃的笑意,巴巴地看著她等著誇獎。

傅久久想著自己被四分五裂的慘烈死狀,嘴角微抽,幹巴巴地說,“謝謝……你的執著令人感動……不過我更希望你能在我橫死之前放開我一下,要是我躲開了你還有機會握著還喘著氣兒的我。”

傅久久明顯地表現出不是很高興。馬屁拍在馬腿上,陸遠白郁郁地皺眉,又開始思考久久為什麽不高興去了。

“呃,他這裏不太正常……”傅久久指著自己的腦袋,蓬松的頭發被戳得凹下去,“……沒有別的意思,你別往心裏去。”傅久久尷尬地解釋。她雖然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但不會拿著這種事說事。

家裏的長輩教育她:罵人可以,但不能牽涉到亡者。那樣觸發的怒意會激發人心底最深處的兇性,那比任何的利器都可怕。

所幸阿沫只是哆嗦了下,眼底流露出無限的懊悔和自責,倒沒別的什麽動靜。

“我不是不想這樣做。”阿沫苦笑一聲,並沒有珍惜傅久久給的這個臺階,繼續著這個話題,“我們陷在了陣法裏。我和哈昂受了傷,昏過去了。醒來就變成了這樣……”

身為一族之長,準城主的阿沫說她在陣法裏傷的不省人事,傅久久有些佩服她的坦然。

“等等!”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傅久久驀然驚呼,“你們並不知道之後發生了什麽事!?”

阿沫愕然地點了點頭。

“這麽巧……”傅久久摸著自己的下巴,眼神微沈,意味深長地說,“我們也不知道之後發生了什麽……”

這是共同點!這個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們的唯一共同點!

“我有一個想法……”傅久久眼眸微擡,雙瞳淩厲得不容直視,若不是清楚明白,阿沫會以為那個畏縮諂媚的小女孩是另一個人。

“我們也許,陷在陣法裏了。”

作者有話要說: 暈,卡了好久。本來這章準備寫到他們出去的,結果……見上文……

巧工篇在大綱原計劃是四章完結,結果……寫了十幾章,果然大綱就是廢的!

下章男二隆重登場!(應該吧……已經不相信自己的估計了……)

本文1v1,男二偏離傳統軌道

斷了這麽久,給看文的各位深深鞠躬!對不起!!!

☆、詛咒

一語驚醒夢中人!

這樣就可以解釋為什麽靜樂城只剩下空殼,為什麽阿琳和哈登那樣的高手甚至“屍骨無存”,為什麽只有他們四個人是這個世界僅剩的會喘氣的活物。

這根本就不是真實的世界。

但是有一點,關鍵的一點……

傅久久手指抽搐似的抖了一下。相同陣法是分布在一處的,他們是在湖邊遇的難。傅久久被煞氣咬住之後仿佛吸去了生命力,沒有了意識。但她並不覺得陸遠白能帶著她逃多遠。所以他們遇難的地方一定是湖邊或附近。

哈昂也想到了,“我們並沒有發現你們在附近。”

傅久久接著道,“我們在湖邊。”

這句話給了兩個臨危不亂的妖族當頭一棒,哈昂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表情終於出現一絲裂痕,“你是說……湖?”

“對,湖。”

阿沫和哈昂不約而同地朝著樹林深處眺望,順著傅久久遠望的湖的方向,那目光中飽含著敬畏,那是朝覲信仰的目光。

阿沫深吸一口氣,接二連三難以置信的消息讓這個年輕的族長一次次幾欲崩潰,“如果你所說的湖是祭魂湖的話,那麽,恒晉並沒有騙我們。”

“祭魂湖身處豐陽地域,養育的卻是靜樂城的人。那確實是我們妖族的寶藏。湖底下藏著什麽,沒有記載,只有一代代的城主和族長口口相傳,聽說那裏埋葬著整個妖族的魂!”

傅久久聯系上下文,飛快地得出這個“魂”指的應該是某種精神的結論。

阿沫繼續說道,“如果是祭魂湖,的確有可能牽動別處的陣法,甚至擴大陣法的影響範圍。”

“為什麽?”傅久久睜大眼,脫口問道。

阿沫古怪地瞥了她一眼,傅久久經過解讀分析,覺得這是在嘲笑她怎麽會問出這麽一個愚蠢的問題。

這是信仰!信仰是無所不能的!

多麽神棍的定論!

亂七八糟的念頭又浮上來,傅久久想,如果那片湖裏夾雜著某個熊孩子解決完的生理需求,他們的信仰還會不會如此堅如磐石呢……

如果說他們先前還在黑暗裏四處亂撞,那麽現在就是多出了一線曙光。這樣的現狀讓傅久久得以喘息,甚至開始東想西想起來。

可惜阿沫他們的思想水平明顯和傅久久不在一條線上,傅久久已然放松,他們卻沒有低估形勢。既然身處陣法營造的世界,誰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發生了什麽,甚至外面的世界流過了多少時間。

稍作休憩,傅久久就被陸遠白拖著追上阿沫。

阿沫哈昂默契一致的朝著祭魂湖的方向前進。這不是真實世界的認知讓他們對這個世界的恐懼慌亂稍減。

“千萬不要靠近湖,會被吞噬。”

這是阿沫路上抽空提醒傅久久的一句話。她說得太過隨意,傅久久覺得她應該在一個相對嚴肅的場合更為鄭重地強調一下,加強她和陸遠白貧瘠的記憶。事後證明,傅久久因著阿沫在這個很是隨意的場合隨意冒出來的想法成真了。

濃霧漸起。先是淡淡的煙霧繚繞,越往深處走,那些尚可遠視的空隙也被填滿,奶白色的霧氣鋪天蓋地,將人整個包裹起來。傅久久低著頭,只能隱隱約約看見陸遠白拉著自己的手,模糊成塊,再走幾步,連個隱約的形狀也看不見了。被濃霧隔離的滋味不好受,傅久久緊了緊唯一和外界相連的那只手,陸遠白動了一下,握得更緊。傅久久莫名地能感受到他的歡喜,被他的情緒感染,忍不住在這片掩蓋一切的白霧中揚起嘴角。

倏爾,狂風迎面刮來。遮蔽天地的大霧散開,傅久久卻沒有風劈向雙頰的痛覺,好似那空氣的流動長了眼睛,避開了他們。

眾人只是習慣性地偏頭避開風向,再次擡頭的時候,那片澄澈的湖就在眼前。

一片死寂。

和整個世界一樣,無半點生氣。這個發現讓阿沫和哈昂有些失望。傅久久只稍微環顧四周,便不作多想地爬上瀑布前的一塊大石上。

“你幹什麽?”阿沫看著她搖搖欲墜的身子驚呼。

“我們在湖邊……”她奮力足尖一點,攀上石頭高處,“……曾見過瀑布後面有東西。”

那是巧工所說的咒眼,不知道會不會也是這個世界的眼。

阿沫還有些猶豫。陸遠白默然跟著攀上石峰,他身法輕巧,很快趕上傅久久,還帶了她一程。

四個人相繼爬上石頭,瀑布與山壁之間留有空隙。傅久久擦著山壁而過,淅瀝的水珠飛濺,濡濕了衣裳,身上半幹半濕的,黏膩得難受。

傅久久回憶著那股旋風般的煞氣竄出的方位,大概是在瀑布中段。緩慢地行了近百米,傅久久在狹隘的視線中,終於看見那個黑漆漆的洞口。或者說,像洞口的山壁。

山壁上畫著黑色的符文,凹凸起伏的山壁上,只有那丈方之地如刀削般平滑。傅久久隱約覺得在哪見過,恍然想起糾纏著傅程騫的詛咒,與眼前的鬼畫符何其相似!

傅久久一停下,後面的人也不得上前。腳下的石路崎嶇,傅久久搖搖晃晃的,一只腳卡在兩個石頭中間,另一只腳邁出去的時候就失了重心,陸遠白彎下腰托住她,身後的阿沫和哈昂就看見了那個符文。

“原來……是這個樣子的。”阿沫喃喃。

傅久久心想你先前以為是哪個樣子的。這個想法還沒有從腦海中消失,水簾洞般的瀑布外圍猛然爆發出巨大的聲響,水聲轟隆,幾欲將人的耳膜撞破。大地開始震動,山壁上突出的山石墜落,埋住了傅久久的腳,還有幾塊砸中了頭。山壁上的符文以八卦之相旋轉,濃郁的黑色擴散,漸漸上面騰起黑色的薄霧。陸遠白瞳孔一縮,反應極快地拉著傅久久撤退。

可另外兩人卻紋絲不動。黑色薄霧小範圍地緩緩飄散,似在辨認著氣息。空氣陡然凝滯,霧氣凝固在空中,但只有一瞬,下一瞬便飛快地襲向阿沫和哈昂。

那兩人不躲不閃,那黑霧將兩人裹住,瞬間沒了影。傅久久什麽都沒有看清,只覺得那兩人像被什麽東西吃掉了。山搖地動,傅久久心口陡然生出一股滯悶感,宛如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臟。她只覺得白花一閃,眼前的景物就如流光變換。

無盡的黑暗,和死寂不同,這光景可稱之為虛無,無所謂存在,也無所謂喜怒哀樂,恐懼驚惶。突然有東西跳動了一下,慢慢的,是什麽轉動的聲音。傅久久想,那是自己的意識在覆蘇。意識漸漸回籠,可她的身體還困在這片黑暗中。她茫然地環顧,其實她沒有做這個動作。但她的意識若反映成實體,大概就是這樣吧。遠處有細語隱聲,傅久久聽不分明。漸漸的,那聲音越來越大,驟然逼近,喤喤難辨。那聲音在意識深處引起了共鳴,“哐哐”震得難受。

傅久久有些惱怒,怒意分散在意識裏,通過意識傳遞出去。她的氣勢太過淩人,那尖銳刺耳的聲音仿佛受到驚嚇,漸次息了,只剩下些微仍在耳邊回蕩。傅久久不耐煩地再次警告,那聲音卻毫不畏懼,依舊以自己微弱的聲響,固定的頻率響著。傅久久無法,只好認真去聆聽。

那是個男人的聲音,且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但他的聲音透著滄桑的老態,有著行將就木的老翁的嘶啞。

“不要看……”

“不要看……”

“不要看……”

……

一聲一聲,以單一的語調重覆著。

不要看?可她什麽都看不見啊?

“不要看什麽?”傅久久無來由地有些急切,惶急地開口問道。

咦?她後知後覺地發現,她可以開口說話了!?

“不要看什麽?”她越發焦急,聲線不由地拔高,有些尖銳。

但那個聲音卻消失了,另一個聲音有節奏地響起,低沈,和緩——

“久久,久久……”

傅久久艱難地掀開眼皮,強光刺進來,她又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那是……陽光?他們出來了?

眼睛漸漸適應了光線的強度,傅久久微微動了動身子,沒什麽外傷,身子卻疲軟得動彈不得。她軟綿綿地伸出一只手,陸遠白奇跡般地會意,將她扶起來。

也許是黑暗中那喤喤的叫聲的餘韻,她的聽覺這時才醒過來。不算暴躁的水聲傳入耳中,傅久久懵懂地反應過來,他們回來了,回到了真實世界的湖邊。

四處只有她和陸遠白,地面平坦地找不出一絲裂痕。如果陸遠白還記得,一定會發現其中的古怪。因為他們當時是掉下去的。

“阿沫他們呢?”傅久久虛弱地問,聲音喑啞。

陸遠白擺弄著她的手,忽而歡快地舉到她面前,“我一直握著哦。”

的確握著,而且握得死緊,十分標準的十指相扣!傅久久一直都沒感覺出來,想必是握的久了,都麻木了。

傅久久有些疲憊,但對著陸遠白的臉怎麽也上不來火氣,只好溫聲再問了一遍,“你看見另外兩個人了嗎?”

陸遠白定定地看著她,只把傅久久看得無所遁形。她在他似無邪似了然的目光下不安地挪動了下,剛一動,陸遠白倏然將她圈在懷裏,一遍一遍順著她的背脊安撫,“久久不要怕,不要怕……”

傅久久掙紮的身子猛地僵住。陸遠白重覆著手中的動作,直至傅久久的身體不再繃緊。

他看起來這麽傻,怎麽就能看透呢?傅久久想著,無意識地在他頸邊蹭了蹭。

阿沫先前的不抵抗讓她生出一種被背叛的感覺,事情脫離掌控,傅久久確實有些心慌。

“久久,我聽見人聲了。”陸遠白主動把傅久久從他懷裏撈出來,神色是罕見的嚴肅。可以說,是他醒來之後第一次除了白癡犯傻以外的神色,他肅然道,“是個女人的聲音。”

傅久久心頭一動,陸遠白沒說阿沫,那……是巧工!?

“還有一個男人的聲音……”陸遠白眉頭微沈。傅久久不解,傅程騫!?為什麽陸遠白的表情這麽嚴肅?

“……很厲害的樣子。”

兩雙眼睛對著互相眨了眨。傅久久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很厲害的男人?陸遠白都說很厲害的男人?

傅程騫變異了?

“嘭——”的一聲通天巨響,百丈之外土塊迸裂,在強烈的沖擊力下飛上半空。局部性的塵土飛揚,傅久久在那片蒼黃的沙塵中,看見一個巋然昂揚的人影,他的對面,巧工在那片塵沙之中搖搖欲墜,嬌小的身軀埋藏在只剩枯木架子的神翼下,堪堪停在空中。

那不是傅程騫,他的骨骼是讀書人特有的瘦削,詛咒纏身後更是纖瘦得厲害,絕然沒有那般高大挺拔。

淒厲的嘶喊聲響徹雲霄,仙靈揮霍般的肆意貫註其中。如果這是個不相關的人,傅久久必定會在遠處支個馬紮,閑閑地嗑著瓜子對陸遠白點評:這丫貨是個不要命的,哪有人這麽用仙靈的,賭骰子還得留點本錢呢!

然而那不是,那個聲嘶力竭不要命的女人是和她有過半個多月同生共死經歷的巧工。

貫了仙靈的嘶吼透著濃濃的絕望,巧工搖晃的身影有著孤註一擲的淒絕,“恒晉!罔顧人命!這就是神族的道!這就是神族的大義!堂堂神族的道義就非要用抹煞一個微不足道的人族來佐證嗎!”

最後的控訴竟已隱含了死志!

傅久久被其中飽含的絕望驚住了,她救命稻草似的抓著陸遠白的胳膊,她的手抖得厲害,竟然在虛空中抓了幾次才抓到正體,“遠哥哥……你帶我過去……帶我過去……”

傅久久徹底慌了。不僅是巧工瀕死的跡象,還有自己染了塵俗的心。她竟然會為了傅程騫的死感到悲傷,會因為巧工的絕望而難受。她腦子裏紛紛亂亂,最後只餘一個念頭:讓巧工活下來,必須讓她活下來。只有這樣,她才不會那麽難受。

傅久久這麽想著,人已經被陸遠白背在背上朝著沙塵飛揚的方向疾馳。

那個巍然不動的人影近了,並不是恒晉,而是一個陌生的青年。他的模樣和恒晉有三分相似,恒晉眉眼生的輕,一副世家子弟倜儻的好相貌。而這名男子卻濃烈得多,五官俊朗如刀削般堅毅,身上迸發出長年浸淫沙場的肅殺之氣,一身銀色甲胄在黃沙中仍熠熠閃光。傅久久甚至能想象出他穿著這身銀色亮甲大殺四方的場景,而現在,他將手中沾染了無數人鮮血的利刃對準了巧工。

陸遠白終究沒有趕上。青年在巧工最後的吶喊之後,毫不留情地當空揮舞他的長|槍。金色的光芒彎成月牙的形狀,直直切過巧工單薄的身影。

“不要!”傅久久在心裏咆哮出聲,她瞪大了眼,那雙染了血絲不覆清澈的雙眸中映出從半空掉落的嬌小身影。

冷靜!傅久久!現在沖出去就是腦子裏有坑!人家已經死了,你出去也擋不了!就算能擋,你又舍得自己這條命嗎!

在關乎性命的時候,傅久久從來都是冷漠的。她想,自己一定是被陸遠白感染了,不然她引以為豪的智慧怎麽會突然直線下降呢?不然……她沒事沖出來幹嘛呢?

恒楚緊抿著唇,這讓他看起來更為冷峻沈毅。他直視著巧工飄搖墜落的身影,長|槍釋放的仙靈貫穿了她,本沒有觸碰的,他卻恍惚中感覺到槍尖滴落著血。然後,一個形容邋遢的小小身影跌跌撞撞地闖進她的視線。

傅久久跳下陸遠白安全寬厚的背,幾乎是掙開陸遠白似的朝前奔。陸遠白大概沒想到她會突然發力,竟然被她撞開。背後傳來刺痛,是尖銳的石頭刺入肉體。隨後,是兩物相撞的沈悶聲,霎時腦海嗡鳴,額頭上有什麽濕膩的液體流下來,糊住了他的眼睛。

傅久久不管不顧地跑了一會兒,好像突然冷靜下來,放緩了腳步,徐徐地走過去。巧工就靜靜躺在那裏,很美,盡管不甘和憤恨還留在她的眉宇之間,卻依舊不妨礙她的美。沒有傅久久想得那麽四仰八叉,巧工最後一刻還記得守護她的尊嚴,儀容得體,是個遺落俗世的仙女樣。但傅久久看得分明,巧工攤開的那只手的不遠處,還放著一雙沒有納完的棉鞋。

恒楚瞇了瞇眼,放任這個乞丐似的神族少女走到巧工身邊,將那雙棉鞋輕輕放在她的手心,再撫平她微蹙的眉。可惜臟兮兮的手指在她眉心留下了個黑指印,不然她會做得更好。

然後,她就靜靜地站在那裏,發呆。

恒楚只道是她沒有惡意,便沒有阻止。但他沒有耐心陪著她發呆,他手腕一轉,長|槍一甩,簌簌作響。

“你可以等我離開後再收屍。”

五十丈內,他就聽見她紊亂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男人的聲音和他的面容一樣冷硬。但傅久久絲毫不懼,她僵硬地轉過頭,雙眸陰沈如水,卻沒有焦距。她壓抑著嗓子緩聲說道,“收屍……就是做給你看的,她,是個很倔強的人,不會希望讓你們這樣的神族……看到她不堪的遺容……”

你們這樣的神族……

從牙縫裏蹦出來的幾個字壓抑著憤怒和怨毒,竟讓恒楚也心驚。然而,更為詭異的是,少女赤|裸的小腿爬上陌生的符文,猶如有生命般,蜿蜒向上,直到蔓上整張臉……

“可是,我沒有機會出場……”她忽然咯咯一笑,放低了聲音,符文隨著她面部表情的變化形成更為扭曲詭異的圖案,“她自己就做得很好。”

作者有話要說: 拼著命拖出五千多字也讓恒楚出場了……

這兩章巧工篇就會完結了~撒花~

下個篇章木靈修會重出江湖,不曉得大家還記不記得這個苦逼的孩紙~

☆、鏡湖

恒楚沈默著。那個女子的堅毅令人動容,但不足以令他違背命令。

那個已經看不清本來面目的少女倏然盤腿坐在地上,仰起頭,大喇喇地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即使已經沒有人能看清她的表情。

“為什麽要殺她呢?”

她的語氣甚至是歡快的,恒楚一瞬間懷疑她的悲痛是不是裝出來的。

事實上,傅久久已經快痛得說不出話來了。

雙腿已經無力支撐著她站立,她撐著最後的力量,讓自己看起來坐下來的平穩些。說不出來是哪裏痛,說不來是火燒般的灼熱還是水漫窒息,總之全身上下都傳來瘋狂撕扯般的疼痛。是的,小到每一塊皮膚,每一條肌肉,每一根骨頭,每一滴骨髓,都在瘋狂叫囂著拆夥。

娘的!傅程騫牛!人族能忍那麽久,老娘服!

傅久久只能強迫著自己想著別的事,來分散註意力。臉上下意識地揚著笑,那是早年養成的壞習慣——越是痛苦,笑得越開心。

因為別人看你這麽犯賤,連折磨的欲望都沒了。

那句話是傅久久胡亂問的,她收斂好巧工的屍體,卻不會也不該進一步趟這趟渾水。

“別問了,那不是你該管的事。”恒楚沒發覺她的異常,垂下眸,方才手刃了一條生命讓他的心情有些惡劣,卻也不忍沖這個看似是亡者友人的傅久久再次舉起他的長|槍。

“傅程騫呢?”傅久久充耳不聞,繼續問著,她根本沒聽進恒楚的話,連恒楚是否回答了她的問題也沒註意。

“……犧牲了。”

犧牲?傅久久混沌的腦海因這個詞出現一絲清明。

多麽冠冕堂皇的詞!

她幾乎可以猜出,傅程騫作為神族的踏腳石,死在了神族伸張道義的大道上。

她忍著痛,重覆了一遍那個她沒聽清答案的問題,“為什麽殺巧工?”

高大的男子聞言一頓,金色的神翼猛然收回,氣勢凜然。他周身淡下去的光芒讓他看起來不那麽逼人。恒楚落下來,一步一步朝傅久久走過來,每一步都那麽沈著有力。緩緩而來的腳步聲像逼近的劊子手,傅久久忍不住習慣性地畏縮。

“她說她叫巧工?”男子眼中的悲憫不再,臉上浮起淡淡的嘲諷。他的槍尖湊過去,似要用側鋒去拍巧工的臉。

視線陡然暗下來,和身長體瘦的陸遠白迥然不同,男子的身形高大結實,是成年男子挺拔強壯的樣子,厚重的盔甲顯得他更加魁梧。身量上的差距加大了潛意識的畏懼,直到恒楚的槍尖幾乎觸到巧工的面頰,她才猛然驚醒,猝然握住槍頭。

這是個極富侮辱性的舉動!不該這樣對待一名亡者!

灰白的大地,蒼白的遺體,還有邋遢的少女……乍然湧出來的鮮血是那麽的突兀和顯眼,讓人難以忽視。恒楚沒料到她會突然發難,抽了抽槍桿,想收回去。奈何傅久久的手像黏在上面似的,紋絲不動。手心的刺痛徹底驚醒了傅久久,精神上的驚醒。她的肉|體早被詛咒折磨得麻木了,那點皮開肉綻,跟小孩摔跤磕破皮似的。

“呵呵……”傅久久皺了皺眉,又揚起沒心沒肺的笑。恒楚還是看不清她的臉,不過覺得她的牙很白,腦子裏突然就冒出“皓齒”這個有點風月的詞。

天地是寂靜無聲的,但有微風拂過她的臉頰,帶著幾根頭發鉆進她嘴裏。傅久久感受著久違的風和陽光,風裏夾雜著野草混泥土的味道,勃發的生命力充盈其間,傅久久卻只覺得周圍一點點地變暗,心一點點地變冷。

她說她叫巧工?什麽混賬話!難道巧工不叫巧工嗎?

“看清楚了!”傅久久無意識的呵呵讓他覺得受到嘲笑,他不再顧及傅久久,長|槍猝然收回,掀翻傅久久掌心的皮肉,血肉模糊。傅久久什麽都沒看清,不,其實她還是看清了,就是那磨得發亮的槍閃過的刺目的光,閃的那樣快,破空的聲音隔了好久才姍姍來遲。然後是刺入身體的悶聲……

傅久久突然有點反胃,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在抗拒著去看巧工的遺容,如果她還有的話……

但她還是看了,內心深處有一種名叫良知的陌生情緒逼迫著她。她隱隱覺得,如果沒有她,巧工也許還能留個全屍。

巧工果然是個物仙,恒楚的一桿子將她的屍身打得四分五裂,就像一個碎成數塊的石頭,碎得幹凈利落。傅久久恍惚地想起:啊,巧工本來就是石頭。

“看見了嗎?”冰冷沈著的男聲在頭上想起,一字一句的,“沒有陣法……她不是巧工,甚至不是墮仙,她只是個孤魂野鬼!”

傅久久的意識像被浪潮拍過,唰唰得響,潮水過後,海水漸退,在記憶的淺灘上留下淺淺的一行字跡——

我身上還刻著長恒宮結界的陣法,那是刻到骨子裏的東西,除非身死魂滅,否則永不消退。

是的了,巧工的骨頭上還刻著神族心肝寶貝兒疼著的陣法呢。可眼前這一地的碎石裏,並沒有。

傅久久發現自己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心中一絲波瀾也無,腦子木然地轉動著,她竟然還能很快聯想到巧工雖然會替她結陣掩蓋神翼,卻不會破除豐陽的陣法。還有本該隨著連心鎖斷裂不在的巧工,驚愕地看著她和陸遠白嬉笑著趕來的神情。

大概她真的不是“巧工”吧。可那跟她傅久久有什麽關系呢?她都沒怎麽叫過她的名字。就算巧工一天換十幾個名兒,她一天叫十幾個名兒,她叫的還是那一個人。

“我看見了……咳……”傅久久清了清幹澀的嗓子,目光平靜地轉向恒楚,淡然問道,“我可以帶她走了嗎?”

這個神族少女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柄刷子和一罐漿糊,爬到巧工身邊,旁若無人地將她的屍體碎塊擺放整齊,用刷子蘸著漿糊糊起來。恒楚無言地看著她,她的身上散發著和他相同的神息,可他明確感受到對方無聲地劃了一道界線,宣告他們不是同一族類。

恒楚的分神只是片刻,傅久久已經快將巧工拼完了,嚴絲合縫,看不出一點碎過的痕跡。

“慢著……”恒楚再次用槍尖阻止久久飛快卻仔細動作的手,然而這個少女卻默然繼續著自己的動作以示無聲的反抗。孑然瘦小的身影蹲在地上,沈默地整理著死者的遺容,無端地令人心酸。

“其實我跟她也不是很熟的……”傅久久突然出聲,“……你不能理解這種心情吧,一個女子,被自己的族人拋棄了,神族最有權力的人想要除掉她,妖族也不容她。好不容易有一個喜歡的人,那個人也全心全意地愛她,結果那個人快死了……後來自己喜歡的人淪為天妖兩族的祭品,是這樣吧,我覺得我沒猜錯……”她小聲地近乎自言自語,“這個世上唯一疼她對她好的人死了,自己也被人利用……死了……呵呵,恒晉敢說沒利用她麽?……你能體會她的痛苦絕望麽?哦,忘了最關鍵的前提了,你又不是女人……但若是你有姐妹,她們在這個世上遭受這樣的苦難,你的槍,還揮的下去麽?”

傅久久以一種嘮家常的樣子絮絮叨叨地說著,手裏的動作未停,甚至還擦幹凈了巧工額頭上留下的黑指印。

恒楚啞然,竟是無言以對,心裏堅定的信念幾乎在傅久久不著邊際的絮叨中動搖。

“我……”

未盡之語戛然而止。傅久久的忍耐似惹怒了符文,它宛如想要沖破某種桎梏般暴動起來。恒楚驀然一驚,然後脖頸一涼,冰冷的刀刃鎖住了他的咽喉。

“離她遠一點……”

直到陸遠白說話的那一刻,恒楚都沒有發現有人靠近。

他的內心是極為震驚的。縱然傅久久的嘮叨讓他分神,但他從未讓人以利刃離得那樣近!

傅久久的雙眼已經失去了神采,整個人僵直著站立,目光直直地對著糊了一臉血的陸遠白。

“她中了詛咒,我並無惡意。”

“離她遠一點……”少年固執地重覆。

許是沒感覺到陸遠白的殺意,恒楚嘆了口氣,“你不放開,我怎麽走?”

脖子上的力道松了,恒楚飛快地從他手下竄出,拉開一個安全距離,還未轉身迎面對手,就甩出長|槍,驚人的力道令槍桿彎折,反彈的槍尖在空中勾起一道銀輝。陸遠白視力不佳,險險錯開身子,臉上又添了一道傷痕。

陸遠白並不戀戰,抄起傅久久就跑。待恒楚回過身來,只剩下一個遠去的背影。

積雲不知何時遮蔽了日光,風聲漸強,空氣中繃著隱忍待發的潮濕。

風雨就要來了。恒楚眺望著靜樂城的方向,在心裏說道。

陸遠白將傅久久放下的時候,她還保持著僵直的站姿,在剛才的顛簸中,連一個手指頭都沒動過。她神色呆滯得如同木偶,睜大著眼睛不知看著何處,也許什麽也沒看。陸遠白輕輕喚著她的名字,她也沒有反應。他伸出一只手,眉頭微皺,神色覆雜地看著她,緩緩觸上她被符文覆蓋的面目全非的臉。

她的臉灼熱異常,陸遠白的手指觸及的時候,還有燒焦的嗞嗞聲。傅久久被這突如其來的冰涼嚇到,神經似的抽搐了下。陸遠白猛然抱住她,觸到她肌膚的衣服瞬間傳來燒焦的味道。

“不要怕,久久……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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