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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種魄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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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八擔當先一路疾馳,遠處夕陽如輪,橘紅色的光芒將人影拉出老長。前途命運莫測,陳七星看著地下,他的心情,便如那跳躍的影子,輕忽忽的不落地。

一直跑了十多裏路,進了山,天黑下來。到一個山谷裏,桑八擔扭頭道:“在這裏等著。”在馬上縱起,幾個起落進了山。

江進將陳七星提下馬,喝了一聲:“小子,老實點兒,別惹大爺心煩。”找了處草料豐茂之處,系了馬,自顧自去一邊盤膝坐下,也不知是在練功,還是在發呆。

陳七星身子還是發軟,他也起心想跑,可問題是手腳軟軟的,他無論怎麽掙紮使勁,就是用不上一點兒力氣,掙了一陣,只有認命。

桑八擔卻不知去了哪裏,很久不見現身,到後來陳七星幾乎要睡著了,卻忽聽得一聲狼嗥。

“有狼?”陳七星一個激靈,眼睛猛地睜大。他進山,最怕的就是碰上狼,急要站起來找根棍子,卻發覺手腳無力,這才記起自己的狀況,卻見江進也站了起來,他是魄師難道也怕狼,或者說桑八擔還沒傳他魄術?不過江進並沒有表現出緊張的樣子,只是扭頭看著狼嗥的方向,既沒拿什麽兵器,也沒像陳七星一樣想著去找根棍子。

又是一聲狼嗥,樹木一陣亂響,一頭狼猛地從林子裏躥了出來。陳七星看到那狼,嚇一大跳,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大的狼,幾乎就有一條小牛犢子那麽大,身上的毛青油油的,額頭處卻有一叢白毛。看到那叢白毛,陳七星一驚:“老白毛?”

陳家村一帶,流傳著一個說法,說有一條獨狼,已經成精了,不吃人,只吃小獸。因這頭獨狼額頭上有一叢白毛,附近的人給這頭獨狼取了個名叫老白毛。若是單身行旅進了山,碰上了,老白毛甚至會護送人過山,若碰上虎狼,老白毛嗥一聲,老虎也要嚇得屁滾尿流。傳說老白毛至少已經有兩百歲了,以前還常有人見,這些年倒是少見了,都說已經成了精,化身人形了,卻想不到在這裏出現了。

老白毛躥出林子,並沒有撲向陳七星兩個,卻是向後狂嗥,驚慌憤怒的樣子。陳七星心中奇怪:“難道有虎豹,不是說老虎見了老白毛不敢吱聲嗎?”

卻見枝葉一動,一個身影飄出來,竟是桑八擔。老白毛似乎很吃了桑八擔的苦頭,一見桑八擔追出來,它一聲嗥,扭身就跑。江進身子一晃,腦後紅光一閃,現出一道魄光,光中一只蒼鷹,淩空盤旋,攔在了老白毛前面。

前後無路,老白毛情急拼命,狂嗥一聲,猛地向江進撲去。江進身形不動,頂上盤旋的魄光往下一撲,蒼鷹伸爪,一下將老白毛攔腰抓起,直帶上半空,忽地松爪,老白毛哀嗥著掉了下來,“撲通”一聲摔在地下。這一下摔得重,它哀哀嗥叫,爬起來,四肢卻又一軟,軟倒在地,它不甘心,又竭力爬了起來。

“孽畜還敢頑抗。”江進哼了一聲,蒼鷹又撲將下去。

“好了。”桑八擔攔住他,道,“你去嶺上看著,休要讓不相幹的東西過來騷擾。”

“是。”江進收了魄光,轉身上了嶺子。

江進腦後只一道魄光,也就是最初級的一魂一魄師,或者按魄術界的正規叫法是魄士,但虎豹也怕的老白毛在他這一魂一魄師面前,卻連半點兒掙紮之力都沒有。看著江進的魄光將老白毛抓上半空又摔下來,陳七星目瞪口呆。一魂的魄師已是如此厲害,那些兩魂五魄、三魂七魄,達到了靈變、神變之境,能役使風雷雨電、精魅鬼怪的,卻又要厲害到什麽程度?

陳七星對魄術的渴盼,從來沒有像這一刻般熱切,如果這時候狗肉胡在邊上,他一定立馬跪倒叩頭拜師,再也不猶豫遲疑。但走過來的不是狗肉胡,而是桑八擔。陳七星情不自禁地往後縮了一下,發抖的還有老白毛。老白毛雖然竭力爬了起來,走了兩步,卻又軟倒。它知道逃不了,竟然拱起兩只前爪,學著人的樣子對桑八擔拱手,口中發出嗚嗚的哀嗥,果然是有了靈氣啊。

它這個樣子,便是陳七星也起了惻隱之心,桑八擔卻是連連怪笑,腦後魄光忽現。這回不是赤煉蛇魄,而是一只虎,吊額白睛,冷目如電,咆哮一聲,山鳴谷應。老白毛驚得一顫,急要跑時,哪裏還逃得了,那虎一撲,早將它撲翻在地。老白毛不甘就死,張嘴回咬,可這虎其實只是一個虎魄,它一口咬去,便如咬水,似有物似無物,根本咬不住。

桑八擔腦後又一道魄光射出,卻是先前的赤煉蛇魄。赤練蛇魄在老白毛頭頂盤旋一圈,往下一鉆,徑直鉆進了老白毛身體裏,老白毛立馬慘聲長嗥起來。

陳七星遠遠地看著,眼見赤煉蛇魄鉆進老白毛的體內,也情不自禁地一抖,赤煉蛇魄鉆進體內的感覺,他先前可是親身感受了的。他這一抖,忽然記起,狗肉胡說過,以魄鉆人體內,名為搜魂奪魄,魄師攝采靈物之魄,用的就是這個法子。以自己的魄,鉆入靈物體內,搜五臟摧六腑,靈物受不了,魂魄飛散,透體而出,便可攝而采之;但如果自己的魄不如靈物的魄,那就是送肉包子給狗吃,有去無回了。

老白毛雖說已成靈物,有了靈魄,但與桑八擔比,那還是差得遠。老白毛慘嗥陣陣,口鼻中大股的血滲出來,胯下屎尿齊流,嗥了約有一炷香時分,忽地腿一伸,似乎咽了氣,而從它額頭白毛處,射出一股紅光來,在它頭頂凝成一只狼的形狀,正是老白毛的魄。老白毛的魄急往空中飛騰,似乎想要逃跑,但隨後一道紅光追出,卻是桑八擔的赤煉蛇魄。只見赤練蛇魄往前一撲,一下子纏住了老白毛的魄。

桑八擔哈哈一笑:“早若放魄出來,何必受這苦頭。”他頭一搖,將虎魄收回。老白毛似乎並沒有死透,雖然身得自由,卻也只是躺在那裏抽氣,身子動彈不了。

失一個魄,並不會死。拿人來說,三魂七魄,相對來說,魂還要重要一些,因為魂是根本,但也不是失一個魂就會死。失一魂,癡癡傻傻,問三不知一;失兩魂,昏昏沈沈,整日只想睡;失三魂,那性命才真有了危險,最多七日,最少三日,魂若不歸竅,人便會一命嗚唿。

至於魄,少一個兩個,並無大礙。即便是七魄全失,也不會死,只是膽小心顫、耳聾目暗。因為七魄藏於五臟六腑之中,開竅於眼、耳、口、鼻七竅,七魄失,五臟六腑失了精氣,眼、耳、口、鼻等七竅便沒了精神,自然也就不管用了,所謂沒精神,就是這個意思。反過來推,一個人若是眼睛、耳朵、鼻子什麽的出了毛病,必是管那一竅的魄有了問題,絕對錯不了。

但搜魂奪魄不同,搜魂奪魄是摧其五臟,毀其六腑,將魄強行逼出,對五臟六腑的損害非常大。即便身體強壯,事後又有藥物慢慢調養,也要大病一場;身體稍弱一點兒的,當時便會一命嗚唿。老白毛雖說是一只狼,身體算得上是強壯,卻也受不了,能不能活下去,真要看它的命了。

一般魄師攝魄,奪了魄後,要立刻收回體內,然後覓地靜修,將奪來的魄慢慢練化,以自己的魄徹底吸收,借形修成魄術。但桑八擔攝住老白毛的魄後,卻沒有收回體內,而是將眼光轉向陳七星,桀桀怪笑:“小子往但願你莫讓老夫失望。”

赤煉蛇魄帶著老白毛的魄,竟然直向陳七星射了過來。陳七星驚叫:“你要做什麽?”突然明白了,“你是黑暗魄師,你要種魄?”他急要掙起來逃跑,卻如何跑得了?只見赤煉蛇魄往陳七星頭頂一撲,帶著老白毛的魄鉆入他體內,隨後自己鉆了出來,但老白毛的魄卻沒有跟出來,而是留在了陳七星的體內。

狗肉胡跟陳七星說過黑暗魄師與光明魄師的區別,總的來說,兩者都是練魄,這一點並無不同。借句文雅點兒的話說,就是法無定法,萬法歸宗。但既然是萬法,修煉的途徑自然就有不同,相對來說,黑暗魄師修煉的方法,流於急切、霸道、兇邪。

光明魄師第一步一定是修草頭魄,但黑暗魄師第一步,絕大部分是修獸頭魄。相對於草頭魄,獸頭魄的威力更大,等於一起手就占了先機,但這個先機不是那麽好就占到的,往往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黑暗魄師往往七魄不全,就是因為前期過於急切冒險,經常魄力沒增,反把自己的魄給丟了。

不僅是第一步急切,隨後的修煉也有不同,光明魄師在獸頭魄後一般修器物魄,黑暗魄師在獸頭魄後,卻往往不是修器物魄,而是修屍魄。修屍魄就是找一些百年千年古墳中,屍氣不散凝聚成的魄,攝之修煉,修成的屍魄,邪惡陰毒,讓人見之膽寒,屍魄雖無法達到靈變之境,但一股死氣,亦是別有一功。然而黑暗九流之所以被稱為下幾流,一個“下”字,還不是屍魄掙來的,是種魄。

什麽是種魄?種魄就好比農夫下種,將一個魄種到另一個軀體內,讓兩魄相爭,勝的那個魄吸收了敗的那個魄的全部精華,魄力大增。這時就到了魄師收獲的時候,搜魂奪魄,將這個大大強壯r的魄攝而食之,等於一次攝食了兩個魄。

將一個魄種於另一個魄體內,兩魄相爭然後吃掉勝者,這好像並沒有錯啊,而且從某種角度來說,還是個好辦法。如果黑暗魄師只是將禽獸之魄互種,那真的是個好方法,但黑暗魄師邪惡下作的,是將人魄與禽獸之魄互種,或將人魄種於禽獸體內,或將禽獸之魄種於人體內。這等於拿一個人去餵狼,把狼餵壯了再吃狼肉,不是人做的事情。

尤其是對付敵人,黑暗魄師最喜歡做的,不是一刀斃敵,而是把敵人抓來,將敵人的魄種於禽獸體內,讓禽獸的靈魄吃了仇敵的魄,最後他再攝食禽獸的魄,這和吃人肉,有什麽區別?

那黑暗魄師為什麽不直接吃掉仇敵的魄呢?這裏面有古怪,人餓極了,確實吃人肉,但魄比嘴講道德,無論如何,人魄不會吸食人魄。

三魂七魄為天造地設之靈,天造之靈魄尚且不食同類之魄,黑暗魄師卻借禽獸之魄攝食,如此逆天的行為,當然人神共憤,一個“下”字,戴在黑暗九流頭上,一點兒也不冤枉他們。

桑八擔把老白毛的魄種在陳七星體內,目地不言自明,就是想讓老白毛的魄吃掉陳七星的魄,然後他再攝食老白毛的魄,兩魄合一,大增魄力。但這裏面有個疑惑,陳七星靈魄未成,體內雖有七魄,卻都是散魄,散魄沒有靈力,吸得再多也是沒有用的,桑八擔把老白毛的魄種在他體內,是為什麽呢?

這個疑念只在陳七星腦中閃了一下。驚急、憤怒、害怕之下,加之老白毛靈魄人體,他一下子昏了過去。

陳七星好像做了個夢:他到山裏擔水,突然一條狼撲到他身上,正是老白毛。老白毛咬他,抓他,吸他的血,吃他的肉。換作其他少年,給狼撲倒,或許就崩潰了,只會傻呆呆哭叫著等死,但陳七星不是這樣。他心志強韌,內裏有一股他人沒有的狠勁兒,逃不掉,他便拼死掙紮。老白毛抓他咬他吸他的血吃他的肉,他也有樣學樣,揪著老白毛的皮子,狠狠地打。拳頭打痛了,他就狠狠地抱住老白毛,老白毛咆哮掙紮,他死也不松手。到最後他索性一口咬住老白毛的脖子,死死地咬住。老白毛的血灌入他的嘴巴裏,他就拼命地吸,吸啊吸,狼血灌了一肚子。

陳七星悠悠醒轉,只覺肚子撐得難受,又好像不是肚子,而是整個身體裏面。他發了會兒怔,猛地清醒過來,記起桑八擔把老白毛的靈魄種在他體內的事,身體難受,是七魄給老白毛吸食了嗎?

他猛地坐起,卻見桑八擔坐在不遠處。一見他醒來,桑八擔頭一點,腦後魄光現出,赤煉蛇魄倏一下鉆進陳七星體內。赤煉蛇魄的行動實在太快,陳七星根本連半點兒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赤煉蛇魄沒在陳七星體內停留很長時間,只轉了一圈就出來了。桑八擔收回蛇魄,猛地哈哈長笑起來:“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以散魄而克靈魄,你小子果然沒有讓老夫失望,哈哈哈哈……”

陳七星本來想著,反正給桑八擔種了魄,沒個好結果,索性豁出去罵個痛快,可聽了桑八擔這話,他卻有些傻了。什麽叫以散魄克靈魄?他從沒學過魄術,靈魄未成,體內自然是散魄了。老白毛的卻是靈魄,靈魄種在他體內,難道竟給他的散魄吃掉了?這怎麽可能?但桑八擔顯然用不著騙他,難道是真的?怪不得肚子這麽飽。

“我竟然把老白毛的靈魄吃掉了?”陳七星驚疑不定,突覺一陣惡心,猛地嘔起來,卻是什麽也嘔不出,肚子感覺飽,其實空空,而不知不覺中,天色已經亮了。

聽到桑八擔的笑聲,江進從嶺上下來。桑八擔道:“帶上這小子,我們回山,這次收獲不錯,哈哈哈哈……”

老白毛的靈魄沒能吃掉陳七星的散魄,反做了陳七星肚中的糧食,桑八擔照理說是白忙一場,卻不知他為什麽這麽高興,他當然有他的道理,只是陳七星不知道。

“回山?”江進卻楞了一下,“謝三公子那邊?”

“謝三算什麽東西,不要理他。”

江進猶豫了一下:“謝家不算什麽,但謝家背後是安家,這個……我們又是拿了定金的。”

桑八擔皺了皺眉頭,謝家他不放在眼裏,但安家顯然讓他頗為顧忌,想了想,道:“你即刻出山,先去告訴狗肉胡,太陽偏西之前沒到野狗窪,他徒弟就餵狗了。順便找一下謝三,讓他提前趕過來,老夫可是等不及了。”看一眼陳七星,又是一陣大笑。

“這老鬼明明吃了虧,可為什麽這麽高興,一看我就笑,搞什麽鬼?”陳七星暗轉念頭,卻不知桑八擔的鬼在什麽地方。

江進依言打馬出山,桑八擔從懷裏摸出一個玉瓶子,倒一粒丸藥出來,強塞到陳七星嘴裏。陳七星想要不吃,卻是抗拒不了,但想想應該不是毒藥,桑八擔要對付他,一個指頭就夠了,用得著下毒?他本來想罵,想想反正桑八擔要出山對付狗肉胡,狗肉胡說不定能收拾得了他,自己這時候罵,只是白吃苦頭,有希望,也就強忍著。

那藥入嘴即化,下肚不久,肚中咕嚕咕嚕一陣氣響,打出一連串響屁。他本來肚中氣脹,打了這一陣屁後,竟然就舒服多了,而且覺得神清氣爽。

“這藥怪,難道是助消化的?”陳七星暗暗詫異。狗肉胡說過,世間之物,最補的是魄。他吃了老白毛的魄,補得太厲害了,感覺氣脹是正常現象,而桑八擔這藥,竟似乎是助他行氣的,那可是好心啊,這老鬼有這麽好心?

果然桑八擔很快就露出了真面目,他突然低哼一聲,腦後魄光閃現,卻既不是赤煉蛇魄也不是虎魄,而是一具白骨。那白骨有眼有嘴,手中還拿著一把古怪的彎刀,像是白骨削成,懸在虛空中,飄飄蕩蕩,真若白日見鬼。陳七星雖然知道這是屍魄,卻仍覺毛發陡立,全身冰涼。

屍魄左手抓住他,右手骨刀往他肩頭一插,陳七星一聲慘叫,跌翻在地。還好,只刺了這一刀,桑八擔就收了屍魄,不再管陳七星,而是到山上打了一只兔子烤了,居然還分了一多半給陳七星。

“這老鬼是個瘋子。”陳七星肚子也實在餓狠了,拿過就吃,邊吃邊在心頭暗罵,“莫名其妙刺老子一刀,卻又拿東西給老子吃,神經病。”他並沒有註意,桑八擔收回屍魄時,屍魄手中的骨刀不見了。不過他不會魄術,沒註意這個也正常。

此時,陳七星在心裏暗暗擔心:“胡大伯說,黑暗魄師的屍魄比一般的獸頭魄要邪惡得多,同樣是三魄師,只怕胡大伯對付不了這老鬼的屍魄。”

吃了兔子,桑八擔盤膝坐下,估計是在練功。他練功的時候,三道魄光齊現,在他頭頂盤旋舞動,一蛇一虎一屍,猶如鬼怪與禽獸共舞.陳七星看得膽戰心驚,已經過了一夜,江進加在他身上的魄術好像弱了許多,身子雖然還有些發軟,但站立已不難。他想掙紮著悄悄溜走,剛溜出十餘步,忽聽一聲虎吼,那虎魄一縱就到了他頭頂,陳七星“啊呀”一聲跌翻在地。那虎魄見他跌倒,並沒有撲下來,只是沖他吼了一聲,大有威脅之意。陳七星明白,即便桑八擔在閉目練功,他想要溜走也是不可能的,只好跌坐不動。

桑八擔坐了有小半個時辰,收了魄光,起身將陳七星提起來,道:“小子,乖乖的,有你的好處,否則莫怪老夫不客氣。”

桑八擔顯然是要出山對付狗肉胡了,希望在前面,陳七星也就不吱聲了,任桑八擔將他提到馬上,縱馬出山。

還沒到野狗窪,謝三就帶人迎了上來,滿臉的笑,道:“桑先生,不是說三日後才取狗肉胡的狗命嗎?怎麽又改在今天了,我還在郡裏百花樓定了酒宴,等著三日後為先生慶功呢。”

“三公子客氣了。”桑八擔心情不錯,不再陰著臉,“本想容狗肉胡多活兩天,但老夫還有點兒事要去辦,所以提前了。”

說話間到了野狗窪,桑八擔將陳七星提下馬,自與謝三說話。陳七星縮到一邊,心中轉著念頭,不知狗肉胡會不會來,來了萬一打不過桑八擔又怎麽辦?他不會魄術,幫不上手,看地下有不少石塊,悄悄拿腳攏到一起,想:“萬一胡大伯落在下風,我就丟石頭相助,即便打不中桑老鬼,也可岔開他心神,他一分心,胡大伯說不定就贏了。”

他又想:“胡大伯肯定是光明魄師,第一個魄是草頭魄,不知是樹還是花?器物魄至少要到第四個魄才能修,胡大伯三個魄,後兩個該也是獸頭魄。胡大伯說,兩個獸頭魄,一般是一飛禽一走獸,卻不知是什麽?就只怕對付不了桑老鬼的屍魄。”

他胡亂想著心思,遠遠地一個人影施施然而來,正是狗肉胡。陳七星一眼看見,眼淚“刷”一下就下來了。他雖然有叔叔、伯伯,卻並不覺得親,一直以來,總覺得自己是一個人。他怕事膽小,是因為背後沒靠山,闖了禍沒人給他撐著。看到狗肉胡的剎那間,他突然就覺得,在這世上有了依靠。

陳七星猛然就跳了起來,盡死命扯長嗓子叫道:“胡大伯小心!這老鬼叫桑八擔,也是三魄師,他的三個魄是蛇魄、虎魄和屍魄。”他心想把桑八擔的底細預先透露給狗肉胡知道,狗肉胡就可以先有點兒準備,打起來也就不至於中桑八擔的暗手了。他怕桑八擔阻止,這一嗓子叫得急叫得沖,叫完了,自己嗆著了自己,猛烈地咳嗽起來。桑八擔和江進都沒動,似乎並不介意他透露桑八擔的功夫,倒是狗肉胡叫了起來:“星伢子,你沒事吧?”

“我沒……沒事。”陳七星猛喘兩口氣,搖頭,“胡大伯你要當心,不要把我放在心上,我沒什麽了不起的。”

狗肉胡“哈”的一聲:“你當然沒什麽了不起的,不過既然扯上了我狗肉胡,那就了不起了。”他說著,斜眼看向桑八擔,“八擔兒孫子,十年不見,越來越出息了啊,居然知道抓小孩子做人質了。來,叫聲胡爹爹,爹爹賞你個大爆粟兒做見面禮。”

陳七星本來擔著一肚子心事,可給狗肉胡這麽一叫,一顆心突然就松了下來。狗肉胡永遠是狗肉胡,什麽時候都不會變。

桑八擔卻是“嘖嘖”搖頭:“胡文慶,狗肉胡,你這點兒德行看來是永遠都不會改了。說句實話,我若是你師父,也得把你踢出門去,否則遲早給你氣死。”

狗肉胡“哈哈”一笑:“所以說我師父他老人家明見萬裏啊,踢了我出門,這些年精神是越發健旺了。不過八擔兒孫子,十年不見,你孫子見老啊,是不是徒弟收得不好,給氣的?”

桑八擔知道嘴上說不過狗肉胡,臉一沈:“廢話少說,胡文慶,讓老夫伸量伸量你,十年不見,看你功夫長進了點兒沒有。”緩步跨出,“嘿”的一聲,腦後三道魄光齊現。狗肉胡“哈哈”一笑,面上神色不變,兩眼卻微微一瞇,一聲冷哼,腦後也現出三道魄光。

謝三等人本是冷眼旁觀,眼見兩人正式對上,頓時又退開一段,魄術相鬥,威力太大,稍一不好,只怕就會遭了池魚之災。陳七星卻沒退後,反而上前了兩步,腳下還暗暗帶上了兩塊石頭,一見不對,蹲下身就可以撿石丟出。

桑八擔十年前吃過狗肉胡一點兒小虧,雖然十年過去,功力大進,更修成了第三個魄,而且還是屍魄,但他心中仍不敢大意,兩眼緊盯著狗肉胡腦後的三道魄光,不敢輕易出手。

兩人對峙一陣,倒是狗肉胡不耐煩了,身子微微一動,一道魄光射出。魄的施放,用不著動身子,純以心意即可,但一般人都喜歡動一下身子、擺一下頭、聳一下肩什麽的。

這道魄光像一條紅蛇一般,在狗肉胡身前三丈紮進地下,隨即生出異變。地下居然長出一排向日葵來,並且不僅僅只是長在狗肉胡身前,而是身前身後都長了出來,少說也有四五十株。每一株都有四五尺高下,株稈筆直,葵葉蔥綠,頂端一個大大的葵盤,果實飽滿,金黃亮眼。狗肉胡給圍在中間,就仿佛站在金黃的葵海中,又仿佛他就是一粒葵花子,只不過這葵花子的形象有些差。

“這是胡大伯的第一個魄,他的草頭魄居然是葵花子,真是……”陳七星看得兩眼發直,真是什麽卻說不出來。他一直在猜,狗肉胡的三個魄到底都是什麽,第一個草頭魄又會是什麽?大樹、水竹,或者什麽奇花異草?結果居然是最普通的房前屋後都可見到的向日葵,真的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另一個意外,則是向日葵的多。他原以為,狗肉胡的魄也和桑八擔的魄一樣,蛇就是蛇,虎就是虎,樹就是樹,花就是花,因為一魂三魄只是形變啊,沒達到靈變、神變之境,修的什麽魄,施展出來就是那個形,不會有其他變化,但狗肉胡的向日葵居然可以變出好幾十株,列成一個陣勢,看上去,氣勢就要強大得多。

桑八擔也在盯著狗肉胡的向日葵魄,他暗數了一下,總共是四十九株,暗想:“上次是三十六株,這次長了十三株,看來他雖然給逐出師門,卻並沒有灰心喪氣,魄術沒退,反有長進。”

魄的修煉,不是一成不變的,修成一個魄,就永遠是那個樣子,不是的,魄力如潮水,有漲有退,修為深,固然能修得新的魄,但原有的魄力也會有長進,反之則會退步。

“長進了啊。”桑八擔“嘿嘿”一笑,“看我的!”左肩微微一聳,一魄射出,卻是虎魄。惡虎出林,猛往狗肉胡的向日葵陣撞去,看那勢頭,別說是向日葵,便是一排林子,只怕也會給它撞倒。陳七星一顆心立時就揪了起來,但出乎他意料,虎入葵林,葵株向兩邊一倒,隨後竟又合攏起來,數十株向日葵將虎魄圍在中間,包得結結實實。桑八擔的虎魄左沖右突,咆哮如雷,在它利爪尖牙之下,向日葵株斷葵落,東倒西歪,但一株倒,另有一株生,總是緊緊地纏住虎魄,仿佛不是向日葵,而是蛛網,桑八擔的虎魄則像落在蛛網裏的大頭蒼蠅。

“胡大伯說草頭魄進攻不行,防禦卻不錯,憑的就是一股韌勁兒纏勁兒,果然是這樣。”陳七星揪著的心頓時稍稍放松。

虎魄一時沖不近狗肉胡身子,桑八擔也不急,頭一擺,赤煉蛇魄沖出,直上半空,淩空下撲。見赤煉蛇魄出,狗肉胡第二道魄光也射了出來,卻是一只怪鳥,黃嘴黑羽,像一只烏鴉,但應該不是,烏鴉是晦氣鳥,沖著誰叫誰就倒黴,狗肉胡怎麽會修一個烏鴉魄呢?

但馬上陳七星就知道自己猜錯了,因為狗肉胡“嘎嘎”笑了起來,道:“看我的大嘴鴉,嘎、嘎,吃了你的赤煉蛇。”還真是烏鴉,狗肉胡果然就是狗肉胡,想讓人不佩服都不行,他平日的嬉笑怒罵,看來不是裝的,還就是他的本性。

烏鴉不吉,這烏鴉魄魄力卻強,迎上赤煉蛇魄,爪抓翅打嘴啄,不但不落下風,反而大占上風。

“這廝功力果然大進了。”兩魄無功,桑八擔心中焦躁起來,“嘿”的一聲,第三個魄放出。屍魄飄然向前,到向日葵前,鬼爪伸出,將向日葵往兩邊撥開。屍魄魄力遠強於虎魄,虎魄掙不脫向日葵陣的纏繞,屍魄卻是一掃一片,步步前進。

“草頭魄果然阻不住屍魄,卻不知胡大伯的第三個魄是什麽,能不能擋得住屍魄。”陳七星暗暗著急起來,身子蹲下去,兩手各撿了一塊石頭在手裏,若情勢不對,就發石打桑八擔後背。

他暗暗擔心,狗肉胡卻是不慌,“哈哈”大笑:“八擔兒孫子哎,爺爺就知道你沒出息,果然就弄了這麽一個死鬼出來。”

笑聲中,他身後一株向日葵猛然長高、變大,尤其那個葵盤,變得足有桌面大小,葵面一轉,一道金光突地射出,正射在屍魄臉上。

“這是什麽?”不但陳七星疑惑,桑八擔也是又驚又疑。不過他馬上就明白了,狗肉胡這個不是什麽怪異魄功,而是借了天時之利,用向日葵巨大的葵盤,把太陽光反射了過來。

“倒黴,我怎麽沒想到這個!”桑八擔心中驚怒交集,卻一時無法可想。他的屍魄是用百年古屍屍氣凝成的,能在大白天出來,借的是他的魄力。陰屍一類的東西,天生就怕光的,給強光照在身上,只是發抖,身子也縮小了許多,再不覆先前的鬼勇。

桑八擔的虎魄給向日葵陣困住,赤煉蛇魄給烏鴉魄截住,屍魄又怕光畏縮不前,桑八擔三魄已盡,全然落在了下風,而狗肉胡的第三個魄都還沒放出來呢。陳七星驚喜交集:“原來胡大伯這麽厲害,他說草頭魄借地氣生根,真練好了其實用處極大,果然是這樣。”

狗肉胡哈哈大笑:“八擔兒孫子,還有什麽牛黃狗寶,一起放出來吧。”

桑八擔三魄已盡,還能有什麽功夫?他牙齒一咬,叫道:“狗肉胡,你休得意,大家一拍兩散吧。”身子一閃,忽地到了陳七星面前,反手將他提起,甩手扔了出去。可憐陳七星還想給狗肉胡助力呢,桑八擔近身,他卻是根本反應不過來,“啊呀”聲中,身子已在半空。

桑八擔這一扔力大,陳七星飛起有三四丈高,去勢少說也有七八丈遠近。落地之處,有一堆亂石,這要砸上去,便不死,也會丟了半條命。狗肉胡當然不會眼睜睜看著,他一晃身,搶先一步攔在了前面,把陳七星接了下來。陳七星驚魂未定,叫道:“胡大伯!”

狗肉胡一笑:“沒事了,不要怕,站我身後去。”他眼光一直盯著桑八擔,桑八擔果然借勢發力。屍魄一退一長,閃開光線的直射,雙爪一掃,將向日葵掃倒一大片,虎魄得屍魄之助,一時也脫身出來。

“想走,沒那麽容易。”狗肉胡“嘿嘿”一笑,心念催動,那株大向日葵葵盤轉動,一道日光又射定屍魄,其他向日葵倒而覆生,又將虎魄圍在中間,至於赤煉蛇魄,給烏鴉魄死死壓著,雖然一時不至落敗,但也就是個死撐的局面,休想下來助力。

陳七星依言站在狗肉胡身後,眼見桑八擔氣勢又給壓了下去,心中暗暗高興。便在這時,他忽覺肩頭一下劇痛,仿佛有一根骨頭生生從肉裏戳了出來。不是骨頭,是一把骨刀,就是屍魄先前戳他的那把。骨刀一閃,刺進狗肉胡後心,透體而過。

“胡大伯!”這一下過於詭異,陳七星一下子驚呆了。

狗肉胡也全然沒有提防,他愕然回過頭來,看著陳七星。不過他馬上就明白了,胡子拉碴的臉上,居然還擠出一絲笑意來:“八擔兒孫子居然還藏著這麽一手,不錯,不錯,有長進,我倒是小瞧了他。”

“胡大伯……”陳七星哭叫。

“不怪你,是寄魄。”

“寄魄?”陳七星想了起來,狗肉胡和他說起過寄魄的事。

所謂寄魄,顧名思義,就是把魄寄在別人身上,黑暗魄師常用寄魄來害人,隱秘而難以發覺。

陳七星雖然從狗肉胡那裏聽了不少關於魄術和魄術界的事,但也就是一知半解。雖然當時桑八擔先餵他藥,後用屍魄在他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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