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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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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丞調查後,發現有人將毒草剝碎混在草料裏,餵食的人未能察覺,將那些混了毒草的草料餵給馬兒吃下,這才會中毒。」行宮裏,羅東景將不久前調查到的事面稟父皇。

這次秋獵由他負責,照料馬匹的監丞,也是出自東宮直屬的司馬監,如今馬匹的草料裏被人投毒,導致成平侯世子宋冀摔馬而死,還有那麽多馬匹中毒,他難逃督辦不周之責,他心情雖沈重,但神色仍算沈穩。

「查到是誰投毒了嗎?」啟元帝臉色凝肅的詢問。

「此事兒臣還在調查。」

其他幾名隨駕前來秋獵的皇子此時也全都在殿上,三皇子羅東廷首先出聲。

「父皇,兒臣認為應當將此番負責馬匹的監丞和司馬監所屬的人員全都收押審問,馬匹在他們照管下中毒,投毒之人定在他們其中。」

六皇子羅東昭隨即附和,「沒錯,定是他們有人在餵給馬兒的草料中下毒,才會導致這麽多馬中毒,還累及成平侯世子枉送一命,這事父皇定要派人嚴查,還給成平侯一個公道。」

九皇子羅東敏因與太子走得近,出聲替司馬監的人緩頰,「兒臣以為這事未必是司馬監的人所做,也有可能是外人暗中將毒草混入草料中。」

啟元帝聞言微微點頭,似乎也認同九皇子所說,不認為司馬監的人膽敢如此膽大妄為,在草料裏投毒。

見狀,羅東廷連忙再道:「父皇,不管如何,兒臣以為,此番那些馬匹在太子監管之下出事,為了避嫌,不宜再由太子調查此事,以免朝臣有異議。」

啟元帝明白老三的心思,無非是想藉此事打擊太子的威望,沈下臉梭巡眼油的幾個皇兒,「那你們認為該派誰來調查此事?」

一直沒開口的羅東麟,罕見的主動請纓,「父皇,這件事可否交給兒臣來查辦?」

出事的馬匹太多,一時之間難以運回,原本正偷閑在看醫書的江寧安,被寶賢王召去,讓她隨他進山,調查馬匹中毒之事。

「王爺,下官並非獸醫,王爺該召獸醫前來才是。」她覺得這位王爺可能誤以為太醫無所不醫,不得不向他說明。人有人醫,牲畜自也有獸醫來醫治,據她所知,朝廷的馬匹便有專門的獸醫在醫治。

「江太醫連屍首都能驗,本王相信區區馬匹之事,難不了你。」他微笑的拍拍她的肩,鼓勵道。

江寧安不知他對她的這番信心哪來的,術業有專攻,她對獸醫一道,真的沒鉆研過啊。

可他不容她再說下去,騎上馬廄裏幾匹沒中毒的馬,江寧安也被逼著騎上了一匹。

這會兒她忍不住無比慶幸,自個兒幼時去外祖父家時,曾跟著表兄他們學過騎馬,這時才能穩穩坐在馬背上,縱馬而行。

對這次馬匹集體中毒之事,她心中也很好奇,一行數人進山後,在領路的一名侍衛帶領下,一路上陸陸續續看見不少馬匹虛弱的趴臥在途中,無法站起來。

江寧安下馬,一匹匹看過去,這些馬的情況大致相同,多半都是抽搐或是口吐穢物,或拉了稀便。

不久,有名太監領了個老獸醫過來,那老獸醫躬身行禮,「參見王爺,下官乃獸醫逢有清,是奉太子之命,前來把這些馬匹的情況稟告王爺,以供王爺參考。」

羅東麟瞥他一眼問:「你可查到它們這是中了什麽毒?」

「下官已查看過它們先前所吃的草料,應是中了雷公藤之毒。」這獸醫留著兩撇山羊胡子,站在寶賢王跟前,似是有些緊張,胡子抖了抖。

「既然它們吃了有毒的草料,為何會直到進山後才毒發?」羅東麟質疑。

那老獸醫擡手抹了抹汗,回答道:「據下官猜測,混在草料裏的毒應是不多,因此才會在進山後才毒發。」

江寧安替他補充了幾句話,「馬匹服下的毒草要是不多,若一直待在馬廄裏,也許癥狀便不會太明顯,但進山後,馬匹奔跑時,血脈運行加速,恐是因此才促使毒發。」

老獸醫連忙附和,「沒錯、沒錯,就是這樣。」

羅東麟再提出一個疑問,「這些中毒的馬全都是萎靡不振,為何獨獨成平侯世子所騎的那匹馬,竟發了狂將他摔死?」

這問題太子先前也問過,老獸醫答道:「依下官猜想,興許是成平侯世子所騎的那馬,吃下的含毒草料較多所致。」

「那馬此時在何處?」

「就在前面不遠。」那老獸醫先前已去瞧過,連忙領著他們前去。

江寧安低頭跟在後面,努力回想一件事,她記得以前曾在一本鄉野奇談的書裏,瞧過有關雷公藤的毒,似是可以用某種東西來解。

是什麽呢?她想得太認真,一時沒留意到寶賢王已停下腳步,一頭撞了上去。

這一撞,把她撞得靈光一閃,她顧不得道歉,擡頭望向寶賢王,驚喜的開口便道:「我想起來了,那本書裏說,有一個農夫養的豬誤食雷公藤,那農夫後來用羊血給那豬解了毒。」

瞧見她圓黑的雙眸因為想到這事而閃閃發亮,羅東麟忍不住擡起手,想揉揉她的腦袋,不過就在最後一刻他克制住了,那手改而落在她肩膀上,意思意思的拍了兩下。

回頭朝那老獸醫吩咐,「還不照江太醫所說,快去給那些馬解毒。」

老獸醫對江寧安所說的話有些懷疑,但寶賢王都說話了,他只得應道:「是,下官這就去。」

江寧安連忙喚住老獸醫,「這解法是我在一本書上所看見,也不知有沒有成效,您再試試。」

老獸醫點點頭,對這先前曾幫他說過話的太醫頗有好感,往山下走去,準備命人找些羊血來試試。

老獸醫離開後,江寧安這才看向倒在一旁的馬兒,她蹲下來查看,發現這馬已沒了氣息,訝道:「這馬怎麽死了?」

領他們過來的那名侍衛答道:「它先前發狂時將世子摔死後,又狂奔了一會兒,撞上一株樹,就這麽一頭撞死了。」

江寧安看向馬兒腦袋上殘留的血跡,心忖當下撞擊時,那力道定是很猛烈,才會讓這匹高大的駿馬一頭給撞死。

如同驗屍一般,她仔細查看馬兒全身,而後在它前肢靠近內側的部位發現一片異常的腫脹,隱約覺得上頭似是沾到了什麽,她從衣袖裏掏出一條幹凈的帕子,朝那處腫脹的地方小心擦拭,再將帕子拿到眼前細看。

羅東麟站在一旁,看見她帕子上頭沾了一小坨臟物,不解的問:「那是何物?」

「似是蟲屍。」江寧安瞇起眼,將那已辨認不太出形狀的蟲屍反覆查看,再去翻看馬前肢內側的那片腫脹。

她喃喃自語著,「腫成這樣,這馬定是很痛,所以才會發狂吧?」

站在她身旁的羅東麟,也瞧見那片異常腫脹之處,再聽見她所說,便明白問題所在,「這馬不是因為食了雷公藤而發狂,而是因為這腫脹?」

「其他的馬也服食混了雷公藤的草料,卻都沒發狂,只有這只馬發狂,因此下官猜想,讓它發狂的應是這片腫脹帶來的刺痛所導致。」江寧安忖道。

「那江太醫可看出為何會如此?」羅東麟再追問。

江寧安細思須臾,才答道:「下官想起有一種蟲子,狀似白蟻,頭、胸、尾部為鐵青色,身為橘黃色,這種蟲子平時無害,但當把它撚碎時,毒液會大量濺出,人或牲畜若碰觸到那毒液,會造成腫脹刺痛。」

羅東麟垂眸往她手中那塊帕子上的蟲屍看去,稍加思索便明白前因後果。

馬兒不會無端把這蟲子給撚碎,定是有人刻意為之。

他眼中掠過一絲冷笑,這次那人倒使了個一石二鳥的毒計。

他順手拽起還想再查看馬兒的江寧安,「走了。」既已知曉是怎麽回事,可以打道回府了。

猛不防被他拽了起來,江寧安一臉茫然,「咦,可是下官還不敢確定是不是那種蟲子……」

「用不著再看,本王已明白是怎麽回事。」他原只是隨手拽著她的手,卻忽然發覺她的手十分綿軟,忍不住握在手裏捏揉了幾下。

「王爺知道是怎麽回事了?」江寧安好奇的想知道答案,一時沒發覺被他握著的手。

「不過是一些鬼蜮伎倆罷了。」

「是什麽鬼蜮伎倆?」她忍不住問。

見她直勾勾的盯著他看,一臉想知道的表情,把羅東麟給逗樂了,越發不肯告訴她。

「這事江太醫別再過問。」

「可王爺命下官來協助王爺查辦這事,下官總不能這麽糊裏糊塗什麽都不知道吧。」被他這麽吊著,她心頭像有貓在撓似的難受。

「本王這是為你好,這事你最好別再管。」

「下官沒那個能耐管,下官只是問問。」

「此事你最好也莫問。」他警告了她一句。

他越這麽說,她便越忍不住想知道,「王爺能不能稍微透露一兩句?」

「你若不想早死,就別再問下去。」

小氣鬼,江寧安不忿的偷偷在心裏罵了他一句,她幫了他,他卻什麽都不肯告訴她,哪有人這樣的。

悄悄橫他一眼後,她這才發覺他竟握著自己的手,她一愕之後,連忙把自個兒的手從他手裏抽回來。

掌心一空,羅東麟微微瞇起眼覷向她,那眼神看得江寧安背脊發麻。

她趕緊後退一步,尷尬的飄開眼神,回避他那灼人的目光。

須臾,羅東麟輕描淡寫的說了句,「本王是怕這下山的路崎嶇,江太醫會摔倒。」似是在解釋適才他為何會握著她手的事。

「多謝王爺關心。」這理由讓江寧安很想翻白眼,卻不得不敷衍的道謝。他左足不良於行,該擔心的是他自個兒吧,算了,她就當是他怕摔倒,所以才牽著她的手。

一路上羅東麟也沒再說話,來到拴馬之處,幾人上馬,返回行宮。

羅東麟甫回行宮,就遇上羅東廷。

「七弟辛苦了,這一趟進山可有查到什麽線索?」先前見他在父皇跟前自動請纓查辦馬匹中毒之事,他有些疑惑,不知這一向不管事的羅東麟,這回怎麽會突然插手這事。

不過之後在聽聞他除了侍衛,連個獸醫都沒帶,只帶了個小太醫上山,便心忖他八成是閑得慌,想解解悶罷了,憑一個小太醫,他壓根不信他能查到什麽線索。

羅東麟似真似假的說道:「不瞞三哥,進山後我便後悔在父皇跟前攬下這差事,那山路崎嶇坎坷,可把我這條腿折騰得又犯疼了。」他說著擡手揉了揉左腿,臉上眉峰微蹙,似乎真疼得緊。

羅東廷臉上頓時流露一抹關切之色,「那七弟還是快回去休息,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三哥來辦吧。」

「那倒是不用,馬匹中毒的事,江太醫想到個解毒法,已命獸醫去辦了,估計再過不久就有消息。」羅東麟避重就輕的提了這事。

聞言,羅東廷瞧了一眼跟在他身後的江寧安,喜道:「是嗎,那些馬可都是百裏挑一的好馬,我原還為那毒不知該如何解而發愁,能有辦法解毒,真是太好了。」見他沒提其他的事,他安下心,心忖,那件事連獸醫都沒看出究竟,他應也瞧不出來。

「可不是,三皇兄若無其他事,我先回去歇歇。」羅東麟也不等他答腔,便徑自繞過他,走向通往自個兒寢殿的廊道。

江寧安趕緊跟上他,然而回到寢殿後,她便被打發回去,讓她沒能再追問下去,他究竟從那只蟲屍的身上得知了什麽事。

就在她離開不久,太子來了寢殿。

目的與羅東廷一樣,是為了向他探問,他此次進山調查馬匹中毒之事。

羅東麟靠著個迎香枕,斜倚在軟榻上,慢條斯理的吃著丫鬟送上來的葡萄,隨口道:「我約莫從十年前受傷後,便不曾再進過山,這走一趟可累壞了。」

「七弟為了替父皇分憂解勞,不顧惜自個兒的身子,攬下這差事,辛苦了,可惜為兄雖有心幫忙,但為了避嫌也不好出面,只能勞煩七弟辛苦奔波。」羅東景面露一抹心疼和自責之色。

羅東麟瞟他一眼,面帶笑意,「難得能為父皇辦差事,再累也值得。」

羅東景附和道:「七弟說得沒錯,咱們這些皇子,只要能為父皇辦事,都該盡力去做。」接著,他蹙眉重重嘆息一聲,「這次父皇把秋獵之事交給我來辦,我嚴嚴謹謹的督促著底下的人,不敢有一絲懈怠,豈料竟會有人在草料裏投毒,還連累宋冀摔馬而死,這趟回去,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向成平侯交代這事。」

羅東麟飲著茶水沒接腔。

羅東景想起下人向他稟告的一件事,再出聲問:「我聽說你這趟帶了個太醫同去,那太醫想到一個法子能給那些中毒的馬匹解毒?」

「沒錯。」那老獸醫是太子的人,因此他倒也不意外太子知道這事,思及那個大胡子小太醫,羅東麟眼裏隱隱透著絲笑意,擱下茶盞道:「這趟上山,還發現了一件趣事,二哥可有興趣聽聽?」

「是何事?」羅東景沒當一回事,以為他要說的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隨口問了句。

羅東麟不疾不徐,慢悠悠開口,「江太醫發現將宋冀摔死的那匹馬的前肢內側,有片腫脹……」

聽到這裏,隱約察覺到他要說的事很重要,羅東景連忙坐直身子,急聲追問:「為何那馬的前肢內側會有腫脹,它不是食了有毒的草料才發狂的嗎?」

「可不是,江太醫也覺得奇怪,仔細查看後才發現——」說到這兒,他停下話頭,再吃了些葡萄。

羅東景心急火燎,卻又不敢催促他,怕他一惱之下就不說了,只得耐著性子等著他吃完葡萄,這才好聲好氣的出聲問:「七弟,那太醫發現了什麽?」

「發現了一只蟲屍。」他簡單說了句。

明白這八成就是造成那馬兒發狂的禍首,羅東景急問:「是什麽蟲屍?」

「據江太醫說,把那蟲子撚碎,會有毒液濺出,人畜碰到的話,會造成腫脹刺痛。」

羅東景聞言愀然變色,「七弟的意思是說,有人刻意把那蟲子給舍碎,抹在那馬的前肢內側,它因為腫脹刺痛,這才狂奔,宋冀才會因此被它摔下馬?」

羅東麟看他一眼,神色淡淡道:「這些話可不是我說的,我帶去的太醫只發現那蟲屍的事,至於其他的,可就一概不知。」

之所以把這事告訴太子,不過是因為不想讓那曾踹過江太醫的曹天保如願,宋冀一死,沒人能再與他爭奪美人,他便能奪得美人歸。

太子已得知這事,只要他不笨,這曹天保的願望註定要落空,宮廷裏的勾心鬥角,向來都需要用人命來當賭註,輸了,連命都得搭進去,宋冀死了,曹天保的項上人頭怕也留不久,因為這整件事需要有個替死鬼。

略一沈吟,羅東景便明白他的意思,連忙鄭重道謝,「多謝七弟,其他的事情我會命人調查清楚。」

能把蟲屍給偷偷抹在馬兒身上,讓它發狂,必是在當時能接近那馬的人,而這人定是宋冀身邊的隨從,只要把他的隨從抓來審問,便能問出幕後主使者是誰。

在草料中投毒,接著宋冀摔馬而死,這分明就是沖著他來的一樁陰謀,負責照看馬匹的是出自他轄下的司馬監,而成平侯也是他這邊的人。

弄死世子宋冀,再讓他擔負一個督管不周的罪名,好個一石二鳥的毒計!羅東景眼裏閃過一抹寒氣。

在太子離開前,羅東麟特意提了句,「那蟲屍的事由著二哥怎麽說都可以,就是別把江太醫給扯進去。」

見他如此維護那太醫,羅東景心中有些訝異,承諾道:「七弟放心,我不會把江太醫扯進這事裏,這次的事,我記下了,咱們兄弟之間,其他的話我就不多說了,以後有什麽事,只管來找二哥。」他將蟲屍的事告訴他,已是幫了他一個人忙,這份人情他記下了。

當晚,那些馬匹的毒便全都用羊血解了,司馬監和侍衛們連夜將一匹匹的馬帶回行宮的馬廢裏安置。

江寧安後來聽說,曹天保被斬了。

因為他為了在秋獵中贏得宋冀,因此買通宋冀的隨從暗害他,使他的坐騎發狂,令他摔馬而死,草料中的毒也是他所下,這是為了掩蓋謀害宋冀之事。

而後,三皇子據說因為行為不檢,德行有虧,被皇上圈禁起來,罰他思過二十年。

江寧安想了想,隱隱約約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這事八成牽扯到了宮廷裏皇子們之間的爭鬥,而曹天保與成平侯世子,不過都是這場爭鬥的犧牲品罷了。

她沒去向寶賢王求證此事,這些宮廷裏的事,她還是少沾為妙。

因為馬兒中毒,秋獵提前結束,準備回京前一天,突然下了場大雨。

那時,她正好陪著羅東麟在外頭賞楓,沒處避雨,他的侍衛脫去外袍遮擋在自家主子頭上。

她一個小太醫自然沒人替她遮風擋雨,她在附近找到一種毒芋的葉子,那葉子大如傘蓋,她拔下來撐在頭頂擋雨,還好心的多摘了幾支,走回去,遞給羅東麟那兩個叫陶左、陶右的侍衛。

羅東麟瞧見,新鮮的接過一支來瞧,也試著學她一樣撐在頭頂上。

「這大如傘蓋的葉子是什麽?」

「這叫姑婆宇,汁液有毒,沾了會讓人發癢,所以王爺別沾到底下那斷莖處的汁液。」

「你這小太醫懂的事倒挺多的。」

「這些都是我祖母教的。」江寧安笑答。

常聽她提起祖母,羅東麟對她這位不曾謀面的祖母起了興趣,「改日有空,本王倒要去見見你這無所不知的祖母。」一行人邊說著邊往回走。

瞧見前方有片泥濘,走在羅東麟身側的江寧安原想攙扶他,伸出手時,卻見他已徑自繞過那片泥濘。

落在他身後的江寧安,瞥了眼他的背影,微微一怔,覺得適才隱約看見了什麽違和之事,忍不住悄悄盯著他的左腳看了半晌,卻沒再發現什麽異狀。

她心忖剛剛或許是她眼花看錯了吧。

下了場秋雨後,天氣由熱轉涼,啟程回京城的途中,興許是那日淋了雨的緣故,羅東麟染了風寒,江寧安一直留在他身邊照顧他。

因羅東麟起了高燒,來到一處驛館後,皇上前來探視他,瞧見昏睡不醒的兒子,不禁動怒的斥責了照顧他的一幹隨從下人。

「你們是怎麽照顧寶賢王的,竟讓寶賢王給病成這般?」

包括江寧安,眾人都惶恐的跪地不敢多言。

昏睡中的羅東麟聽見斥罵聲,勉強張開眼,替他們說了句,「父皇,兒臣原就身子虛弱,他們已盡心盡力在照顧兒臣,怪不得他們。」

「你都病成這樣還替他們求情。」

見兒子滿臉病容,嗓音嘶啞,讓啟元帝心疼的想起兒子身子之所以這般身虛體弱,乃是他十三歲那年,隨他前來秋獵時,有刺客埋伏行刺,被兒子發現,站在身邊的兒子及時推開他,他自個兒卻被淬了劇毒疾射而來的箭矢射中左腳。

兒子的命雖救回來,左腳卻跛了,那劇毒也侵蝕了他的身子,留下病根,讓他的身子比起常人還要虛弱許多,時常染病臥床。

東麟的母妃是他此生最鐘愛的女子,可惜她沒能陪伴他多少年,便在兒子七歲那年病逝,他愛屋及烏,在眾多皇子裏,最寵愛的便是東麟,因而有意日後要將這大位傳給他。

但在他為救自己而受傷後,不得不改變主意,改立東景為太子,因以他那副身子,已不能擔當大位,為了保護他,只能冊封他為親王裏最為尊貴的寶賢王,以保他一世安康。

他不盼東麟多爭氣,只盼著他能長命百歲,一世平安。

他接著看向江寧安詢問兒子的病情,「寶賢王這病可要緊?」

江寧安恭敬的回答道:「回皇上,王爺風邪入體,高燒不退,不宜再趕路,最好能靜心休養幾日再行上路,以免路上顛簸,影響王爺的病情。」

啟元帝心疼兒子,當即吩咐內侍太監傳他命令,要在驛館休息幾日,待兒子痊愈後再啟程回京。

聞言,羅東麟沙啞著嗓,出聲勸道:「有江太醫在這,兒臣這病很快就能痊愈,父皇別擔心,宮裏還在等著父皇回去處理朝政,您別為了兒臣耽誤朝中大事,待兒臣的病好轉些,再自行回京即可。」

「這……好吧,你就在這兒安心養病,不用急著回京,待病徹底養好之後再回來。」

秋獵這一趟來回花了大半個月的時間,離開這麽久,啟元帝確實也不太放心宮裏的事,聽他這麽一勸,便答應了下來,臨走前他叮囑江寧安。

「江太醫,你好好照顧寶賢王,不得有誤。」

她急忙應道:「微臣定會照顧好王爺,請皇上放心。」

休整一日後,翌日,啟元帝便起駕回京。

第二天,江寧安見羅東麟的燒仍是沒退,整日昏睡不醒,想了想,吩咐太監拿來些水酒,用水酒擦拭他的身子和四肢。

太監依照她的交代,解開他的衣扣,先擦拭上半身,接著再將褻褲的褲腳卷起,擦拭下半身。

在太監為他擦拭身子時,江寧安原想回避,但想起她現下頂替兄長的身分,是個太醫,沒理由回避,只得站在一旁看著。

在太監擦拭他的兩腿時,她下意識的看過去,接著目光微微一怔,眼神盯著他的左腳仔細看了看,眸裏閃過一抹疑惑,她擡手按了按他的左腳,那上頭雖留下一道傷疤,但已愈合,左腳的肌肉並沒有萎縮的情況,十分結實,那為何他行走時左腳會跛呢?

侍立在旁的陶左、陶右見狀,默默互覷一眼,沒有阻止也沒有出聲。

這時,羅東麟清醒了過來,似是感覺到有人按著他的腳,不自覺抽動了下,江寧安連忙放開他的腳,擡目看向他,迎上他的眼神,登時面露喜色。

「王爺醒了?」

「江太醫適才在做什麽?」羅東麟瘡啞的嗓音裏帶著些剛睡醒的鼻音,他雖病了,卻不代表他沒有知覺,他醒來的那一瞬,察覺有人在按他的左腳。

江寧安解釋,「王爺起了高燒,服了兩日的藥都遲遲不退,故下官命人拿水酒給王爺擦拭身子好退燒。」至於適才查看他左腳的事,她隱下沒說,現下重要的是先治好他的病再說。

他看她一眼,沒再說什麽,只道:「本王有些餓了。」

她連忙吩咐丫鬟端來熬好的米粥,讓他先補養些胃氣,再進湯藥。

飲完湯藥,他又昏昏沈沈睡了過去。

她擡手探向他的前額,高燒已略略退了些,接著每隔半時辰,她便查看一次,過午後,那燒終於完全退去,她這才放下心來,再開了帖藥方,讓人照著抓來,煎給他服用。

下午喝一帖,臨睡前再飮一帖,翌晨醒來,羅東麟精神多了,沒再昏睡,身子也覺得松快許多,胃口也好了些,早上喝了兩碗粥。

江寧安見狀喜道:「王爺胃口開了,表示病也快好了。」

「多虧江太醫醫術精湛,本王這病才能好得這麽快。」羅東麟仍帶著有些病容的臉上,也微微露出一抹笑意。

「哪裏,是王爺鴻福齊天,病才好得快。」江寧安不敢居功,謙讓道。

「昨兒個本王感覺有人不時把手擱到我額上,是這手嗎?」他說著,冷不防便抓住她的手。

前兩日他雖然一直昏昏沈沈,卻也隱約知道他一直守在床榻邊照看他,每隔一小段時間,便把手放到他前額,那手掌溫溫軟軟的,十分舒服,那時他便很想將他的手抓下來揉捏一番。

江寧安吃了一驚,試圖想抽回手,卻抽不回來,急忙道:「下官是為了查看王爺的燒退了沒,才冒犯王爺,還請王爺恕罪。」

「嗯,恕你無罪。」話雖這麽說,羅東麟卻無意放手,將她的手抓在手裏,恣意揉捏著。

「王、王爺?」不知他究竟想做什麽,江寧安有些揣揣難安,她的手可不是面團啊,別再捏來捏去了。

似是終於盡興,羅東麟這才放開她的手,語帶笑意道:「江太醫這手,竟比女子還柔若無骨。」

聞言,她嚇得不敢多說什麽,趕緊將手藏在身後,後退了一步,幹笑的應著,「是、是嗎?」

「你治好了本王的病,你說你希望本王怎麽賞賜你?」

隱隱覺得他睇向她的眼神透著抹怪異,讓江寧安不敢領受他的賞賜,推拒道:「王爺的病還不算完全痊愈,再說,為王爺治好病本就是下官的職責,是下官應做的事,王爺無須客氣。」說完,她借口要為他再換個藥方,趁機離開房裏。

目送她離去的背影,羅東麟擡手摩娑著下顎,那眼神仿佛瞧見獵物的猛獸,流露出一抹異彩。

發現下顎長了些胡碴子,他命服侍的太監替他刮除時,忽然想起江雲庭那張蓄著落腮胡的臉,若是刮掉那些胡子,不知他底下的那張臉孔長什麽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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