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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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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峰臉色幾乎肉眼可見般迅速蒼白下來。

自稱蕭遠山的黑衣人對此卻恍若未見。

他依然直視著喬峰的眼睛, 嘴角的笑容透著說不出的覆雜:

“你不姓喬, 你姓蕭。你叫蕭峰, 是我蕭遠山的兒子,是契丹人。”

喬峰或者現在該稱呼他蕭峰了聞言渾身猛地一震。

哪怕他心中對此早有準備,如今聽人且還是與他長相有九成相似、自稱是他父親的人親口將這一事實道破, 還是令他有一瞬間的恍惚、茫然和不知所措。

蕭遠山卻沒打算給他更多時間適應。

他的目光從蕭峰身上移開, 慢慢掃視過整個院落,直到看到站在禪房門口的玄慈方丈, 才不再移動, 而是死死停留在了他身上。

後者察覺到他的動作, 沈默片刻,終究輕輕嘆了口氣。

“阿彌陀佛。”玄慈方丈低低宣了聲佛號, 緊接著, 卻道出了一句令在場眾人聞之,皆是面色一變的問候:

“蕭施主, 一別經年, 施主別來無恙。”

蕭遠山見他面色平靜, 竟是對自己的出現沒有表現出分毫動搖, 不由冷笑一聲:

“別來無恙?何必如此裝模作樣。只怕得要我蕭某人死了,方才會如了大師你的願。”

也不知是不是眾人的錯覺, 好像蕭遠山在說出“大師”這個稱謂時,語氣裏全是嘲諷的意味,竟似沒有半分對玄慈方丈這少林住持的敬重之意。

怪的是,玄慈方丈對他這樣的態度竟也不介意。

他眼瞼微垂, 慢慢轉動著手上的佛珠,迎著蕭遠山仿佛擇人欲噬的猛獸一般冰寒森冷的目光,語氣依然出人意料地平靜溫和:

“施主此言差矣。同樣的錯老衲早已犯過一次,如今既已知曉那是‘錯’,又怎會再犯第二次?能得見施主仍在世間,老衲心中只有歡喜。不求能令自己少上幾分罪責,只求能對蕭小施主彌補一二……”

說到這裏,玄慈方丈視線轉向蕭峰,眼中有種不容錯辨的歉意與愧疚。

蕭峰一時有些莫名。

“方丈這是何意?”他疑道。

玄慈方丈尚未出聲,便只聽蕭遠山那裏又傳來了一聲冷笑。

蕭峰轉頭去看他,就見那人冷著張臉,聲音低沈:

“你道他是何意?若不是自覺對你有所虧欠,他有何好彌補你的?”

對他……有所虧欠?

蕭峰蹙眉。

他雖自幼長在少室山下,但因不過是農戶之子,平日裏能與一些往來於少室山上下忙於俗務的年輕少林僧人偶爾有所交往,便已是在有幸得玄苦大師傳授武藝之前,與少林僧眾最大的交集了,又哪裏來的機會能與身為少林寺住持的玄慈方丈有所幹系?

既如此,又何來的玄慈方丈對他有所虧欠一說?

蕭峰心下正疑惑間,蕭遠山又在一旁笑了起來。

他長相與蕭峰有八丨九分相似,都是方臉大眼,瞧著就豪爽至極的相貌。

偏蕭遠山不論是說話時的神情或是語氣,還是一雙眼睛裏偶爾透出的冷光,都帶著股極紮眼的譏誚和諷刺的意味。

以至於什麽話到了他嘴裏,都變得刺人至極;

什麽表情由他做來,都顯得陰冷又滿是諷意。

如今他再這樣一笑……

那笑容裏透出的覆雜又滿含恨意的情緒,當真讓人有些不敢直面。

蕭峰忍不住又皺起了眉。

“您……”

他有些拿不準該如何稱呼眼前這個男人。

蕭遠山對他有些為難的模樣卻是視若不見。

只自顧自冷笑道:“傻孩兒!你還當這方丈大師是什麽好人不成?若心裏沒鬼,他何必應允那汪老賊之請,將你留在這少室山下?”

“若心裏沒鬼,他何必放縱玄苦傳授你武藝,又看他教你什麽‘做人的道理’?”

“玄苦這和尚倒是個會教導人的。收養你的喬三槐兩夫妻不過尋常百姓,又能教你些什麽?玄苦可不一樣。他武功修為不下於玄慈,為人又極‘和善寬厚’,可不是他們最想你變成的那種樣子?”

“可憐為父來這少林來得太晚,只知玄苦暗中教導了一個山下農戶家的孩子,卻不知那孩子竟就是我兒!”

“……什麽?!”蕭峰聞言一震。

先前聽葉孤城推測,他還以為自己親生父親早知自己身世,只是遲遲不肯來認,如今聽蕭遠山此言,他竟是一直不知自己便是他孩兒?

蕭遠山見他如此反應,也緩過勁來,不由斜眼瞪了瞪葉孤城:

“這不知哪裏來的小子,倒是將我的打算猜去不少,可他卻不知,我若早便得知我兒就在身邊,又怎會不早早與你相認,還放任你被這些陰險奸詐的南朝人哄騙得也將自己當作了漢人?”

蕭遠山說到這裏,不知是觸動了什麽情緒,一雙沈如冷電的眼睛竟開始微微泛紅,眼見理智已到了即將失控的邊緣

“呵!”他冷笑一聲,“我只當他們要麽便豬狗不如,已將你置於死地,要麽便是將你帶走,不知偷偷藏在了哪裏,當作個普通人一樣讓你長大。卻不知這些狗賊心雖不大,心思卻不小,竟叫我蕭遠山的兒子認了仇人做師父,還繼了仇人的位做丐幫幫主,領著一群叫花子與他同胞作對!”

“我聽說這些年來,宋國武林年輕一輩最出名的一位英雄,便是那率領幫眾,數次使遼國種種計算付諸東流的丐幫幫主喬峰了。”

“我本還想著有朝一日定要會一會這小兒,瞧瞧他到底有什麽本事,竟能令我大遼勇士數次折戟,卻不想,原來他就是我的孩兒……我的孩兒!”

蕭遠山兩眼通紅,額上青筋暴起,顯然已是心緒激蕩。

蕭峰卻也不好受。

蕭遠山字字句句,雖是在控訴玄慈方丈、控訴汪劍通,可又何嘗不是將蕭峰最不願去思考的一些事掰開揉碎,赤丨裸丨裸地呈現在了他的眼前?

蕭峰扭過頭,攥緊雙拳,一時口中也再沒了言語。

不大的院落裏,一時之間只能聽見蕭遠山粗重的喘息聲,和夜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

良久,玄慈方丈忽地嘆了口氣。

“此事……實乃老衲一人之過。”

他嘆息。

“三十年前,老衲接到一友人傳訊,稱有一隊契丹武士欲秘密潛入少林,奪取寺中武學典籍,以做來日謀奪大宋江山的資本。”

“老衲當年尚且不是少林住持,可自詡手上還有幾分功夫,又因此事不僅事關老衲師門,亦事關大宋未來安危,老衲自認不得不出手,便發下英雄帖,邀請江湖上的好友與我一同去那雁門關外截殺這夥‘契丹武士’。”

“卻不想,那消息竟乃誤傳,我們一行人殺錯了人……”

“可大錯業已鑄下,同去的二十一位英雄好漢,最終也只剩下區區幾人。”

“這三十年間,此事一直是橫亙在老衲心頭的一根硬刺,每每想起,便好似能回想起當日那些契丹人無辜慘死的模樣,和那位以一己之力,將我們一隊人殺了大半的契丹漢子,最後跳崖時悲憤又絕望的神情……”

玄慈方丈說到這裏,語氣微微一頓。

而蕭遠山不知何時竟也已安靜下來,只通紅著雙眼,定定望著面色沈靜的玄慈方丈。

後者再度嘆息一聲,微微闔起眼睛:

“是以,蕭施主,蕭小施主,你們父子二人都想找到的,當日那糾集起隊伍前往雁門關外亂石谷截殺車隊的‘帶頭大哥’,便是老衲了。今日老衲在此,二位施主要殺要剮,都悉聽尊便。只請蕭施主莫要再因老衲之故,遷怒我少林其餘弟子了。對當年之事,便連我那玄苦師弟在內,他們皆是毫不知情。”

“玄苦師弟當年之所以私下傳授蕭小施主武藝,老衲確有放縱之意,然究其起因,卻是因他機緣巧合之下曾自餓狼口中救下過蕭小施主性命,相處幾次自覺有緣,方才如此施為,並非出自老衲授意。”

所以蕭遠山即便是要遷怒,整個少林上下,他最不該遷怒的人也是玄苦大師。

因為他是真心待蕭峰極好,拿他當作弟子看待。

蕭遠山神色微僵。

在宋青書看來,這倒也是難怪。

蕭峰不久之前才從智光大師等人口中得知當年真相。

便是如此,他也執意想要找到汪劍通遺信中所提到的“帶頭大哥”,想從他口中得知更詳盡些的有關當年之事。

蕭遠山已在宋國武林潛伏三十年之久。

他遲遲不肯回歸遼國,除了躲在少林寺遍覽寺中武學經典,將當年被嫁禍到他頭上的罪名當真“坐實”以外,恐怕……也還是想著要追查當日那“帶頭大哥”的身份,以報殺妻之仇吧?

可如今他知道了帶頭大哥是誰,又能有什麽用呢?

他自然可以殺死玄慈為妻子“報仇”。

可玄慈就當真該死麽?

他殺死蕭遠山妻子並非出自本意。

他們當年是接到了錯信……

等等!

錯信?

宋青書忍不住微微蹙起雙眉。

“玄慈方丈,我有一事不明,可否請教方丈?”

見蕭遠山依然僵在原地,似乎並沒打算開口,宋青書想了想,上前一步,揚聲發問。

玄慈方丈垂眸輕撚手中佛珠:“施主請問。”

宋青書見他應允,便幹脆問道:“當日給方丈傳遞消息之人,是誰?”

“這……”玄慈方丈手上動作一頓,似是有些遲疑,“那人乃我多年好友,是我極為信任之人。消息傳來不久,那人便因病離世……”

“方丈。”宋青書溫聲打斷,“我並非想要裁決什麽,只想知道那人姓甚名誰,才好再做判斷。”

玄慈方丈見他說得誠懇,當即便只低低嘆息一聲,終究還是說出了那人的名字:“慕容博。當日將消息傳給我的,是姑蘇慕容氏那時的家主,慕容博。”

話音未落,卻見面前本還在溫和微笑的白衣少俠竟已飛身而起,玄慈方丈訝然望去,只見那少年俠士幾個起落之間,竟從院中眾僧侶之中,揪起了一個灰色衣袍、瞧著極不起眼的僧人來!

“宋施主,你這是……”

玄慈方丈又驚又疑,正要上前止住宋青書略顯粗暴的舉動,卻見後者擡手,似是從那灰袍僧人臉上扯下了什麽東西……

“方丈且看,我手中這人……是誰?”

不顧滿院僧人驚怒戒備的瞪視,宋青書將手中抓著的人整個提起,使他面向玄慈方丈。

下一秒,便聽得一聲驚呼自後者口中響起

“慕容博?!”

霎時間,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被宋青書提在手上的灰袍“僧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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