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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心神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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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儀禎搬了兩次工位最後還是在10樓咨詢部部長辦公室旁邊落了腳。

副部長安聘請的那位老太太見到他來,很高興,給他泡茶拿報紙。他不忍心勞動老人家,又暗自腹誹,該退休就退休吧,一大把年紀的萬一倒在辦公室怎麽辦?

他把報紙拿到部長辦公室去,一低頭就見眾多標題裏赫然印著:“四區智海航天中心負責人自殺”的字樣。內頁有一條短消息,在國內新聞版面占據的位置並不惹眼——

11月10日傍晚,智海公安局接到航天中心員工報警,有兩人在辦公室上吊自殺。警方到達現場確認自殺者系航天中心負責人金鄭民及其助理韓彩言。

10日16點,有航天中心值班人員發現金鄭民辦公室房門從內反鎖,幾次敲門沒有回應。到傍晚18點,員工已無法聯系上金鄭民。隨後辦公室主任以備用權限開鎖,發現金鄭民和韓彩言在辦公室內上吊。警方目前已排除他殺的可能性,具體自殺原因還在進一步的調查中。

“看到了?”宵山從沈儀禎背後走進來:“昨天下午4點自殺,警察7點到場,咨詢部9點接到消息。公關組忙了一晚上,才活動出這兩百字不到的通稿。”

沈儀禎敏銳地問:“自殺原因已經知道了?”

宵山的臉色也不好,把現場照片摔了一桌子:“辦公室六臺碎紙機滿滿當當,一張紙片都沒留下,電腦和所有通訊器刪得一幹二凈。還不夠明顯嗎?”

他還沒來得及去和馮繼靈匯報,一下就死了兩個,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脅!就是要告訴他,如果再查下去,還會有更多人命要犧牲!一個小小的分區航天中心,還沒把手往裏面伸呢就敢以死明志,這要是查下去還不知道要搞出多少東西呢?

沈儀禎趕緊把門關上,免得他一把大嗓門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了:“小聲點。”

咨詢部拿到的照片都是第一手現場照。金政民的辦公室收拾得像樣板房,一排碎紙機尤其紮眼,甚至帶著點炫耀和示威的意思,好像深怕人家不知道他們生前在消滅證據,還要嘲諷那些覬覦秘密的人:不是要真相嗎?有本事你把碎紙都覆原呀!

連同整一出自殺都是精心準備的表演,從銷毀文件、清理現場到最後的上吊,就像完成工作任務一樣有條不紊。只有反覆排練過的演出才能完成得這麽漂亮,才能在這麽短時間裏做到。

仿佛這兩個人很早就預料到會有這麽一天,甚至為了這天預演過無數次。

也難怪宵山會生那麽大的氣。換了沈儀禎,他也會覺得這是挑釁。

沈儀禎壓低聲音說:“依我看,我們的人找到航天中心的時候,他們可能就在準備自殺了。金鄭民肯定知道自己會有這麽一天,而且很早就有準備,這個自殺更像是個應急方案,一旦有人註意到航天中心,就啟動方案,及時止損。”

宵山冷笑:“做賊心虛。還沒查出個所以然呢,這麽急著自殺,擺明了告訴人家有問題。”

沈儀禎答:“那又能怎麽樣?這時候不好往下查了。”

金鄭民是航天中心負責人,他自殺了會引起輿論猜測,等陰謀論者蜂擁而至,公關組還有一場硬仗要打。這時候繼續往裏查,查出東西來還好說,萬一查不出東西來,兩條人命的責任宵山能不能擔得起來很難說。

這裏面還有一個彎子要繞:航天中心屬於國務大樓科學工程部,宵山作為指揮所的人私自去查國務大樓的地盤本來就是越權。現在還鬧出了死人,如果國務大樓找上門來要說法,宵山怎麽說都不好。他總不能說“我懷疑你們航天中心搞密謀”,人家肯定會讓他拿證據,他現在手裏沒有東西,空口無憑就是栽贓。馮繼靈還會罵他做事冒進,惹出這這麽大個爛攤子來。

沈儀禎想到這裏有點同情宵山,苦勸:“要不,先停手吧。”

宵山不甘心:“你覺得,咱們這裏會不會有內鬼?”

他不得不多慮。金鄭民自殺的時間點太巧了,剛查出馬裏諾夫婦,他和助理就雙雙自殺。作為整個航天中心的負責人,即使被查出有問題員工,他可以找個替罪羊背鍋,可以把罪責推卸到馬裏諾夫妻身上,可以編故事找借口,事情還遠不到要自殺這麽嚴重的程度。

除非有人告訴他了愛麗絲的事情,告訴他你的員工私自去地球生了個孩子,不僅違反生物研究法而且叛國,這就是大罪,金鄭民意識到他只有死路一條。

沈儀禎沈吟:“倒也不必草木皆兵,說不定只是金鄭民抗壓能力不夠。”

“知道丫頭底細的人不多,還知道我們在查智海航天中心的人更少。我、你、阿培、安、情報組幾個副手。不超過二十個人。我覺得有可能。”

“有沒有可能是姜副去航天中心的時候,團隊裏的人不小心說漏嘴的?”

“阿培跟著我多年,他的人我放心。”

姜培是從軍隊裏訓練出來的,軍隊保密紀律嚴明,這一塊兒的工作不會比任何咨詢部的人要差。那就只剩下安和情報組的幾名副手,也許還有愛麗絲團隊裏的保姆、醫生。這些人不好查,即使要查,也不能現在查。萬一打草驚蛇了,再想捉到人就難上加難。

沈儀禎不得不把註意力放在安身上。

他和安的接觸雖然不多,最密切的一次還是芳江的調職事件。當時沈儀禎腦袋是懵的,再加上宵山後來也承認了“罪行”,他就沒有質疑安的動機了。

但是站在宵山的角度想,安就可能沒有那麽單純了。宵山沒有來之前,她是咨詢部第一負責人最有力的競爭者,老部長退下去,她又是馮繼靈親手帶過來的,怎麽看都應該是她繼承咨詢部。不想半路殺出個宵山來,她真的沒有任何不甘心的地方嗎?

找到宵山的錯處,就是握住了宵山的把柄,對她來說百利而無一害。而航天中心越權調查出了兩條人命,簡直就是送上來的禮物。

“沒有證據的事情,還是先不要急著定論。”沈儀禎看了看時間:“約了總指揮官九點匯報,差不多了。你先去吧,遲到了更不好。”

宵山點頭,用深沈的目光看他:“你也小心點。別被人鉆了空子。”

這場意外鬧得沈儀禎心神不寧。他腦袋裏亂哄哄的,一會兒是宵山,一會兒是航天中心,一會兒又是安,只覺得看誰都像不懷好意。他自嘲地想,還真是像搞情報的了,疑神疑鬼。

他在辦公室等了一上午,還沒見宵山回來。到午飯的點,他剛出辦公室正見安和一個面孔熟悉的中年男人在聊天。兩個人就在走廊上站著,他已經撞到了人前,躲都來不及。

“禎禎?”男人笑道:“在這兒也能碰到你。”

沈儀禎硬著頭皮,有點尷尬:“舅舅。”

安最驚訝:“鐸哥,這是你外甥?”

妙鐸拍拍外甥的肩膀:“小孩子年輕,想要讓他多鍛煉鍛煉。正好秘書室也缺人。”

“他現在在咨詢部任職啦,宵將軍很信任他。”安補充道。

妙鐸沒聽說調職的事情:“專屬秘書?怎麽沒跟我說。”

沈儀禎只想挖個地洞鉆進去:“剛調過來的,還沒來得及和您說。”

他心裏想,謔,這下真是有意思了。妙鐸是國務大樓的人,為什麽跑到咨詢部來?安和他是什麽關系?兩個人看起來很熟稔,怎麽從前沒有聽妙鐸說過?

下了班他找個時間約妙鐸出來悄悄打聽——

妙鐸倒是很大方:“我們認識很多年了,她是很爽快利落的人。怎麽突然打聽起她來了?”

沈儀禎不想把愛麗絲的事情說出來:“以後要在她手下幹活。總是心裏有點底比較好。”

妙鐸哈哈大笑:“你放心,我會讓她多照顧你。咨詢部是個好地方,熬兩年,說不定還能升。”他看著沈儀禎的表情,露出親人的關懷與愛憐:“舅舅知道不好混,全都是人精呆的地方,你自己也要多留心眼。安這個人你不用擔心,舅舅給你保證,不會害你。”

沈儀禎看得出來妙鐸的認可發自真心,他認可的人想必信譽還是有的。

妙鐸夾了一筷子菜在外甥碗裏,頗有感慨。沈儀禎出生當晚他在醫院,他是看著這個外甥長大的,感情很深。沈家幾個孩子裏,沈儀禎讀書最好,相當聰慧伶俐,雖然骨子裏有點懶惰,但是關鍵時候還是很靠譜的。他遺傳了母親的美貌,又繼承了爺爺的博雅通慧,在妙鐸看來,只要在好的平臺上經過歷練幾年,沈家日後的榮光無需擔憂。

結果,進指揮所第一年就遇上了勞軍。在這件事上妙鐸是很自責的,當時他在外面出差,總統連任選舉正是最緊張的時候,他為此奔波數個月,每個區去走訪調研,就把沈儀禎的事情拋在了後頭。等姐姐告訴他的時候,人已經送去五區,來不及了。勞軍過後沈儀禎性情有了微妙的變化,工作上變得極其低調謹慎,凡事不肯出頭,一味躲懶。

妙鐸很懊悔,如果當時他肯稍微分出一點神來,打幾個電話,最多也就是半天時間,沈儀禎就不必去那次勞軍。那裏頭都是些什麽花樣兒他很清楚,一個大男人誰受得了這個?何況沈儀禎知識分子家庭出身,從小受詩禮之訓,那是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的性子。

這幾年沈家沒有人敢提這件事,也不敢再給沈儀禎任何壓力。妙鐸甚至想,只要人還在,開心順遂就好,什麽家族門楣,什麽事業野心,都比不上一個健康的外甥來得重要。

沒想到沈儀禎突然有了動力,升級調崗,還成了宵山的專屬秘書。可宵山是誰呀?那是尋常人能去當專屬秘書的嗎?妙鐸想不清楚,也不會傻到以為這是個巧合。

為了外甥著想,妙鐸不得不多說一句:“宵山這個人,你還是留個心眼。”

沈儀禎筷子一停:“怎麽了?”

妙鐸只當他年輕不經事:“你現在肯定覺得走了好運,他這樣炙手可熱,跟著他前途肯定不錯,對不對?但是伴君如伴虎呀,禎禎,你以為高官秘書都是好當的嗎?他今天喜歡你,你就是前途無量,明天他轉個性子喜歡別人,你就沒有立足之地了。再說,上位者多疑,有的沒有的瞎想,想多了就不喜歡你了,你還要怪人家冷血無情。”

沈儀禎噗嗤一聲笑出來:“舅舅,你這話可別被總統聽去了。”

妙鐸是總統行政團首席秘書,是多年的老秘書了:“你是我外甥,這話只對你講。”

“我沒想這麽多,”沈儀禎一邊咀嚼一邊說:“況且我什麽都沒有,他能圖什麽?”

妙鐸當他是天真:“亂講話,你的人生、你的前途、你的名譽……什麽叫什麽都沒有?”

沈儀禎敷衍地笑笑。他的人生全都被宵山攪亂了,名譽是早就沒有了的,宵山欽點他當秘書的時候他就被人指著脊梁骨罵攀高枝,哪還有什麽名譽?他又沒有野心,那還要什麽?

從勞軍的那間帳篷裏開始,宵山在他的身體裏、在他的心裏、在他或好或壞的夢裏、在他的辦公室裏、在他的臥房裏……

到今天,他的全部人生好像就只剩下宵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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