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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塊皮革布帛仍然黏在他傷口周圍。如今也顧慮不得了;我咬咬牙,猛地一用力,將被血液黏成一團的料子一起撕了下來,連帶著還撕下來一層皮。

馬超居然痛醒了過來,沙啞著嗓音問道,“什…什麽人!”

“你醒了?”我先是大喜,然後頓覺要糟。這種血壓過低心跳不穩的情況下還這麽來,就怕他被刺激過頭導致休克!我忙吼道,“既然醒了,千萬別再睡過去,聽懂了沒有?你給我清醒著!”

馬超他已經又要睡過去了,勉強看了我一眼,眼神沒有任何焦距。

“不許睡!”我說,又轉頭對馬岱說,“馬岱,你陪你哥說話,別讓他再睡過去。”

再回頭看他腿上的桑口,只見他小腿外側腳腕上方兩寸的地方赫然一個血洞,觸目驚心。我只覺的頭昏目眩,胃裏也是一陣翻騰,連做幾次深呼吸才勉強穩住自己。再仔細看看;好在已經綁了驅血帶,所以剛才那一撕也只是讓傷口略微流血。他的傷口雖然恐怖,但是周圍也有凝結的血塊;看來傷口本來已止住血流,但不知為什麽又撕裂,重又開始大出血。我徹底無語了:這家夥根本是自己把自己往死裏整!我用黃連水將傷口稍微擦了擦,然後左手拿了剩餘的布料壓在傷口上。過了四五分鐘,見傷口似乎不再流血,便用右手小心翼翼地將驅血帶放松一點點,但見無事,又再放了一點。就這樣一邊觀察,一邊放驅血帶,來來回回近十五六分鐘。當我完全松開驅血帶後,我給傷口敷了藥包紮好。

我湊到馬超面前。只見他睜著雙眼,卻並沒有清醒的樣子。馬岱在跟他說話,他卻沒什麽反應。再探他的脖子,皮膚依然發冷,脈搏也還是虛弱的幾乎感覺不到。我還在思考,卻突然感到手指下面沒了動靜,連最微弱的脈搏也感覺不到了。

我一楞,還以為自己沒掐準位置。結果我將整個手都放在他脖頸動脈那範圍,就是感覺不到意思脈搏。再探他鼻息,也是什麽也感覺不到。

一時間我只覺得自己的心跳也跟著停了。

“Christ, oh Christ!”

為什麽老天爺老是要這樣跟我玩!!

我把雙手放在他胸口,用盡力氣往下按。一連近百下的胸外按壓,再探他的脖子,仍然是感覺不到脈搏。恐懼已經讓我雙臂發軟,但是我更不敢撒手,只能繼續。我完全沒有時間概念;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超突然猛咳,人沒有醒,只是他的胸膛重又開始起伏。我總算松了一口氣,收回了手,只覺背上全被冷汗濕透了。我傻坐了半分鐘,這才敢伸手探他的脈搏。還是那麽微弱。

馬岱聲音顫抖著問我,“大哥…可好?”

“還沒死,不過情況不好,”我說,“他失血太多,血壓低得要命;看來非給他輸血不可…”

在三世紀,這可能麽?!我抱著頭苦思冥想。我不知道這裏任何人的血型,但是我自己是O型Rh陰,所有人都可以送血,這已經解決了一個大問題。一般來說輸500毫升的血至少要兩個小時。在沒有抗凝化學品的情況下,這根本無法做到,除非直接輸血。我心裏一動:直接輸血還是可行的。我只需要兩個中空的針頭,一根軟管,就應該可以一試了。針頭,軟管;什麽可以代替?我站起身來,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在帳篷裏亂轉。

就當我快要絕望的時候,腦子裏突然電光火石的一下。我一把抓住馬岱,說道, “我要幾樣東西;你著人幫我找去,越快越好。我要剪刀,絲線,野蔥,或者類似野蔥,葉子是中空的軟管的野草也行。還有,你叫人幫我射只鳥來,鷹隼燕雀,什麽都行。要快!”

馬岱一楞,但見我神色緊張,也沒有多問,忙沖出帳篷辦事去了。一旁的艾草忍不住問我道,“小姐要這些東西做什麽?”

“孟起將軍他嚴重缺血,也許能自己挺過來,但也許一下就心臟休克了,就像剛才那樣,”我說,“如今必須給他灌點別人的血。有了這些東西,我才能給他灌血。”

“灌血?!”艾草一臉的不信,傻傻地看著我。

東西被一會兒就送來了。馬岱的人給我打了一只喜鵲,也找到了一把野蔥,還有我要的剪刀和絲線。我從喜鵲翅膀內側拔了好幾根最小的翅羽;這些羽毛桿子空心的部分看上去外徑差不多要一毫米。雖然還是粗了點,但現在實在無法再挑剔了。我拿起剪刀,將羽毛桿的一端削尖,然後剪掉後面桿是實心的部分。我把這簡易針頭放在黃連水裏洗了洗,甩幹,最後插在蔥管兩頭,用線綁牢。

我擡起馬超的右臂,用黃連水擦幹凈手肘內部的皮膚。他是個長年練武的人,所以手臂上的靜脈血管很明顯。我將羽毛尖端□□他的靜脈血管,然後用一小條紗布綁住針尖。好在他仍然昏迷,根本沒有反應。倒是馬岱低低驚呼了一聲。我也不去理睬他,徑自在馬超右手邊坐下了。我用黃連水擦幹凈自己的左腕,數了半天脈搏才終於找到左腕處的動脈。我將羽毛尖對準血管,卻一時手抖得厲害,根本下不了這個手,直想打退堂鼓。這一瞬間我甚至考慮是否該讓馬岱做這件事;可是他們畢竟只是堂兄弟,血型相同的可能性不是沒有,只是這可能性卻實在太小。

“Christ!”我詛咒了一聲。

我盡量讓右手別再抖動,重新對準血管的位置,然後轉過頭去,猛力一送。

☆、約定

痛痛痛!我痛得眼淚都出來了,硬是強忍著才沒哭出聲來。

“書鳳小姐!”艾草驚呼,就想伸手拉我。

我右手正按著針頭,忙猛搖頭讓她別碰我,然後又勉強對她笑了笑,盡管我估計我的笑恐怕比哭還難看。“沒事的,”我說。

我小心翼翼地稍微擡了擡手腕,好讓血流的順暢一些。羽毛管的半透明在這個時候總算派了點用場。我簡直不敢眨一眨眼睛地盯著兩面針頭,就怕血在蔥管裏凝住。不過情況還算順利,我看見鮮血一波波地灌進馬超的靜脈裏,心情頓覺大好。

邊上兩人都看傻了。最後馬岱聲音發抖地說道,“小姐…小姐何必如此?岱本可…”

“得了,”我沒好氣地說道,“我沒自虐的習慣,若是可以讓你來我絕對不會自己上的。關鍵問題是,血是有不同…那個,型號的。如果兩人的血型不一樣,輸血只會讓傷者死得更快。你們堂兄弟而已,很有可能不同血型;我可不敢冒這個險。好在我的血型,O型Rh陰性,可以輸血給所有人。所以如今只有我來才最安全。”

看馬岱和艾草兩人還在發呆,我沒好氣地說道,“拜托你們兩個別這樣楞在那裏發呆好不好?艾草,能不能麻煩你去弄點吃的吧?肉湯,粥什麽的。我快餓死了;再說待會傷兵若是醒來,他也需要易消化的食物。”艾草又看了我一眼,這才猶猶豫豫地離開了。馬岱仍在一邊站著,一臉心驚膽戰地看我。

我算了半天血壓流量,最後決定二十分鐘應該差不多能輸完五百毫升。可是沒有計時工具,我只好數著自己脈搏大概估計。才過了十分鐘,我就覺得頭暈得要命;勉強堅持到十五分鐘,我只覺得眼前發黑,幾乎什麽也看不見。我沒有膽子再繼續,勉強拔了針頭,拿布條稍微包紮了一下手腕。這不停的動作直讓我更覺得頭暈目眩。

忙完了,我還是不能徹底放心,又一次伸手探馬超的脖子。他的脈搏沈穩了許多,皮膚也不再那麽濕冷。我總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下應該沒事了。氣舒了一半,馬超突然睜開眼睛。我還未來得及高興,只見他猛地翻身坐起,雙眼精光暴漲,迅捷仿佛捕獵的狼,一伸手便扣住了我的脖子。我只覺眼前發黑,忙死命地拉他的手。他明明傷得如此嚴重,剛才連心跳都停了,這會兒怎麽這般有力氣?那只大手仿佛鐵鉗一般,我根本扳不開。我本就因為失血不免頭昏眼花,這會兒再無力反抗;一連幾口氣換不上來,我眼前一黑,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醒來,透過敞開的帳門看見外面一片陽光明媚,顯然正是大上午。我坐起身來,傻楞楞地坐在那裏,好久沒回過神來。發生什麽事了?

“你醒了?”突然聽見一個聲音說道。

我嚇了一跳,忙轉過身去,就看見馬超坐在那裏看我。他其實是個很英俊的人,高鼻子高額頭,長眉如劍;只偏偏一雙眼睛陷得很深,讓人覺得陰郁。想起昨晚上仿佛鐵鉗一般扣在我脖子上的手,我只覺一陣恐懼,條件反射地往後挪了幾尺。話說,艾草這丫頭跑哪去了!

馬超啞聲道,“昨夜,昨夜是我的過失;以為小姐心懷歹意,貿然出手...” 他的聲音沙啞,仿佛砂紙一般粗糙,字眼幾乎聽不清,但語音中的歉意倒很是明顯。

聲音啞成這樣,顯然沒從失水中恢覆過來!我頓時忘了恐懼,走到他身旁坐下,擔心地問道,“你的聲音怎麽啞成這樣?”我上上下下打量著他,發現他臉色青白,嘴唇幹裂,又問道,“這一整夜你沒有喝水?有沒有吃點什麽?”

這個時候艾草正端著熱氣騰騰的碗走進來,喜道,“小姐,你可醒了;昨夜擔心死我了!”她頓了頓,又說,“書鳳小姐啊,這位馬大將軍昨夜沒吃也沒喝;就是陰著臉說沒胃口。咱們也管不了他不是?”

我怒目望向馬超,頓覺火大,忍不住喝道,“餵,你差點把血流幹了你知不知道?沒胃口吃飯也就算了,水也不喝豈不是找死?”我轉頭對艾草說,“艾草,你手上端著的可是湯?給我吧。”

“書鳳小姐,這可是給你做的棗湯,專門給姑娘家補血的,”艾草撅著嘴說道。

“補血就是補血,還管是不是專門給姑娘的,”我說,徑自接過碗送到馬超面前,又道,“你最好喝點,馬大將軍;別逼我給你掛水——現在的技術掛水勉強了,但你要一直恢覆不過來也只能如此,最後倒黴的是你自己。還有,別喝太多!只許喝兩口。”

馬超想要伸手接碗,我卻怕他不聽我說的,一口把湯都給灌了,便拍開他的手,徑自將碗送到他嘴邊。他居然也沒抗議,乖乖地張嘴喝了兩口。見他還算配合,我總算暗暗松了一口氣。我將半滿的湯碗擱在一邊,徑自拉過他的手腕切脈。他的脈搏足夠沈穩,感覺手心溫度也正常,沒有發燒的跡象。也就是說,應該沒什麽大問題了;如今只需靜養。我在心中盤算著,又餵他喝了兩口棗湯,這才問道,“不知將軍軍中還有幾日糧草?將軍的傷勢定然還要再養幾日才能上馬或者走路。你們若是還有半個月的糧草,那可以在此處駐紮個三五日,等將軍好些了,再南下南鄭城。若是糧草不夠,怕是要讓令弟領軍先入南鄭,再回頭來接應你了。”馬超不答話,只是用他那可怖的眼神看我。我心裏又是一陣緊張,自覺話說得太順暢了。於是我很無奈地加了一句,“當然,如果你沒有入南鄭投張魯的打算,當我沒說這話。”

馬超又是不說話。我忍不住心底暗罵自己——真是越說越顯得自己可疑!我只好端起湯碗,繼續灌他棗子湯。他又喝了兩口,然後終於開口道,“你究竟是什麽人?”我楞了一楞,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答他。馬超便接著道,“阿岱說小姐是漢中人氏,北上扶風祭祖,偶遇我等在此,這才出手相助。如今看來,小姐怕不是去祭祖的。”

“你幹嘛就以為我不是去祭祖的?”我沒好氣地說道,“你以為我是什麽人?”

馬超又是瞪了我半天,最後說,“我本以為小姐是張公派來探吾等虛實,但小姐既然直呼張公其名,想來與其無甚瓜葛。卻不知小姐是為哪路諸侯招攬殘兵敗將?”

我幾分訝然地看著馬超——這家夥當真敏銳!難怪曹操也要說“馬兒不死吾無葬地也”。我想了片刻,聳肩道,“好吧,我承認;我去扶風不是為了祭祖,是為了打聽潼關戰事。不過在此處碰上你倒真是巧合。至於你問我為哪路諸侯招攬,說之前我得先問你——你又是怎麽打算的?你既然已經到了綏陽小谷谷口,顯然有意南下漢中。如今是不是你仍然打算投張魯?是不是不管我為哪家諸侯招攬,你也仍然是要入南鄭城?”

“小姐取自身血骨救吾性命;此等大恩大德,無以回報,”馬超又道,“只是我不妨直言——本無心依附他人;如今欲入漢中,不過想要暫避。我終有重出隴上之日!”

這次輪到我張口結舌了。他…果然是匹桀驁不馴的野馬!我在腦海裏覆習了一下史書。不錯,馬超在潼關潰敗之後先是退到隴上,重整兵馬,劈裏啪啦打下來一片。結果最後是出城討伐不成反而被自己人背叛,關在了城外,實在沒辦法才去投張魯的。現在他是重傷幾近不治,多半也沒糧了,沒辦法這才要先退入漢中。只是他的野心未死。

我還在思索,又聽馬超道,“然受人恩惠,必我報之;除了投效某路諸侯,吾可為小姐做任何一事。”

“切,”我瞟了他一眼,啐道,“我要天上的月亮,我要海底的龍珠,我要鄴城皇宮裏的荀令君,行不?”一旁的艾草聽了我這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然後格格笑著停不下來。

馬超的表情不免整個僵了,最後莫名其妙地說道,“前兩樣自是罷了,這最後一樣…小姐卻是怎與荀令君結怨?”

我見他如此,忍不住好笑,端起碗灌了他兩口湯,又道,“行了,不逗你玩了。不過現在我還真想不到什麽,所以讓我寄下你的謝禮如何?我現在在南鄭城中辦事,可能呢會遇到些麻煩事;若是真遇著麻煩了,到時還請你助我一臂之力,如何?”

馬超不假思索地答道,“可以。小姐但有所需,馬超定不避湯火。”

“那就這樣吧,”我隨口應道,心下卻頗是不以為然。指望這匹野馬?我還不如賄絡一下南鄭的大員,還是把他逼到走投無路非得去投劉備的地步,這才是正道。

馬超軍中的糧草足夠維持他的隊伍好好休整幾天再上路。盡管他自己是個耐不住性子的,但有我和馬岱從旁相勸,倒也暫時穩住了這匹野馬。馬超寫了降書,找人快馬加鞭地送入南鄭城,又休整了幾天,這才終於出發南下。不過馬超不但自己傷得半死,他手下也是一幫傷兵,怎麽也走不快;我們就這樣走走停停,直到十一月十八才走出綏陽小谷。張魯居然親自迎到南谷口,表現得甚是熱情。他不免熱情過頭了些,把我嚇了一大跳;我幾乎是逃一般得脫離馬超的隊伍,溜到南谷口小城中暫住,一直到十二月才敢潛回南鄭城中。

好在我一直在往南鄭城中送信,確保荀諶、趙雲兩人都知道我在幹些什麽。待我回到城中,第一件事就是拉上趙雲,潛入荀諶住的驛館裏,向他匯報。聽我把故事從頭到尾詳細說了一遍,趙雲是一臉無奈,顯然對我私自勾搭軍閥勢力的行為很不爽。荀諶則是嘆道,“馬孟起志在雍涼,如今寄居怕是權宜之計,唯恐他更有意借張公祺兵馬北上。此人桀驁不馴,魯莽行事,定要自取滅亡,不可太過親近。雖說他應了小姐一件事,卻當小心才是。”

“現在指望他確實是做白日夢了,”我答,“不過我總覺得,他在漢中呆不安生的;張魯和他手下的人也不傻。我們是不是可以考慮必要時候給他下些絆子,比如說賄賂漢中部將在張魯面前說說他的壞話什麽的?逼得他在漢中呆不下去了,說不定他還會倒向我們這邊。 ”

荀諶聽我這麽說,沈默了片刻,還是搖頭道,“此事少安毋躁。小姐仔細思量,如今便是馬孟起有心來投,主公立於劉張兩家之間,更為客座,又如何能收他?再者,孟起領兩千餘精騎來漢中,張公焉能信他?吾等再行離間之事,不免枉為小人。在吾看來,倒不妨略施援手,讓馬家軍能安定些時日,日後方能為吾所用。”

我歪著頭想了想,忍不住問道,“荀先生,你是不是已經想好了要怎麽用馬超欠的這份人情?”

荀諶翩然一笑,說,“自然;吾想有此人相助,漢中一行再無難處。所以如今小姐還是好生撫慰他們才是,待主公到了漢川之交,一切自見分曉。”

我看了荀諶半天,最後嘀咕了一句“你狠”。雖然不知道荀諶到底想怎麽利用馬超,我還是老老實實按照他說的,計劃著如何繼續攏絡那兄弟兩。因為擔心張魯的人監視著馬家軍,我也不敢輕舉妄動,一開始仍是布置眼線,收集各方情報,偶爾和荀諶通通氣,再就是苦讀馬超傳,摸清他的一切底細。待我充分了解了馬超府周圍的布置,確定可以避開監視,這才著人上門送信。我包了一大堆上等的南海珍珠,象牙雕刻,鑲金的孔雀羽毛,玉器什麽的送給馬超;又附上一封信。我在信中很誠懇地勸馬超道,他帶兵來投,初來乍到,恐怕不得張魯信任;如今到不妨用財寶打點一下張魯身邊的人,只要避開閻圃,張衛這種忠誠正值的人就行了。

東西送出去後每幾日,馬岱回信說欲親自登門拜謝。我自是幾分驚奇,忙讓送信的人回去告訴他我隨時恭迎大駕。第二天早上馬岱獨自一人來了。外面下雨,他正好穿上鬥笠蓑衣打掩飾,乍一看上去像是漢水上的老船家。看他那模樣,我笑得停不下來。他也不說話,任憑我笑,看上去頗是緊張不安。

我看他緊張,就笑著說,“對了馬小將軍,如今我也算是認識你了,卻不知道你字什麽。可不可以告訴我?稱呼起來也方便些麽。除非你當真想要我叫你小將軍?”

馬岱答,“在下字仲山。”

“那我從今以後叫你仲山咯?”

馬岱楞了片刻,最後還是點了點頭。於是我又續道,“哪,對不起啊,仲山,我不應該笑你那身行頭的。你偽裝得很好!我想斷斷沒有人能認出你來。你倒是很細心。”

馬岱輕聲說道,“岱想小姐在南鄭城中定是有要事在身,怕也不願被人察覺與吾等有甚來往,不敢不小心行事。”

我讚許地說道,“看你行事,我倒是多慮了;你做事如此細致,自然也想到了這一層。我只是有點擔心,這才送了東西,希望你不有怪我多管閑事。”

馬岱忙禮道,“小姐苦心,岱怎敢嫌棄?吾等潰敗千裏,無餘財在身,岱就是有心如此行事,卻也無力。若非小姐所贈之物,如何能行事?只是…”他遲疑了片刻,苦笑道,“無功受祿,心下愧矣!前日小姐甘冒奇險救家兄一命,今日又贈千金;此等恩德,吾等當真無以為報。只是身在漢中…”

我嘆了一聲,說道,“仲山可知,我父親本是天水蘭幹人。”

“哦?”馬岱訝道。

要知道馬超的祖父曾在天水蘭幹當縣尉,而父親馬騰也是在那裏長大的,並且是鄉裏頗受尊敬的一個人;我說家裏是蘭幹人,也難怪馬岱要驚訝一下。哈,《三國志》可不是白鉆研的!我早就想好了套近乎的路數。於是我繼續編故事道,“我父年少時家中破落,遭鄉裏惡霸欺負;若不是馬子碩縣尉懲奸除惡,父親一家定無活路。父親對此事念念不忘,以至盡管我長於西域,卻也常聽父親說起馬縣尉的事情。我敬馬老將軍,也敬馬將軍悍勇;雖然如今各為其主,但這點小忙還是應該幫的。”

馬岱愕然地看著我,許久突然說,“小姐,敢問小姐究竟為何方諸侯行事?”

“哦?”我笑著看他,“仲山何出此問?難不成是想投我家主公?”

馬岱低下頭去,喃喃道,“岱也有所猜測。若真是…若是…”他若是了半天卻若是不出來個下文;許久只是他長嘆一聲。

“好了,”我拍拍他的手臂,笑道,“我有說要你們兄弟兩投效我家主公麽?別想太多。我也不會去惹你那惹不起的大哥。我只是希望盡我所能幫你們一些。”

馬岱走得時候,我將他一直送到門口。他在推門離去之前,突然轉過身來,無比認真地說道,“大哥還欠小姐一件事,如今岱也一般。小姐但有所需,還請直言。岱絕不推辭。”

看著他那張年輕而嚴肅的臉,我不禁幾分感慨,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了,多謝仲山的好意,”我說,“孤身在外,寄人籬下,沒家人關照你,所以平時照顧好自己,嗯?”

話剛出口,我突然覺得心下一沈。哦天,馬超的家人…

☆、馴馬

還差三天就大年夜了;天氣冷得讓人發指,大雪紛飛。我本來打算宅在屋子裏好好過個年,卻突然聽說,馬超的老部下龐德到了,不過兩天的路程就到南鄭城;如今馬岱親自出城迎接去了。我布置的眼線已經找了各種各樣的理由賴在街上看龐德的兵馬入城,卻也只收集到了片言只字。事情大概就是,關西軍大敗後龐德因為和馬超分散,不得不隨楊秋北上安定郡。楊秋讓他屯兵安定郡南的陰密小城。後來曹操追至,楊秋投降,而龐德卻不願就此降曹;聽說馬超投了張魯,便也跟著南下。我就覺得又坐不住了。馬超又賺回來一員大將,千餘兵士?天啊!如今他這等實力,張魯也坐得住,還敢讓馬岱去接人?可是馬超又在幹嘛,為什麽沒親自去迎龐德?我想得頭疼,便想著找些什麽借口去馬超那裏探一探,搞清楚狀況。只可惜大年夜在即,又是風雪滿天的氣候;莫說別的,只怕走出屋門都要叫人側目。

轉眼間年關便這麽過了,而我的心情卻是越來越沈重。並不是因為說服張魯和劉璋修好的事務沒什麽進展;到底有荀諶,我相信這個堪比公孫龍的辯才肯定有他的計劃。我只是擔心馬超——史書上說,成功擊潰關西聯軍的曹操回到鄴城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誅滅馬超滿門。

可是如今馬超並沒有像歷史中那樣席卷隴上,盤踞雍州,直指長安;如今他仿佛喪家之犬一般,投在根本沒有擴張野心的張魯帳下。這樣來說,曹操真沒有必要殺他全家吧?特別是如果曹操打算近期征漢中的話,他真不應該再把馬超逼到這種地步。可是沒有背負血海深仇的馬超還會投奔劉備麽?每次生出這種想法我都忍不住啐自己:好歹那也是馬超的全家,兩百多口男女老少!

有沒有什麽辦法,還有沒有什麽我能做的?只是鄴城真得太遠了!我糾結著苦思冥想了好幾日,什麽辦法都還沒想出來,詔令便已經從鄴城傳到了南鄭。曹操果然還是曹操;馬超全家老小被他屠了個幹幹凈凈,一人不剩。那天早上,我花了重金安插在南鄭郵驛的眼線匆匆趕到府裏向我匯報這件事;他還未開口,我看他的臉色就覺心裏“咯噔”一下。除了馬超,又還能有別的什麽大事讓人臉色如此?

“可是鄴城有什麽動靜?馬孟起將軍他們家…?”我忙問道。

那小卒傻楞楞地看了我半天,一臉驚疑地說,“難不成小姐已經聽說了?不錯,便是鄴城發來詔令,說是馬家滿門皆斬,兩百多人一個不剩。”

我揮了揮手示意那小卒可以離開了,不敢開口說話。心下太沈,難受得要命,我怕自己一開口會哭出來。我在府裏傻坐了很久,終於還是決定了:我要去馬超府上一趟,探探那兄弟倆。我剛起身便看見趙雲正推門走進前廳。他面色沈重地看著我,問道,“馬將軍之事,小姐可曾聽聞?”我沒答話,只是點了點頭。於是趙雲又接著說道,“雲方才見過荀先生,便議此事。荀先生請雲轉告小姐,十天半個月之內切莫前去會馬將軍。”

我愕然道,“荀先生為什麽這麽說?我正想去找馬超。如今他兄弟倆乍聞噩耗,怕是正在氣頭上,也需要有人安慰,從旁出些主意。”

趙雲嘆道,“小姐回應和荀先生猜的絲毫不差。荀先生說了,正因為馬將軍如今定是怒發沖冠,若從旁相勸,只會教他更是忿然。不妨待他怒氣過了再前去會晤,說些什麽他或許也能聽得進去。再者,此等噩耗傳出,漢中諸人定要牢牢盯著馬將軍;貿然會他恐教人識破。”

我只好兀然坐了回去。我還能說什麽呢?荀諶所言句句有理;我只能老老實實呆在自己府裏,對著墻角獨自郁悶。過了三日,馬岱卻已經先找上門來了。那日我正在給公安寫報告,突然聽得一個小卒來報道,“門外有一商販,說是小姐昨日在他們店裏買了些衣服,今日都改好了給小姐送來;他說東西貴重,定要親自交到小姐手中。”

“衣服?我怎麽會出去買衣服?”我一時間莫名其妙,好半天才想起來或許是有人打掩飾,忙道,“快請進來。”

我在前廳等了片刻,就看見一個身材挺拔的年輕人走了進來;他一身布衣,埋著頭,還捧著個大包袱,一時看不見面容。看見我,他猛地扔了手中的包袱,擡起頭來。除了馬岱又還能是誰?我又是一楞。雖然隱隱猜到或許是馬超那邊派人來找我,卻不想馬岱又是親自來了。龐德這才剛到兩天他就來找我?又想幹嘛?

我還在暗自揣測,馬岱突然就突然跪了下來,深深一拜,頭都快撞地了。我嚇了一大跳,忙伸手拉他,說,“你幹嗎呢你?好端端的別亂跪;有什麽事直說。”

馬岱很堅定地跪在那裏,我根本拉不動他。只聽他說,“岱有一事相求,望小姐萬萬答應。”

“有什麽事你不能站起來好好說麽?”我忍不住跺腳道。天知道,我最怕被人跪!

馬岱還是不肯站起來,只是又說道,“請小姐答應。”

“有什麽事你說好了,”我無可奈何地答道,“只要是我力所能及,只要不會危害到我的親朋好友,只要不直接影響我來漢中的目的,我自然會答應你。”

“岱想請小姐暫且收留幾人,”馬岱輕聲道。

“收留人?”這又是幹什麽?我莫名其妙地瞪著他,問,“你想要我收留誰?”

“岱的大嫂和侄子。”

我被嚇得一口氣岔了方向,咳得停不下來。好不容易理順了呼吸,我一把抓住馬岱的肩膀,驚道,“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你哪裏來的大嫂和侄子,怎麽可能在漢中?!”我深吸了一口氣,也不等馬岱回話,便又拉他道,“行了行了你別跪了;跟我到我的房間來,我們慢慢說。你給我把事情解釋清楚了!”

我連扯帶拽地拉他到自己屋內坐下,然後將門關死,這才壓著聲音吼他道,“你哪來的大嫂?!說清楚些!”

馬岱低著頭,悶聲道,“大哥在隴上多年,曾納董氏婦人為妾。她一直留在三輔,和娘家人住在一處。年前她父親病逝,又聽說潼關一戰關西軍慘敗,曹軍追逐西進,便不敢留在三輔,帶著她的弟弟和方才幾個月大的孩子一路南逃。她聽說大哥在南鄭城中,便一路尋至此,前日方到。”

我楞了好半天,這才幾乎自言自語地問道,“董?她還有個弟弟?”啊不錯,馬超有個妻弟名種,一直留在三輔,之後也退到了漢中。那人還曾給馬超祝壽,結果馬超吐血說,家人都死完了,有什麽好慶祝的。可是妻子和兒子?我一時間還真想不起來。楞了好半天,我終於說道,“馬將軍的妻兒來南鄭,這豈不正是求之不得的喜事?你幹嘛把自家嫂子和侄子往門外推,要我這個毫不相幹的外人收留他們?”

馬岱苦笑,說,“令明兄帶人馬到後,大哥見勢力覆漲,更是迫不及待;他聽不得旁人言語,一味向張公討兵馬錢糧,說是欲為張公伐雍涼。哪怕張公不允,不予吾等兵馬,叛出漢中也是遲早的事情;亦或是招人猜疑,在南鄭再無立錐之地,不得不走。待真到那時,大嫂和年幼的侄子焉能有命?”

他這話剛出口,我就想起來了。不錯,史書中說,馬超叛出漢中歸劉備的時候留了一個姓董的妾和一個兒子在漢中。後來張魯投降曹操後,這母子兩都歸了曹操。曹操將董氏贈給閻圃,將馬超的兒子送給張魯。為了取信曹操,張魯親手殺了這個無辜的孩子。我頓時覺得不寒而栗,連脖子上的汗毛都站了起來。馬超啊馬超,你可真不是個東西!做人做到這個份上,活該你孤家寡人,最後身邊只剩個堂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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