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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庫空虛。若真要在明年籌得錢糧再供應一場大戰,定會損傷民生——主公還請三思!”

“孝直只說了這些?”劉備目光炯炯地看著我。

我被他瞪得頗是不安,但仍是咬牙道,“主公,法先生真只說了這些。”

劉備冷哼一聲,正想說什麽,卻突然聽見敲門聲。劉備皺了皺眉,提高聲音問道,“什麽人?孤不是有言在先莫來打擾?”

“回左將軍,是諸葛軍師剛剛趕回成都,如今正在府上候著,求見將軍一面。將軍幾天前說了,諸葛軍師若是到了,立即招他來見。”

我一楞。諸葛亮回成都來了?他拋下戰局回成都來做什麽?劉備也顯得頗是驚訝,他問,“孔明已經到了?三日前收到他飛鴿傳書,說方過了江州,竟這麽快便趕回來了?且讓他進來。”不過片刻,門便“吱呀”一聲晃開了;諸葛亮跟著一名仆從緩緩步入。他似乎還未來得及換件衣服,一副風塵仆仆、疲憊不堪的模樣,行禮的時候竟是微一踉蹌。

“孔明!”劉備忙起身扶住諸葛亮,仔細審視了一番,確定他並無傷病之後這才嘆道,“孔明啊,無論有什麽急事,也不用這樣趕路。別好端端地將自己折騰出病來!”說著,他拉著諸葛亮在自己身邊坐下,將一旁的火籠放到諸葛亮腳邊。“書鳳,給軍師倒杯酒水,”他又對我說道。我便斟上一盅酒遞到了諸葛亮手中;他接過酒盅,卻沒有看我,只是神色覆雜地盯了劉備半天,最後道一聲多謝,便端起酒盅一飲而盡。待他放下了酒盅,劉備這才開口問正事道,“孔明究竟為了何事匆匆趕回成都?可是荊州有變?你帶了多少人馬回來?”

“亮只帶了數十騎,日夜兼程趕回成都,”諸葛亮輕聲答道,“荊州既定,五溪、牂牁數千兵已隨田公子歸武陵,其餘人眾亮皆交予張將軍統領。”

“哦?”劉備的臉色沈了些,又是皺緊了眉頭。靜了片刻,他又問,“荊州方定,孔明回來做什麽?哼,可也是來做說客的?”

見劉備變了臉色,氣氛瞬間凝重,我不禁心下叫苦。不管諸葛亮是為了何事而來,我也應該撤了。他若真要勸說,我留在這兒絕對壞事。不想諸葛亮也不管我還坐在旁邊,他直接起身,在劉備面前跪下了,叩首道,“主公,亮為請罪而來。”

他這話一出,我嚇得一口氣進岔了,猛地開始咳嗽。我斜眼偷看一旁的劉備,只見他面色如水,什麽話也不說,只是就這樣讓諸葛亮跪著。我坐立不安,猶豫片刻還是起身,開始收拾桌案上的杯盞。我將所有的東西收在托盤上,然後就仿佛自己真是個端茶送水的侍女一般,向劉備屈膝一禮,然後不聲不響地退出門外。劉備冷然看著我,卻仍是沒說話,任憑我自己滾出屋子。待終於退到門外,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我將手中的托盤交給迎上來的侍女,一時卻沒舍得離開。諸葛亮他到底做了什麽?!天啊,荊州的事情已經夠混亂了,他還要來添一筆?我正站在緊閉的門外猶豫,便聽見劉備終於開口問道,“說罷,你到底做了何事?”

諸葛亮答,“亮領軍圍作唐城,雖奪得城池,卻叫江東千餘軍突圍而去。”

聽得諸葛亮此話,我的第一反應是:這種事情也值得千裏迢迢趕回成都來請罪?可隨即轉念一想,頓覺此事蹊蹺——以諸葛亮的本事,江東殘兵敗將有誰能從他的手中脫圍出去?更何況那是作唐,離江東地界之間還隔著張飛和士武的兵吧?誰能突破這重重防守一路逃回江東?等等,難道…

劉備腦筋轉得顯然比我快。只聽見他說,“這突圍的千餘江東軍,可是由諸葛子瑜統領?”

“正是,”諸葛亮坦然應道。

“嗯,”劉備又說,“江夏有益德的精兵,湘江上還有南海的戰船;這諸葛子瑜居然能突破重重封鎖歸江東,當真是將才啊!”就是說出這樣一番話,劉備的語氣仍然是無比平和。我不禁暗想,劉備應該不會為難諸葛亮吧?只是千餘敗軍而已,放回江東也不會對我們有太大的影響,而那終究是諸葛亮的長兄…

“主公所言無差,是亮暗助兄長,他方能歸江東,”諸葛亮又說,絲毫沒有掩飾辯解的意思。

“益德想來定是怒火沖天。以他那暴躁的性子,多半是難為孔明了;便是如此,孔明才急急趕回成都,意在請孤決斷,是也不是?”

諸葛亮輕聲應了一個“是”字,然後屋內便徹底安靜下來。我突然覺得有些毛骨悚然;不對,劉備太平靜了,也實在太平靜了些!就算他不至於真為難諸葛亮,更不至於就這麽輕描淡寫就算了!!

也不知安靜了多久,劉備又是輕聲說道,“孔明,我給你說件事。你想來也知道,書鳳好幾年前便提點我,荊州看似穩固,內裏危機重重,尤其要提防江東偷襲,而元直又寫信道雲長與糜芳、傅士仁等人不和。雖說友若孝直他們定下了計策,我卻一直不能安心。後來士元去雲長軍中,我還讓他給雲長帶了封信;我告誡雲長,若要北伐,定得提防江東,留下後路。若當真兩面遭襲,至少要確保有一條退軍路線、幾座城池、還有糧草,至少要能撐到援軍反擊江東。孔明,你道雲長怎生答覆?”

死寂般的片刻沈靜,然後劉備輕笑一聲,接著說道,“雲長回了一封信,說是廬江太守呂蒙病了,孫權任諸葛子瑜為廬江太守,接管呂蒙部軍務。他說,諸葛子瑜到任便給他寫了信,幾次論及孫劉兩家之盟,言語恭謙和善,甚是懇切。雲長說了,諸葛軍師的兄長,自是可信的。”

這句話好似晴天霹靂,頓時叫我呆若木雞。

歷史中陸遜一封謙下自托的書信,讓關羽心大安、無覆嫌,終於成就了麥城的悲劇和呂蒙的威名。這一次沒有陸遜,因為那時他正隨著劉備在盤山與曹軍相抗呢。可是沒有陸遜也會有別人——竟然是諸葛瑾!說起來,諸葛瑾確實比陸遜更有讓關羽信任的本錢。他向來是德行無可挑剔的謙謙君子,寡言謹慎,溫和內斂;更何況,之前的淮河戰場上,他以萬餘人馬死守肥水數月,甚至還能掩護諸葛亮的水軍突破層層封鎖的淮河回安豐,確實是個絕對可靠的盟友。更關鍵的,他到底是諸葛亮的親哥哥。關羽完全沒有理由不相信他。可是誰能想到!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見諸葛亮輕聲說,“主公,亮實不知此事…”

“不知?”劉備打斷了他的話,“不知如何,知道又如何?孔明若是知道此事,便會將兄長的首級送與備?”

“主公!”諸葛亮慘然應道,“主公!亮七歲喪母,先父任職在外;亮是兄長一手教養成人,無以為報。長兄如父,孝義為先,亮如何能置兄長生死於不顧?”

劉備沈靜了片刻,然後哈哈大笑起來。他這笑聲如此刺耳,只讓我覺得連骨髓都冷了。 “是啊,我劉備麾下多少仁人義士!”劉備說,“你們個個都是兄友弟恭,孝義當先!卻不知道我這主公值幾文錢一斤?”

諸葛亮沈默無言;面對劉備已經失去理智的憤怒,他也確實無話可說。只聽劉備又是低聲咆哮道,“江東背盟棄義,折殺雲長,我與孫氏不共戴天!我恨不得這就將千萬鐵騎從江東一十八郡上踏過去!誰想大仇不得報,你卻已是輕描淡寫地將千餘敵軍護送出重圍。莫非你是想看你那兄長將來還能折我多少將士?!”

待劉備終於停下,諸葛也沒有答話,屋內一下變得死一般安靜。我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更只覺緊張得幾乎無法呼吸。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又聽見諸葛亮說,“亮聽憑主公處置。”他似乎還算平和,聲音卻已是有些發啞。

誰知諸葛亮這一句話卻讓劉備更是暴怒。“諸葛亮!你敢威脅我!”他一聲怒喝,然後我就聽見長劍出鞘的聲音。

我只覺得腦子“轟”的一下,完全喪失了冷靜思考的能力。我猛地轉身推開房門沖了進去,兩步跨到劉備身前跪下了。“主公!主公請冷靜些,”我膽戰心驚地說道,“那是諸葛軍師啊主公!”

結果下一秒劉備手中的劍就正對著我了,劍尖離我的喉嚨似乎也就十厘米的距離。我是真嚇傻了,腦子裏一片空白,只能瞪大眼睛望著他。“你進來作何?”他厲聲喝道,“荊州之事我尚未與你清算,你還不識趣地湊上來!你們一個個都活得不耐煩了!”

他這句話來得太突然,我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他這是在怪我?!不錯,他是怪我。當初在法正靈柩前說起關羽之死他就沒給我好臉色看,甚至開口就道,“我照你說的如此小心行事,為何雲長仍有此劫?”雖說在荊州布下的局是法正主謀,可也算是我給法正的靈感;而如今法正已逝,劉備自然不會怪他,只會遷怒活著的人。之前他的理智究竟還占上風,也沒來難為我,可如今我在他在他的氣頭上沖進來,只能讓他怒上加怒——於是他居然真要跟我算這筆賬?!我的腦海裏一團亂麻,越想越覺得頭疼難耐。

突然只聽“哐啷”一聲,劉備將手中的雙劍狠狠地砸在地上,然後轉過身去背對著我們。“滾,你們都給我出去,”他的聲音終於低了下來,盡管聽他那疲憊暗隱痛苦的語氣,我覺得他是吼不動了,“我現在不想看見任何人,給我出去。”

諸葛亮站起身來,但非但沒有退出去,反而兩步跨到劉備身邊,扶住劉備的左臂,焦慮地喚了一聲,“主公!”

劉備似乎已經站不直了,整個人都在顫抖。我也跳了起來跨到劉備身邊。他一手按著腹部,緊蹙眉頭,神色痛苦。我又是嚇了一大跳,這還未來得及開口問話,卻見劉備猛地咳了一聲,然後噴出一口鮮血。他伸手捂住嘴,卻止不住血一直往外湧。我整個人都被凍住了,站在那裏發呆。諸葛亮扶著劉備在榻邊坐下了,轉頭朝我喝道,“書鳳,快著人去請醫者!”

不過半個小時,便已有一群大夫,包括張仲景和他的兩個學生,都已是圍在劉備的榻邊。見張老神醫到了,為了不打擾醫生們,我和諸葛亮也終於退了出來。我們兩人站在中庭裏,吹著深冬的冷風,相對無言。諸葛亮他看上去真是疲憊極了,臉色灰白,眼神黯淡;看他那模樣,我忍不住說道,“軍師,你趕了那麽遠的路回來,還是先去歇得片刻吧。你可不能也倒下了!”

諸葛亮並沒有應我,只是輕聲說道,“連累書鳳了。”

我先是一楞,然後忙搖頭說道,“哪裏至於連累我了;主公剛才只是氣急了。軍師,你且不要擔心;待主公身體好了些,再慢慢與他說就是了。他豈會真記恨你。就是主公的病…”說到劉備的病,我頓覺胸口一緊,又有一種無法呼吸的感覺。劉備他到底得了什麽病,居然會吐血?!

諸葛亮擰著一雙長眉,默默看了我許久,終於又道,“主公大約是氣急攻心,以致傷身。此事,此事乃亮之過…”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眼睛裏上蒙了一層水汽,但最後竟還是把眼淚給生生逼了回去。他呼了一口氣,似乎已是將心情平覆。然後他朝我一禮,沈聲說,“賀夫人,方才亮失禮了。只是眼下尚有幾事,望夫人不吝賜教。”

我楞了一楞,然後不禁苦笑,搖頭道,“都這種時候了,軍師還能找出心情說失禮,我真是佩服你。軍師想問什麽?我自然盡我所知一一答覆。”

“主公可是有意舉兵討伐江東?”諸葛亮問道。

聽他這話,我忍不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想到劉備眼下的憤怒還有夷陵的慘敗,我差點沒直接哭出來。我無言地點了點頭,然後又忍不住說道,“軍師,此事你、你就莫要勸他了;這事你怕是沒法勸了…”

“關於東征一事,法孝直去前未曾定下計議?”諸葛亮蹙眉問道,“士元說孝直最知主公心性,他當知主公是勸不動的。”

我正猶豫著要不要跟他說實話,又要怎麽說,突然就見張仲景的一名學生出來了,對我們禮道,“諸葛軍師,左將軍請你進去片刻,說是有事情吩咐。”

諸葛亮猶豫了片刻,問道,“左將軍病情如何?”

那青年醫師搖頭說,“左將軍本該臥榻靜養,只是他說了,有要事必得吩咐諸葛軍師,又說只片刻的事情。”

諸葛亮道了一聲謝,眉頭卻是蹙得更緊了。我放心不下,仍是一路跟著他到了劉備屋門外,仍是靠在門邊聽。劉備也不拖延,待諸葛亮致禮完畢,他直截了當地說道,“諸葛孔明,你拿我的將令,自己去提兩千軍,再找幼宰統籌錢糧。你這就南下去越巂,去找田國讓、於文則兩人,匯集兵馬,然後去益州郡。蕩平南中之前你別回來見我。不,不止蕩平南中;我要你徹底收覆南中人心,墾荒治業,要讓南中成為第二個五溪。明年若要舉兵,我再無別處可以指望錢糧。諸葛孔明,你可聽明白了?”

劉備的聲音有些虛弱,但是語氣卻無比篤定不容反駁。

諸葛亮沈默了片刻,然後也是同樣簡單幹脆地應道,“亮領命。”

我呆了半天,竟也沒力氣惶恐劉備東征的決心了。我倒是突地想到——終歸還是要諸葛亮去整治南中。也許,再過一千八百年後,西雙版納也還會有諸葛樓,那裏的人們仍然會掛念著諸葛老爹,孔明阿公的名字,還有班洪事件的佳話…

於是,我到底能不能挽回那既定的結局?

☆、東征籌劃

諸葛亮保持他一貫幹凈利落的風格,五天之內集齊兵馬糧草,這就準備南下與田豫他們會師了。他走之前說是要來拜訪我和荀諶兩人,有要事相商。於是我還特意早早地將荀粲送去荀彧那裏,且讓他們父子聚聚,也好空出來地方讓我們幾個安心談話。這才剛說了幾句,諸葛亮便無比直截了當地問我道,“夫人,東征一事,若是真勸不動主公,夫人以為當如何?法孝直可當真未曾留下片言只字?”

我瞪著我的茶碗發了很久的呆,知道如今也不能再拖延了,於是深吸一口氣,小聲說道,“法先生去之前留下話來,若主公一意東征,則需聯曹伐吳,否則必將兩面受敵。他,他還給主公留了錦囊,我一直收在身邊。”說著,我從懷裏掏出法正留下的錦囊,托在手心裏。

諸葛亮與荀諶兩人俱是一怔,然後神情覆雜地看著我,直看得我心頭發毛。“你們兩個這麽看我幹什麽?”我小聲嘀咕了一句。

“書鳳,”荀諶沈聲道,“主公歸來近兩月,幾次言及定東征之事,你卻至今尚未告知他法孝直遺言?”

我沈默了片刻,好不容易才組織好了語言,答道,“法先生也吩咐過我,如果能勸住主公,那終究是最好。我本想,我本想我或許能勸住他的。”說道這裏我突然覺得眼睛很酸,聲音也忍不住夾了一分疲憊,“我一向有讓他信服的辦法,我從來都能勸住他的,當真。我真沒想到關將軍的事竟讓他這樣;他什麽話也聽不進了。”

屋內沈默了片刻,諸葛亮這才說道,“夫人還是應當早早將法先生的遺計告知主公才是。”荀諶也是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卻沒有開口。

我嘆了口氣,很是無奈地說道,“我會的,自然會的;如今看來左右是勸不住主公了。只是你們覺得……”我頓了片刻,又問,“你們二人覺得法先生的謀劃是否妥當?當真要聯曹?”

他們兩人又不說話了,相望無言,默然喝茶。也不知過了多久,荀諶放下手中茶杯,搖頭嘆道,“孝直此計甚多不妥,乃不得已而為之。如若當真明年年內便要東征,則必依孝直所謀;但若依了孝直之計,一樣後患無窮。總之,眼下也只能隨機應變。且拖著罷了。”

諸葛亮突然擡起頭來,目光炯炯地看著荀諶,“荀先生以為能拖多久?若是能拖過明年,再要東征便不會如此後患無窮。”

“並不是沒有可能拖過明年,”荀諶用茶杯半遮住臉,“但是這個可能,恐怕亦非我等想要的。”我一開始沒聽明白,楞了許久才終於反應過來;荀諶是說,如果劉備病重,自然東征之事可以拖上一段時日——甚至永遠地拖下去。我一個冷戰,差點沒把手裏的茶杯都給砸了。

荀諶又看了我一眼,卻是轉頭對諸葛亮柔聲說道,“孔明明日便起程南下,還是專心南中軍事。此間之事,孔明信得過諶否?”

於是諸葛亮端起茶杯,遙遙向荀諶舉杯致意。

諸葛亮走後,周圍就似乎平靜了下來。劉備一直臥病在床,無法理事;按照張老神醫的說法,他似乎是患了嚴重的胃潰瘍,所以才會因為心情太過激動造成嘔血不止。如今他的身體很虛弱,但因為胃的問題能用的藥食很少,自然不是十天半月便能好起來的。但盡管如此,荀諶仍幾乎是天天在將軍府盤桓,一直陪在他身邊,也不知道商量些什麽事。諸葛亮走了也沒幾天劉備便也把我叫去了,與我商討東征之事。事到如今,我也知道不可能再勸住他,於是終究還是將法正的錦囊交到了他手中。我本一直忐忑不安,擔心他會發火,沒想到拿到錦囊後他倒是出奇得平靜,只淡淡說了一句,“我早知必有此書,就等書鳳拿出來罷了。孝直向來知我心性,當曉得勸不住的。”然後他竟又將錦囊遞到我手中,說道,“拆開了念。”

待我念完了法正的一篇策略,他卻沒什麽反應靜靜地躺在那裏,閉著眼睛,仿佛睡熟了一般。我正考慮著悄悄退出去,劉備卻突然開口道,“書鳳,如今你只欠一件事情尚未曾說與我知曉。”

我嚇了一跳,不知所謂地看著她。

“說吧,書鳳,”他道,“你所知道的歷史中這一戰的結果。還有我的大限,嗯?”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麽答覆。我還沒開口,他卻又是道,“我曾經問過你命數之事,你不肯說,但這些日子我左右無事,便一直琢磨著。你說過,在你所知道的歷史中,荊州淪陷,雲長死在了江東手上;那想來在你所知道的歷史中,我亦是揮兵東去,意欲重奪荊州。看你如今這般勸阻,我料這一仗定是輸了。卻不知是如何輸的?書鳳且說。”

我深深吸了口氣,努力收整思緒,壓下所有的惶恐不安,終於開始講述夷陵的事。等我講完了,劉備也坐了起來,雙目炯炯有神地看著我,絲毫不像一個年老體虛的病人。他看了我半晌,卻哈哈笑了起來。“難怪書鳳這般勸阻,”他說,“只是眼下一戰難道不比書鳳所知的那一戰勝算多出百十倍?損兵折將的是江東,更何況陸伯言在我這裏。”

“主公請恕我直言,”我沒怎麽想,脫口而出就道,“如今你要東征,戰略上卻比我剛才說的那一仗更糟糕!上一次你是失了荊州,最重要的戰略要沖丟了,如果不試圖拿回來那麽逐鹿中原的戰線頓時少了一邊。為了將來的戰局,為了震懾江東,所以要東征,這其實戰略上並無差錯。而如今我們在荊州的戰績已經足以震懾江東,足以讓他們許多年不敢妄動了!如今再要東征,只會使他們徹底倒向曹魏,使我們腹背受敵!就算沒有陸遜,江東也不是無人了!”

“江東豈還有人?”劉備生硬地回了我一句,隨後又是冷笑一聲,說,“倒是忘了,有孔明相助,江東還真有那麽一個人。”

我逼著自己忽視劉備的怒火,又是小聲說道,“主公,關於東征一事,我想該說的我都說了。主公如果執意要戰,我,我……”

劉備似乎坐累了。他默默地歪倒在榻上,許久突然說道,“我對不起雲長;當真對不起他。”

我心中一動——難道劉備動搖了,不打算東征了?誰知下面只聽他接道,“書鳳,這一仗你就莫要插手了。你只念著夷陵,哪裏卻還能好生為我籌劃?唯獨錢糧軍需我尚需你協助幼宰、子初兩人操辦。你上次說過,恐禍及民生;那便先從各士家大族的屯糧動手,還不夠再說。禍及民生也只能如此了;但想來書鳳自能將危害減至最低。”說完他又是閉上眼睛,看來是準備休息。

命令下來了,我也只好躬身應了一聲“是”,準備告辭。走之前我終究沒忍住,問他道,“主公,你可是要按法先生遺計行事?”

劉備睜開眼睛,微微一笑,說,“書鳳,你的夫君你信不過麽?有友若為我籌劃著你何須擔憂。更何況,我自會等孟德先出兵,給我一個戰機。”

如今已是建安二十五年。

歷史上本沒有“建安二十五年”,只因為這一年中曹操去世了;曹丕、劉備相繼稱帝,之後便是“黃初”和“章武”。而如今的這個世界和我所知道的歷史相差多少?似乎相差不少,但我只知道,劉備他仍要東征伐吳。

正月裏我仔細地將益州所有錢糧賬冊仔細盤算了好幾遍,不免更是絕望了——我們當真是彈盡糧絕!當初入成都不久後,光成都城中便有屯糧五十萬石,我卻還嫌屯得少了,也曾一度讓那個數字飆升了幾回。而如今,益州北面郡縣的所有存糧還加不出三十萬石。眼下益州還有常規軍近一萬八千人,還有鎮守北面的趙雲部近五千人;再加上那種俸祿是支糧米的官吏,那差不多就是三萬人。更何況涼州向來缺糧,我們還得適當地支持點。三十萬石糧草能管多久?省吃儉用大概剛剛夠支撐到六月底,離今年第一批賦稅收到手中的日子還差三個月。更糟糕的是,年內還要用兵,就相當於我們的軍屯田整個廢了;本來可以至少十幾萬畝地的收入,如今可全沒得指望。而日吃山空,完全沒有屯糧的日子卻也是太危險了。於是這半年之中我必須至少再籌出五十萬石糧食,這樣才能保證年內可以出兵,才能餵飽所有的士卒官吏,並且不至於讓蜀中的官府糧倉整個空著。若是這一年裏無論是冬麥還是水稻出了任何一丁點的問題,那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如果荊州、漢中、交州都是這個狀況,那我真地再要去找主公說話去了——怎麽也得勸住他。”最後一次和董和清算完益州錢糧,發現真是再也加不出一升米來,我不禁憂心忡忡地對董和這般評論道。

董和安慰我道,“漢中雖支援主公在關中兩役,但到底不如蜀中消耗重。劉先生幾個月前也來信說過糧草狀況;府庫撐到秋末收稅不在話下。荊州想來所耗甚巨,但荊州向來富足,再者徐軍師信中也未曾說過錢糧堪憂。至於交州,這些年來無甚花銷,想來不愁錢糧。至於益州要在半年內籌足五十萬斛,也不是全然不可行。”

“主公說了從那些世家大族的屯糧開始,只是董先生你估計益州北面這幾個郡的大戶又能有多少屯糧?”

董和沈思片刻,答道,“蜀郡、廣漢、巴郡這三處,有田多於萬畝,自擁莊園的大戶有八十餘家。這八十餘家至少能有四十萬斛。”

我忍不住□□了一聲。“也就是說我們就是把他們的屯糧都詐出來甚至還不夠填空缺的?再說了,我們怎麽也不可能清空他們的屯糧;能弄出來三分之一我便覺得很慶幸了。”

董和沈默了片刻,正色道,“賀夫人請放心,此事和自有計較;籌得二十萬斛當不在話下,只是恐怕得破費。”

“不會超過市價吧?”

“這一點自是不會。”

“二十萬也是二十萬,”我嘆了口氣,接著說道,“到四月北面的冬麥就熟了;我們可以從市場上收購。三郡北面的麥田也有一百七八十萬畝吧?如果年頭不錯當能收到六百萬斛。我們收購的話,買到五十萬石不算太難,只是糧價又要漲一輪了。而且其實我們已經沒那麽多錢了。”

這幾年因為官府收購得厲害,糧價一直在漲;去年秋冬之際米已是近八百錢一石,麥也沒低多少。要收購五十萬斛糧食,那便是四五億錢的開支。想到這裏我更覺得頭疼——眼下益州府庫的金銀絹帛全部折現大約也只有三四億,而現錢更早就開始空了,連五千萬都加不到!

如今沒錢也得變出錢來;若是借不足的話,那也只有印鈔票這一條路了。“我們估計又要鑄幣了,”我喃喃說道。

後面幾個月董和四處奔走收糧借錢,而我則是忙著鑄幣。短短兩個月,董和果然便如他所說的,籌得二十萬斛糧草,而且其中一大半都是賒賬得來的,倒也沒花太多錢。而我湊合了半天,清空了府庫的所有銅錢,錢舍的資金,又新鑄了一千五百貫百銖錢,終於是湊到將近三億錢。四月初冬麥收割之後,我便和董和一起,將錢和收糧的任務一一發派到各縣城。這三億直接砸入市場的現錢讓我十分不安,不免把市價盯得更緊了。四月裏我差不多整個月都在成都平原北面各大縣城裏面晃悠,監視收糧情況,了解市價,收集各種數據。

最後我們收購回來三十六七萬石麥,而這三億錢也都花光了;也就是說平均價差不多八百錢一石,可比去年的價錢又高了。用腳趾頭也能想得出來,這麽短時間內在這並不算大的一塊地方砸了三億錢,還是專門收購糧食的,糧價自然不會停滯不動。更要命的是——東征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怎麽辦?一次三億錢也就罷了,但如果十幾萬畝軍屯田一直荒廢著,那我們難免要加稅,這通脹壓力遲早會承受不住的!

到了五月中旬的時候,我和董和已經差不多屯足了糧草,最後一批也在清點歸倉的過程中。而荀諶那邊的作戰計劃顯然也差不多了。一天晚上,將近半年都沒與我認真談論公事的荀諶卻突然在晚飯後打發走了膩在一起看書的荀粲和阿鬥。

“糧草籌劃得如何?”他問我道。

“差不多了,”我隨口回答,“籌到五十萬石,保證你們出兵應該沒問題,也能撐到今年稅收。只要收成不出大問題,不過想來成都一帶收成也不會出大問題的,還不至於會餓著。只是糧價卻是又漲了,而且算算收成、稅收等等,到了秋天糧價也降不下來的。對了,你問這個——是準備要出兵了?”

我屏息看著荀諶。他微微蹙眉,然後緩緩點頭道,“不錯。元直來報,曹公大兵雲集,怕是不時便要再次南征了。”

“他打哪裏?合肥?”

“正是合肥。”

我靜了片刻,又問,“於是你還是按照法先生說的,與曹公聯手?可是諸葛軍師不是說……”

“倒也算不上當真與曹公聯手,”他很平靜地應道,“我只寫了一封私信與他。曹公自是清楚江東元氣大傷,豈能放過這等時機?”

“主公自然也不能放過,”我喃喃說道,“其實別的倒也罷了,只是先生,你得想辦法——千萬別讓這一戰拖得太久。最好,最好明年能趕回來種晚稻。那十幾萬畝軍屯田對我們來說真得很重要,再荒廢下去我們真的要入不敷出了。如今確實需要休養民生。”

荀諶點了點頭,眉頭蹙得更緊了,似乎在考慮什麽。過了半晌他才又問我道,“關於此一戰,書鳳可還有何放心不下的?”

我楞了一楞,然後小聲說道,“就還有一件事——現在主公的身體如何?他當真能出征麽?”

荀諶又是靜了許久。最後他握了握我的手臂,輕聲說,“主公吉人自有天相,書鳳也莫要太擔心了。還有,你去工曹看看;火藥等物還是需要書鳳看著才覺放心。”

那次談話後不過二十多天,劉備便出兵了;他將在荊州與張飛、士武會軍,統共四萬水陸大軍直奔柴桑。東征,這是歷史中他的最後一戰,如今呢?

劉備帶兵走後兩個多月都沒有消息,但其實我也沒有精神想東面戰事。到了七月下旬,成都平原就開始漸漸步入農忙時期——下面便是二十天到一個月的收稻時節。而八月中旬開始,我們也要準備忙著收稅了。我膽戰心驚了大半年,終於等到了大豐收。雖說如今南中動蕩,還沒有稅收,但好在蜀郡、廣漢、巴郡這幾處到底是益州最富庶的地方,種了五百餘萬畝的水稻和差不多兩百五十萬畝的桑。今年的水稻收成可是尤其好,差不多平均一畝能收六石的稻谷——看來用地稅籌個一百五十萬石糧食應該不成問題,然後把上半年欠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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