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一路的焦急與奔波所積攢的疲憊， 終於在薄時緋徹底放心後將他擊垮。

他還穿著那身單薄的演出服， 頭枕著胳膊趴在病床邊睡得很沈。

姜知拿了毯子給他搭上。

明明才過去一天， 卻像是經歷了漫長的歲月，腦子裏亂糟糟的，怎麽也靜不下來。

她註視著薄時緋的睡顏出神。

須臾，傳來輕微的開門聲。

是一晚上都沒出現的姜彧， 筆挺的西裝外搭一件黑色大衣，帶進一片煙草的氣息。

“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姜知輕聲問。

姜彧沒有回答，微紅的雙目盯著她看了良久，最後終於下定決心般開口，啞著嗓子問：“既然你不是知知，那我妹妹去哪兒了？”

“你聽到了？”姜知的反應很平靜，畢竟在做了那個夢之後， 她也不打算繼續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雖然她也是被迫接手了原身的人生， 但姜彧這個哥哥，有權利知道一切。

姜彧頷首， 看了眼床頭熟睡的薄時緋，手搭著門把，偏頭示意姜知跟他出來：“談談？”

姜知沒有意義，放輕動作起身， 幹脆的一個字：“好。”

……

夜涼如水。

在醫院走廊盡頭的陽臺，姜知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了姜彧。

面前的男人聽得很認真，只是那雙眼睛卻越發猩紅， 最後蒙上一片水光，隱忍著不肯落下。

“所以…知知都是因為我才……”怕自己失態，姜彧擡手遮住了眼睛，只是喉嚨裏卻滿是哽咽。

“不是！”姜知連忙否認，“她只是無法接受失去雙親的事實，一時間找不到宣洩情緒的出口，才把一切過錯都算在你頭上，但其實…她從來都沒有恨過你……她恨的是命運，還有走不出傷痛的自己……”

姜彧深深呼吸，好克制住這份巨大的悲傷，他望著廣闊而深遠的夜幕，眼裏仿佛下起漫天的雪，冰冷又蒼涼。

沈默的半小時，姜知就這樣安靜地站在他身邊，陪著他。

“你是個好女孩。”姜彧偏頭，低垂的眼裏淚光湧動，“知知會選擇由你來接替她的人生，我想，一定不僅僅是因為你們有著相同的名字。”

他打量著眼前的女孩。

的確是妹妹的容顏，可包裹在裏面的靈魂卻遠比妹妹要堅強勇敢有主見。

“我從沒想過自己所處的世界是一本書，也沒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認識你。”姜彧感嘆。

姜知亦是：“我也沒想過……”

“你在原來的世界是影後？”姜彧回憶道。

姜知點頭：“嗯，我剛拿下奧斯卡獎，誰知道慶功宴後人生就完全顛覆了。”

“你比知知還小一歲，這麽年輕就拿國際獎，真了不起。”姜彧眼裏不掩欣賞。

姜知手搭上圍欄，語氣堅定：“我熱愛演藝事業，所以，在這個世界我也會繼續演下去。”

姜彧註視著她側顏，女孩的眼裏倒映著星光，黑夜裏也亮得耀眼，明明是這樣纖細嬌弱的女孩，卻扛起了這麽多的事，於是擡手，像往常一樣擡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憐憫地說：“一個人突然來到陌生的世界，成為另一個人，一定很害怕吧。”

像是觸到了心底最柔軟的弦，想到初來乍到時的種種，那時的迷茫和害怕，姜知眼底便湧上熱流。

她掩飾地吸了吸鼻子，嘴硬地說：“還好，這不是都挺過來了嗎？”

“還在逞強。”姜彧不客氣地拆穿，然後握住她肩膀，將她輕輕擁進懷裏，“雖然你不是知知，但對於我而言，早已把你當成了親妹妹……”

頓了頓，他再次開口，聲音鄭重其事，“如果不嫌棄，以後我還是你的哥哥。”

姜知心間都是暖意，這份家人才能給的親情誰也替代不了。

她輕輕靠著他肩膀，微笑應好。

身後悠長的走廊。

隱匿在黑暗中註視他們許久的薄時緋終於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他打了個哈欠，小聲嘟囔：“這下，我可以放心回去睡個好覺了……”

夜空之上。

月色正美。

自聖誕節那天起，薄時緋就一直在醫院陪姜知，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也沒想著充，完全不知道外界已經炸開了鍋。

被扔在簽售會現場的粉絲們憤怒聲討，集體脫粉，一時間薄時緋的微博下面全是罵聲，即便公關第一時間出面，也沒能平息粉絲們的怒火。

@薄時緋永黑：我會說我推掉跟男朋友的聖誕節約會，一大早就到廣場排隊等簽售了？結果你呢？你就是這麽對我們的？真他媽瞎眼了！居然粉了這麽個渣！

@啊呸：聽到姜知出事就跑了，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戀愛腦！敢情是瞧不上我們這些粉絲咯！那老娘也不熱臉貼冷屁股了，江湖不見！

@溫暖大白：我看薄時緋這個娛頂是不想當了吧？呵呵，爬墻對家了，坐等娛頂變十八線。

@緋緋小可愛：愛了緋緋很多年，這次也是特意趕飛機來京市參加簽售會，準備了好多話想當面說，結果…真的很心寒很失望。

……

聯系不上人，柯涵急得好幾天都睡不著覺，聽說歐陽銘回來了，馬不停蹄就找上去詢問對策。

沒想到，在這麽嚴重的事態面前，歐陽銘竟還笑得出來，最後說：“隨他喜歡吧。”

柯涵：#@￥%&……

麻痹，一個比一個不靠譜！

指望不上歐陽銘，柯涵決定親自去南城把人帶回來，留下這麽一大堆爛攤子，罪魁禍首不解決像話嗎？

……

柯涵殺過去的時候，正好的午飯時間。

越過兩座大山似的守門保鏢，他看到病房內的景象——

曾經那個拽得不行的大少爺，這會兒徹底成為了24孝男友，此時正舀了一勺營養粥遞去姜知嘴邊，誘哄著說：“ang~知知，我們再吃一口~”

柯涵：“……”

酸得他牙都快掉了。

保鏢早已見怪不怪，神色平靜地敲了敲門，提醒：“薄先生，有人找。”

薄時緋眼尾掃來，見是柯涵，露出敗興表情：“怎麽是你？”

柯涵：“你那是什麽語氣？”

薄時緋：“嫌棄啊。”

柯涵氣得心臟抽搐：“你！”

姜知推了薄時緋一把：“柯涵找你一定有重要的事，快去吧！”

正享受餵她吃飯的快樂，薄時緋不情不願地起身，隨柯涵離開了病房。

“長話短說，我還要回去餵知知吃飯。”薄時緋把人拉到小陽臺，催促道。

柯涵摸出手機，把這幾天高高懸掛的熱搜給他看：“你自己瞧瞧！名聲都壞成了什麽樣？你還想不想混了？”

薄時緋淡瞥了眼，沒在意。

拋下一眾粉絲從簽售會離開的那刻，他就已經做好被罵的心理準備。

即便是所有粉絲都集體脫粉他也不後悔，畢竟，在他心裏，姜知比什麽都重要。

“柯涵，咱們共事多久了？”他沒回答柯涵的問題，反倒問了他一個問題。

柯涵皺眉：“你突然提這個幹嘛？”

薄時緋從衣兜裏摸出一個打火機，拿在手裏無意識地把玩。

男孩子沒幾個不抽煙，他以前也抽，尤其喜歡獨自坐在教學樓背面無人的石階上抽。

後來出道，為了保護嗓子便戒了煙，這麽多年了，連支煙屁股都沒抽過。

他為事業付出了很多，也是真心想要把這條路走出一地星光。

但現在……

是時候說再見了。

再一次擦亮打火機的時候，他偏頭看向柯涵，斂了平日的玩世不恭，隔著搖曳的火苗，告訴柯涵：“我打算退圈了。”

柯涵怔住：“你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薄時緋合上打火機，重新揣回兜裏，掀掀眼皮，不帶一絲玩笑意味，“我要退出娛樂圈。”

“瘋了嗎？！”柯涵發出難以理解的尖叫，“你好不容易走到現在，圈內多少人求而不得！你卻說要退圈？”

薄時緋：“柯涵，你別激動。”

柯涵：“我的老板突然發瘋要自斷前途，你讓我怎麽冷靜？！”

“這件事，我深思熟慮了很久，不是一時沖動的決定。”薄時緋手搭著圍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敲著，眼裏流露出柯涵以前從未見過的深不可測，“任性了這麽久，是時候回到應該回去的地方。”

柯涵冷諷：“回去哪兒？回鄉下種地嗎？”

想到為隱瞞身份騙柯涵說自己來自偏遠鄉村為追夢來到大城市時，他動容的表情，薄時緋也沒解釋，只抖著肩膀，憋笑道：“嗯…準備蓋房子娶媳婦兒了。”

“呸！”柯涵罵道，“不是我歧視鄉下人，可姜知是頂級豪門，你覺得人家哥會把妹妹嫁到那麽遠的地方去陪你種地？要真想娶姜知，就跟我回去好好簽售會的事處理了，維持娛頂的身份或許還有點希望。”

“柯涵，你這麽關心我，真謝謝你啊……”薄時緋實在憋不住了，捂著肚子笑出聲。

柯涵莫名其妙：“你笑什麽？我說錯了嗎？”

“你沒說錯……”薄時緋笑了半天，稍微緩過勁兒，然後往柯涵肩膀上輕捶了一拳，坦白身份，“抱歉啊，我家其實也是豪門來著…和姜家一樣，頂級的那種……”

柯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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