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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尋人合約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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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渡宇把她拉起來,感到她的手有點顫震,有點緊張。

哭石在右方百多碼處靜靜躺在岸邊,一截浸在水裏,像只伏在岸旁俯身喝水的怪物。

淩渡宇放開愛麗絲,以輕快步伐向哭石大步走去。

愛麗絲站在他身後,欲言又止。

哭石在眼前擴大。

露在泥外的石身,光潔平滑,像個巨大的平臺,斜斜由地面向上升起,伸出湖水裏,最高點剛巧在臨湖處,離地足有二十多尺高,然後向內收入,做成一個獨立懸空的孤崖。

淩渡宇緩緩踏上哭石,一直走到邊緣盡處。

這個角度下,夢湖廣闊的湖面,水波蕩漾,銀光閃閃,對岸的雨林,成為一長條的蔥綠。

望向石下,水流外表似乎平靜無波,細看之下,水面遠較平滑,顯示一股力量,在水下作用著,有經驗的人都知道,這代表了水內強力的暗流。

自有哭石以來,不知多少人在這處獻出了寶貴的生命。

想到這裏,淩渡宇忽地升起了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

全身汗毛倒豎。

一股幾乎完全無法抗拒的驚怵恐怖,蔓延至心靈的每一個角落。

剎那間,成千上萬的冤魂,一齊在向他哀號。

他的胸口像給千斤大石緊壓,大口地喘起氣來,震駭的感覺不斷增加,淩渡宇踉蹌地踏前一步,來到哭石的邊緣,只要再走前一步,他要像以前來自殺的人一樣,掉進兇險的水流內。

冷汗從他額上標出來。

淩渡宇悲叫一聲,雙手抱著頭,正要向前跳出。

一對手這時從後緊抱著他,把他拖了回去,淩渡宇無力地被扯下哭石。

一把聲音不斷急切地呼喚他的名字,淩渡宇逐漸回覆神智,茫然地擡起頭來,接觸到愛麗絲關心焦慮的美眸。

淩渡宇發覺全身濕浸汗水,軟弱地道:“天!發生了甚麽事?”

愛麗絲雙手穿過淩渡宇的虎背,大力抱著他,曲折動人的胴體,緊擠著淩渡宇,給予了後者高度的安全感和溫暖。

她的身體比淩渡宇矮上少許,面龐離開他的只有數寸,青春健康女性如蘭的口氣,噴在淩渡宇的面上,使他迅速覆原。

愛麗絲無限憐惜地道:“你幾乎跳下湖水去,幸好我早便留神……”

淩渡宇望著她豐潤的紅唇,一張一合,心中升起一股強烈的欲望,很快又克制下去,奇怪地問道:“為甚麽你早便留神,你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嗎?”

愛麗絲點頭答道:“同樣的事,也曾發生在博士身上,那次也是我把他拉了回來……不知怎的,我第一次看見你時,感到非常熟悉……覺得你和博士有非常近似的特質,所以我……很願意信任你……喜歡你……”

淩渡宇道:“同樣的事,有沒有發生在其他人身上?”

愛麗絲搖頭道:“其他的人,大多毫無感應,充其量也只像我那樣感到陰寒恐怖,只有博士是例外,還有你……”

淩渡宇恍然大悟,愛麗絲憑著女性敏銳的直覺,感受到他和巴極兩人都是有精神異力的人,這也解釋了她對自己的好感和信賴。

可是這究竟是甚麽一回事?

愛麗絲忽地滿臉紅霞,嬌羞地低下頭,神態動人之極,似乎在這一刻才醒悟到兩人的親密接觸。

假設她表現得像淫娃蕩婦,淩渡宇必因心中鄙視,而失去親近她的欲望,但她這少女的羞態,反而挑起他原始的欲望,對他產生強大的引誘力。

愛麗絲有點畏怯地縮回緊抱著他腰背的手,動作緩慢,予人難舍難離的深切感受。

淩渡宇眼中腦際填滿她誘人的神態,一對有力的手條件反射般把她反樓向自己,肉體的磨擦和緊擠,把懷中的美女弄得“嗯”的一聲,全身軟靠著他。

愛麗絲擡起飛紅的俏面,一對美目抵受不住淩渡宇深註的眼神,瞇成兩線。

淩渡宇忘記了兩人外的一切,重重吻上她的櫻唇。

愛麗絲軟弱地一聲櫻嚀,沈醉在兩性相觸的世界內,像夢湖的湖水,溶流合運,內裏卻有激沖的暗湧。

天地在那一刻停頓下來。

※※※

車輛駛近的聲音從左方的路上傳來。

淩渡宇首先驚醒。

愛麗絲輕輕推開他,轉過了身,高聳的胸口強烈起伏。

車輛在他們左方十多碼處停下,一名大漢走出車來,打開後座的側門。

愛麗絲當先走了過去。

兩人並排坐在車尾,車子向玻璃屋的方向駛去。

直到抵達玻璃屋,愛麗絲仍是垂著頭,一言不發。

車子在一所平房前停下,淩渡宇認得是他昨晚休息的地方。

愛麗絲望向他,一觸他灼灼的眼神,立時別過頭去,才道:“你先休息一會吧,博士將與你共進午膳,我待會才來接你。”

淩渡宇搖頭道:“我不需要任何休息,我要求見見雅黛妮。”

愛麗絲幾乎是立時道:“不!你不可以見她。”

淩渡宇冷笑道:“為甚麽?”

愛麗絲轉過俏面來,情緒很不穩定,道:“她一切很好,你為甚麽要見她,難道不信任我嗎?”

淩渡宇看到她眼中的嫉妒,不禁啞然失笑,柔聲道:“當我是探望一個朋友,見她一面,談上幾句,行嗎。”

愛麗絲橫蠻無理地道:“不!”淩渡宇為之氣結。

巴極博士的聲音在車內響起,道:“愛麗絲!讓淩先生去見雅黛妮吧!不過要照足保安的規則。”

淩渡宇乍聞巴極的聲音,嚇了一跳,才醒悟巴極是通過車內的傳音系統說話,由此可見,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全在這魔王的監視下。

愛麗絲咬著嘴唇低頭,道:“是,博士!”

淩渡宇見到愛麗絲如此遵從巴極,心中大不是味兒,這種心理,微妙異常。

車子再次開出。

愛麗絲俯身過來。

淩渡宇嚇了一跳,難道她忽爾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要和他當著司機親熱。不過他很快知道原因,愛麗絲面無表情地給他戴上一個眼罩。

這就是巴極剛才提到的保安措施。

巴極令人害怕的地方,就是一切事物,外表都和平寧靜,骨子裏卻是嚴刻之極。一步也不放松,幸好他還未處於完全的劣勢。

他一言不發,把精神集中,默記車行的路線。

多年禪坐的修行,使他身體內有一個無形的時鐘,能精確地把握時間的短長。

車子左彎右拐,時快時慢。

淩渡宇估計對方蓄意繞上幾個彎子,使他迷失去向。

二十五分鐘後,車子停下。

淩渡宇像盲人一樣,由愛麗絲把他拖出車外,進入了一所建築物內。

眼罩除下。

這是一個大廳模樣的地方,除了他和愛麗絲外,一個人也沒有,但淩渡宇的第六感告訴他,最少有兩對眼睛,通過隱蔽的電視眼,監視他的行動。

愛麗絲面無表情,指著一道房門道:“她在裏面,你自己進去吧!”

淩渡宇伸手輕薄地擰了她面蛋一下,在她未及抗議前,大步向房門走去。

房門自動縮入墻內,又是一道電子控制的電閘。

淩渡宇走了進去。

裏面是一個沒有窗戶的寢室,一名女子背著他坐在一張椅上,面對著墻。

電門在身後關上。

雅黛妮並不轉過頭來,沙啞著聲音道:“巴極!你終於來了嗎?”

淩渡宇嘆了一口氣。

雅黛妮霍地轉過頭來,叫道:“淩!是你!”

淩渡宇張開雙臂,雅黛妮並沒有撲入他懷裏,只是哀怨之色更濃,垂頭低聲道:“對不起,我牽累了你。”

淩渡宇走到她身邊,拉過她冷冷的手,懇切地道:“不用抱歉!”一邊說,一邊用手在她手心寫道:“今晚我會來,”跟著乘勢把能發射四支麻醉針的發射器,塞進她手心內。

雅黛妮神情一動,眼中現出非常覆雜的表情,柔聲道:“不要再理會我。”

淩渡宇捧起她蒼白的面龐,正要說話,愛麗絲的聲音響起,冷然道:“淩先生,你已見上一面,又說上了兩句,請立即離開。”

淩渡宇啞然失笑,女子嫉忌起來,確是不可理喻。

當天一時正,巴極在玻璃屋和他共進午膳。

巴極很專心在吃他的牛排。

表面看來,兩人像一對老朋友,遠超於有深仇大恨的敵人。

巴極擡起頭來,他那帶著有點近乎妖異力量的精眸,盯著淩渡宇道:“那件事,你決定了沒有。”

淩渡宇把註意力從雞肉沙拉處提回來,迎上了巴極的眼神,道:“假設你結束了你販毒勾當,請問閣下將何以謀生?”這是詳論細節,若巴極不能舉出足夠的理由,證明他的確可以結束他的販毒生涯,那就只是空口白話。

巴極淡然笑道:“本人囤積的財富,足夠我維持目前的龐大開支,直至我一百歲。”

淩渡宇絲毫不為所動,搖頭道:“權力財富,有若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更是位高勢危,一旦退出,後果不堪想像。”

巴極讚許地點頭,道:“你對黑道的權力架構,有深入的體會,然而對本人的了解,還是不夠。我財富的來源,毒品賣買只占小宗,真正的來源,是通過軍火賣買和各地的投資取得,我之所以和貴組織結下仇怨,是因貴組織惹怒了南非政權,而湊巧他們是我軍火賣買的大客,故而我義不容辭……”

淩渡宇勃然大怒,喝道:“閉口!義不容辭,豈是你這種人說的,你只是一個為了利益金錢,無惡不作的兇手。”

巴極眼中電芒閃爍,動了真怒。

淩渡宇毫不退讓,眼中射出淩厲的光芒,迫視對方。他作了最壞的打算。

巴極仰天狂笑,傲然道:“天地間弱肉強食,各取所需,我巴某人雖是無惡不作,亦只取自身所需,從不殺害無關之人,正如原野中之猛獸,獵取足夠的食物便可,這事有若天理,何錯之有。”

淩渡宇不怒反笑道:“那將敵人綁在祭臺上鞭打施刑,又是你那一種需要?”

巴極接口道:“若無霹靂手段,如何服眾。而且事後我讓貴組織以金錢將他們贖回去,還不寬大嗎?”

淩渡宇迫問道:“以你的聰明才智,在任何一個行業也可以出人頭地,為何卻走上了罪惡的道路?”

巴極笑道:“這事你比我應更清楚……”眼光望往露臺外波光閃閃的夢湖,眼中泛起沈郁的神情,輕輕道:“人類最大的公敵,你知是甚麽東西嗎?”他有力地轉過身來,左手握著拳頭,因為用力的關系,連手筋也像蚯蚓般爬滿手背,聲音提高了不少,叫道:“不是疾病,不是衰老,也不是死亡,而是不能解釋的‘沈悶’和‘平凡’。”

淩渡宇表面雖是冷然無動於衷,心中已起了共鳴,他知道巴極跟著要說出來的話。

巴極迅快地回覆一向的冷漠,轉身望向夢湖,淩渡宇再次感到他對夢湖的奇異依戀。

背著淩渡宇,巴極淡淡道:“人類一個最大的劣根性,就是不能保持對事物的新鮮感,任何東西,一習慣了,便失去了刺激和‘濃度’,無論在權力、財富、愛情的追求上,莫不如是,阿歷山大大帝,因沒有可供征戰的土地而哭泣,你!淩渡宇,管你是甚麽理想和形式,還不是參予了出生入死的生涯,接受一個比一個艱困的任務,本人自問能在任何行業出人頭地,可是即管我當上總統,除非發動戰爭,否則在和平時期,重重牽制下,生活還不是平凡和乏味,怎似目下的多采多姿,每一刻都是驚濤駭浪。”

淩渡宇默然半晌,緩緩道:“你的話不無道理,關鍵的地方,是在於你的手段和帶來的後果,這亦是善和惡的對立和分歧……”

巴極轉過身來笑了笑,不置可否,話題一轉道:“我要你考慮的‘尋人合約’,你的決定是怎樣?”

淩渡宇道:“那個人是否真的在三年前死去?”

巴極斷然道:“除非你答應簽約,否則將不再談論其中細節。”

淩渡宇怒道:“若你不先透露個中玄虛,休想我會答應!”

巴極面上站出個奇怪的笑容道:“假設合約中的一個條件,是能還你一個回覆正常的高山鷹,閣下又有何高見?”

淩渡宇全身一震,叫道:“甚麽?”這一著給巴極命中他的要害。

巴極若無其事的道:“從一開始,我便沒有殺死高山鷹的打算,所以我向他施放的毒氣彈,是提煉自南美洲土人的一種烈性麻醉藥,雖能造成死亡,過程卻是非常緩慢,可達九個月至十一個月之久,中毒者產生嚴重休克,變成植物人,可是假設能在中毒後五個月內以解藥施救,將可以百分之一百地康覆過來。”

淩渡宇胸口不斷起伏,到這一刻他深切感到巴極的厲害和老謀深算,幾乎每一步都是被他取到主動,有如波浪般的洶湧推來,逐漸瓦解敵人的意志。

淩渡宇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你為甚麽要這樣做?”

巴極仰天長笑,眼中精光閃閃,把手一伸,指著淩渡宇道:“只有一個原因,就是要請你來,閣下是‘抗暴聯盟’的首席皇牌,也是唯一能助我解決事情的人。”

淩渡宇毅然道:“明天正午,我給你一個確實的答覆。”

巴極眼中剛露出笑意,轉瞬又被哀郁替代,點頭道:“一言為定。”跟著扭頭望向夢湖,緩緩道:“霧濃了!今晚將有大湖霧。”

夢湖茫茫之色更重,霧和湖有種令人難以言喻的神秘關系。

在濃霧裏,哭石會否真的哭泣起來?

※※※

那個下午,淩渡宇在軟禁他的房子內度過,晚餐也在房內進食,表面上,屋內只有他一人,但他靈銳的直覺告訴他,他的舉手投足,莫不在敵人的監視下。巴極可怕的地方,在於他所有制伏敵人的布置,都是在令人難以覺察下進行。

愛麗絲沒有出現,淩渡宇倒有點想念她,這是位奇怪的美女,他的心中也不時閃過愛麗絲的助手那日本女子的嬌俏身形,她有種特別的氣質,使他特別留意。

根據組織的情報,巴極的私人軍隊達到二千多人,另有各種為他提供不同服務的專家,數目在二百至三百人間,可是在這裏這麽久,除了十來個西裝筆挺的大漢,一點也感覺不到劍拔弩張的味道。這是巴極的特別風格。

到了晚上十時,淩渡宇走進梳洗間,從事臨睡前的梳洗。

淩渡宇迅速取下剃須的刀片,在膝後的軟肌裏,把巴極私人醫生藏在他肌肉內的微型追蹤器,小心地取出來。

兩粒追蹤器像火柴頭般大小,精巧處令人嘆為觀止。

出了梳洗間,關燈,上床。

他躺在床上,把薄被拉高,只露出少許頭臉。

閉上眼睛,精神逐漸凝聚。

他比常人敏銳百倍的靈覺,感受到監視者的眼光,在他身上巡梭。他想到巴極對付手下的方法,就是賞重罰嚴,所以沒有一個手下不在打醒精神,為他竭盡所能。兼且合約又有一定的期限,使人心理上更能鞠躬盡瘁,以一時的辛勞,換取未來的快樂,巴極確是深悉人性的不世梟雄,是他生平所遇到最特別的黑道霸主,或者只有日本的田本正宗(見拙作《月魔》)可堪比擬。

監視的感覺消去。

淩渡宇海豹般滑落床下,把預備好的毛巾雜物,迅速塞進被內,做出一個人睡在被內的假象。追蹤器當然留在被內。

監視的感覺再出現。

很快又消去。

敵人對他的註意大大減弱。一來他身上被裝上了追蹤器,二來所有出入口都是由電子遙控,任他背生兩翼,也難以逃遁。

他在地上迅速爬動,來到門旁。

淩渡宇在胸前一陣搓揉,脫下了人造胸皮,在胸皮後的一排精巧電子儀器內,抽了一枝出來。

這是可以識破密碼鎖的電子感應儀。

被監視的感覺再出現,這一次幾乎是一閃即逝,顯示敵人的警覺心非常低。

淩渡宇不斷調校手上感應儀的輸出頻律。

電子門緩緩打開。

淩渡宇閃了出去。

電子門關上。

淩渡宇待了一會,見敵人一點反應也沒有,舒了一口氣,才向大門走去。

十多秒後,他已在夢湖水莊錯綜覆雜的通路上。

四周盡是白茫茫的濃霧,目力只及眼前十多尺的空間。

這最有利於他的行功。

路旁的街燈,化成一團團金黃的光霧。在湖霧裏,燈光變成若有實質的東西,詭異莫名。

淩渡宇憑著影相機般的超人記憶,向著夢湖的方向移去。即管在視野不遠的大霧裏,他依然小心翼翼,利用樹木的掩護,迅若鬼魅地行動。

二十分鐘後,玻璃屋在眼前出現。

玻璃屋向湖的大露臺上,左右亮起了各一盞金黃的大燈,燈光和濃霧混在一起,變成一圈又一圈向外擴散的光環,由中心的高亮度逐漸向外淡化,像兩個招魂的燈籠。

招喚夢湖的精靈。

淩渡宇升起一股寒意,夢湖的霧,有種奇怪難言的特質,予人一種生命的感受。

湖霧不斷地幻化,仿若人類抽象無形的情緒,以若有若無的霧氣來呈現,這是否代表了湖神的心境變化。

淩渡宇深深吸了一口氣,收懾心神。

玻璃屋在他左側,像只墊伏的兇獸。靈臺兩盞燈,又似兇獸兇光閃閃的雙目。

身後的夢湖,迷失在茫茫的大霧裏。

前方兩排街燈,兩排疏落有致的光霧,蜿蜒而上。

淩渡宇閉上雙眼,集中精神,重溫日間愛麗絲帶他往見雅黛妮的情景。

他開始行動,向前行去。

來到一個分叉路前,他憑著過人的記憶,揀選了左邊的方向,如此左彎右曲,半個小時後,他居然又回到玻璃屋旁的起點處,不禁暗罵一聲,愛麗絲倒是狡猾,故意走上一大圈冤枉路,使他難以記認。

他這次走向沿湖的大道。

四周白茫茫一片,霧愈來愈濃,濃得化不開。

淩渡宇迎著水霧急行,發衣全濕,他一定要爭取時間,在日出前完成一件事,就是救出雅黛妮,讓她自行逃走,使他再無後顧之憂。

沿湖大道的金黃燈光下,濃霧染上了金黃的光芒,閃爍變動。

淩渡宇感到不安,原來他醒悟到這是通往哭石的路途。

大霧無限地向四方八面延伸。

就在這刻,淩渡宇眼角的餘光,捕捉到左側有物體在移動。

他迅速把目光移向左方,在白霧纏繞的林間,一個白蒙蒙的影子,輕輕地滑進了霧的濃密處。

淩渡宇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地追了過去。

他在林木間矯健地穿行,片刻間推進了數百碼,偏離了夢湖。

白影杳無蹤跡。

淩渡宇心內氣餒,在這樣的濃霧中,要追尋一個穿白衣的人,便像要在黑夜的密林,找那全身烏黑的烏鴉,成功的機會微乎其微。

白影一閃。

淩渡宇豹子般彈起,箭矢般向白影撲去。

白影在濃霧裏若隱若現,輕盈瀟灑地在前方飄舞前行。

淩渡宇心中大喜,全力追去,不一會心中駭然,原來無論他如何加快速度,白影和他始終保持一段距離,仿若有一道無形的鴻溝,橫亙在兩人之間。

淩渡宇心中不服,試著放慢了速度,豈知白影眨眼下沒入了濃霧裏,嚇得他急忙發力窮追,白影又在前方若現若失。

難道是霧夜出動的精靈。

淩渡宇好奇心大起,忘記了此行的目的,忘記了籌謀了半天的大計,誓要追個清楚明白。

白影直如腳不沾地的精靈,籠罩在若紗若霧的白煙裏,在沿湖燈光的照射下,反映著眩人眼目的彩霞。

淩渡宇幾乎肯定對方是位女子,身形綽約優美,動人心魄,平生罕見。

白影慢了下來,然後斜斜向上升高,仿似直往天上奔去,湖風吹來,她身上的白紗飄揚飛動,有若升天而去的仙女。

白影繼續攀高,踏雲而上。

淩渡宇呻吟一聲,向前標去,這樣一沖,腳下立即踏上堅硬的石頭,一路來都是松軟的泥地,這一踏下,好像地面隆了起來。

白影在半空停了下來。

淩渡宇向前走上兩步,發覺走在一道斜坡上,他駭然一震,醒悟到這是甚麽地方。

他正踏足哭石之上。

女子站立的地方,是哭石最高點的盡端。

難道對方要效法以往的人,來此自殺。

淩渡宇大叫道:“且慢!”

狂風吹來,女子頭上的輕紗跌了下來,露出垂雲般的漆黑秀發,輕柔動人。

秀發淺搖,向後方飛揚。

女子別過臉來。

淩渡宇全身一震,肉體和精神同時凝固起來,徹底地被對方驚人的俏麗氣質震撼。

近乎透明的俏臉上,嵌了對烏溜溜秀氣之極的美眸,眸子若泣若訴,有種驚心動魄的幽怨和沈郁。

淩渡宇毫無保留地被她的眼神吸引。

似乎望著淩渡宇,又似乎不是。

她的輪廓鐘山川靈秀之極盡,出塵脫俗。

淩渡宇想哭。

※※※

世界竟有如斯美態?這是只有在最甜夢境的至深處,才能邂逅的仙姿。

斑挑優美的身形,帶有難言的驕傲和孤芳自賞的氣質。

淩渡宇站在哭石的下端,茫然不知在何方,應作何事。

湖風把女子的秀發吹得飛動飄揚,黑發白衣,做成強烈的對比,使人畢生難忘。

一陣濃霧吹來,女子沒入白茫茫的一片內。模糊裏,她向哭石盡端外的空間飄去。

淩渡宇駭然大叫,向前撲去,一下子來到哭石的盡端,女子剛才站立的地方。

夢湖在石下化作一塊廣闊無邊的霧海,急流的響聲依稀傳來。

淩渡宇一咬牙,跳了下去。

湖水微溫。

他迅速沈下,湖內的暗湧,把他帶得旋轉起來。

淩渡宇回覆鋼鐵般的冷靜,張開手腳,踢掉鞋子,奮力從急湧掙紮開去。他勝在有苦行瑜伽的嚴格鍛煉,連身體的毛孔也可以在水底呼吸,所以在水內生存的時間,比一般人長上好幾倍。

暗湧的力量,愈接近水底愈強大,所以一入水內,他努力保持不沈下。

湖底一片黑暗,甚麽也看不見,他奮力在湖底繞了幾個圈子,力盡筋疲,知道再不走,不要說救人,連自己的小命也難保。嘆了一口氣,向一旁游去。他揀的潛游路錢非常小心,避開了哭石下數個急漩,即管道樣,當他在哭石外百多碼的湖面冒出頭來時,已是險死還生,全身脫力。

難怪這裏給人揀作自殺的好去處。

強烈的燈光在後方直射過來,耳際同時響起快艇的摩托聲,擴音器響起的男聲以英語道:“不要動,我們有四挺自動武器指著你的頭!”

淩渡宇心中嘆了一口氣,省起雅黛妮曾告訴他,因為潛泳過湖,觸犯了巴極裝在湖底的電子感應,致一網成擒,此時深感其言非虛也。

※※※

淩渡宇身上換了一身筆挺的西裝,坐在桌子的一邊。另一邊坐的是面帶笑容的巴極博士。

淩晨一時半。

這是玻璃屋寬大的露臺,兩旁的霧燈揮發著金黃的異彩,與露臺內外的濃霧合力制造出一個如幻似夢的情景。

夢湖消失在大霧裏。

偶爾霧稀時,夢湖反映出絲絲顫震的燈火,一切是那樣地超離平凡現實的世界。

夢湖夢湖,不負爾名。

桌上放了淩渡宇早先脫下的兩個微型追蹤器。

被人從湖水撈起後,淩渡宇給押來此地。

巴極毫無慍怒之容,一面欣賞露臺外漫無止境的濃霧,微笑道:“你是最受我看重的人,豈知還是遠遠地低估了你,不愧是淩渡宇,難怪連馬非那老狐貍也在你手上栽了筋鬥,事後還不明所以……哈……”狂笑起來。

淩渡宇啼笑皆非,他原本以為巴極一定勃然大怒,豈知對方反而露出讚賞的神態。

巴極收起笑聲,側頭望向呆呆望著夢湖的淩渡宇,有點奇怪地道:“你在想甚麽?”

淩渡宇虎軀微震,當然不想告訴巴極,他心中被那神秘女子的絕世豐姿,完全占據了。

巴極見他不答,眼光轉到桌上精密的電子零件,讚嘆道:“你是第一個知道和解拆了我這種裝置的人物。以自負不凡的雅黛妮為例,她離開了我足有年多,仍未能發覺她美麗的胴體被安裝了我為她特制的追蹤器。”

淩渡宇恍然,難怪巴極能步步追蹤他們,又預早布下羅網,張開虎口。但巴極當年為甚麽要放走雅黛妮,這依然是不解之謎。

巴極道:“淩渡宇確是不凡,若非一時興起,跳入湖水裏來個霧夜溫浴,我們仍懵然不知你早逃之夭夭。”

淩渡宇聽他語帶諷刺,其實卻是想激他說出真相,由此推之,巴極安裝湖內的感應器,並沒有察覺其他人的墮湖,想到這裏,不由放下心來。

巴極見淩渡宇神情古怪,忽而皺眉,忽而色變,神態大異平日的鎮定從容,他閉口不言,眼光轉往籠罩露臺內外的濃霧。前天他就是待在這裏,迎接淩渡宇駕駛著直升機大駕光臨,想不到兩人目下又坐在一起,各懷心事地觀看湖霧。兩人的關系錯綜覆雜,敵友難分,想到這裏,巴極笑起上來。

淩渡宇為他的笑聲驚醒,道:“你有甚麽方法,證明你的解藥對高山鷹有效。”他的如意算盤是要巴極讓雅黛妮帶返玻利維亞,讓高山鷹服下,使他斷去後顧之憂。

巴極從容一笑。

淩渡宇知道他即要發出指令,全神留意他的動作,看到他探手入褲袋內,他的動作非常自然,無心者真是難以覺察。

玻璃屋通往路旁的門,分中滑往兩旁,三名大漢走了進來。

整日未見的愛麗絲,也隨著走了進來,手上拿著個小鐵盒,美麗的俏臉繃得緊緊的,沒有半點笑容,淩渡宇知道她在怪責他的逃走企圖。

巴極淡淡道:“羅拔,伸出你的手腕。”

當中的大漢一言不發,把手腕伸出來。

巴極道:“註射吧!”

愛麗絲走了出來,打開小鐵盒,拿了一個針筒出來,再從鐵盒內一個小瓶中,抽了半筒墨綠色的藥水。

巴極解釋道:“那種土人秘制的藥物,無論是從呼吸氣管,又或直接註射進人體內,都能產生同樣的效果。”

愛麗絲開始為大漢羅拔註射,針藥盡註體內。

淩渡宇暗暗心驚,首先,巴極料事如神,早知他會在這刻提出針藥是否可靠的問題,故此著愛麗絲等人準備;其次,他這些手下對他的命令遵如聖旨,連眉頭也不皺上一下,假設他的私人軍隊,每一個人也是這樣,巴極手中掌握的力量,可說是驚人之極,足可以橫行南美,這等敵人,想想也教人心寒。

大漢忽地踉蹌後退,後面兩個大漢連忙攙扶。

巴伍道:“放在地上。”側過頭來,向淩渡宇道:“你可以檢視他中毒的癥狀,是否和高山鷹一模一樣。”

事關高山鷹,淩渡宇不敢疏忽,仔細地察看,他特別留心羅拔的眼珠,呈現中毒的青藍色,和高山鷹情形一樣。

淩渡宇站起身來。

愛麗絲取出另一筒針藥,為他註射下去。

巴極按了一下腕表。

淩渡宇完全沒法猜測他在喚甚麽人入來,這才醒悟到,抵達夢湖以後,他首次完全處於下風,急忙籌謀扭轉幹坤的方法。

進來的是嬌小的日本美麗少婦夏太太。她手上拿著那份“尋人合約”,放在桌上,又退了開去,她雖是低著頭,淩渡宇卻直覺到她的神色帶著三分不屑。

巴極迫他攤牌了。

躺在地上的羅拔動了一動,再動,坐起身來。

巴極道:“站起來!”

羅拔站了起來,像從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巴極道:“退出去!”

羅拔等三人退了出去,愛麗絲本想留下,看到巴極的手勢,迫於無可奈何地離去,關門前那望向淩渡字的一眼,有著說不盡的委屈怨曲。

巴極眼光何等銳利,笑道:“愛麗絲身材樣貌,都是上上之選,淩兄須記貴國‘好花堪折直須折’的至道。”

陵渡宇最恨人把女性當作貨物看待,怒道:“你這沒有人性的魔鬼,枉愛麗絲對你忠誠不移,你卻這樣去踐踏她。”

巴極眼中掠過怒色,寒聲道:“淩兄也太古板,好了!這合約你考慮清楚了沒有,我已在條件中,加進提供足量的解藥,以使高山鷹康覆過來。”他最後幾句倒是畢恭畢敬,一副禮賢下士的姿態。

淩渡宇搖頭笑道:“希望你不是所托非人吧!”拿過合約,飛快地看了一遍後,簽下了他的名字。

為己為人,他都沒有選擇的餘地。

巴極滿意地一笑,道:“由今天開始,打後的一個月內,我們是最親密的戰友了。”

淩渡宇長嘆一聲!這樣的發展,非始料所及。

霧更濃了,把坐在露臺這兩個敵友難分的人,融成一體。

究竟尋人合約的目標是甚麽?

※※※

第二天醒來,是九時十五分,愛麗絲在廳中等候。

氣氛完全兩樣,巴極撤走所有監視他的人員,予他最大的活動自由。淩渡宇心中暗讚,巴極深明用人勿疑之道,怪不得手下肯如此為他賣命。

愛麗絲面容冷冰冰地,仍在怪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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