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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世惡道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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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個孩子死了,那現在這個孩子是誰?”沈儀禎問。

急救科主任冷汗直下,忙不疊擦了擦額頭。

宵山把馮繼靈拿出來當定心丸:“總指揮官讓我來,就是了解情況,你只管說。”

主任怕他問責:“將軍,我們只負責急救,我在急救科二十年了,咱們科是南半球數一數二的,您知道救活率是多少嗎?23%!這已經很艱難了。”

宵山懶得聽他扯淡:“沒救活就沒救活,現在問你活著的這個是誰。”

“我真的不知道,”主任說:“孩子死了之後,按照總指揮官的指示,我們把孩子送去葬儀部。至於現在這個孩子怎麽來的我也不清楚,我也挺驚訝的,竟然能找到一模一樣的兩個孩子。”

他沒有說假話,孩子死了急救科的任務就結束了,馮繼靈也不可能讓一個急救科主任去收拾後面的事情。那誰可能知道後面的事情?這個活著的愛麗絲到底是誰?

沈儀禎把宵山拉到角落裏說話:“有沒有可能,馬裏諾夫妻生的不是一個孩子,是兩個?”

宵山立刻明白了:“雙胞胎?”

“否則沒辦法解釋為什麽她們能長得一模一樣,還都是藍色眼睛。要麽是克隆,先別說這個成本巨大,風險也是很高的,克隆需要時間吶,還能今天克隆,明天就長一個一模一樣的嗎?”

“那就只能是雙胞胎了。”

“這對姐妹一個交給了二區廢料回收廠的工人收養,另外一個可能放在了別的寄養家庭。爆炸後,第一個特殊的孩子被發現,指揮所本來想利用她調查地球種的事情,結果孩子沒活下來,線索就斷了。這時候他們發現還有第二個孩子,於是她就順理成章的成為替代品。”

“為什麽會發現有第二個孩子?”

“如果你發現月球上出現了一個地球種,肯定會想知道有沒有第二個、第三個。孩子死了,馮繼靈必然要下令暗查全國合法、非合法收養的所有孩子,是否還有類似情況。這個過程中發現了愛麗絲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別的人查不出來,對咨詢部來說,不是難事。”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如果愛麗絲不是二區工人收養的孩子,為什麽她自己不記得?”宵山問。

愛麗絲的養父母不是那對工人夫妻,她也不會在二區小學上學,不會認識那裏的學生。她談起自己的養父母,事無巨細清清楚楚,她甚至參加了返校運動會,和小同學玩得不亦樂乎。

這些難道是假的嗎?如果她不是那個死掉的孩子,她怎麽會有這對工人夫妻的記憶?怎麽會認識本來不應該認識的同學?

沈儀禎想到這裏打了個冷顫。他一下子接收到的事情太多,腦袋有點不堪負荷。

宵山整理了一下現有的事實:“現在可以確定的是,愛麗絲不是那個經歷工廠爆炸的孩子。那個孩子已經死掉了,急救科主任可以作證。這是其一。其二,我們知道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藍色眼睛的地球種孩子。她們是雙胞胎也好,克隆也好,都很好查,只要拿愛麗絲的基因和那個死去孩子的備份基因比對一下就能知道。”

基因相近那就是血親,基因一樣就是克隆。

沈儀禎點頭:“只要能確定他們的關系,就能知道愛麗絲到底是誰。”

做基因對比是很快的,只要等人把愛麗絲的頭發送來當場就可以有結果。

宵山找到檢驗科,兩個人在醫院裏等頭發。

沈儀禎緊張地抿著唇,覺得口幹舌燥。他問醫護人員要了兩個幹凈的杯子去倒水,從茶水間出來卻迷了路,兜兜轉轉不知道進了哪個科室,像是醫保辦理點,只聽到有人在走廊上吵架——

“我老公是工傷!按照規定都是可以走醫保的,你們憑什麽不給?什麽叫沒有鑒定?就在工廠裏受的傷為什麽還要鑒定?你知不知道鑒定要排多長時間,有這個時間我老公的命都沒了!他已經是二次感染了!我不管,你們今天不給我辦我就坐在這裏不走了……”

沈儀禎這時候是沒有心情看熱鬧的,但走廊被人群堵住了,他想往後退,更多的人朝著這個方向走過來。他嚇了一跳,這些人看起來不像是普通病人,更像是罷工鬧事。

兩個被攜裹在人群中的小護士慌張地退到他身邊,滿臉求救的表情。他不忍心,擋在人群前把小姑娘護在身側。

只聽護士悄聲地討論——

“又來了。已經來了好幾次了,醫院又不管工傷鑒定,來這裏鬧事有必要嘛?”

“現在沒人管他們。說是爆炸已經定性為意外,所以鑒定不給他們算工傷。”

“戰爭損傷都是算意外的呀。”

“但工人說不是敵軍空投導致爆炸,是工廠儀器洩露燃氣。”

“這完全是兩回事!可不能這麽信口胡說呀。”

“那可說不好,誰也沒在現場,軍方說是空投就是空投。”

沈儀禎聽出些端倪,問道:“這是哪個工廠,出了什麽事情在這裏鬧?”

小護士解釋:“這是二區廢料回收廠的幸存工人,他們很多家屬都在咱們醫院裏急救診治。一個月前,官方說是敵軍空投導致工廠爆炸,所以受傷人員不能算工傷,只能算意外傷害,醫保承擔的比率就低了很多。他們鬧事,一定要按工傷處理。唉,也是可憐,好多人手術費出不起呢,都指望著醫保能多承擔一些費用。”

“他們說是燃氣洩露導致的爆炸?”

“一個個指天畫地地發誓,爆炸是內部先開始的。但這也只是他們的一家之言,說不準是為了工傷鑒定才說的,那麽多軍人在現場,軍方都說有投彈,難道還能是假的不成?”

“那工人有沒有證據證明是燃氣洩漏?”

“這我就不知道了。倒是拿了很多材料來,但醫院現在也管不了這事呀。”

醫院只負責傷情鑒定,換句話說,醫院只證明受得傷有多嚴重。但是受傷的性質,是工傷還是意外傷害還是別的,醫院是沒辦法去界定的。

也許真的有人是為了省錢才造謠生事,但如果工人說的是對的呢?

沈儀禎只覺得從頭涼到了腳。

根本沒有敵軍,根本沒有空投,也沒有幸存的孩子,那對無辜的工人夫妻並不是死在了敵人的彈火下面,而是死在了自己人的疏忽中。那個藍色眼睛的孩子、愛麗絲的雙胞胎姐妹、馬裏諾夫妻豁出性命也要保護的孩子,也是死在了自己人手裏。

一切都是編造出來的,由軍方編造的一個巨大的騙局:一個無辜的幼兒因為敵人的彈火失去雙親,被國家拯救下來,承載了國民的希望。

這裏面每一個環節、每一個人、每一個字都是假的,都是精心演繹出來的戲劇。拯救是假的,國民的希望是假的,甚至連對戰爭的敵意都是假的。

沈儀禎深吸一口氣,牙齒都在發抖。

小護士見他表情不對:“你怎麽了?沒事吧?”

沈儀禎搖頭:“知道檢驗科在哪裏嗎?”

護士給他指了個方向。他跌跌撞撞地穿過人群,把亂糟糟的一切丟在了身後。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到檢驗科的,就聽到宵山仿佛在叫他的名字,他擡起頭,宵山皺眉的臉撞進視線裏。

“有點不舒服,”沈儀禎避開了他的視線:“我想出去喘口氣。”

宵山讓保鏢留下取基因比對結果,他牽著沈儀禎回車上。沈儀禎怔怔的,只看著兩個人牽著的手,他忘了人來人往,忘了也許會被人看到和上司糾纏不清。他沒來由的想,讓人牽著走的感覺真好,可宵山能一直牽著他嗎?什麽時候他會放開這只手呢?

車上只有他們倆,操作盤亮著,點著藍幽幽的光,照在沈儀禎臉上,皮膚淒淒地發冷。

宵山把暖氣打開:“怎麽了?”

沈儀禎竟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要說什麽呢?宵山知不知道這是一出戲?如果這些都是假的能不能放愛麗絲離開?能不能不要騙人騙己?其實答案都有,問了也是白問。宵山也許不知道,那又能怎麽樣呢?愛麗絲已經是架子上的一件商品撤不下來了。

沈儀禎自己也是共犯,也是策劃者之一。他沒有提出過反對,沒有質疑過這件事的真實性。他參與了整個宣傳方案,參與了整個游戲玩法的制定,壓榨出了這個孩子最大的利用價值。

他沒有資格指責軍方、指揮所或者宵山,甚至如果不是因為愛麗絲這個項目,他不會升級、提薪、調崗。他也是利用愛麗絲向上爬的既得利益者。

沈儀禎閉了閉眼,一巴掌打在自己臉上。

宵山按著他的手:“不是你的錯。”

沈儀禎哂笑:“你都不知道為什麽,就說不是我的錯?”

“如果是孩子的事情,無論如何都不是你的錯。”宵山說。

沈儀禎低下頭來,慢慢地把額頭靠在將軍的肩膀上。他想,我就靠一會兒。

宵山把他攬過來,拍拍他的背。沈儀禎在發抖,即使暖氣開著他還是徹骨地冷。

“有一件事一定要查。”沈儀禎啞著嗓子說:“二區廢料回收廠的爆炸,到底是敵軍空投導致的還是工廠內部燃氣洩漏。工人們在為工傷鑒定鬧事,都是人命,就當是為孩子積福。”

宵山的腦子很快轉過來:“我回頭問問,但是得避諱著點。”

沈儀禎渾渾噩噩地想,一個十歲的孩子,本來應該在父母精心的保護下成長,卻成為了別人的代替品,被剝奪了自己的人生,還要被人拉到戲臺子上賣弄,哄得觀眾買票。

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為了參軍率?為了指揮所的支持率?不能換一種方式嗎?用一個十歲孩子換來的支持率到底算什麽呢?一個通過演戲和作假得到的數字,就這麽重要嗎?就要犧牲她的全部人生嗎?

一只手握在他的腰上緊了緊,有人說:“有時候你應該為自己多想想,儀禎。”

沈儀禎發出低低的笑聲:“你怎麽知道我沒有為自己想?”

“你看我就很能為自己想,”宵山也笑:“這個時候,我就想抱著你。”

沈儀禎的臉刷得紅了,意識到姿勢不對,微微推開他。

宵山還沒抱夠,哪裏由得他掙脫:“這樣不好嗎?大家都很幸福。”

沈儀禎不知道他是說愛麗絲,還是說他們倆。

宵山說:“愛麗絲很幸福,國民也很幸福,沒有人不滿意。我現在很幸福,因為你在我身邊,你也有一個人能夠分擔你的情緒,這樣不好嗎?我不希望這個假象被戳破,儀禎,哪怕是因為這個假象,你才走到我的身邊,我願意接受這個假象。”

“我不是這個意思……”沈儀禎口幹舌燥。

過了一會兒,宵山說:“等這一輪宣傳期過去了,我會和馮繼靈爭取,給愛麗絲找個普通的寄養家庭,繼續上學讀書。她什麽都不知道,馮繼靈不用擔心她會說什麽。以後,她只會記得,她的成長過程中有一段這樣的經歷,可能不算特別好,至少也不壞。”

也許這是最好的結果。孩子不知道,就不會對她造成傷害,只要孩子不受傷害就好。

作者有話說:宵山:還是那個原則,千錯萬錯我的錯,老婆絕對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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