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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桑林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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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月疏星夜,蕭然飛雪天。

瑤山之巔,於漫天飄絮之中,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封神殿外。

來者身形峻拔,看身姿便知非為女子,這人披一身漆黑色夜行袍,手持一把黃泉六冥扇,面容藏在一個神情猙獰的紅色般若面具之後,只露出兩顆烏亮的眼珠子,直直盯著封神殿外的結界。

他揮動手中之物,幾只鐫刻了彼岸花紋的金棱鏢從扇面下奪風而出,剎那間打在了封神殿的結界上,然而,什麽異樣的轉變都沒有發生,那紅紋金棱鏢掉落在鋪滿了一地的雪堆裏,一絲聲響都不曾有。

鬼面人隨即從袖中抽出一張白符來,上面依稀見得畫滿了血色的咒文,他舉止顯得從容淡定,可知早就料想到此種狀況。那血紋白符被輕輕一拋,徑直貼到了那層淡藍色結界壁上,幾聲清脆的碎裂聲在風雪中飄起,結界當即如裂冰,一聲明顯的哼笑從面具下鉆出來,隨同碎裂結界的流光隱沒在飄然雪海間。

鬼面人搖著手中扇,腰間的紅玉扇穗一步一搖,也跟著慢慢踏進了封神殿內。

裏邊陳設極簡,僅有幾盞宮燈入得了眼,禁殿盡頭,赫然立著一張青玉案幾,那傳說中的靈玉就在那裏,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散發著蠱惑人心的熒光。

鬼面人不遑多想,當即飛身上前,就在靠近玉臺的一瞬間,一個白色身影從他眼前奪目而過,下一秒,案上的靈玉便已到了對方手中。

適時而來的雲起奪下了玄靈玉,喝道:“你是什麽人!”

鬼面人沒有接話,旋即抄起黃泉六冥扇奪步襲去,他發出幾只金棱鏢分散雲起的註意,將黃泉六冥扇往對方腹下一掃,從扇骨外端處突然伸出許多短小的刺刃來,雲起腰身往後一縮,避開了扇子的刺刃,拿著玄靈玉的手下意識往上一擡,被鬼面人的扇子一挑,靈玉從他手中被拋出。

糟了!雲起暗念道。

不及他作出反應,又一個面帶黑色般若面具的身影一閃而過,搶在二人前頭,眼見就要奪下空中的靈玉。

那紅色鬼面人定睛一看,來人一身墨灰色衣袍,其上雖無族紋,但他還是一眼看穿了對方的身份,低聲呢喃一句:“途川!”

盡管戴著面具,可他和對方彼此都心知肚明著。

紅色鬼面人轉手又射出幾只金棱鏢,途川翻身一一躲過,其中一只金棱鏢卻不偏不倚刺中了玉璧,徑直掉落在地上。途川伸手欲再去奪,雲起飛快上前攔下對方的動作,二人瞬間纏鬥在一處。

再說那玄靈玉被金棱鏢擊中後,一陣靈光閃現,玉魂玉魄竟被激發出來。

紅色鬼面人見到突然出現的玉魂珞,瞬間停了動作,低聲道:“蘇夜弦?”他的語氣裏是明顯的訝異,隨即又頗具玩味地說出一句:“有意思。”

玉魂珞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見對方舉著黃泉六冥扇殺將過來,她以劍相抵,目光交匯之間,聽得對方淺淺的一聲冷笑,她暗暗蹙眉,身後玉魄琳的劍淩空劈下,將二人霎時分開一段距離。

紅色鬼面人站定,隨即從手中祭出一個黑色的封靈乾坤囊,玉魂玉魄二靈頓感無形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拉扯著自己,不斷向半空中浮著的封靈囊靠近。

途川從雲起身上得了空,立即撲身欺向空中的玄靈玉,玉魂珞艱難地射出一支靈箭阻止,途川旋身躲開,不想卻被紅色鬼面人捷足先登,靈玉轉眼間到了對方手中。

此時,玉魂玉魄的靈體已慢慢虛化,大有被吸入之勢。途川見奪玉無望,又將目標放到封靈乾坤囊上。

玉魄琳見無法逃脫,轉身看著玉魂珞說道:“珞,你快走!”她雙掌凝聚靈力將玉魂珞化為靈光送出封神殿,自己當即被吸入乾坤囊中。

途川飛身一把抓住靈囊,被緊追而來的雲起一腳踢落,紅色鬼面人乘勢搶下靈囊,正是得意之際,身後突然飛來一掌靈光,他適時有所覺,轉身擡手企圖用黃泉六冥扇擋住,豈料那靈力不是他能企及,面上的紅色面具摔在地上,帶著點點殷紅,他單膝跪地,手中扇遮住了下半臉,一雙狹長的眼暴露在空氣裏,透出一股隱隱的憤恨,不加猶疑便消失在封神殿內。

途川見他離去,亦當即從殿內撤退。

雲起傾身將追,只聽身後人喚了一聲,他停了步伐,回身看到白澤正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來,神情和動作都是淡然的。

“不用追了。”

“可是……”

“靈玉之爭,無休無止,這也是意料之中的。”

雲起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得作罷,轉問道:“這封神殿的結界是白矖進入修煉前親手布下,連你也無法破除,怎麽還有人能解得開?”

白澤沒有正面回答,只道:“雲起,你可還記得,玄靈玉從何而來?”

“自然是百年前,白矖以血鑄玉而出。”

白澤儒雅一笑,道:“這是其一。”

“什麽意思?”

“當年白矖曾與鬼君閻羅一戰,以神女之血將其封於鹹陰山,玄靈玉……也就是在那時被創造出來的。”

雲起低頭思忖一番,推測道:“難道說……”

“沒錯,玄靈玉就是鬼君閻羅的封印,也是解開封印的鑰匙。”

“這麽說來,今夜盜玉之人便是修羅一族,他們是利用封印上的神女之血進入封神殿的!”

白澤沒有否認,沈默一會才說道:“雲起,這件事你便不要再插手了。”

少年一聽,當即猜出了七八分話間意,眸光慢慢黯淡下去。“白澤,這世間,難道就容不下一個玉魂珞嗎?”

白澤沒有答話,只是顧自轉身走開。

雲起立在原地,半晌沒有動靜。他忽然想到瑤山之上的那只小狐貍,五指隨著流動的思緒慢慢攥緊。

…………

冬日裏的臥雪莊真正擔得起“臥雪”二字,整個莊院銀裝素裹,隨意擡眼一瞧都是滿目玉沙。在開滿白梅的枝頭,積澱了一夜的雪慢慢滑落下來,重重砸落在積著厚雪的地上,沈悶的一聲過後,是從後院墻角處傳來的一個女聲。

“小姐,求求你了,你快下來吧!”

侍女碎瓊一邊扶著竹梯,一邊焦急地朝梯子上的韓蒼雪勸說著,焦慮之際,仍不忘壓低聲線。

“找人的事,老爺一直都在做,小姐就再等等吧。”

韓蒼雪攀著梯子,手裏抓著素塵劍,背上系一個素色細軟,低頭看著下面的人,雙目微紅,面有不忍。

“碎瓊,我先前因病躺了一年,爹又把我拘了一年,兩年了,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碎瓊見勸她不住,越發心急,聲音便也控制不住了。

“可……可小姐就這樣走了,我怎麽向老爺交代啊?”

“你自小同我一起長在這臥雪莊裏,我爹不會拿你怎麽樣的。”

“那小姐看在從小一起長大的份上,就為了碎瓊留在這吧。這天大地大的,雲鶴城相去甚遠,路公子又不見了兩年,小姐武功又不好,自小過的就是養尊處優的生活,老爺……”她喋喋不休地講著,帶著哭腔的聲音越來越大,韓蒼雪怕她引來其他人壞了自己出逃的計劃,趕緊噓聲打斷她。

“碎瓊,你莫要再勸了,是生是死,我總得知道他在哪裏!”

說罷,韓蒼雪攀著梯子踩了兩級,坐到了墻頭上。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素塵劍,唯有這把劍她是不能放手的。她轉而將背上的細軟解下來扔到了墻外的地上。而便是這隨手的一扔,使她一眼便註意到了下面躺著的一個女子的身影。

昨夜的雪在那人身上像蓋了一個墳堆將她埋在下面,只有幾縷烏黑的發在一塵不染的雪地上顯得格外突兀。這個身軀俯躺著,看不到面容,韓蒼雪的目光向下游移,最終定格在她腰間佩戴著的一塊六角冰花白玉穗上。這是她身上唯一值得打量的東西。

墻那頭,下面的碎瓊見韓蒼雪半晌一聲不吭,也沒有任何動作,怯怯問道:“小姐,你怎麽了?”

韓蒼雪沒有回身,碎瓊看著她的背影,只聽見她忽然喚道:“碎瓊。”

“小姐。”碎瓊隱隱不安。

“你到外面去。”

“小……小姐,碎瓊可接不住你。”她面露難色。

韓蒼雪卻仍是背對著她,低頭望向墻外。“別磨蹭,快去!”

“哦。”她只能垂頭喪氣地應下來,轉身向後門走去。

韓蒼雪挪了個位置,眼一橫縱身一跳,雙腳落地陷進了雪裏,她一個踉蹌差點摔在地上,所幸雙手撲騰了幾下才保持住平衡。

她蹲下來去查看雪地裏的女子,掃掉蓋在上面的雪之後將其翻過來,所見只是一張異常蒼白的臉,沒有在她身上發現任何傷口,亦沒有血跡。韓蒼雪扯下她腰間的白玉穗,拿在手上反覆端詳,拇指指腹在上邊不斷摩挲著。

碎瓊在這時匆匆跑到她跟前,看見昏迷在雪地裏的身影,當即嚇了一跳,忙問:“小姐,這是……”

“帶回莊裏吧。”

“啊?哦,那我去找大夫。”碎瓊見她又突然打消了離家出走的念頭,一頭霧水,嘴上嘟囔著轉身欲行。

“不必了!”韓蒼雪叫住她,眼神落到那女子的手掌處,看著流光從那虛幻的掌間流出,低眉說道:“大夫救不了她。”

是夜。

玉魂珞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睛,一臉茫然地起身,坐在床榻上,雙目迷離地環顧了屋內一圈。房間裏點著幾盞燭火,眼前一片通明,她的眼睛從混沌的黑暗中打開,尚未能適應,因此隱隱覺得刺痛,待漸漸適應了屋內的光亮後,她重新觀察起了環境。

屋內陳設不俗,該是富貴之家才是,從床榻邊安置的一張梳妝臺可知這是個女子的閨房,可是另一邊卻端放著一把與此處不太協調的長劍。

她掀開被子,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她的意識漸漸恢覆,猛然想起某事來,立即擡手看看。

沒有虛化!

她心內驚疑不定,右手自然垂下,擦過腰下衣袍,頓時驚覺。

阿雪的劍穗不見了!

當是時,屋外傳來了腳步聲,房間的門被突然推開。

韓蒼雪踏進房內,關好房門轉身之際,脖間頓時傳來一道冰冷的觸感。韓蒼雪抵在門上,屏息不敢動彈,眼睛瞄了瞄架在自己脖子上的素塵劍,隨後目光沿著長劍投放到對面的玉魂珞身上,強顏笑道:“你這是做什麽?”

玉魂珞不為所動,壓低聲音詰問:“把玉佩還給我!”

“玉佩?什麽玉佩?”韓蒼雪佯裝不識。

玉魂珞認定對方在說謊,手中的劍又向少女的脖子近了幾分,重覆道:“把玉佩還給我!”

韓蒼雪見她比意料中的要執拗,無法,只得賠笑道:“行行行,你先把劍收起來好吧?”她掏出劍穗,吊在手裏示意玉魂珞,說道:“犯不著為這麽一塊玉如此對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吧。”

玉魂珞見她拿出了劍穗,又聽見她話間的“救命”二字,雙眼一低,手中劍一挑,輕巧地接住掉落的玉佩。

韓蒼雪見她眼中的敵意消退下去,走到她身邊,拿下對方手中的素塵劍,轉身將它重新插入劍臺上的劍鞘中。

“你是誰?”玉魂珞問道,言語間還帶著明顯的謹慎。

韓蒼雪轉身,微笑反問:“你又是誰?”

玉魂珞不答。

韓蒼雪見她緊緊握著玉佩,兀自說道:“我知道你是靈,至於真實身份,說不說由你。我叫韓蒼雪,這裏是臥雪莊。你放心,我既然撿了你,你便安心在這住下了,好好養傷。”

“為什麽要救我?”她將信將疑,略帶謹慎。

“這話可真奇怪,只有惡者才需要為自己的行為找理由,好人好事,是不需要問為什麽的。”說罷,她沖對方挑眉一笑。

玉魂珞無言以對,覺得對方的話似是詭辯卻又不無道理。她看著手中的劍穗,眼前的韓蒼雪竟讓自己想起了那個也曾救了自己一命的少年。在這一點上,他們是如此的相像。

“我叫珞。”她安靜了半天才肯告訴對方自己的名字,但也僅能透露自己的名字。

韓蒼雪低聲念一遍她的名,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

玉魂珞淡淡問道:“臥雪莊……在什麽地方?”

“桑林。”

“桑林!”她雙眸一顫,韓蒼雪隨口而出的兩個字顯然驚住了她,往事歷歷向心頭湧起。

桑林……桑林……靈修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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