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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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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出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小鳳仙。

她還做著三人和好如初的美夢,沒成想一出來就看見阮蘇快要被榮閑音給掐死了,嚇一大跳,連忙跑過去阻攔。

榮閑音氣急敗壞地罵:“你滾開!”

小鳳仙不放手,死命拽著他,生怕他一個不小心就捏斷了阮蘇纖細的脖子。

“二爺,咱們當初不是說好了嗎?她是我的朋友,待我如親姐妹一樣好,您要是出爾反爾殺了她,以後到了陰曹地府裏,我哪兒還有臉見她?二爺,看在我的面子上……”

“你的面子?哼,不知天高地厚。”

榮閑音罵了一句,另一只手從背後摸出一把槍來,招呼都沒打就對準了她的腦袋。

小鳳仙這時才真正的被嚇到了,立刻松開了手,驚恐萬分地問:

“您、您要殺我?”

她反應這麽激烈,似乎比手上這具“屍體”有意思得多,榮閑音改變了主意,把阮蘇破布娃娃似的往地上一丟,拿著槍靠近她。

小鳳仙連連往後爬,最後被他逼到了墻角,再無退路。

她痛苦地看著他,淚流滿面。

“二爺,您不會殺我對不對?咱們當初說好了您帶我去晉城,讓我到最大的戲園子裏唱戲,您最喜歡聽我唱金玉奴……”

榮閑音用槍口抵住她的下巴,逼得她不得不高高擡頭,冷聲問:

“你愛我嗎?”

小鳳仙怕得都快尿褲子了,可看著眼前清雋儒雅的男人,心下沒忍住,道出了實話。

“愛……”

“有多愛?”

“您走到哪兒,我就願意追隨到哪兒。”

“好姑娘。”榮閑音親吻她的額頭,像神明垂憐他的信徒,“可惜我不需要你的追隨了,你先去陰間幫你的姐妹探探路吧。”

話音未落,他扣下扳機。

在小鳳仙驚駭的表情下,一顆子彈鉆破她嬌嫩的皮膚,從下頜貫穿至顱頂,最後炸碎了天靈蓋,血液夾雜著她的淚水,以及各種紅紅白白的液體,弄臟了榮閑音的白襯衫。

他松開手,屍體順著墻根滑倒。他皺眉看著自己的衣服,厭惡的表情猶如在看一堆垃圾,用二指捏著一角抖了抖,發現抖不下來,準備快點解決手頭的事,回屋換衣服去。

“榮閑音!”

耳中突然聽到一聲大喊,他下意識擡起頭,一根細木棍朝他面門紮來,根本不容他躲避,直直地戳進他右眼裏,長驅直入,死命往裏捅。

他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神志因劇痛變得模糊,情不自禁松開手上的槍,去抓那根木棍。

阮蘇迅速放棄木棍,撿起手.槍上了膛,不假思索地朝他連開數槍,槍槍命中他胸口。

榮閑音終究還是沒能拔出右眼裏的棍子,淌了滿臉的血,倒在地上失去氣息。

阮蘇還想給他補兩槍,可這時周圍人家養得狗已經叫了起來。她怕被人發現惹上麻煩,連忙收起槍要跑,跑出一步便踩上碎瓷片,被紮破腳底心,疼得打了個踉蹌。

光腳跑是跑不遠的,她回頭看看,把小鳳仙的鞋扒下來套在自己腳上。顧不上大小合不合適,又去搜他倆的口袋,想找點逃跑的路費。

小鳳仙身上有幾塊大洋,一只金手鐲。榮閑音身上沒放錢,但手指上帶著那枚價值不菲的玉扳指,最重要的是,她搜出來一把汽車鑰匙。

阮蘇把這些東西全部拿走,跑出院門,看見停在路邊的汽車,立刻鉆了進去。

院外是一條偏僻的泥路,沿著路一直開,抵達一個小縣城。

由於時間不早,縣城已經陷入沈睡,大街上只有一家小酒樓還亮著紅燈籠。

阮蘇前去問路,想知道如何回寒城。掌櫃見她衣著奇特,粗糙的衣褲配著一雙精致的繡花鞋,手裏還拿著車鑰匙,模樣卻是個小姑娘,沒有回答,反而問她從何而來。

阮蘇自然不能說自己剛剛殺完人,編了個謊,說自己是晉城富貴人家的女兒,隨大人一同來寒城看親戚的,半路被人搶劫與家人走散,這身衣服則是因為她逃跑時滾進泥潭裏,向路邊農戶借的。

掌櫃信了她的話,嘆息道:“你們來的可真不是時候。”

“怎麽了?”

“寒城已經燒光了呀,寒城人活著的能跑都跑了,除了趙將軍的兵要守金礦,誰還敢留在哪裏?看著都瘆得慌,鬼城似的。你一個小姑娘還是別去了,快回家吧。”

阮蘇搖頭,“我一定要去,我爹娘肯定在那裏等我匯合呢,求求老板告訴我該走哪條路。”

掌櫃的是個好心人,見她這麽執著,指了方向給她,還送她一袋饅頭路上當幹糧。

阮蘇道謝離開,順著他指得方向開去。本來還擔心沒有地圖會走錯路,天亮後她開上了大路,擔憂消失得無影無蹤——路上隨處可見難民,拖家帶口,走走停停,一眼望不到盡頭。

天高地闊,饑餓的人在荒蕪大地上蹣跚行走,有堅持走下去的,也有奄奄一息躺在路邊的,被密密麻麻的蒼蠅包裹,野狗遠遠地站在田野上,就等著他咽下最後一口氣。

人命賤得堪比螻蟻,阮蘇被這副畫面所震撼,愈發想趕快去寒城。

她不信榮閑音的屁話,段瑞金不可能死,他不是那麽沒分寸的人。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真的死了……她也得眼見為實!

阮蘇緊緊抓著方向盤,一刻不停的開了上百裏路。開到後面汽車沒了油,她找不到地方加油,幹脆棄車步行,小小的身影朝著與難民們截然不同的方向前進,猶如一條愚蠢的、逆流而上的魚。

步行比開車慢了不止一倍,最後一小段路她硬是走了幾天幾夜才走完,風塵仆仆,臟得臉都看不清,疲憊至極。

在又一次天亮時,地平線上終於出現一座破敗的城池。

它是那麽巨大,那麽殘破,宛如一只生命力耗盡的黑色巨獸匍匐在大地上。有死亡的黑煙從它身上冒出,搖搖晃晃,散入雲層中。

那是寒城,她來到這個世界後最喜歡的,給過她幸福與快樂的寒城。

朝霞灑落萬丈金光,阮蘇把最後半個饅頭塞進嘴裏,全力前行。

兩個小時後,她來到了城門外,仰頭望著掛在城墻上的白骨。

原來,人的骨頭是這麽瘦,這麽輕。風吹過來時,手指骨打在大腿骨上,發出劈啪聲。

繩索是綁在脊椎上的,骷髏頭低垂著,俯視著下方,黑洞洞的眼眶宛如在看她,就像曾經無數次溫柔寵溺的註視。

阮蘇的眼眶裏滾出一大顆淚珠,在臟兮兮的臉上沖洗出一條痕跡。她擡手擦幹,抓住從身邊路過的一個老頭,指著那具白骨問:“他是誰?”

城墻上的畫面過於駭人,老頭根本不敢看,擺擺手說:“別提了,跟咱們普通老百姓沒關系,說多了保不準還惹禍上身,快走吧。”

“求求你告訴我,他是誰……”

“唉,還能是誰?段老板啊,真是造孽……”

阮蘇立馬松開了他,去問下一個人。

她問了足足上百個,問到嗓子都快出血,得到的答案要麽是不肯說,要麽是段老板。

開金礦的段老板,晉城段家的二少爺,她的丈夫,段瑞金。

中間有個女孩子認出她,驚訝地說:“你是不是那個……那個……叫什麽來著?百德福的老板?”

阮蘇沒有回答,快步走進人群裏。

當天晚上,白骨悄無聲息的消失了。當天亮後衛兵察覺到變化,枯嶺山上無人去過的偏僻處,多了個小小的墳包。

阮蘇坐在墳包前,兩手都是泥,捧著一塊小木板,想為他寫一個墓碑。

該寫什麽?段瑞金?

被人發現的話恐怕連墳都要刨開。

他最喜歡體面的,絕對不願意自己的屍骨遭人侮辱。

阮蘇想了想,在木板上刻下兩個字——吾愛。

“我愛過你,來到這個世界我不後悔,只可惜無法跟你走到最後,完成當初的約定。”

阮蘇看著墳包,如同以前坐在床邊看著他,甚至能想象得出他的音容笑貌。

“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我只是恨那些人,為什麽要擾亂我們美好的生活……在他們眼裏只是攻打一座城池,擴張一點地盤,可我的人生徹底被他們毀了,寒城無數人的人生都被他們毀了……來日他們大權在握,享受無上榮耀,身下坐著的是千千萬萬白骨堆成的高山……”

她抿了下嘴唇,舌尖嘗到眼淚的鹹澀。她站起身,看著晨光中孤零零的墳包,深懷歉意地說:

“你等等我,等我為你報了仇,就回來陪你,再也不走了。”

阮蘇說完毅然決然地轉過身,往山下走去。

她不敢回頭,怕自己會舍不得走。她緊緊握著手裏的槍,每一步都踏著仇恨。

裏的段瑞金作惡多端,該死,死有餘辜。

可現在的他做錯了什麽呢?

她要找到林清。

阮蘇在城內隱姓埋名地藏了三天,好不容易打聽到了關於林清的消息——趙凱旋攻下寒城,已經朝下一個城池進發,預計最後的目標是晉城。

她戴著一頂草帽,站在城門外,望著眼前幾條通往不同方向的路,猶豫不決。

林清現在是趙凱旋的參謀官,身邊總跟著警衛,而軍隊裏只有男人沒有女人,她形單影只的跑過去,不是白白送死麽?

最關鍵的是沒有車,她靠兩條腿能走多遠?追得上他們嗎?寒城的店面全關門了,糧倉被趙軍占領,她從那天到現在一口東西都沒吃,已經餓得兩腿發軟了。

目標足夠堅定,但實踐起來並非紙上談兵那麽容易。

阮蘇正思索著,旁邊忽然有人操著濃濃的寒城口音問:“姑娘,你也去瑞城嗎?”

“瑞城?”

那女人指指遠處的一群人,“這裏已經沒多少人了,我們都是去瑞城坐火車的,有親戚就去外地投奔親戚,沒有親戚就去大城市打工吃飯,再怎麽樣都好過留在這裏餓死啊。你要是也去,跟我們一起走,省得落單哩。”

阮蘇點點頭,抓住她的手,“那就謝謝嬸嬸了。”

她決定了,她要去晉城。

阮蘇在這個女人的邀請下,加入那支近百人的隊伍,徒步走向瑞城。

出發後的第二天,她便無比慶幸自己遇上了好人。這些人提前做了準備,隨身帶著幹糧,並且願意分一些給她吃。

作為報答,她把自己來時路上看見的情況與他們分享,認識了許多人,比如邀請她的那位中年女人姓張,丈夫與兒子已經提前走了,身邊只跟著個十三歲的女兒。

他們詢問阮蘇的名字,她怕惹上麻煩,仗著自己如今的打扮灰頭土臉,早已不是原來光鮮的阮老板,編了個假身份——在段公館做過事的丫頭小桃。

大家知道她是段公館出來的人後,看她的眼神帶上同情,紛紛惋惜段老板死得太突然,太慘。

阮蘇向他們詢問了小曼與趙祝升的去向,沒有人答得上來,只好作罷。

在還算融洽的氛圍中,逃難隊伍抵達瑞城。有人掏錢買票,也有人留在了這裏。

阮蘇當掉小鳳仙的金鐲子,買了一張去晉城的三等票,與張嬸母女上了車。

車上擠得堪比罐頭,少量的座位早就被人占沒了,絕大部分人都站著。肩膀撞肩膀,腳心踩腳背,非得把腦袋伸到窗外才能吸上一口新鮮空氣,但是也得當心後面貨車車廂的煤灰會飄進鼻子裏。

火車拉響長笛,冒出一連串黑煙,老牛拉破車似的,艱難緩慢的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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