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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送一個臍橙,這個進度還滿意嗎?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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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拍過來,有如胸口碎大石般險些將他五臟六腑震出胸腔。

孔宣一張血符朝龍淵後心拍上去,“魘術,別上當!”

他是不該上當,換成孔宣的臉,魔君身上那股子陳年老醋般的魔息也是無法隱藏的。只是毫無準備之下冷不丁看見,還是想都沒想就懵住了。

魔君發出一聲低啞的哼笑,“原來如此。”

魔物擅長控制人心,利用心魔,每個人都有心魔。魔君遇到的對手裏,真正能做到六親不認的從來就只有孔宣一個,哪怕他化出鳳凰的臉也不能讓對方遲疑半分。

“別亂來!再不聽話還綁你。”金鵬拎著英令的後頸毛威脅,又趕緊檢查了下他翅膀上的傷口。

嘰——也不知他這麽大個玩意,是怎麽萌出這種小鳥音的。

鷹喙在貫日上篤篤一啄,貫日乖乖地松開了,一扭十八彎回到金鵬手裏,很為難的樣子。哎,雙男主就這點不好,聽誰的呢?心好累——

那邊安忍更是慘得沒眼看,一身臟汙,被魔血染了身印象派的大花袍,一柄錫杖左支右絀橫推豎擋,周圍的魔物卻是按下葫蘆浮起瓢。

孔宣咽下一口喉間的血腥,長鞭直掠,銀河有如蛟龍翻海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裹挾千鈞之力砸在巖地上,哢啦啦,開山辟地的裂響爆開來,一道可怖的裂縫躥至魔君腳下。

魔君連退數步,咚地將長叉戳向地面,嘭!蛇行的裂隙仿佛高速列車撞擊山巖,登時迸起鋪天蓋地的渣土碎石。

孔宣毫不停頓地足尖一點淩空側翻,血紅衣袍轉出一抹瞬間盛放的彼岸花,再次以旋身之力帶動銀河飛甩出去,“他的三點鐘,移形換影。”

龍淵瞬間了然,按了下胸口提劍去守株待兔。

孔宣的這一鞭子相較前一擊已經力有不逮,雖然封住了魔君大半的撤避路線,但倘若他硬抗的話未必接不住。

移形換影的優點是瞬間躲避攻擊,關鍵時刻能保命,缺點是耗電,像孔宣這種電量飄紅的都不舍得用。

依經驗判斷,魔君果然選擇了移形閃避,電光石火間身形已在數丈開外。

迎接他的是龍淵的雷霆一劈!

魔君開掌將近前的一只大魔吸拉過來迎著劍氣一推,那毫無防備的魔物瞬間像豆腐一樣被一剖兩半。

魔君低頭,胸前的黑鎧迸出一道裂痕,淡淡地溢出幾縷黑氣。

是我小看你了?龍淵從對方的眼中讀出一層令他熱血沸騰的意味,暗想:要不是大魔頭喪心病狂拉肉盾,說不定現在只能穿拼圖了!

他眼神瞟向孔宣想再尋個讚賞,卻瞥見他一縷黑發被唇角的血粘在下頜,壓抑的喘息在胸口微微起伏,身形竟有些搖搖欲墜。

“孔宣!”龍淵一臂攬在他腰上,半扶半抱地將人護在懷裏,眉心被臟腑裏的疼扯出褶皺,“喝一瓶吐一盆,你對得起我交的公糧麽?”

“沒大沒小啊,”孔宣搗了他一肘,掙開攙扶,將他擎過六道安寧的脊背緩緩挺直。

就算下一秒身死魂滅,他這一秒也要咬牙撐下來。他要是先倒下,這裏還有誰能扛住那一絲縹緲的信念,還有誰能給魔族一毫的壓力。

七千年前,天道還有鳳凰,有活蹦亂跳的釋迦,有連年征戰的仙君,有血統和惡名一樣可怖的初出茅廬的自己……如今呢,他作為這些人的兄長、前輩、倚靠,他應該像鳳凰那樣帶著所有人走出一條活路,哪怕身為路石!

魔君仰天呼嘯,黑氣在長叉周圍卷起旋渦,隨即漣漪般向四周環蕩開來,一股前所未有的魔息席卷周遭。

安忍垂下擋臉的袍袖,感覺目力所及之處都有些微光影扭曲,水波似的抖了一會兒才穩定下來,再看身邊,瞬息前被他用佛印逼退的魔物不見了,金鵬舉著貫日向他砸來。

可金鵬明明在數步之外,正在追打另一個金鵬。

“……”安忍一個激靈,是魘陣!他們中了魘陣,身邊所有人都會隨機化為無害同伴的模樣,一能成百,真假難辨。

哐!襲擊他的金鵬給另一個金鵬橫撞出去,安忍又是一個激靈,意識到有人在幫他。

斂神,安忍並攏二指捏了個天眼訣從雙目上擦過,這是他飛升後苦逼地蹲守無間裂隙期間自學的,尚未修煉到火眼金睛的程度,不過假的金鵬周身會多出一道虛影,且魔物幻化的虛影呈暗黑色,好歹從臉盲癥晚期恢覆到可以搶救的半瞎程度。

他沖剛剛施以援手的不知哪位隊友點了下頭,轉而跟另外一只黑邊金鵬戰到一處。

龍淵看到的幻象剛好都是孔宣,神態各異的孔宣或朝他撲來或相互撕打,堪稱所有老攻世間最恐怖的噩夢。

弱水三千,他反應極快地舀起身邊那瓢,轟一聲原地化龍將孔宣馱在背上。

瞎子點燈,他暫時敵友不分沒關系,起碼讓隊友認清自己。

除了真龍太子,還有誰能有如此風騷飄忽的走位,何況背上還馱著標志性家屬。

魘陣被龍淵的變身攪擾一番,頗有成效,起碼在金鵬眼中,那些個地上蠕動的或者用尾巴直立行走的玩意都是假冒或偽劣食品,不能吃,只能打!

還有用貫日束在自己手腕上這只,金鵬別過視線,真是沒眼看,為什麽他的幻象偏偏是龍淵那個小畜生?要命的是英令這貨還會飛,飄在他頭頂一彎一彎的,堪稱模仿秀冠軍。

“別怕!我在。”金鵬牽著繩子邊揍人邊安撫。

英令的神志尚未恢覆,又收不到靈犀陣裏的群發消息,看見滿眼白花花的大光頭飛來跑去嚇壞了,明明能感受到金鵬在附近卻怎麽都找不到,還有個和尚用繩子捆住他,這是要對他做什麽?和尚怎麽能強搶民男這麽臭不要臉!!!

轉瞬間,英令又發現強搶他的和尚被另外一個一模一樣的和尚仰面揍倒,口鼻噴血,倒在地上還死不撒手。

我的天,這是兩個和尚在爭奪他嗎?太可怕了!!!

“哥——救命——救我啊——”

作者有話要說: 103一定打完!

作者菌:通關好難哦~~~【對手指】

☆、103

“一點鐘,和尚背後……金鵬,回頭……”孔宣騎在青龍背上,儼然成了戰場總指揮,他的翎眼無懼魘陣幻象,稍微磨合一下,豬隊友們居然也磕磕絆絆地適應起來,指哪兒打哪兒。

孔宣晃腿磕了下青龍的腹部,“英令那裏,靠近一點。”

借著擦身而過的剎那,孔宣將一片雀翎插在英令頭上,通體烏黑的巨隼腦袋上齜出一根白毛兒,突兀得有些滑稽。

只不過借著這只翎眼,英令不再受魘陣的困擾,滾來滾去的禿頭一瞬消失了,居然覺得魔物們醜得十分減壓。

巨隼打著呼哨沖向魔陣,撲扇著啄咬一只大魔,呆萌頃刻兇猛。

“我不用!”金鵬果斷拒絕孔宣的慷慨拔毛,“留著哄孩子玩兒吧——”

英令不足千歲,說是孩子沒啥吃虧,他這明顯是打算占龍淵便宜,預支一梭子嘲諷。

“我也不用。”安忍隨即表態,堅決跟熊孩子劃清界限。

他清楚孔宣身上這玩意說少不少,說多也不多,本著勤儉節約能省則省的原則還是別浪費了。

不要拉倒,孔宣心說,我還不打算給你們呢!好像這和尚的確有兩下子,反應遲鈍一些但是沒出大錯。

孔宣將銀河化為長弓箭指魔尊,挺身站到龍背上,兩腳前後開立,身體繃得如弓弦。

破掉魘陣,否則他們遲早要像陷入澡澤一般溺死在陣中。

龍淵甩尾拍開一只魔物,跟著騰挪閃避魔尊的攻擊,為孔宣尋個最佳的狙擊角度。

魔尊淩空一掌,黑氣像張開血口的兇獸一般咆哮而來,同時,一支孔雀翎箭倏然離弦,直取魔君額心。

青龍的頭顱高高昂起,悍勇無匹地撞向黑氣兇獸,卷起的鱗尾牢牢護住孔宣。

轟——

孔宣只覺一個巨震,跟著身體從空中跌落下去,有短暫的一瞬他聽不到任何聲音,無數光影不留痕地從視網膜上劃過。

跌落被地面阻止,身體卻不覺得疼,反而被重重地包裹住。

歘——

魔君肉掌硬接了這一箭,箭簇被撥開一個小小的仰角,他掌心一片焦糊,紅珊瑚頭冠應聲碎裂,黑發被罡風揚起亂舞。

魔君低頭看了看掌心,孔宣,你是快撐不住了啊!

“龍淵?龍淵!醒醒——”

孔宣推起重重壓在身上的人形小青龍,看他懵然地睜開眼,狗抖毛似的搖了搖腦袋,“我沒事,你摔疼了嗎?”

呼,孔宣松了口氣,爸爸帶大的孩子果然皮糙肉厚禁摔打。

龍淵耳朵裏嗡嗡亂響,像有一萬個和尚在念經,他又用力甩了下腦袋,“耳鳴,我該不會腦震蕩了吧?”快心疼我一下。

他看了看四周,魘陣的幻象居然消失了。

孔宣一手撐在身後地上,揉著抵近胸口的腦袋一個虎摸,“聽見和尚念經了?”

“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也耳鳴。”說完,孔宣撐著龍淵的腦袋,從地上爬起來。

龍淵仰頭看過去,釋迦正懸在半空嗡嗡念經,一張嘴念出了萬人大合唱的音效。

他痛苦地掏了掏耳朵跟著站起身,鬧不懂是魔君的臉盲陣更痛苦,還是佛祖的碎碎念更折磨。

***

無間裂隙一戰整整持續了七日,七日裏,那輪不祥的圓月始終高懸天際,太陽沒有升起來過,被陰暗籠罩的區域從東海漸漸向人界蔓延。

持續不斷的強臺風反覆在東南海沿岸登陸,伴隨著大大小小的地震和海嘯,沿海十數萬民眾被迫離開家園向內陸轉移。

異常天氣幾乎影響了整個華夏大地,蓮城剛剛換上裙裝的女孩兒尚未來得及檢驗塑身課效果,便被大幅跳水的氣溫強行套回打底褲;

東北和西南山林大火遙相呼應,隔一兩日就有在微博上點蠟悼念犧牲消防員的報道;

江南古鎮遭遇龍卷風襲擊、昆侖山脈雪線驟降、躁郁癥患者傷人事件頻繁上熱搜、末日論被列為網絡搜索屏蔽詞……

這些尚且還是在東海被龍淵築了一道水長城,各路仙君積極跨界活動的努力之下才取得的差強人意卻也搖搖欲墜的“成果”。

七日,孔宣一身紅衣艷麗得像要滴出血來,事實上想再從他身體裏榨出一滴血都不太容易了,這衣服上的血殊不知反覆洇濕又蒸幹了多少回。

額前幾縷碎發凝成暗紅,垂在蒼白如瓷的頰邊,仿佛臉上所有的血色都匯聚在唇上那未來得及拭去的一抹稀薄的紅。羽睫在下眼瞼掃出一片晦暗的陰影,卻遮不住那雙極亮極犀利的眼眸。

孔宣撕開身上已經碎裂的麟白軟鎧揚手一丟,殷紅衣袍迎風獵獵,銀河發出撕裂空氣的迸響。他壓平的唇線微微挑起,靴尖點著山壁借力一個擰身正面迎向魔君。

見此,龍淵勉強屏住瘋狂的喘息,幾乎用盡全力才拄著七星劍從地上站起來,渾身的每一根骨頭和每一寸肌膚都在不堪負荷地叫囂,他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尖揮劍而上。

光霧崩裂中,魔君陰鷙的聲音居然顯出幾分勝券在握的輕松,“孔宣,認輸吧,我會用最昂貴漂亮的鳥籠豢養你!”

他殷紅的魔眸掃向旁邊,那裏,金鵬正無知無覺地被英令托抱著靠在一塊山石上,他左肩一道給魔叉豁裂的傷口直延伸到右下腹,整個人像是給劈成兩半又胡亂粘合在一起。

“沒有你想要的那種可能,非要看到朱雀滅族才死心嗎?小東西,你這性子還真是烈得讓人忍不住想好好調/教啊!”

“呸!”龍淵啐了一口帶著血沫的口水,“醜八怪癩蛤/蟆,天鵝肉都能噎死你!還敢肖想朱雀族?也不怕引火***!”“滾出三界六道,去找你魂飛魄散的蛟後吧!辣——雞——”

“他沒那麽容易死的,只是暈過去了。”安忍淩空引了一道光符,沿金鵬傷口施下。他自己也沒好到哪裏,雙手早已看不出皮膚的本色,半邊下頜連著脖頸被魔氣腐蝕得焦黑一片。

這些還只是外傷,內裏元神幾乎耗空,安忍不禁想,會不會地獄沒空,他先變鬼了?

蕭坦去投了胎,該是在人世吧,可惜天道輪回再難相遇。

他摸了摸掖在胸口處的破舊掌游機,機器被魔氣擊中應該徹底壞了,那叮叮當當的聲音還盤桓在腦子裏。

你贏了啊,臭小子,再沒法刷掉積分榜上的第一名了。不過,我死之前或許還可以搞死那個大魔頭,給你一生安寧。

英令撕下一片黑羽,那黑羽展開至絨毯大小,被他輕輕裹在金鵬胸口上。

他站起身,學著金鵬勾了勾手指,貫日委屈巴巴沒骨頭似的纏上英令的手腕,旋即化成一道拖著虛影的鎖鏈同主人一同殺入魔陣。

龍淵一手扶住孔宣,他薄薄的皮膚下面那股急劇跳動的脈搏一下下清晰地撞在掌心裏,孔宣的身體如同點燃的燈籠一樣灼燙。

“你!你這樣下去會爆丹的——”

“不會,”孔宣就勢倚近他,微仰著臉沈重地吐出一口氣,決絕中溢出一點柔若春水的笑意,“只有你,才會讓我爆丹。”

朱雀族身負真火體溫偏高,但不至於超負荷運載就燒成這種地步。龍淵立即猜到孔宣是在用體內的明王真火催動靈丹,將自己的法力透支地激發出來。

這無異於運動員服用強興奮劑,是一種寅吃卯糧的作死行為,當靈丹運轉到無以支撐便會被真火燃爆,他也會隨之魂飛魄散。

我的母親身殞,我的父親化石,他是我唯一至親至愛的人了。龍淵想,我得讓他活著,有一種失去是連一丁點念頭都無法承受的。

孔宣殷紅如嫁衣般的背影在他眼裏模糊了,胸口那枚幻海遺珠迸射出瑩亮的光芒。

釋迦,我要再次封印他!做得到嗎?我只有一個條件,幫我留住人身,這一世我的壽數還沒盡,讓我陪他到壽終正寢。

蓮座上的釋迦垂眸,托起的一掌上緩緩轉著個山峰的輪廓,那輪廓由淺及深漸漸清晰,赫然正是朝暮峰。

謝了。

龍淵沖空中比了個拇指,擡手扯下幻海遺珠舉過頭頂,裏面有他的神魂,他作為龍族太子的真龍之力。

龍淵記得孔宣曾經對他說過,為什麽他們上古神族就要身負匡扶六道的重任,為什麽鳳凰涅槃老龍化身地脈,為什麽他們不能像其他閑雲野鶴逍遙自在?

——因為你生來,就擁有別人修煉千年、九死一生方能得到的力量,這力量是天地給你的,你也該無愧於天地。

孔宣也會為我驕傲吧?餘下的幾十年,他一定會留在人間陪我,對我特別好,言聽計從、百依百順、洗衣燒飯、噓寒問暖……值回票價!

如擎如蓋的巨大陰影遮住月光兜頭壓下,魔君雙手擎住不斷變大的朝暮峰,同翻手覆下的如來神掌隔山對峙。

奔湧而出的魔氣將整個山峰籠罩上一層黑霧,圓月的光華如退潮般落下。天地間,只餘幻海遺珠的瑩光熾烈如陽。

孔宣猛地收住腳步,五指顫抖著幾乎掐進銀河的鞭身,倏然擡頭。

蒼青巨龍的身影在頭頂一晃,霍地從口中吐出那枚幻海遺珠,直墜向半空中的朝暮峰。

“混賬!滾回來!”孔宣憤然地甩開銀河,像是要一鞭子將龍淵從半空抽進泥裏活埋。氣死了,哪兒就輪到你!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

他那蒼白如紙的面孔終於浮上了一層血色,濃如千年化不開的愁思,又淡若轉瞬即逝的殤別。

孔宣緩緩從腰間抽出最後一支孔雀翎,與其他翎箭不同,這一支箭身光華流轉,翎眼燦若寒星,雖然極細長卻堅韌無匹,正是它連接脊骨位於尾翎最中的那一支。

他修長的手指在銀河上輕輕一撥,發出錚錚弦鳴,“給我滾過來當弓!”

☆、104

悲壯豪邁的小青龍尚未從即將奏響的英雄悲歌中回過神來,便下意識乖乖聽話地滾回來,首尾一彎化成蒼青重弓,口中叼著銀河的鞭柄,尾巴尖纏住鞭子梢,將銀河繃成一道鋒利的弓弦。

孔宣將翎箭搭上弓弦,巨大的重弓已經不是他借著一臂之力可以拉開的了。孔宣蹬著弓身,身體與弓弦垂直,將自己整個人化為拉弓的巨臂,箭簇瞄準了幻海遺珠。

“準備好了嗎?”

-“嗯。你踩著我肚子了,再往下就——”

“怕嗎?”孔宣雙手緊握銀河猛力一拉,雙足緊蹬龍腹撐開弓弦。

-“怕你罵我,這個算怕嗎——”

孔宣輕哼了一聲,像是嗤笑,又像掩飾不成的咽泣。

-“幾十年呢,總比沒有強……就是我不能陪你在無間裏過生日了,不過沒關系,等天罰一過我們就去新西蘭避暑……我是弱小可憐又無助的人類,你千萬不能一生氣就回娘家不理我啊……那個,其實我最擔心的是再過二三十年我人老色衰,你不會嫌棄我吧……”

“不會。”

噌一聲,翎箭離弦,拖著燦若星河的光流義無反顧地追向幻海遺珠,華麗如一場死生相隨。

就在箭尖觸碰到幻海遺珠的剎那,珠子光芒大熾,如同被真火融化了一般緩緩拉長變形,在燃燒般的箭簇外裹上了一層光膜。

整個夜空被飛流的白芒點亮,月光黯然失色,光影投在佛座的九瓣蓮上綻出絢麗的彩虹。

一滴淚自釋迦左眼落下,跟著是右眼的一行。

載著真龍之魂的箭簇擦著懸空的朝暮峰,直射向魔君額心的魔眸,將那豎瞳映得恍若鮮血欲滴。

魔君縱有開山之力,也感覺到了這股前所未有的恐怖威脅,周身黑氣大盛,發出仿佛千萬陰煞厲鬼撕咬般的尖銳嘶吼。

箭光倏然沒入魔君額心,血紅的魔眸轉瞬如同被燙穿的焦黑窟窿,湧動的黑氣剎那死寂。

龍淵已經無法再支撐龍身,化回了人形,目力所及,朝暮峰因為失去魔君的支撐轟然壓下,巍然聳立在東海和幽冥幻海之濱。

這樣就是封印嗎?恕他孤陋寡聞沒見過鳳凰在七千年前如何封印魔君,難道不是大山壓下,然後他的神魂在山上帥帥地蓋個青龍印嗎?

轟——

山體深處傳出沈悶的爆裂聲,大地隆隆震顫,像是有什麽東西炸開來了。

龍淵猝然轉身看向孔宣,有種不祥的預感也被怒意點著在腦海裏炸裂開來,他探手抓向孔宣胸口的衣襟,“你做了什麽?!剛射出去的是什麽!!!”

指尖還沒碰到衣料,孔宣整個人像是刻意要跟他保持那種就差一點點便能抓在手裏的距離一般,倏然向後仰倒過去。

“魔君寂穹,已被龍族太子龍淵和孔雀明王孔宣以神魂之力聯合剿除,身死魂滅,再無後患——阿彌陀佛——”

釋迦的九瓣蓮座緩緩閉合、旋轉,虛影般消失在夜空中。

身死魂滅,身死魂滅,身死魂滅……這是在說誰呢?魔君嗎?孔宣呢?

龍淵搶身一步抱住孔宣,兩腿一軟,被他帶著跌坐到地上。

“殿下……”他雙唇顫抖,深深的恐懼感從心底緩緩浮出,猶甚於當年孔宣將他一鞭子抽下思過崖那一瞬。

孔宣努力睜大眼睛,空茫的視線裏倒映了漫天星輝,好一會兒才將視線聚焦在龍淵那張泫然欲泣的帥臉上。

他牽著唇露出一個討好的笑,血線順著嘴角溢出來,“怎麽能……再讓我一個人過上幾千年呢……你,你只要孤單幾十年就好了……”

“孔宣,你是我見過的最最狠心的人——”

龍淵再也壓不住內心潮湧般巨大的悲慟,他心裏的朝暮峰削平了、水長城崩塌了,餘力只夠將一身血衣的孔宣緊緊裹在懷裏,“不許離開我!我不許你離開!”

孔宣擡手,借著系在龍淵身上的那一縷殘魂,聚了一團柔和的掌心焰,“我想家了,想跟你回去。”

掌心焰瞬間幻化成無數繽紛碎芒,在二人周遭堆砌出一方幻象。

那是龍淵在蓮城的小公寓,淡青紗幔隨風輕擺,墻壁上掛著巨幅的白孔雀照片,他倆依偎著靠坐在松軟的大床上,好像隨便說說話、聊點什麽,就會在止不住的困意中安然睡去。

龍淵覺得許是孔宣的法力不繼,許是自己眼裏蓄了太多淚水,周遭景物很快模糊開來,跟著霧一樣飄散了。

孔宣持焰的手倏然垂下,火光熄滅。

龍淵抱著他沒有動,甚至連姿勢都沒變一下。

這樣也很好了,他知道安忍他們正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寂穹死了,過陣子他們看夠了也會走,這個地方仍然還只剩下他們二人,不被打擾地永遠相守,也算四舍五入的永恒。

他的殿下還在,朝暮峰也還在,好像什麽都沒有改變。

***

又過了七日,對於東海之濱、朝暮峰下的景色,恍若一成不變。

青衣男子懷中抱著紅衣男子,像呵護自己熟睡的愛人。孔宣真是累壞了,可能還要睡很久,不過龍淵耐心十足,畢竟他餘生就只有守護他這一件事可做。

短短幾十年,你說得對,這種滋味是不能再讓你嘗了。

金鵬不知第多少次撐著貫日打算起身上前,都被攙扶他的英令生生按住了。

金鵬是給魔君爆丹的震動攪醒過來的,七千年前他親眼看著鳳凰在真火中涅槃,七天前他又親眼看著孔雀魂飛魄散,“再這樣下去,龍淵也會死。”

胸口劇烈疼痛,金鵬已經分不清那是傷口在疼,還是那顆冷硬的心也在疼。

龍淵現今只是一具普通的血肉之軀,他枯坐在那裏抱著孔宣的屍體一連七天不吃不動,不眠不休,要不是他們時不時以法力給養著,恐怕人早就垮了。

也不是沒說過沒勸過,龍淵充耳不聞,誰也說不動。

這種情況他們也不好硬來,生離死別,已經夠誅心了。

安忍運息療傷已經有所恢覆,嘆氣道,“他是人身,就會為情/欲所累。”神佛何嘗不是呢?

“我覺得那個新娘子根本沒有死,”英令抱臂,歪著頭用他杏仁兒大的腦子努力思考,“死人是那樣的嗎?我在冥府見過那麽多的死人,哪一個像他那樣白白凈凈新鮮柔軟,除了沒有呼吸心跳,根本和睡著沒有區別啊——”

金鵬對此也有所疑惑,神佛魂滅雖然不會像人類那樣變成僵硬的屍體,但真身也會隨著魂魄和靈丹殞滅,化為虛無,原地消散。

可是孔宣沒有,他甚至不敢上前驚擾,生怕龍淵懷抱的是一個幻象,稍微一碰就泡沫一般碎滅了。

“或許是因為龍淵身上有明王殿下的殘魂,還或許,”安忍說,“龍淵身上還有雲魄珠的魂力,能夠留住他的軀殼。”

“總之,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我有點……還是別打擾他們了吧……”

林間傳來嘩啦啦的細響,不是風聲。石頭小青的大腦袋悄悄探出梧桐樹梢,一眼瞥見孔宣,立即拖著稀裏嘩啦的半截身軀蛇行過來。

“滾——”

龍淵罵了一句,這才發覺自己久未開口的嗓音已經啞得說不出話來,只一道撕裂空氣的氣聲。

赤金光芒隨即匯聚而來,沙塔般在二人面前堆出一具高大身軀,金燦燦的披篷綴滿晃眼的鳳凰拖尾,略帶嘲諷道,“好沒禮貌的臭小子——”

龍淵緩緩擡頭:“???”“!!!”

鳳凰!這是涅槃之後的鳳凰?!

爸爸!您老人家為什麽不早一點來呀阿西吧!

金鵬瞪大眼睛,跌跌撞撞飛撲過來,乳燕投林一般撲通跪在鳳凰腳下。在爹媽面前,誰還不是傲嬌的小寶寶呢?

“長這麽高了呢?”鳳凰好奇地拎起大鵬鳥翻來覆去看了看,淩厲的鳳眼彎出柔和弧度,“還不錯,你哥倒是沒把你養丟什麽零件,不容易啊!”

金鵬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不停用袖子擦眼淚。這是他自己隨便長的好嗎?不靠譜的哥哥也還是很想要怎麽辦。

鳳凰轉回視線,仔細看了看龍淵,“長得像媽,不過臭脾氣像你爸。”

他蹲下來,輕輕撫了下孔宣的臉,好像印象中兒子不太有這樣乖順接受溫情摸摸不炸毛的記憶。

“這麽剛,好像有點隨我。”

“明……明王殿下……”龍淵動了動腿,麻到跪不起來,他舔了舔幹裂的唇,空做了個咽唾沫的動作,喉嚨仍然嘶啞得像被火鉗烤過,“有沒有辦法……怎麽都行……我願意……求你……”

龍淵鼻子發酸,一開口眼淚就要溢出來,亂七八糟說得一塌糊塗,但他覺得鳳凰一定能理解到他想表達的意思,神明就是那樣強大且無所不能的,他終於體會到作為一個弱小可憐又無助的人類在祈求神跡時虔誠的心情。

鳳凰並攏二指虛空畫了個引魂符,點在石頭小青的額心緩緩將孔宣留下的一縷魂魄度了出來,註回孔宣體內。

就在眾目睽睽等著見證奇跡的時候,鳳凰無奈地搖了搖頭,“他靈丹炸裂,神格滅失,魂魄也快散盡了……”

“我有……”龍淵終於支撐著爬跪起來,將孔宣穩穩托在臂彎裏,仰頭祈求地看著鳳凰,“肉身、魂魄、陽壽……我有的,只要我有的……”

鳳凰眉梢一揚,那表情真是和孔宣酷似,“你願意同他分享陽壽?”

龍淵拼命點頭,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鳳凰面露難色,勾著尾指撓了撓鼻尖,“可我這樣徇私情,好像很不厚道……雲蔚當年照看過這小子,老龍也只剩你這一個像樣的兒子……不太好吧?”

龍淵又拼命搖頭,像個撥浪鼓,“我在海神廟父王和母後面前許過願,餘生都要跟他一起度過,如果不能的話,這些餘生我也不要了,誰愛要誰拿去吧。九天十地,碧落黃泉,殿下去哪,我就去哪。”

“嘖,”鳳凰一臉過來人看中二小朋友的寬容眼神,又對自家崽子能拱到這顆癡心小白菜老懷甚慰,勉為其難道,“這麽說……該算是你父母也同意的了?那就……”

他餘光一掃,瞥見幾乎與山石融為一體的毛絨絨一團,“那個黑乎乎的小家夥又是哪兒來的?”

“啾——”我還小,我什麽都不懂,我就是來朝個鳳的路人粉,你們忙著不用管我。

【正文完】

☆、番外一

孔宣醒過來時,感覺哪兒哪兒都不對,身體灌鉛似的沈重,沒錯,就是那種非痛非癢卻溺死人的乏力和沈重,好像整個人平陷在澡澤潭裏掙脫不掉地緩緩下沈。

空擡一下手臂比他從前擎舉千鈞還吃力,連腦子都仿佛被壓縮成凝沈的一坨。

當然,最不對勁兒的,就是他醒過來這件事本身。

這是……詐屍了嗎?

“醒了?醒了,醒了……”龍淵見他掙動著想起身,趕忙伸手到他背後托了一把,半自言自語地念叨,“終於醒了,你可算醒了……”

這語無倫次的碎碎念就像他那條托住孔宣的手臂,硬生生將孔宣的意識從澡澤潭裏拉了出來。

孔宣甫一睜眼,被日上三竿探進簾縫的陽光晃得微瞇起來,這又是什麽破體質!連半點光都見不得了?

龍淵也覺出不對勁來,怎麽動一下都難受成這樣,要不是鳳凰家親兒子,他要懷疑給孔宣重塑人身時是不是偷工減料弄了個偽劣產品糊弄他。

孔宣這具重塑的肉/身實屬脫胎換骨級別的,不僅沒有之前孔雀真身的半片基因,連那場大戰中留下的大大小小的創傷也都全然不留痕跡。

孔宣將薄薄的空調被攏到腰間,躬身將一條白皙長腿探下地,急切想探索一下自己的新身體。

下一秒,及腰的長發從肩頭滑落,撲簌簌糊了滿臉,其中一縷還纏到了龍淵睡衣的紐扣上,扯得他頭皮一痛。

“???”孔宣抓著長發朝腦後一甩,心說這又是什麽惡趣味!

踏在長絨地毯上的一腳剛剛吃力,孔宣忽地膝蓋一軟,腰身塌陷,弱兮兮地跌回龍淵懷裏。

龍淵看著他不知是惱怒自己還是惱怒什麽人的眼神,啞著聲音解釋,“我不是,我沒有,我什麽都沒對你做——”

“!!!”你這一腦袋裝的都是什麽18R?孔宣關愛地撫上龍淵脖頸,拇指在他喉結處輕輕揉了揉,“嗓子怎麽這樣了?聽起來倒像是我對你做了什麽。”

龍淵:“……”人類果然更有想象力,想一下倒也不是不可以。

孔宣就著這個別扭的姿勢試著運轉了一下/體內的靈脈,本該有靈丹的丹田處空空蕩蕩,更不提絲毫無感的周身脈絡。

這跟靈脈被封受阻的感覺還不一樣,好比正常情況下不限速的高速公路,被封印後車速不得不降至六十邁以內還要時不時擁堵停車。而現下呢,根本就是連路都沒有的節奏,不意外,不適應。

龍淵仿佛終於激活了“我是你肚子裏的蛔蟲”輔助技能,忙不疊給他說明,“是鳳凰!鳳凰重生了,你高興吧!你這身體也是他老人家取了朝暮峰的泥捏出來的,四舍五入算是再生了你一回。”

他愛惜地摸了摸孔宣的側頰,像是怕搓掉泥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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