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墓園回到警局已經是下午了。

薇奧莉塔找到了史蒂夫·羅傑斯, 他正在同幾名年輕的警員交流著什麽。

全世界都知道法國人不待見英國人，但巴黎的年輕人到底還是能夠用英文勉強溝通, 而經歷過二戰的史蒂夫也學過幾句法語，蹩腳的英語和蹩腳的法語交織於一處，竟然也完成了順利溝通的功能。

史蒂夫低聲說了什麽，薇奧莉塔沒有聽清, 這換來了幾名警員的笑聲。而她的到來讓室內融洽熱切的氛圍戛然而止。年輕人的笑容停滯, 史蒂夫的身形一頓，轉過頭來。

換下緊身服的美國隊長，一身褐色的機車夾克, 裏面套了件白襯衣, 身姿挺拔、五官俊朗。他的手肘隨意地擱置在桌子上，拿著一杯咖啡, 姿態放松又隨意。

在紐約很少能見到這樣的史蒂夫, 也可能是薇奧莉塔與他相識於一場意外的緣故。即便是私下時間中史蒂夫·羅傑斯也總是帶著一種隱隱的戒備與擔憂, 仿佛下一刻就會又有什麽外星人或者超級反派來炸掉時代廣場一樣。

現在不同, 坐在一眾警察中央的史蒂夫, 除了他的金發碧眼外, 與那些和新朋友暢談的尋常青年幾乎沒什麽兩樣。

這樣的環境叫薇奧莉塔下意識地放緩了腳步。

然而在史蒂夫觸及到她的目光時，與海同色的眼眸微凜, 美國隊長站了起來：“加百列呢？”

薇奧莉塔：“走了，我們什麽時候回去？”

有超級英雄和變種人在, 巴黎到紐約都不過是須臾的距離。但史蒂夫並沒有回答, 青年沈默片刻, 他盯著她的面龐，而後擰起了眉頭。

史蒂夫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走向前，上上下下打量薇奧莉塔一番，然後伸出手。

寬大的手掌落在女孩的額頭，幾乎是在皮膚相接觸的瞬間，史蒂夫就確認了自己的猜想：“你在發熱，莉塔。”

薇奧莉塔本就在母親的墓碑前坐了整整一夜，又是因為加百列的到來而再次奔波。她的精神很差，面孔更是失去了所有血色，在一頭烏黑的襯托下近乎憔悴。

這叫史蒂夫不得不考慮回去之後的事情了——薇奧莉塔·萊克特的審判因為法官的死亡而中斷，此時回到紐約，怕是還有一大堆麻煩在等著她。

而現在她的狀態可無法接受問話。

美國隊長衡量過後，開口：“在巴黎找個住處休息一晚再走。”

薇奧莉塔擡頭看了看他，女孩寶石般的眼睛中含著淡淡水霧，但史蒂夫知道這恐怕不是出於她個人情緒，而是低熱帶來的生理反應。

“不用找住處，”薇奧莉塔輕聲說，“可以回我家。”

家？

史蒂夫因為薇奧莉塔的用詞頓了頓，然後才反應過來，薇奧莉塔在巴黎的確有個家，她就是在法國出生的。

位於巴黎的萊克特宅邸坐落於富人區，距離警局不算太遠。史蒂夫向警員要了退燒藥和消炎藥，催促著薇奧莉塔服下後才叫了輛車離開。

在進入公寓後，史蒂夫很快就意識到在漢尼拔·萊克特從紐約消失的這段時間裏，他應該是來到了巴黎——至少是呆了一陣子。本應許久不曾有人住過的公寓一塵不染，和薇奧莉塔在紐約的家一樣，裝潢典雅、整潔幹凈，水電暖氣一應俱全。

薇奧莉塔拖著發熱的軀體，她從昔日父親的臥室裏拿出一套衣物送到史蒂夫面前：“都是新的，爸爸沒有穿過，你和他身材差不多，應該合適。”

史蒂夫：“謝謝，但是我——”

薇奧莉塔：“別想穿著臟衣服躺在我家床上，媽媽就算上了天堂也會沖下來罵你信不信。”

史蒂夫：“……”

他失笑出聲。其實史蒂夫很想說，他也是穿著幹凈衣物來到巴黎的，不過一天，遷就一晚也不會傳染病菌。史蒂夫算是發現了，在外的時候，薇奧莉塔是不介意任何艱苦條件的，而當回到了家，或者說，放下自身的任務和擔子，不論她之前是替會幹活，薇奧莉塔·萊克特都會一秒鐘變回那個嬌氣潔癖年輕姑娘。

於是史蒂夫接過了嶄新的衣物：“我知道了。”

到底是薇奧莉塔的家，尊重她的習慣是理所應當的事情。薇奧莉塔見他妥協，心滿意足地開口：“浴室在二樓的走廊南邊，你可以先去洗個澡，我去準備點吃的。”

史蒂夫卻搖了搖頭。薇奧莉塔原本蒼白的臉頰上已然浮現出了淡淡緋紅，她自己沒有察覺到——發燒中的病人總是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狀況。看來退燒藥似乎沒有起作用，這樣的情況，史蒂夫可不會讓她去忙碌。

“你先去洗澡，然後休息一會兒，”男人說道，“晚餐由我出門購買就好。”

“我可以的。”

“別勉強，莉塔。”

史蒂夫伸手拍了拍她的後頸：“想吃什麽？”

薇奧莉塔露出不情願的神情，小聲嘀咕：“想吃瑪德琳，但今天來不及啦，一定要是隔壁街道東頭第三家的甜點店才行，現在店面還有一個小時關門歇業，不會現烤新的了，必須拿回來還是熱乎乎的才好吃。”

但凡認識薇奧莉塔五分鐘的人都會知道這姑娘在吃食上的挑剔，薇奧莉塔道出這番話真是毫不不意外。史蒂夫沒多說什麽：“盡早休息，我出去看看。”

他按照薇奧莉塔所說的找到了那家甜點店，史蒂夫試探性地提及了薇奧莉塔，老板果然認識她。於是青年將薇奧莉塔回來的事情告訴了老板，老板沈默片刻：“稍等。”然後轉身回了糕點房。

“本來是準備帶回去給我的女兒，但是她既沒生病，更是每天都能吃到。”

中年糕點師只是把紙袋放進了史蒂夫·羅傑斯的手上，然後鄭重其事地用口音濃重的英語說道：“薇奧莉塔是個好姑娘，你得好好照顧她。”

史蒂夫覺得他說的很對。

薇奧莉塔·萊克特的確是個好姑娘，但是不是一個“好”的人類，卻連美國隊長也難以做出評判。

他重返公寓，薇奧莉塔已經洗了個澡，換好衣服躺下了。

退燒藥確實沒用，史蒂夫悄無聲息地走到床頭，伸手試了試她的體溫，額頭的溫度非但沒有降低，甚至比在警局時更為嚴重了。

她睡得很淺，感覺到了史蒂夫的歸來，便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史蒂夫很是擔心：“該去醫院的。”

“不用。”

女孩躺在床上，黑發散落在枕頭邊沿。她搖了搖頭：“醫院治不好我。”

“……”他頓時明白了大概。

青年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加百列襲擊了你？”

薇奧莉塔勉強笑了幾聲，要是加百利出手襲擊，她怎麽可能只是高燒而已。只是他在自己面前動用魔法，薇奧莉塔自身的能力又被路西法全部封住了，無法動用惡念抵抗，多少影響到了她。

“沒關系，我休息一下就好。”薇奧莉塔開口，只是她霧蒙蒙的眼睛和緋紅的臉頰卻讓史蒂夫實在是放不下心來。

見他表情擔憂，薇奧莉塔的神情放緩幾分。她伸手，纖細指尖落在史蒂夫·羅傑斯的眉心，替男人一寸一寸地撫平緊皺的眉頭之後，才繼續說道：“你要是不放心的話……”

“如何？”

“我想喝蘋果汁，鮮榨的，冰的。”

薇奧莉塔極其自然的撒起嬌來。特別是她臉蛋紅彤彤的，病中的女孩自帶幾分我見猶憐，讓人覺得拒絕她是天底下最邪惡的罪孽似的。

但這招對史蒂夫不管用，美國隊長對上路西法的魔法都無動於衷，青年總算是松開了眉頭，他晃了晃手中的紙袋露出笑意：“多跑一次倒是無所謂，但是瑪德琳可就涼了。”

“啊！”

即便是還發著熱，薇奧莉塔也是雙眼一亮，掙紮著從枕頭上爬起來。看到史蒂夫放在床頭的紙袋後眼珠子恨不得粘在上面了：“你竟然買到啦？”

史蒂夫：“我想暫時不需要蘋果汁了？”

薇奧莉塔：“哼。”

女孩靠在床頭，見史蒂夫揶揄的表情，不依不饒道：“那你得餵我。”

史蒂夫：“……”

吃甜點也要如此撒嬌，她就不怕弄臟床單嗎。史蒂夫原本很想提醒她幾句，但話還沒開口，便看到薇奧莉塔抓著被單挑了挑眉頭，擺明了就是要為難他。

看在她高燒不退的份上。

史蒂夫收起了所有話語，他坐了下來，從紙袋中拿出一塊瑪德琳，掰成兩半。青年一手拿著一半的糕點，另外一只手抽出一張紙巾墊在瑪德琳下面，送到了薇奧莉塔面前。

女孩低頭張開嘴，小小地咬了一口。當甜點入口時薇奧莉塔寶石般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幸福的揚起笑容：“就是這個味道！”

她迅速解決了半塊瑪德琳，當吃到最後時，薇奧莉塔水潤的唇瓣擦過史蒂夫的指節，近乎灼熱的溫度與他的皮膚短暫接觸，他心中一動。

史蒂夫用紙巾替薇奧莉塔擦去嘴角沾著的糖粉，隔著薄薄的纖維，男人的手掌摩挲著女孩嬌嫩的皮膚，她動也不動，只是用那雙因高燒而蒙著霧氣的藍眼睛靜靜地看著他，直到史蒂夫收回了手。

“你為什麽不恨我，”薇奧莉塔突然開口，“我真的以為在法官死後，你會恨我。”

“我為什麽要恨你？”

“因為不論我動機是什麽，確實造成了許多傷亡。”

薇奧莉塔平靜地說道。

“而你不是一個會因為動機就寬恕結果的人。”

“……”

史蒂夫沒說話。

他把紙巾揉成一團，丟到了臥室的垃圾桶裏：“我沒有寬恕你。”

說著高大的男人轉過身，準備離開了。

但在那之前，薇奧莉塔伸出了手。

女孩的掌心從他的肋下穿過，輕盈又溫柔地環住了他堅實的胸膛，專屬於薇奧莉塔·萊克特的氣息從後背環住了史蒂夫。

“但是你依然沒有回答我呀，史蒂夫，”她說，“我問的不是你是否寬恕我。”

她輕輕地湊到了男人的耳畔。

“不恨我，是不是因為你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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