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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送一個臍橙,這個進度還滿意嗎?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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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七點整,鳥鳴是叫醒的鬧鐘鈴音,不用想一定是孔宣設的。

他抓過一邊丟著的內衣睡衣套在身上,有點遺憾錯過了孔宣醒來發現彼此赤誠相對時的害羞表情,只能腦補回來。

孔宣是那種十分不熟悉害羞這種情緒的人,越是羞赧就越要表現得一本正經、理所當然,好像這會兒不知又躲到什麽地方去了。

龍淵摸下樓去,瞥見一身月白家居服的孔宣正背對著廚房門在搗弄什麽。

他走過去從身後摟住對方,一臂環在他腰上,另一手去探他的額頭,“還燒著呢,幹嘛這麽早就起來?”

孔宣將砧板上幾樣紅綠切丁的蔬菜鏟起來丟進粥煲裏,提著勺子攪了兩圈,又挨個往裏面添調料,雞精、鹽、白糖、醬油、醋、香油……

“可以可以了,”龍淵意識到這鍋玩意等下自己也要吃的,及時出手搶回了料酒。

“快去洗漱,馬上開飯了,今天早會提前十分鐘。”孔宣開始有條不紊地盛粥晾涼,還順手撕了包榨菜到細瓷碟裏。

“唔?”龍淵下巴墊在孔宣肩膀上,賴著不肯睜眼,“龍族太子還要打卡上班嗎,我不去,我要在家照顧我的小助理。”

孔宣不慌不忙打開全屋的電視屏幕,《娛樂早點報》的女主播正用臺普嗲嗲地播報:“……龍氏太子一擲千金能否抱得美人歸呢?請看本臺記者發回的最新消息,今日淩晨……”

“拍這麽糊怎麽當上記者的?”龍少爺對畫質相當不滿意,怏怏地去洗漱換衣服。

兩人面對面吃早飯,孔宣似乎非常享受這樣的時刻,將一碗怪味兒粥喝得津津有味,還趁著閑聊給他大致講了下之前代為處理的公司事務。

龍淵喝光一碗粥,拿起水杯喝水,“怎麽這麽好,專門早起給我煮飯,你不是最不喜歡做飯的嗎?”

“因為崗位職責上寫了的。龍總,努力工作、賺錢養家。”孔宣朝隔壁一指,“你自己撿回來的孩子,總不能再扔回大海裏去。”

像之前無數個早晨一樣,步行道上踩著滑板車的孩子被家長送去幼兒園,退休賦閑的老人提著太極扇晨練歸來,出小區正門上環路的車道照例有些擁擠。

孔宣像個脾氣寬和的老司機,不緊不慢綴著前面的車子一點點往前蹭,出了小區上主路,車速平穩。

他半邊側臉隱在光影裏,帶著顯而易見的病容,卻將前路牢牢抓在手心裏。

道路兩旁的銀杏已經開始泛黃,偶爾一陣風吹得落葉撲簌簌飄落,折射著晨陽暖黃的光,一切都那麽真實。

龍淵摸了摸頸間的幻海遺珠,幾乎分不清究竟哪段是真哪段是夢,如果這真的只是小助理載他上班的無數個普通早晨之一,之後還會有許多許多個同樣相伴的日子,似乎也好極了。

☆、082

畢竟不算前面輪回的九世,龍淵也已經在人間浸染了二十四年,找回海悅總裁的代入感比他想象還要快,只用了一個加長早會的時間。

對於參會的高管們來說,小龍總擅離職守不過只是他包島鬧緋聞這短短幾天,但有好像什麽地方不太一樣了。

或許是人設跑偏帶歪了濾鏡,或許是海歸精英掉皮漏出了其中敗絮,機靈的已經開始琢磨著從能臣幹將往奸邪諂媚轉型,所有人都對沸反盈天的緋聞諱莫如深,表情怪異。

關於那個禍國妖妃,媒體尚未挖到實錘,於是最大的猜測又落到了突然宣布退圈的虞落雁身上。

但好巧不巧的是,龍淵抱得美人歸那晚,有狗仔拍到虞落雁約了一幫舊友在某大排檔喝啤酒嘬麻小,愜意地噴著薄荷煙,像是終於不用保護那把嗓子了似的恣意。

於是輿情陷入新一輪猜謎,但凡跟龍淵說過話握過手的都被拉出來論證一番,熱鬧極了。

然而身處暴風眼的這位孔助理反倒最平靜,開會時本本分分坐在龍總身側,旁人講到什麽地方,他便貼心地將資料整理好遞過去。

畢竟是貼身助理,孔宣接近龍淵自帶保護色,他表現越自然,別人越不大往他身上瞎聯想。

早會結束,勞伯在走廊裏等,說梅羅一覺睡醒了非要吵著找他的太子哥哥,吃遍了廣式茶餐廳也沒哄住,只好帶來了,這會兒在小會客廳裏。

龍淵心裏盤算著好幾個次元的亂事兒,還要分神應對熊孩子,頓時一陣頭疼。

孔宣跟勞伯擺擺手,“別讓他閑著,趕緊給梅羅報個網課,小學語文、奧數或者牛津英語、彩鉛素描都行,樂器就算了,公寓隔音不太好。”

勞伯趕緊掏出小本本記上,隨即眼巴巴看看孔宣又看看龍淵。

孔宣了然,摸出手機給他轉賬,每天八小時的話,一個月下來差不多兩三萬,這還不算吃穿用度。

“養崽等於碎鈔!”龍淵喟嘆,“別家的養到十八就能攆出去了,咱們這個估計要養到八十。”

手機嗡嚶一震,收到一條電子書目推薦鏈接,龍淵疑惑地瞄了孔宣一眼,點開,《育兒聖經》、《如何養育男孩》、《父母不知道的那些事兒》、《親子關系之愛和自由》……

孔宣:“有書照書養,沒書當豬養。”

曾經被當豬養的龍淵:“……”我不覺得啊,養豬難道不是要餵飽飽嗎?

滿頭臟辮兒的小鮮肉出現在總裁辦會客廳,懷裏抱一只狗崽,搖頭晃腦地跟著電腦念:“一片兩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無數片,飛入水中都不見。”

這簡直比龍總包島哄小情兒還勁爆好嗎?!底下已經揣摩出不下七八個版本的豪門密辛,幾乎囊括了總裁文的所有狗血梗。

“小帥哥要不要吃冰淇淋?”秘書姐姐舉著一盒哈根達斯誘哄。

梅羅啪嗒一聲合上筆電,網校老師瞬間消失,他緊張地呼了一口氣,沖小姐姐用力點頭。

女秘書看他賣力地撕開冰淇淋,假裝隨口一問,“你叫什麽名字呀?是龍總的朋友嗎?”

“太……龍淵是我哥哥,我是他收養的孤兒。”這問題勞伯給他打過預防針,梅羅照本宣科,跟著挖了一大勺冰淇淋餵給狗崽,“它才是我朋友。老師說不能隨便把名字告訴陌生人,你給我冰淇淋應該就不算陌生人了……所以我的名字叫梅羅。”

狗崽被猝不及防冰了一大口,原地躥起在冰淇淋筒裏踩了個爪印兒,夠著去舔梅羅的脖子取暖。

梅羅不甚介意地又挖了一勺填進自己嘴裏,滿意地嘬起來。

秘書小姐給嚇到了,倉惶起身險些扭斷高跟鞋,看著分享零食的一人一狗,心說這龍總收養的莫不是個傻子?

梅羅小傻子掛著滿臉冰淇淋,扭頭對她燦然一笑,“謝謝姐姐。”

用過午飯,龍淵按著孔宣在休息室小憩,休息室是間跟總裁辦連通的小套間,一張單人床原本是供龍淵午睡的,如今兩個大男人並肩躺著,只能采取親密一些的姿勢。

龍淵側著身子,單手解孔宣的西裝紐扣,“衣服脫掉,太占地方了,襯衣也……不然好擠。”

就差這點兒地方?孔宣不置可否,任他折騰。

他的體溫仍然偏高,皮膚滑得仿佛新鮮奶油即將融化,像是張張口就能將他整個人都拆吃入腹。

龍淵的手游走過那道脆弱至極卻難以彎折的脊柱,指尖徘徊,力道不自覺加大,帶著莫名洶湧的妒意狠狠吮住他的嘴。

孔宣隱忍悶哼,覺得自己體內的明王真火快要給他勾出來了,紛亂的字句漏出齒縫,“被我吞進肚子的人不計其數,但是放在心上的……就你一個。”

龍淵頭皮一麻,渾身的鱗都給這一句捋順了,剛要更進一步,舌尖又是一痛。

這次他反應極快,立時鳴金收兵。

龍淵捏起孔宣的下巴,垂眸瞪他,“上一次燒還沒全退,又來?”

孔宣探著舌尖將唇角的一點殷紅舔幹凈,“小氣啊,龍總。”這麽一個愛惜糧食的小動作居然十分狎昵靡麗。

他算好發作的時間,通常在吸食龍血後的五個小時前後癥狀最明顯,這會兒親過,該難受的時候已經下班了,什麽都不耽誤。

“那給你見識一下什麽叫做大方。”龍淵抽出他剛剛脫下的領帶,輕輕一繞遮住孔宣的眼睛,在他腦後打了個結,又扯過帶尾貼在他唇上,“自己咬著,掉一次增加一小時。”

沒等錯愕的表情從他臉上消失,孔宣一雙手臂篤地被提起壓在頭頂,胸口一陣小獸般地噬咬,他下意識用力咬緊了送到嘴邊的領帶一角。

***

“孔助理你沒事吧?”茶水間取冰塊偶然遇上的同事小妹,一臉驚疑看著他,描畫整齊的眉收成一線,“你臉色好差啊,不舒服嗎?”

孔宣從消毒櫃裏取出一條毛巾,裹住冰塊按在額頭上,“沒事,有點發燒。”

只是吸食龍血的正常反應,少量,還在他可以承受的範圍。

見女同事目光灼灼,孔宣下意識拉著領帶緊了緊領口,又將冰毛巾覆在側頸上,心說被自己養的狗啃了,上哪兒說理去呢?

“要不還是請個假早點回去休息吧。”

孔宣給自己倒了杯冰水,呷一口輕輕搖頭。

他皮膚白得沒什麽血色,倚著流理臺微微躬起的背脊削薄料峭,這樣一個過分年輕又過分孱弱的職場新人總會顯得無辜無助又無奈。

女孩想起關於孔助理的一些傳言,諸如沒什麽靠山的孤兒、加班時間長得驚人、龍總呼之即來揮之即去、領回家通宵……電光石火間便腦補出一部耽美大戲:朝三暮四霸總攻x弱小無助炮灰受,不對不對,恐怕小助理連主角受都不是,主角是那個神秘的“島主”。

近來龍總緋聞漫天,怪不得他看起來很難過的樣子,最痛不過是情殤啊,啊啊啊!

女孩默默塞了包m豆給他,語重心長,“別太傷心啦,男人都是大豬蹄子。”

孔宣:“……”大豬蹄子?是因為當豬養養出來的嗎?怎麽莫名有種被當做好姐妹的錯覺——

撐到下班時間,孔宣幾乎又燒得頭昏眼花,但好歹也適應了一些這種過敏反應,除了沒什麽精神,外人倒看不出大的異樣。

梅羅抱著狗崽追在他倆身後到地庫取車回家,正巧碰上海悅公關部總監辦事回來。

這位平素舌燦蓮花、近來四處滅火的總監,趕忙放緩車速按下落窗鍵,還沒等探頭打招呼,便見自家總裁親自掀開副駕車門等待小助理上車,嚇得他趕緊往車門鍵上撓了一把重新升起車窗,假裝自己突發視力障礙。

急性視障患者貓腰駕車與龍總擦肩而過,忍不住朝後視鏡瞥了一眼,站在龍總身邊的小助理像是沒敢立即上車,卻轉而傾身將額頭抵在龍總的肩膀上,龍總居然沒有反手扇飛他,而是溫柔地圈住了小助理的細腰!!!

嘭——

總監低調的座駕與承重柱來了個親密接觸,周圍幾輛裝有報警器的車子忽地閃著車燈嗚哩哇啦齊聲高唱,將冷清的地庫吵成一片夏日的蛤/蟆塘,也成功刷爆了總監的存在感。

總監抽搐地移開因為驚嚇踩到油門的罪魁禍腳,將臉往散開的安全氣囊裏一埋,命令自己馬上暈倒。

“你看你,撒個嬌都能引發交通事故。”

處理完這場突發意外,孔宣已經仰在副駕位挨過了一波高燒,假裝沒聽見龍淵的揶揄。

梅羅扒著椅背緊張地問,“他會死嗎?”跟著腦門兒上就挨了不輕不重的一下。

龍淵:“管好自己的嘴巴就不會死。”

快到公寓的時候,有輛黑色轎車從他們左後方打燈超車,拐了個流暢的路線插/進前方,繼而不露痕跡地壓住了後車的車速。

龍淵剛想反超,左邊車道躥上一輛火紅超跑,正緩緩掀開黑色頂棚,以親密到有些危險的距離和他的車子比肩而行。

烏黑長發迎風飛擺,龍浟被黑超遮住大半的臉上勾起一彎勝利的唇弧,沖龍淵吹了個挑釁的口哨。

她右手食指比了比前車,再勾起拇指示意身後,待龍淵降下車窗後沖他大喊,“好巧啊小老弟,今天我約爸媽吃個便飯,沒想到在這兒遇見你,要不要一起啊?”

後視鏡中果然是龍夫人慣用的座駕,所以剛剛打頭陣的應該是保鏢車。

龍淵咯吱磨了一聲後槽牙,這個有毒的女人自己擺不平他,居然用心險惡地把父母搬出來碰瓷。

孔宣在他say no前飛快捏了下龍淵的掌心,“去吧,早晚要交代呢。”他這人向來不怕事兒大。

龍淵飛出一記眼刀後升起車窗,略一減速讓過後車,四車排成一隊。

忽地一陣疾風刮過晚高峰的沈悶,豆大雨點頂著灑金夕陽兜頭降下,來得猝不及防。

前面龍浟手忙腳亂地按鍵上車篷,卻不知怎的那鍵快給戳爛了都毫無反應,豪車轉瞬變破船,她也被濕發糊了一臉淋成落湯雞。

龍浟憤然棄車,轉身一拳錘在龍淵車子的引擎蓋上,“麻煩!搭個便車!”

作者有話要說: “一片兩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無數片,飛入水中都不見。”

真的出自人教版小學語文一年級(上)!!!

☆、083

要不是三五不時就給孔宣嘬一口血,龍淵幾乎要以為這次他真的把什麽都放下,跟自己安安心心留在人間過日子了。

就連那一頓心照不宣的家宴過後,龍夫人也是捋著梅羅的一頭小辮兒感嘆,“這是連孩子都預備好了啊,一家三口加條狗,往後就這麽過了?”看著挺像那麽回事兒!

梅羅雖然沒什麽眼色,卻意外討了龍夫人的歡心,經常給召去大宅住兩天,帶回一堆低幼的零食玩具。

可能跟很多老人家寧願寵只小貓小狗也不喜歡跟兒女同住一個道理。

從藍島回來轉瞬就過了秋天直奔年底,海悅的事務繁忙,孔宣每天隨著龍總上班下班,業務能力與日俱增,勞伯斯特除了帶孩子幾乎失業。

不止如此,孔宣還辭退了家裏的保姆廚子,對這間小公寓保持著極強的領地意識。

沒有應酬的時候,他會拉著龍淵一起逛超市,親手選擇每一樣食材和用品,然後一同準備餐飯。

要不是這位男主人不肯放棄用法術整理房間的習慣,他們基本和尋常的同居夫夫沒什麽兩樣。

國慶假期的出行高峰過後,兩人還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自駕游,從十月飛雪的朔北莽原到小橋流水的煙雨江南,孔宣才算真正得窺人間繁華。

相較曠遠寂寥的天界,彼此同行一段旅途、分食一碗熱粥、共撐一方雨傘的人間真實仿佛一段帶著溫度的綺夢。

孔宣大多數時候都像個局外人一般冷眼旁觀,畢竟他活得實在太久了,久到那些別人的汲汲渴求對他來說一文不名,久到沒法做一場沈醉不醒的美夢。

在漫長沒有盡頭的生命裏,一切浮華都將如塵沙吹去,留下的唯有亙古不變的空茫,或許只有無欲無求的空心佛才能忍受此中寂寞。

孔宣不是佛,他曾用最最激烈的方式反抗過這種孤獨,九天十地到處都染過他征戰的鮮血,那些以戈止戈的殺戮換來盛世太平,也換來他一身惡名。

我只想有個人可以永遠陪著我,永遠……孔宣這樣想,直到山河傾覆、地老天荒的那一天。

像是要將之前九百年的離別一夕都補回來,又或者離開了他的安全棲息地,孔宣近乎執拗地粘人。

每天睡前、醒來、閉眼、睜眼都要看到龍淵,化了路人甲面孔只為能夠手拉手斜陽散步,行車時窩在副駕打盹兒也要攥他一片衣角,同食同宿,抵足而眠,距離超過兩米他便用眼神找過去,挑著眼鉤子將對方拉回身邊。

龍淵一邊欣喜若狂地享受這種被他完全依賴糾纏的感覺,一邊又隱隱不安,總覺得他好像在透支著什麽。

有天行至一片古佛祠,那古祠掩映在林間,說不上是什麽年代建成的,大概翻修過許多次已經面目全非,觀瞻比明光寺好不到哪兒去。

和山下小鎮熱鬧的街集相比,這裏門庭冷落、寶像蒙塵,還不如游樂場的鬼屋熱鬧。

佛龕裏供著不知是哪位的泥身,反正如果按香火來看,這位八成窮得和安忍不相上下。

祠堂門前有座石碑,丈餘高,反倒比局促的佛堂更顯威風一些。

水蝕風化,剝落的巨石上碑文已經模糊不清,但那馱碑的龍淵還算認得,相傳是老龍的第六子——赑屃。

龍淵擡手在那半人高的龍龜/頭上摸了摸,想起身化蟠石撐起地脈的老龍,無聲嘆了口氣。

“我聽說古代戍邊征戰的宿將,有些不會將來犯的敵人往死裏打,要給他們留一口氣,這樣才不至於‘飛鳥盡,良弓藏’,一直有仗打,一直有軍功。古人都明白的道理,滿天神佛會不懂嗎?你們把對手搞得太徹底了,才會自絕香火。”

孔宣原本坐在青苔石階上歇乏,聽見他這麽一句憤世嫉俗的抱怨擡起頭來,“因為太平安逸比香火供奉更重要啊。”

“而且你哪裏得來結論,神佛比世人聰明?聰明人是當不了神佛的,得像安忍那種傻瓜才行。”

他晃了晃手裏的手機,一縷光被屏幕折射晃過面頰,映亮墨瞳深處的微芒,“給世人太平安逸不過千年,他們就會自己進化得不輸神仙。手機,靈犀術;飛機,騰雲駕霧;電影,幻鏡;電椅,火雷——”

“胡說八道!”龍淵被他自比極刑激怒,跳過來堵他的嘴。

“不開玩笑,哈哈咳咳,”孔宣拉開他胳膊,正了顏色問,“你私下聯絡過金鵬是麽?”

“是,”龍淵以為他一直在避嫌不會主動問,“謨多護送釋迦回了九重天,英令前往冥界尋藥打探,目前異監局由金鵬坐鎮。你不用擔心,他沒有受任何牽連。”

孔宣似乎對這個安排毫無意外,又聽龍淵問,“那個情蠱,解不開會怎樣?”

“不會怎樣,天界有的是壓制消鎮痛苦的仙藥靈植,過得舒服點兒並不難,只是有損法力。”

有損法力,則有損根基,站在天道最高權力中心身為信仰的佛祖力量受制,後果顯然跟他這個閑雲野鶴大相徑庭,謨多大概也是為了這一點才暫時放下人界的事務隨護在側。

孔宣納罕地斜了龍淵一眼,“你什麽時候關心起佛祖來了,不是頂煩他嘮嘮叨叨還放梵音擾民麽?”

“誰關心他!我是受不了總有個人惦記你——”

孔宣唇角一抽,“……那倒,也不會。”

***

出門前,龍淵從門廳的衣櫃裏摘了件羊駝絨大衣幫孔宣披上,“外面下雪呢,你不冷也好歹裝裝樣子,別總讓人以為我欺負你。”

孔宣最不畏寒,他身負明王真火,從前在禦宵殿都是睡冰玉床的,非常不習慣人類在冬季左一層右一層的啰嗦穿戴,勉強將外套掛在肩膀上。

龍淵似乎對他這種敷衍的態度很不滿意,從身後拉著衣襟交疊一裹,將孔宣清秀的面孔大半埋進雪白的毛領子裏,只露一雙大杏核似的鳳眼無奈瞪他。

這一年據說是蓮城的冷冬,平均氣溫跌至五十年來最低點,街邊少見地出現了積雪不化,直到立春時節小北風還跟利刀子似的。

總裁辦那些愛美的小姑娘們不得不裹上裙擺都露不出來的及踝羽絨服,艷羨地盯著總助那一雙因為不穿秋褲而裸露在外的雪白腳脖子問孔宣穿這麽少不冷嗎?

孔宣含混的應答和時不時因為喝多了龍血的病容,給了姑娘們無盡的發揮空間,於是小龍總因為個人喜好不許助理穿冬衣的系列變態傳言愈演愈烈,嚇退了一眾爬床預備役。

孔宣皺了皺鼻子,嫌棄道,“這什麽東西的毛皮一股子腥膻味兒,快熏死我了!廣告裏不是說不要穿皮草麽,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畜生道為什麽不去投訴你們?”

“語言不通。”龍淵一身小羊皮衣立在隔壁門口掀門鈴,心想梅羅這破孩子八成又睡死過去了。

他屈指在門鎖上一彈,機簧哢噠輕響,龍淵大步推門而入,沒一會兒便將還在揉眼睛的梅羅給拎了出來。

孔宣配合地一擺手,夾雜碎雪小冰碴兒的冷風兜頭朝梅羅直吹過去,感覺就像數九寒天被迎面潑了一瓢涼水。

梅羅嗷一嗓子激跳起來,瞬間清醒了,接連打了一串噴嚏,“殺人啦,我現在是脆弱的人類!我還在放寒假好嗎!你們怎麽能這樣對待一個孩子!!”

小土狗聽見吵鬧從門縫裏探出頭,短短五個月,它已經從巴掌大的狗崽兒長成二十多斤威武雄壯的一頭,是梅羅典型狗仗人勢的狗腿子,除了在這兩位面前。

龍淵嗤笑,“看看你考試的成績,都什麽奶奶樣兒了還好意思放假?!也就你親奶奶才覺得平均分上三十可以獎勵迪士尼,你不是剛浪回來沒幾天嗎?下次考試不及格看我不把你兩條腿抽回魚尾巴!”

嗚~土狗梅錢同情地嗚咽一聲,愛莫能助地縮回腦袋,頂上了房門明哲保身。

梅羅耷拉著頭跟在兩個監護人身後,委屈巴巴,“冬天真的很困啊,變溫動物不能互相理解一下嗎?再說我英語和語文成績還可以的,人無完人——”

“你英語語文成績還可以平均分才三十!好意思告訴我一加一等於幾嗎?”龍淵一張嚴父臉,“別以為我倆能一直護著你,回頭成年了滾出去自立門戶,就你這樣的要飯都不如梅錢!再過幾年狗也死了呢,你還指望誰護著?”

梅羅給他訓得一臉通紅,搞不懂為什麽原本慈眉善目的太子哥哥變成監護人後就整天跟吐火龍似的。

要飯不如梅錢倒不是龍淵胡說,這裏有個典故,梅羅想用自己的錢給龍夫人、勞伯還有其他照顧他的前輩買新年禮物,但是四處見工碰壁。

無奈之下,一人一狗學著算命的老瞎子在小公園擺了個攤兒,小狗算算術。

看客出十以內加減法,得幾梅錢就叫幾聲,連著幾題都全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面前鐵皮罐子給硬幣砸得咚咚響,倆玩意淘到了第一桶零花錢。

要不是後來有個人整天纏著梅羅出高價要買他的狗,說不定這生意還真能維持下去。

梅羅最大的優點就是心大,可饒是再樂觀,聽見龍淵這麽說他也慌了,怯怯地問,“什麽叫狗也死了啊?你倆怎麽就不能一直……你們不是神獸嗎?壽與天齊……”

孔宣將熏得他頭暈的大衣扯下來披到梅羅肩上,順手拍了拍,“就是盼你好,他也頭一次當爹,沒經驗,口不擇言。”

你有經驗?龍淵睨了孔宣一眼,心說慈母多敗兒,咱倆還不是半斤八兩。

孔宣明白龍淵的意思,往後說不上生死那麽嚴重,但畢竟他倆在人界算是暫住,也許過不多久就會離開,但梅羅是個不死不休的永久居民,他不長點兒腦子的確不讓人放心,留座金山都能給人騙光去。

這種事情上,龍淵向來比他理智。

梅羅心不在焉地去拉後排車門,腦子兀自單線程地解析剛剛聽到那番話,完全沒留意周遭就一屁股坐進車裏。

“啊——”

梅羅尖叫,劃拉著門把手想跳車逃生,被身邊的不速之客翻手一把扯了回來按進座椅裏,哢噠扣上安全帶。

“你,是你?你幹嘛蹲在車裏嚇人啊!”

金鵬塞了本《黃岡真題》給梅羅,繼而擡頭對前面的龍淵和孔宣說,“英令去冥界至今沒有消息,我打算過去看看。”

☆、084

短短幾句話的工夫,金鵬在附近地鐵站下車,半舊灰夾克的背影隨著早高峰烏泱泱的人流沒入黝深的地下通道。

孔宣的目光隨著車行掃過城市街道,站臺上裹緊羽絨等車的上班族低頭刷手機、打著哈欠準備交班的出租司機落窗招攬最後一趟順風生意、移動餐車後面的小販熟練地將蛋液灌入金黃烤餅……求學路上睡眠不足的孩子盹在後排座椅,沒錯,梅羅又睡了過去。

在孔宣還不理解何為六道的時候,就已經跟隨鳳凰為六道倫常征戰,後面漸漸知道了自己身負使命需要守護的東西,但那也是很大很形而上的概念,從來沒有具體到眼前這些數不清的鮮活的生命上。

金鵬說,我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你替我守護好這裏的人。

想想又說,最遲清明前回來。

那時孔宣覺得肩膀上前所未有地一重,置身塵世,任務目標就在周圍、眼前、隨處可見,好像保護小動物協會資深會員和親自撫養一百萬只流浪貓狗的區別。

揍人他就很擅長,保護什麽人他不太做得來啊。

“或許我應該代他走一趟?”孔宣喃喃道。

龍淵看出他的茫然,覺得被丟進NPC的孔雀明王有點可愛,畢竟想從他臉上看到點無措真是太難得了。

“這個你代不了,不讓他去的話就太過分了,換成我都等不到現在。”

孔宣眨眨眼睛,明白他的意思,“冥界向來閉塞,各種傳信法術都用不了。英令混進去發不回消息也很正常,畢竟那事沒那麽容易得手。”

他希望是金鵬太緊張了,仙君神獸們可不比人類的外勤,走得再遠也要每天早請示晚匯報,他們出去辦差沒什麽約束,基本自己想怎麽來就怎麽來,中途跑去幹點兒別的也沒人管,一走數月甚至數十年毫無音訊都算正常。

龍淵問,“你去過冥界麽?”

“最近沒有,”孔宣說的‘最近’,起碼要往前數千八百年,“不是什麽好地方,又亂又臭,看到那裏都不想死了。”

“……”不然也沒人想死吧?再說誰死了還矯情那麽多。

從前在霧靈山,孔宣去哪兒做什麽從來不會跟他多說,但會在閉關靜修期間暫時沒收龍淵的幻海遺珠不許他到處亂跑,不能出結界。

龍淵借著他一時溜號套了句話,頓時心中了然,“也就是說,某次你嘴上說自己要閉關,實際是騙了我的幻海遺珠跑去冥界了對麽?”

“讓我想想,是我啃光了山上的幹癟果子差點兒餓死那次,還是我在你石室門外刻了一千三百多道刀痕數著日子盼你出關那次?”

“殿下,除了冥界你還丟下我去哪玩兒了,最好從實招來。”

孔宣兩頰不自然地白了一瞬,面皮兒很快繃回來,“多老早的事情了,又不是小娘子,誰還記得一些陳芝麻爛谷子?”

“不就是耽誤你跑出去找竹葉青玩兒了麽,就記仇記這麽多年,你紅塵裏滾了三十幾萬天我都沒說什麽——”

“這麽說的話,冥界我應該去過,還去了九次呢!”

倆人聊著聊著明顯味兒不對了,有點兒自揭瘡疤想糊對方一臉的架勢。

“孟婆湯什麽味道?”

“忘了。”

***

這位忘了孟婆湯什麽味道的資深冥府游客,沒過倆月便雙手緊緊攥著幻海遺珠說什麽都不肯外借,大概是怕孔宣會硬搶,他幹脆面朝下趴在大床上,將珠子壓在身下。

孔宣耐著脾氣好言相勸,“真不是不帶你去,你一個變溫動物,去那麽陰寒的地方,就不怕眠過去會長睡不醒?”

“不怕,我挨著你,溫香軟玉,去南極冬泳都沒問題。”龍淵堅決不妥協,“要麽你帶我一起去,要麽你想別的法子甩開我我也會跟去找你,這次你休想把我丟下!”

見孔宣給他氣得不再說話,龍淵聲音放軟,“英令和金鵬兩個都沒有音信,我怎麽能放心你一個人去那種鬼地方?殿下,我這具人身至多再過幾十年也會壽終正寢給鬼差勾走,你舍得我在這人世巴巴數日子盼你回來麽?兩萬來天可不禁數呢,到時候我人老珠黃再去冥府找你,你還要我麽?”

“神格都還你了,還說這種誅心的話給誰聽!”孔宣照著他尾巴骨甩了一巴掌。

“那不是外掛麽,你要是不帶我去,我就找根兒領帶往這鳥籠子上一吊,反正神魂歸體前還能順路去冥界溜達一圈兒,就當陪著你。”

我可真稀罕你陪啊!孔宣心說我直接掐死你算了,還省根兒領帶。

他斜睨著龍淵,“出息啊,人世走幾遭,學會一哭二鬧三上吊了!”跟著長呼一口氣。

龍淵根據多年來撒潑打滾的經驗,知道孔宣這樣就算松口了,連忙跳起來吧唧親了他一口,“什麽時候走?”

“這幾天吧,也不是很急。”孔宣任他像小時候那樣耍賴地枕到自己腿上,“每年清明過後的第一個陰日開始,冥界會有大型的集市和狂歡,那會兒比較亂,混進去不容易被人發現。咱倆搭伴兒去的話,得想好說辭,別露餡兒了。”

“冥界還有這種熱鬧?”龍淵大奇。

“嗯,清明前後是集中祭掃的高峰期,現在人也不都獻花,好多還是燒冥幣元寶、別墅豪車什麽的……總之就跟大學生剛開學差不多,人人……呃,鬼鬼手裏都多少寬裕點兒。他們更講究及時行樂,不想投胎了錢還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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