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二次孫劉聯盟

關燈
我對陳到是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一定管住手下,萬萬不可讓阿鬥曾經走失的消息流傳出去。這種家醜若是傳了出去,那就不是“尷尬”兩個字就算了的。同時我也打定主意,也說服了董和陳到他們,暫時就將此事瞞下,不必報知前線的劉備。如果可以,我恨不得劉備永遠都不知道這件事。

前線也是出奇得安靜;這整整一個月我們什麽書信都沒有收到。一直到了五月初,荀諶才終於又送來了書信;信中說,他們已將大軍駐紮到皖縣以北,但是卻不是為了奪取廬江六安等地。曹軍大敗孫權,拿下合肥之後沒多久,廬江六安、博安、舒縣幾城便紛紛降了曹軍。志得意滿的曹操自然不會放過追擊的機會,於是他便一邊隔著巢湖向江東大軍施壓,一邊大軍直奔皖縣,準備一口氣將戰線推到長江北岸。曹操在合肥整軍的時候,劉備也不聲不響地派出陸遜率領五千精兵一路往皖縣去了。陸遜沿著大別山脈一路東去,夜行晝伏,神不知鬼不覺地便到了皖縣;他在天柱山腳下紮寨,並在城北三十餘裏外的官道附近設下埋伏,毫不客氣地將南下皖縣的曹軍打了回去。

看到這個消息,我稍稍松了一口氣。看來劉備雖是帶著一肚子怒火東去的,但如今也好歹算是平靜下來,能理智地分析利弊。他既然主動出手攔截曹軍,看來下一步就是和江東重修盟好,共抗曹軍。幸好他還有這份理智,不然逼著江東徹底倒向曹操那邊,我們真要吃不了的兜著走。

皖縣一戰之後一切都進展得飛快。五月中旬的時候我們終於收到了確切信息:盡管江東元氣大損,但孫權還是撿了一命回來,如今正在蕪湖養傷。劉備給陸遜增兵至一萬兩千人,如今正圍龍舒縣,準備將曹軍一路往合肥方向推回去。荀諶也趕到了蕪湖與孫權談判。看他信中的意思,如果能重修孫劉聯盟,我們兩家可以考慮用水軍從淮河上游和巢湖兩面夾擊淮南。

得到這些消息之後,我幾乎是帶著幾分興奮滴拿著一疊書信去找阿香,告訴她孫權性命無礙,孫劉兩家重修盟好這些好消息。她嘆了一口氣,喃喃說道,“二哥無事就好。”之後她便一直沈默著。見她無意多說,我正想告辭,她卻突地冷笑了一聲,說道,“只是下一次反目成仇又能有多遠?我怕是得有所準備才是。”

我聽她這般言語,心下頗是難過。果然,當我們真和江東翻臉,她依舊像歷史中那位讓劉備忌憚的孫夫人一般,可以給我們惹各種各樣的麻煩,可是我卻又不忍心怪她。我努力說了幾句毫無分量的好話,然後逃一般地匆匆告辭了。

其實我也沒工夫再為阿香的事情煩神了。前線既然已經和曹操纏上,只怕是一時半會兒脫不了身。雖說荀諶來信說,如今既然和江東修好,他們會支援我們糧草,但是我還是不敢放松。這幾年我們一直在虧空,所以完全不能放松,每一筆賬都必得算清爽。我完全沒有想到,這才到了七月中旬,我便收到前方軍報:劉備準備退軍了,八月中大軍就應該抵達成都。其實曹軍早在天柱山一役之後便準備退了,於是叫我們輕而易舉地奪回了龍舒與舒縣兩座城。只是六安、合肥的防守仍然嚴密;曹操還專門留下張遼守合肥。

剛剛收到軍報,我不禁有些奇怪。曹操為何匆匆回軍了?照理說如今就算孫劉兩家聯手,卻也是筋疲力盡,強弩之末。難道說曹軍也是後勁不足了?還是曹操自己出什麽問題了?想到這裏我不禁振奮——不錯,曹操差不多該死了。歷史中的曹操應該在去年就病逝了,撐到現在才是奇怪,如今說是健康不佳倒是平常。如果曹□□了,我們頓時可以舒一口長氣!

不過這個讓人振奮的設想很快就又被忙碌淹沒。和江東重修盟好之後,劉備便把從曹軍手中奪回來的廬江郡幾座城都還給了江東。地雖是還了,但是劉備毫不客氣地將那片土地上的所有百姓通通遷走,其中七百餘戶安置在弋陽安豐一帶,剩下五千餘戶通通遷回成都平原一帶。這個消息讓我雀躍不已,幾乎感覺不到忙碌。這一次東征的結果實在是比我最好的預期還要好上一點——也多虧曹操退得及時!看來這不是折損大將就是地震的厄運已經到頭,也確實該輪到我們轉運了。

中秋節前大軍便開始陸續抵達成都城中,只可惜劉備和荀諶兩人都是過了中秋節才趕了回來,沒趕上祭祀。荀諶仍然是清瘦得讓人心疼,但看上去倒是頗有精神,神色顯得輕松平和。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麽?這驚險萬分,時刻都會崩盤的戰局居然讓我們打出了這等上佳結果,也難得他高興。荀諶歸來,就連一向謹慎的阿粲都顯得尤其興奮。我親自下廚準備了幾樣這個年代還不曾出現過的美食,然後一家人一起吃了頓晚飯——對我們來說,這倒真是難得的經驗。

荀諶這次回來帶了些武陵郡的好茶。我收拾的時候分了一小盒出來,說是拿去給荀彧。我方提議尋個日子我們一起去看他,荀諶卻是微微嘆了一口氣。荀粲那孩子頓時擡起頭來,緊張地看著荀諶。我也忍不住問了一句,“出了什麽事麽,先生?”

“無事,”荀諶低聲說道,“還未到那一刻,卻是我多慮。”幾日之後我們也一同去探了荀彧一趟。荀彧隨口問了幾句戰況,荀諶也一一應了;他們甚至還來來回回討論了片刻戰略大勢,完全一副心無芥蒂的樣子,倒讓我驚訝了。

荀諶並沒有給我多說這次東征的種種,但是我可是把他走後近一年半中的所有事情都說了一遍。他對處理地震,安頓移民什麽的倒沒什麽反應,可我說了阿香想要拐走兩個孩子的事後他差點把手中的茶盅都給砸了。他盯了我半天,最後道,“當真如此?她如何能如此輕易便將兩位公子帶出成都!”

“這也是我們疏忽了,”我低頭說道,“只是當真沒想到。”

荀諶沈默了很久,一直擰著眉頭,卻不知道他腦子裏面算計到哪裏去了。“此事倒真是棘手,”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開口來了這麽一句,“主公為何至今未曾就立嗣一事說過片言只字?”

“立嗣?難道阿鬥不是自然……”

他擡手打斷了我的話,然後緩緩搖了搖頭。“書鳳,”他望著我,無比嚴肅地說,“你與主公親近,他事皆可言論勸諫;只有此事,你切切不可多言。”

我楞了半天,這卻覺得頭疼得更厲害了。“我自然不會摻和主公的私事,我也不想摻和,”我喃喃說道,“其實我真不羨慕那個必須給主公解釋阿香這事的人。”

我不知道最後是誰給劉備說了阿香的事,但是劉備似乎並沒有什麽反應。倒是重陽節的時候,他叫上了我,說是和幾個孩子一起踏秋登高去。他甚至叫上了鵑兒,盡管這事看著似乎怎麽都有點不合禮儀規矩。這一整天他表現得倒真像個模範父親,對小禮尤其親密,倒讓那可憐孩子有些惶恐。他只是想安慰小禮麽?其實事情本身似乎沒什麽聯系,但我還是忍不住想到荀諶對我說的那番話,不免更是不安。

本以為建安二十五年就差不多應該在這種不安的平靜中過去,沒想到老天還是在年底丟了一個重磅炸彈:曹操病逝。

我們最大的對頭死了,可周圍卻是一片沈重甚至可以說是悼念的氣氛。收到訃告後劉備一直顯得悶悶不樂,而荀諶更是神色沈重——他其實一直在擔心這個消息抵達之後自家兄長會怎樣。我也不免擔心荀彧,但那些日子裏我還真不敢去探望他。其實曹操死了我也一樣煩神——因為下面曹丕就該篡位自立,而劉備,他也必須稱帝了。

☆、繼漢

次年五月,曹丕篡漢自立的消息終於傳到了成都,基本還算準時。不出所料,我們收到的消息頗有些模糊,尤其這位漢獻帝劉協的生死成都這邊就怎麽也吃不準。有傳聞說劉協已經被曹丕殺害,當然也有傳聞說他只是退位隱居了而已。而很讓我意外的,劉備在第一時間便把我叫去,倒不為別事,竟只是詢問漢獻帝的生死。

劉備顯然心情很不好,臉色沈得仿佛能滴出水來。見我致禮,他只是很不耐煩地一揮手,說道,“書鳳別顧著那些繁文俗禮;坐下。”

我這才坐下,他便一把握住我的手腕,目光炯炯地盯著我,問道,“書鳳,你與我實說,陛下究竟如何?是生是死?”

我一楞,然後竟真不知道改如何回答了。面前這個劉備即未稱公也未稱王,這麽多年來只掛著左將軍的名號。他是沒找到機會,還是沒想過,還是根本不想?我全然不知。我沒敢和他聊過敏感話題,想來他也不願意和我聊這種問題;我到底遠離封建帝王制度,在這方面事情上的想法感情都和漢朝人們相去太遠,這一點劉備自然清楚。於是如今我該怎麽回答?在我看來,劉備他必須稱帝;而且我一直以為,事到如今,他也不至於還有什麽顧忌,肯定是要稱帝的。可是如今看他這模樣,難道他真對漢室,對漢獻帝還有什麽掛念?

我想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反問道,“主公,這事——很重要麽?”

劉備沈默地看了我許久,最後緩緩松開手。“對書鳳來說或許並不重要,”他低聲說道,“只是聽書鳳言語,想必陛下還活著。”

我聽他這話,心下頓時警覺,也顧不上別的了,只是急匆匆地說道,“主公,你看眼下這情況,陛下無論是生是死都不會改變局勢的關鍵,不是麽?主公若無行動,豈不是相當於承認曹丕那小子繼位了?!”

劉備沈默了片刻,長嘆一聲,道,“自從高祖斬白蛇而起,四百年大漢王庭綿延至今,這一切在書鳳看來當真一文不值?”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卻又是揮了揮手,自言自語地接道,“罷了,不說也罷,你自然不會在意。”

“主公,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想解釋的,但是開口便又發現其實我並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劉備沒有說錯,我真不在意漢獻帝,我也不在意“漢”這個名號;我只是想讓劉備早點稱帝,省得名分大義都被曹丕那個小鬼占完了而已。在我看來,漢朝氣數已盡;如今確實應該改制度了。

“書鳳先去,”劉備有些疲憊地吩咐我道。

我遲疑了片刻,卻終究還是添了最後一句,道,“主公,是不是把諸葛軍師從南中喚回來?他南去快兩年了,如今南中定是穩如泰山,也不需要他一直呆在那裏。而如今那麽多事,倒是成都需要他。”

劉備沈默了片刻,嘆著點了點頭,說,“是啊,確實應該把他們都喚回成都來。”

後面幾天倒是平靜,只是有這麽一次我帶著阿粲去看荀彧的時候,卻正見劉備從荀彧府上出來。可憐的小阿粲,嚇了一大跳,死死地盯著劉備,差點連見禮都忘了。我忙推了推他的手臂,他這才慌亂行禮。劉備對他溫和地笑了笑,說,“好孩子,你莫要想多了。孤向來敬令君,早該來拜訪的。如今又遇上難事,方來求教。”我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劉備,但盡管好奇他究竟和荀彧談論了些什麽,卻沒有膽子問。

又過了幾日,我聽說劉備送了加急文書出去,不但把諸葛亮從南中調回,還把徐庶、龐統、張飛、劉巴等人全部叫回了成都,又將荊州各郡的郡守職務重新部署。然後,他一拍不差地為孝湣皇帝發喪。見他這般舉動我終於松了一口氣——劉備應該是終於想好了要稱帝了。

當然稱帝不是什麽小事情。除了推敲勸進書的遣詞造句,安排諸多禮儀所需,還要擬定官制,劃分權限,考慮官職人選。於是一整個夏天荀諶就差不多住在將軍府上了,忙得頭昏腦脹。大約是清楚我這個後世人在這方面思想差太遠,劉備一直沒和我說過任何相關事宜。我自然也不敢去找劉備嘮叨什麽法規官制,但我還是花了三天時間,整理出來所有能想起的關於三省六部制的內容,然後送給荀諶琢磨。荀諶這一琢磨就是將近一個月,據說是和周圍眾人議論了好幾輪。最後荀諶對我感慨道,“這等官制自是好的,只是在世人看來定是太過奇異。如今主公繼承漢祚,自當從漢制。今後可見機行事,緩行漸變,將這三省六部漸漸化入三公九卿制中。”

“繼承漢統當然重要,”我忍不住辯道,“但舊制不乏弊病。就比如說這州牧制,簡直就是取亂之道嘛!每一州的大員都掌控著大隊軍馬,這也太容易出問題了。說白了,漢制就是欠缺三省六部制帶來的中央集權。”

荀諶微微一笑,說,“如今左將軍座下又何來州牧?主公說了,今後不置州牧,只任命刺史,每兩三年往郡縣視察便可。”

我忍不住猛地一拍桌案,笑道,“這個好!啊,不過交州怎麽辦?”

荀諶仍是平和地微笑著,說,“主公已送書信去交州,欲招士使君入成都;這交州的幾位郡守也需另外任命。”

一切工作都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成都城外,武擔以南的封禪臺一天天地拔高,終於在中秋節後完工。九月初五,劉備率百官登壇祭祀,繼承大統。重陽節過後,劉備頒布詔書,任命百官,拜馬超為大將軍,張飛為大司馬,許靖為太傅,龐統為司徒,諸葛亮為太尉,徐庶為司空,荀諶為尚書令,等等。我左右閑著無事,便一直拿著這份名單琢磨著。當我看到這一長串任職裏寫著劉巴為少府還有董和為大司農,頓時便放下心來。看來劉備的這封百官名單還是任人以能,不純粹只是排資歷而已。十月,劉備先是追封甘夫人,然後又立孫蕓為皇後,而立太子的那封詔書卻直到來年都沒有等到。果然這件事要糾纏不清了麽?我有點無可奈何地想。

劉備稱帝之後,一切似乎沒有太多不同:我仍然是花大把的時間幫助董和忙碌春耕秋收,算各種各樣的賬目,如今更多了一項察看統計所有郡縣的賬目;偶爾我也會幫著劉巴籌算一下貨幣亦或是官營鹽鐵的收支。但是我還是覺得周圍的一切都似乎變了,盡管如果你問我,我也說不出來究竟哪些事情變得不一樣。

章武元年的最後三個月裏,我將所有的閑暇都用來做沙盤了。我匯集了這十多年來做的所有地圖和沙盤,一點一點拼出了一副中國全圖,終於在新一年春暖花開時節完成了一個十尺長,八尺寬的地形沙盤。這個沙盤是如此得巨大,我不禁驚訝最後還真將這個沙盤弄到劉備的將軍府裏了(現在或許該說皇宮了?盡管他其實還住在原來那地方)。我在沙盤上標出了曹劉孫三家地界,分別插上不同顏色的錦旗。如今的“蜀漢”比我所知道的那一個大了許多,但我完全感覺不到欣慰——倒是這一分為三的中國地圖讓我覺得刺眼極了。不過相信不會刺眼太久。

“九州一統不會太遠的,陛下!”我對劉備說道。

他笑著看我,手掌輕輕拂過沙盤上的大好河山。“朕已經老了,”他說,“不過,朕相信書鳳定會看到。”

這是封禪大禮之後我第一次見到劉備。但還好,就算他開口閉口“朕”,卻也和以前說“孤”的時候並沒有太大的區別。於是我也不至於太拘束,開口便道,“陛下才六十出頭而已,何曾就老了?陛下一定會看到大漢重興的!”

如今正是公元223年的春天,歷史中劉備去世的那個春天。盡管之前有過無法挽回,但我仍然相信,窗外的這個春天絕非史書中的那個春天。

我用一生作為賭註,就賭這一切都已經改變。

☆、終結和新世界

賀書鳳的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其實她還有八個月的壽命,但是這最後八個月裏我找不出什麽有用的一手資料,於是幹脆就在這裏畫下句點。故事的結局就和賀書鳳的結局一樣突兀,但盡管如此,我仍然以為這個故事很圓滿。這個女人憑著自己的勇氣和執著,還有一份讓人膛目結舌的運氣,將一千八百年的障礙沖得粉碎,竟當真寫出了她想要的局面——如今這個天下,是劉備的天下。

相比之下,我想我一輩子都只能做一個觀察者和記錄者。

我叫賞雪,27歲。來到這個奇異的時空之前,我剛剛拿到物理博士學位,加入了聯合國新成立的時空事故應急部,平行時間線小組。2013年伯克萊試驗室的的時空事故轟動了整個世界,搜救努力也一直沒有停過。當然,我想如今這個組織裏的科學家們本意並不在於搜救;至少我接觸過的人當中沒有誰認為我們真可以把這個不幸的人類學學生救回來。只是這一次的事故給了物理學許多可遇而不求的研究機會,自然不能就這麽放棄。至於後來我在蟲洞試驗中當真找到了這個平行世界,又因為試驗的失敗連人帶機器地被蟲洞吞噬,落入這個平行世界中,這純粹是意外中的意外。

我直接落到了長安皇城中的一角,一擡起頭來就看見藍得失真的天空,還有陌生而美麗的中國古典建築。大約是我的到來太過詭怪,皇宮中的侍衛並沒有為難我。而白發蒼蒼的老皇帝見到我之後沈默了很久,最後他低聲問道,“你可知道一人,名賀書鳳?”

我先是一楞,然後便意識到——我竟然成功了!雖然來到這個世界中是純粹的意外,而且我也並沒有回家的辦法,但卻當真找到了當初消失在時空洪流中的年輕學生,這也算是一種另類的成功。至少我推算的平行世界定位數值是正確的,也算是證明了我的假設。

“不錯,賀書鳳!”我欣慰地說道,“我的工作就是找到她。雖然來到這裏是個意外,但是能找到她我真得很高興。請讓我見她一面,好麽?”

老皇帝再次長久的沈默,最後他說,“書鳳病故至今已經六年了。”

“對不起,我很抱歉,讓你想起不愉快的往事,”我說。這當然只是一句禮貌的客套話,畢竟我並不認識賀書鳳,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見上她一面,從她那裏獲取更充分的數據。

方到長安的日子裏,老皇帝幾乎每日都會找時間與我交談。他知道賀書鳳和我都來自於未來的世界,所以似乎總想從我這裏捕捉到一些賀書鳳的影子。我覺得他或許很失望。那些日子裏與他談話時我總是心不在焉,因為那時我的儀器尚能工作,所以我更想繼續我的實驗,就算回不去了也可以接著填充我的數據,至少可以滿足我自己的求知欲。不過除去心不在焉,我和賀書鳳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人,就算對於一千八百年前的人來說,“二十一世紀美國”這般重要的共同點卻也不能讓我們顯得相似。

後來老皇帝給了我賀書鳳當年的電腦和手機。雖然年代已久,但電腦的主機硬盤尚且完好。我用手頭儀器上的太陽能電池給這二十年老的電腦重新接上電源,再修修弄弄,終於將它救了回來。我在電腦裏翻到許多歷史和人文科學資料,還有一份一百多頁的日記。電腦中的日記到公元215年就結束了,但後來我又從荀諶那裏得來三大摞手寫的日記。一開始我只是為了整理一份時間線,這才仔細研究賀書鳳的日記,再對照著她電腦裏的資治通鑒,想要整理出時間線的分岔點。但整理時間線的工作進行到一半,我已經把蟲洞理論平行世界還有收集數據這一切漸漸淡忘,倒是賀書鳳的日記本身完全吸引了我。

她的故事當真很精彩。

我並不了解中國古代歷史,也不了解非常有名的漢末三國年代;我對三國的全部印象來自小時候弟弟最愛玩的一個叫做“王朝戰士”的游戲,而這些印象顯然是不準確的。作為一個時常陪弟弟練級的好姐姐,我隱約記得,劉備是一個長眉大眼的青年,面容端正而略嫌柔和,穿一身金綠色衣服,頭上的冠後面掛一長串雪白的馬尾——總之是一個怎麽也無法和白發蒼蒼、眼神仍然刀一般鋒利的老皇帝聯系起來的形象。

盡管我對三國的種種紛爭都一無所知,盡管賀書鳳的日記當真只是日記,就算語言風趣卻也還是斷斷續續,但我還是被她的故事吸引了。於是一遍看完自後我還是沒能抑制住自己的沖動:我把她的故事全部整理了出來,寫成完完整整的一篇——一篇改寫歷史,創造平行世界的十五年。

這個過程很漫長,有些時候甚至比大一的基礎力學練習題還枯燥,而有些時候,當我為了更深入了解某件事而不得不去拜訪一些當事人的時候,這個過程也可以是極為尷尬的。不過我上中學的時候曾一度想當記者,大學的時候也曾做過相關工作,如今倒也算樂在其中。整理故事的時候我拿了幾章給荀諶看,並且詢問他一些成年舊事。他似乎並不是很在意,一邊回答我,一邊匆匆掃過我的稿子。但我準備告辭的時候,他突然說道,“其實書鳳與你所說略有不同。”

“哦?不同在什麽地方呢?”我問他道。

荀諶微微一笑,說,“書鳳言語隨意,似乎肆無忌憚,但其實絕非感情用事。書鳳的算計並不在我等謀士之下。”

我看不懂他的表情,只覺得他雖然在笑,卻並不是喜悅的笑。

公元223年的十一月,賀書鳳去世,死因是難產。她的兩個孩子按照虛歲的算法今年七歲了,都十分可愛,只是比同年孩童生得瘦小,也太過沈靜穩重,幾乎不像七歲的孩子。

公元224年七月,孫權病故。據說合肥一戰中的重傷終是埋下了隱患,讓他年紀輕輕就撒手人寰。

公元225年三月,劉備遣諸葛亮、張飛、趙雲、陸遜等人舉兵東征,而曹丕也舉兵伐吳。江東無主不能敵,孫紹率眾歸降劉備;另有江東大員扶孫登退守揚州東南。這一仗打了一年半,最後劉備奪得江東大半,但曹軍亦有收獲。我隱約聽說諸葛亮的哥哥諸葛瑾死在了江東,但是終究沒聽到確切的故事,我也不至於去問諸葛亮。

公元227年,劉備將矛頭轉向曹家,開始北伐。那年年底,曹丕病故。我對照了一下資治通鑒,發現在我的時間線中,曹丕也是公元227年去世的。

公元229年六月,也就是我直接掉進長安皇城之前一個月,劉備的大軍席卷中原;曹家最後一股勢力退至朝鮮半島。

曹操,孫權,關羽;這些連完全不熟悉歷史的我也聽說過的名字早已逝去。劉備也已經69歲,卻不知道還有幾年。

這是一個時代的終結,一個新世界的開始。

在這樣一個新世界裏重新開始我的記者生涯,這倒也不錯,想來不會輸給計算蟲洞特性和時間線定位數值。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