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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他,心裏那種不舒服的感覺…是失望麽?大概是我瞪得失態,諸葛亮皺眉問道,“小姐有何疑慮?”

“你,”我吸了一口氣,遲疑地說道,“剛才,你叫我書鳳。”

他“嗯”了一聲,又是嘆了一口氣。“是亮唐突了,”他說,“只因周都督和子敬在此,亮不想他們猜度小姐來歷,這才故意直呼小姐名諱,還望見諒。”

諸葛亮的語音仍然彬彬有禮,完美得無可挑剔;而我是一如既往地為他的態度渾身不舒服。“沒事沒事,”我堆起笑容說道,“不過你剛才說不想周都督他們猜度我,什麽意思?”

“書鳳本不是荊州人士,歸主公也不過數日,根基未定,而亮不想周都督猜測這些事情,”諸葛亮說。

我楞了楞,然後小心琢磨著。“你的意思是,”我說,“你不想讓周都督猜到我才剛到荊州,剛到主公髦下,所以叫我書鳳;你是為了讓我們看起來更熟絡一些。”看諸葛亮點頭,我接著自顧自地分析道,“可是就算他們知道我在主公那裏根基不穩又怎麽樣?我只不過一個小姑娘,他們也犯不著找我的麻煩,更不會想把我挖走。要挖人也是挖先生你——估計已經有人勸說先生留在江東了吧?”

諸葛亮緩緩站起身來,說道,“小姐卻是如何知道這些?”

我暈,又說得太順口了。“我,我猜的,”我冷汗直冒地答道,“我只是想吧,如果我是孫將軍,看見諸葛先生這般的人才,多半想要拉到自己陣營裏來吧。再說主公如今據一城之地,就那麽點兵將;我肯定會想,先生跟著劉使君真是委屈了,多半願意投到柴桑來吧。”諸葛亮撇了我一眼,仿佛在苦笑。我忙加了一句,“我相信先生絕對不會的。不過,和我又有什麽關系?還請先生明言;我可不想無意之中成為周公瑾他們挖人的工具。”

“小姐言重了。亮只是不想江東清楚吾等底細,以便尋得可趁之機。”頓了頓,他又加道,“再者,討虜將軍求賢若渴,也不定不會生出留下小姐的心。亮想小心行事。”

他這是怕我沒人請就自己跳槽,才故意裝熟絡好讓江東不敢收我吧!我忍不住腹誹。話說,我的表現就算再可疑,也不至於有要跳槽的跡象吧?還有,我要跳槽有什麽不好的;他不是嫌我來路可疑麽?真是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結果才到晚上我便再次見識了江東挖墻腳的積極性和諸葛亮的警惕度。我剛從市集逛回來,才走到驛館門口就看見諸葛亮站在那裏和一個小廝樣貌的小夥子講話。只聽見他說,“…煩勞轉告家兄,若無公事,則不宜私下相見;但有家事相商,不妨書信言之…”我忙退開兩步,直到那個小廝走了這在進去。

諸葛亮仍然站在花園裏,默默地看著遠處,臉上有那麽一絲絲的悵然若失。我心裏一動,問道,“剛才那是子瑜先生求見?”

諸葛亮轉向我,問道,“小姐識得亮兄長?”

“不是認識,是知道,厄,聽說過,”我說。

他點了點頭,也沒說別的;估計他已經對我見怪不怪了。我卻忍不住問道,“為何不見子瑜先生?也不用這麽小心嘛;以主公的性子,哪會因為你見了自家兄長幾面就猜疑的。你們也有許多年了沒見了吧?今後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再有機會了;為何不趁現在多聚聚呢?”

“只怕見了面,也說不到一處去,”諸葛亮淡然道,“兄長多半要設法讓亮留下。”見他如此,我也不好再說什麽,聳聳肩算數。

第二天上午,諸葛亮又是隨魯肅出去了。我巡視了一圈,確定驛館的這塊都沒有人了,便躲在自己房間裏用電腦。這兩天啃《三國志》實在煩了,我幹脆翻出硬盤裏的電影看——好久沒重溫《魔戒三部曲》了,如今反正沒事幹,不如看看。我正欣賞著精靈王國的美景,卻突然聽見門外的小院子裏嘩啦啦一聲響。我嚇得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

“誰在外面!”我提聲喝道。

一時間沒有回答。我忙用最快的速度關機,然後把電腦塞回書包裏。正當我想開門一看究竟的時候,卻聽見一個非常稚嫩的聲音說道,“我是諸葛恪,來尋我家叔叔的。”

真的假的?!我猛地推開門,卻看見門外站著一個小正太。他還沒有我一半高,雪白仿佛陶瓷做的,瞪著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頭上紮兩個羊角,當真漂亮。不過他的發髻有些淩亂,還掛著兩片葉子。難不成剛才摔花叢裏了?哇,真是太可愛了!我是真地笑了出來,伸手拿掉他腦袋上的葉子。他瞪大眼睛看著我,似乎想說什麽的,但最後還是把話吞回去了。

我笑著說,“小弟弟啊,你家叔叔出去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你有什麽事,可不可以告訴我?我會轉告給他的。”

諸葛恪應了一聲,似乎很是失望。他耷拉著腦袋,說道,“也無甚大事,我只是想見見二叔。我從未見過二叔,這次他好不容易來柴桑,卻也不來看看我和小弟。”

“於是你就找到這裏了?你怎麽找進來的?”

諸葛恪格格笑著,幾分驕傲地甩甩腦袋,說道,“我聽父親無意間說起二叔下榻的地方,這才溜了過來。”

“溜進來的?”我又有點想笑。這孩子還真是靈光!我盡量放柔聲音說道,“我還是送你回去吧;你這樣突然不見豈不是讓家人擔心?”

“二叔也是家人,”小正太非常嚴肅地說了一句。

我楞了一楞。“難不成你想在這裏等你叔叔回來?”

小孩一臉期盼地看著我,而我則是頭疼;正當我考慮如何拒絕這個可愛過頭的小孩,卻見諸葛亮正走了上來。我松了一口氣——總算有人來接手這個小麻煩了。諸葛亮看見自家侄兒,明顯地怔了一怔,疑惑地轉向我問道,“賀小姐,這孩子…”

我把諸葛恪推到他面前,笑著說,“你看他像誰?”

諸葛亮端詳了孩子片刻,幾分驚喜地說道,“恪兒!”

我見如此,便悄悄地退開,讓他們叔侄倆說話。他們兩個似乎一直就在外面的花園裏,我坐在房間裏卻也能聽見他們說話聲音。他們有的沒的說著亂七八糟的家事,諸葛亮又問了一大堆關於小鬼學業的問題。我本沒留意他們,結果突然聽見諸葛恪說了一句,“若是二叔能留在柴桑,豈不甚好?”

我頓時張口結舌。這小鬼,他是童言無忌,還是早有預謀?想了想,就憑諸葛恪那傳說中的神童傾向,倒是早有預謀的可能性更大。諸葛亮也是許久無話,後來他又輕聲說了些什麽,我也沒聽清楚。緊接著又聽見諸葛恪說道,“謝謝二叔。待到了家裏,二叔定要進去看看小弟。”

腳步聲響起,然後漸漸輕了。聽著外面沒有動靜了,我輕輕推開門忘了一眼;果然叔侄倆都不在花園裏了。或許是我疑心病太重了吧,但我突然覺得或許這小正太的造訪並沒有那麽單純。現在想想,就算他再天賦異稟,哪能這麽容易就從據說謹慎程度和弟弟有一拼的諸葛瑾那裏聽到自家叔叔的住所,還能溜出來造訪叔叔?他又怎麽能這麽輕易地找到驛館?難道挖墻腳的人連小孩都要利用?不會吧,是不是我想多了?

我正在胡思亂想的當口,諸葛亮又轉上來了。我忙問道,“先生把恪送回家了?”

他搖搖頭道,“亮公事繁忙,只是托人送他回去。”

不過是不想被小正太拖到自家老哥面前罷了,我心裏暗道。當然,我知道諸葛亮做的有道理;畢竟那小正太動機不純。想到諸葛恪,我忍不住笑著說道,“先生的侄子好聰慧,將來定能成大事;果然不負‘藍田生玉’這四個字。”

“藍田生玉?這說法倒也有趣,”諸葛亮看了我一眼,也是笑了。片刻他卻搖頭道,“恪兒小小年紀,鋒芒太過;大哥可是從小謙和溫順,深知挫銳解紛,和光同塵之道。”

諸葛亮話說得不多,可是句句精準;他對自家老哥和侄子的評論當真是一針見血。不知為什麽,我竟然突然間想到諸葛恪的結局。讀史書的時候我總是覺得諸葛恪自作自受,倒是可憐一世隱藏鋒芒的諸葛瑾,再圓滑也擋不住自己兒子敗家。如今真正見著了諸葛恪,我突然又覺得,這個可愛聰慧的孩子,為什麽就得一頭撞進那樣的結局?我真得就不能幫到他麽?

我又轉頭看諸葛亮。他現在只有二十七周歲,年輕而不輕狂,自信而不張揚,溫和而不失鋒銳,胸間是安天下的志向和才華,眉目清疏,羽扇綸巾,那種從內而外的光彩實在讓人怦然心動。但是我每次看見他,我都會看見另外一張臉:從前在電視劇裏看到過的,蒼老,沈重,無奈的臉。就看現在的諸葛亮,誰又能想到五丈原的秋風?

我突然覺得難過極了。這算什麽?我莫名其妙地落在這個地方,渾渾噩噩地在這裏混日子,眼看著歷史漸漸扭曲,一邊提心吊膽地希望歷史保持原來的軌跡,一邊又為歷史中的悲劇傷心。這到底算什麽?我忍不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弄巧成拙

不知不覺間,半個多月就這麽飛過去了。待我和諸葛亮隨著周瑜三萬水軍回到夏口時已是十月二十。聞名千古的赤壁之戰正漸漸拉開帷幕。周圍所有人都在為這場大戰忙碌著。

我無意間提起我精通數學,又幫徐庶做了一筆統計,顯擺了一下我的心算能力。結果我就被喜出望外的劉備扔到賬簿堆裏了:每一天大部分時候我都在算軍資算物流做出納記賬目,忙得不可開交。偶爾劉備也會拉我去幫他就這個那個問題提意見出主意;這些談話都挺短暫,只是我為了回答他,卻不免花上一整夜研究資料想辦法。忙完這些,剩下了的時間也只夠我陪陪鵑兒,糜夫人,還有病中的甘夫人。在大戰將臨的緊張和忙碌之間,我甚至沒有多餘的時間想家。

我只是沒想到,赤壁之戰的第一次交鋒,居然是小說家言的草船借箭。十月底的時候開始下霧,也聽說周瑜差不多就要在這幾天行動了,搞得我我忍不住天天晚上都跑出去到江邊瞎逛,盡管夏口離曹軍下寨的地方有幾十裏的距離。周瑜的確準備周全:他的人在南岸偵測了許久,然後又找了許多長江邊的老漁民問這問那,將這一片江面的水勢,暗流,江灘狀況,以至天氣變化風雲走向都吃透了。他也派細作去打探過曹軍在赤壁南岸的營寨船隊,知道個大概。更有甚者,周瑜還設了後著:如果曹操起兵迎戰,也會直接撞入周瑜在下游不遠處設置的船陣。就這麽看,實在沒有失敗的理由。可是我仍然不安。一個戰役裏面的突發因素實在太多了;就是計劃得再天衣無縫的行動也可能突然烏龍。這次行動烏龍的後果又是什麽?這草船借箭的主意可是我提出來的;若是失敗了只怕今後再沒人聽我說話了。更有甚者,失敗了對赤壁之戰又有什麽影響?周瑜可是應該首戰得利,一舉拿下南岸,然後和曹操隔江相對的。總不能讓歷史偏差得太遠。哎,歷史偏差…我總是無可奈何地想到那個該死的徐庶,又不得不逼著自己別再去想這件事。

好在草船借箭的結果相當不錯:周瑜十月二十五晚上行動,大獲成功。聽說他把曹兵騙得團團轉,一夜間便賺了近萬支箭(演義裏面的十萬枝終究是太誇張了一點)。於是我終於舒了一口氣。後面幾天事情進展得尤其順利。周瑜又來了兩次草船借箭,雖然並沒有收獲許多箭矢,但卻徹底擾亂了曹軍的防守心態。待得周瑜第四次偷襲的時候,曹軍排開戰船迎戰,然後直接沖進周瑜的埋伏裏。這仗一直打到第二天下午,終於以周瑜占領整個南岸告終。

雖然首戰得利,但備戰的緊張和忙碌只是更多;偏偏就在這個時候龐統來到夏口城中送信外加面見劉備諸葛亮和徐庶,還指名道姓地把我也拉去了。他先是和劉備客套了半天,客套完了便道,“只是曹公一次受挫,反倒更為小心應戰。昨夜遣人欲探得北岸水寨長短,卻也無功而返。不知使君可有破敵之策?”

劉備思考了片刻,搖頭道,“備久居荊北,不熟江河之道;若是周都督如此精通水戰之人都無功而返,備又能有什麽辦法。孔明,元直可有什麽想法?”

諸葛亮盯著龐統看半天,然後微笑道,“士元言不盡其實,該罰;周都督軍中不少江夏人士,又有甘將軍舊部,怎能看不出十一月中旬會起南風?”

龐統揚頭笑道,“同聰明人說話當真不得藏著掖著。不錯,周都督確實有意火攻。不過這其中仍有諸多難處,周都督也是舉棋不定。”

“卻有什麽難處?”徐庶問。

龐統說道,“大江寬闊,風勢強勁,火箭難以取效,而曹軍嚴防死守,船只也難以靠近;就這般,真不知火攻當如何行事。再者,荊州水軍訓練有素,若是有一兩船只起火,定能及時散開以避火勢,火攻也難一舉致勝。”

諸葛亮沈思片刻,說,“若是詐降,便有借口靠近北岸。”

“不錯,”徐庶接道,“使一隊小船,在船上備齊火料燃油,到船只靠近時便點火逃縱。只要順著風勢水勢,便當能成功。”

龐統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卻一時沒開口。他還在琢磨詞匯的時候,劉備卻突然開口道,“唯獨一點不妥:如今領軍的不過周都督,程都督,魯先生和黃公覆老將軍幾人;若是並無多少權職之人詐降,曹公只怕不以為意;但若使黃老將軍亦或魯先生詐降,曹公只怕不信。”

龐統忙不疊地點頭。“便是這個道理,”他說。

他說到這,我突然想起了什麽;看大家都不說話,我就說道,“跟曹公說是帶了糧草來的,投奔那天再在船上多裝些東西,讓船只吃水較深,速度慢些,應該就可以了吧?甚至還可以堆些糧草在船上。到了足夠近的時候,便可扔掉船上的重物,點火,然後逃離;輕了的船仍然可以借風借水快速沖進曹軍船隊中。”

周圍幾個大男人俱是點頭;徐庶直接說,“如此當能騙過曹公。”

我正在得意的時候,卻又聽龐統說道,“如今只餘一個難處:但若火起,當如何不使曹軍船隊四面散去?莫說在江面遭遇,便是偷襲北岸水寨,卻也是東西一片開闊江面,若見火起,只要將領指揮得當,也能逃過。”

這還不簡單?就像演義裏面說的,“巧授連環計”不就行了?我心裏暗暗好笑,卻沒敢出聲——這終究是小說家語,不好亂講的。沒想到很長一陣沈默,大家俱是無話。真的假的,都沒有辦法麽?“這個…”我遲疑地開口,說了兩個字卻又停下了。總覺得這個演義裏面的計策有問題啊?

“賀小姐既有辦法,何不明言?”龐統問。

“厄,我有個想法,但似乎也有問題,”我說,“我只是想,現在如果有個人,最好是個有名的儒者大仕,前去投靠曹公,建議他不妨用鐵鏈將船都連在一處。曹公如今定為北方兵不服水土不習水戰而苦惱。若用鐵鏈將船隊連起,一可讓船在大風大浪上仍然穩如平地,二來不會讓敵方沖亂了船陣,三來若有一船將沈,一樣可靠周圍船只救助。這樣說,曹公會采取這個建議吧?”

這話說出來,龐統便笑了起來,搖頭晃腦地說道,“妙計,妙計!若真有人這般為曹公謀劃,他定然以為自己的水軍將立於不敗之地啊。”

“不過曹公似乎很多疑,也不知道誰能取信於他,”我小聲道,眼睛卻是直勾勾地看著龐統。這件事在演義裏可是他做的,如今似乎也就他最合適。畢竟他也算聞名荊襄,而且他如今在周瑜手下只當功曹這種小官,若是他跑去對曹操說一通‘周瑜嫉妒賢能,讓才華不得所用,所以來投曹公’也還有點說服力。想到這裏,我開口道,“龐先生,其實你…”

“書鳳。”不知為什麽,劉備突然打斷了我的話。我忙乖乖地閉上嘴,不解地看著他。

諸葛亮和徐庶看上去都似乎很是不安,皺著眉頭,而龐統則是撫著他的山羊胡子嘿嘿笑著。突然間整個會議的氣氛變得頗為詭異。我莫名其妙地坐在那裏,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我做錯了什麽嗎?

龐統離開夏口後不過五六天,我在夏口又碰見了一個江東的年輕人。他在街頭把我攔了下來,拱手為禮,說道,“賀小姐,在下受人之托,有事與小姐相商。”

我一開始都沒想起他是誰,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那不是我第一次在柴桑碰見龐統時跟在龐統身邊的那個年輕人麽?他一身水藍色深衣,更顯得英俊瀟灑。只是他臉上的表情陰郁得簡直可以用“苦大仇深”四個字來形容。雖然不解,我仍是笑著說,“先生早啊。”

他輕微地點了點頭,又說,“可否借一步說話?”

他雖然溫和有禮,骨子裏卻透出一種暗藏憤怒的冷淡,似乎很不喜歡我一般。我不禁心下暗自納悶。我們去了一家酒館,在一樓坐下了,買了些酒水小菜。他沒有碰酒水,只是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遞給我,輕聲說道,“士元兄托在下將此物送還小姐。”

竟然是那支讓我們初遇的石簫!我疑惑地接過簫,問道,“龐先生為什麽要把這簫還給我?他不是很喜歡這簫的麽?”

“士元兄言,此物他已用不著,倒是歸還小姐才是,”年輕人說。

“啊?!”我想了半天,完全想不出個所以然;龐統他到底什麽意思?我於是問了一句,“不知龐先生這兩日可好?”

絕對問錯話了!年輕人靜靜地擡起一雙黑鉆一般的眼睛看著我。周圍瞬間降溫。我一邊打著冷戰,一邊已經條件反射地整個人往後挪,只想離他遠點。他聲音平淡地說,“龐先生自然在江北;他的好惡,小姐怎能不清楚?畢竟去江北獻連環計是小姐提出的。”

“他去了江北?”我雖然有點驚訝龐統還真那麽幹,卻也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說,“他什麽時候去的?難不成從夏口回去後便去了曹營?”

他又不說話了,只是稍稍點頭。我只好又問,“那龐先生什麽時候回來?今日都已經十一月初五了;馬上便要開戰了吧?”

“哼!”一聲冷笑,有禮的冷漠已在霎那間變成明顯的怒火。“汝以為曹營是什麽地方,想去就去,想走就走?”

我一時間膛目結舌。可是可是,《三國演義》裏,龐統不正是跟曹操說完了話以後隨便捏了個借口便走了?好半天,我才猶豫地說道,“龐先生應該可以找個借口離開的吧?比如說渡江招降江東人士,或者照顧家人,什麽的。”這個真實中的龐統不會比演義裏的那個笨吧,他會找不到借口離開?

年輕人怔怔地看了我,半晌說道,“小姐真是這麽想的?”

我也看著他,不知所措地點頭。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壓低了聲音說道,“曹公生性多疑,若是士元兄匆匆離開,就算曹公放行,事後也必生疑慮。士元兄早已打定主意,除非當真有確保不至曹公起疑的理由,否則他…否則他定不會回來。”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只是本能地覺得恐懼。“不會回來?”我問,“什麽叫不會回來?那開戰了怎麽辦?”

年輕人又是冷笑著說,“小姐雄才大略,怎麽這會兒卻如此糊塗?就當真沒看出這連環計必叫士元兄成了曹公的陪葬?”

我又是呆了好半天。然後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你的意思是說,龐先生會一直呆在曹營,直到兩邊開戰?”對面的年輕人只是看著我,一句話也沒有。我又問,“他為什麽要這樣?他…他為什麽不走?他可以找到借口的,一定可以的!”

年輕人又是長嘆一聲,“曹公足智多謀,帳下更不乏智士。若是士元兄獻了計就走,曹公怎能不疑?現在周都督以少抗多,依仗的便是曹公驕傲托大。先生怎敢給曹操任何一個醒悟的機會。若是給一個因由讓他細細琢磨一番,只怕江東所有計策都會被他識破十之八九。”

說什麽?很長一段時間我害怕得連感覺都沒有了,只是心臟一個勁地亂跳。當我終於恢覆到可以思考的時候,我想的第一個問題便是:我害死了他麽?那個會厚著臉皮問我是否願意轉讓簫的男人,那個寫著一手跳脫的隸書的男人,那個談笑風生的男人。

也不知多久我才又意識到:若是龐統死在了曹營,這個世界會變成怎樣?歷史上的徐庶似乎沒有參加過任何大事件;而龐統,他是劉備兵分兩路的前提,是拿下四川的關鍵。沒了他,會怎麽樣?我快要哭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在這個和我無關的世界活下去,直到救援趕到。可是蝴蝶效應當真不是說著玩的:“最不起眼的蝴蝶只不過扇了扇翅膀,太平洋上就可能因此刮起一陣颶風”!我怎麽也想不到,就這麽幾句說辭,幾個巧合,我救下了糜夫人和鵑兒,我留住了徐庶,如今我還害死了龐統!

龐統,龐統!突然間,龐統那一身黑衣,揚頭大笑的模樣又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我心底的恐懼還有悲傷只是更深了。是我害死了他?真是我害死了他?我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只覺得喘不過氣來。我不想他死…

無關歷史進程,無關任何事情,我只是不想他死。他是龐統,他是應該大展奇才,讓世界震驚的鳳凰;我怎麽能讓他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去死,死得比演義中的落鳳坡還要沒有意義?我要救他回來,不管如何我都要試一試。

“小姐?賀小姐?”突然聽見年輕人喊我。

我怔怔地站了半天,突然說道,“我不能讓他死。”

“你說什麽?”年輕人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我。

“我說我不能讓他死在曹營。”我很驚訝我居然沒有哭,而且聲音還出奇的冷靜,“你知不知道周都督和黃老將軍打算哪一天出兵?”

“在下不知,但聽聞四五天之後將起南風,持續三日三夜有餘。”

我的心又往下沈。四五天,我居然只有四五天。

“我要去江北曹營,去把龐先生拖回來,明天,”我對他說,“你幫我個忙,替我找一條船,行不?”

“賀小姐,”年輕人緩緩地站了起來,一雙黑鉆般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我,“賀小姐莫非要把江東獻給曹公?”

剛才我還冷靜著,這會兒整個失控。我劈手拿起案上的碗,一股腦地向他砸去。他偏偏頭,躲開了。我很想歇斯底裏地大叫一番,卻發現根本沒有那份力氣。想哭,又哭不出來。最後我只是說,“龐先生現在不能死。他現在死了,這個世界會混亂到什麽程度我也不知道。再說,我不想當殺人兇手;就這樣讓他在曹營自生自滅,我會負罪一輩子的。所以我得把他拖回來。至於用什麽辦法,我現在不知道,但辦法總會有的。你要幫我,就幫我找條船;不幫我,你把自己的嘴管牢點就行了。”說完了,我懶得理他,轉身就走。

走到店鋪門口的時候,突然聽見年輕人在我身後用一種平和而淡定的語氣說,“明晨北門外見。”

我沒有覺得一點點的放松,心跳卻反而快得出奇。

只有一個晚上。

☆、於彼朝陽

辦法,辦法。待回到府上,我兀然倒在塌上,死命盯著天花板上的大梁,絞盡腦汁地想。我在肚子裏盤算了幾十個上百個方案,可是每一個方案都似乎離真正可行實在太遠。盡管心急如焚,我還不得不裝沒事人,仍是陪著鵑兒講故事玩鬧。我不想讓劉備陣營的人發現什麽;要知道了真相,他們只怕得罵死我,而且絕對不會讓我去江北。就這樣,到了晚上,我終於選定了一個方案,盡管我仍然覺得它破綻百出。那一天夜裏我根本睡不著。不停地在腦海裏排演明天的計劃,想象每一種可能的變化和應變的對策。一個晚上這樣鬧下來,我真覺得我快神經衰弱了。第二天早上感覺眼睛都是腫得;不過這樣倒好,正方便演戲。

一大早天還未亮,我便躡手躡腳地爬起床,穿好衣服,拿了件袍子,然後偷出門去。待到了北門外,年輕人居然已經到了;他牽著兩匹馬,默然地站在江邊。他把其中一匹馬的韁繩遞給我,問,“可會騎馬?”

我看著那匹不算太高大的馬,勉強點了點頭。好歹小時侯也玩過;如今事態緊急,我也顧不得了。年輕人扶我上馬,然後自己也翻身上馬,帶著我沿長江邊的小路往西南方向趕去。路上我把昨晚想出來的方案詳細解釋了一番;他聽了之後,神色稍微好轉了那麽一絲絲。他把計劃改得更周密,又花了整整一上午告訴我龐統的事情和註意事宜。我知道這些信息很重要,只是一絲不茍地聽著。

周瑜曹操對峙的赤壁離夏口不過三十多公裏,我們縱馬跑了整整一上午,便看見遠處的水寨了。年輕人顯然對這附近的環境非常熟悉。我們在離周瑜水寨還有三四公裏的地方停下。他領著我來到江邊的一邊柳樹林中。我們在林子中一處頗為隱蔽的地方系了馬,然後穿過樹林,到了江邊。這裏似乎是一個廢棄的漁人碼頭,水邊一段幾米長的浮板加幾根木樁,木樁上栓著七八艘破船,有些船上還有破舊的漁網。年輕人扶著我上了船。他解開繩子,自己拿起槳開始劃船。我看見船上還有一只槳,便操起槳來也跟著劃。他看了我一眼,想說什麽,見我的動作竟然很嫻熟,於是就不說話了。小船逆水而上,往西北方向的曹軍陣地靠近。氣氛像死了人一樣沈悶,而小船的速度也仿佛葬禮進行隊!我居然能一直堅持著沒崩潰,連我自己都不禁開始佩服自己的神經。

我也不知道劃了多久,終於漸漸靠近了。不過我們才到江心,便看見一艘艨艟正往我們這裏急速趕來。船上有人大聲喝道:“那邊船上什麽人?”

我苦笑著深呼吸。這就要開始了。

很快,我們兩個就被全副武裝的一幫大兵包圍了。

“何人敢私自渡江?”帶頭的那個惡狠狠地看著我。

“我是來找人的,”我一邊打抖一邊說道,“我要找龐士元先生,我有急事!”我這打抖倒不是裝的。周圍的大兵手上都是寒光閃閃的寶劍,想不害怕都難。

在好一陣子哀求裝可憐後,那些士兵終於帶上我和年輕人兩個去了曹營。再折騰了許久,總算有一幫軍士帶我們去了軍營中最大的一個帳篷。不過他們到是很負責任地把我們兩個都綁了;他們綁得還真緊,痛得我眼淚都快出來了。好不容易通報了,廢話完了,總算到了中軍帳。帳篷裏頭坐著一個紅袍金冠的胡子將軍,肯定就是曹操。他面前的長案上擺著地圖和一溜船模型。他的左手邊站了兩個將軍,而龐統坐在他右手側,正一臉焦慮地向我這裏看來。

我看見了龐統,再也忍不住,猛地哭了出來,哽咽著喊道,“士元哥哥!大哥!”

一瞬間,龐統目瞪口呆。我只覺得自己背上都是冷汗了。

鳳雛啊鳳雛,千萬不要在這一刻辜負了你的名聲,趕快配合一下吧!

那個目瞪口呆的驚愕表情一直凝固在龐統臉上。

我的心臟開始猛烈地跳動,跳得讓我喘不過氣來。我只覺得這中軍帳裏所有的人都聽得見我的心跳。

只見龐統終於開口道,“天!雁兒怎麽來了此處?”

這一句話讓我膝蓋一軟,跪了下來。“大哥!”我哭著喊,“大哥,汝快快回家一趟吧!大家都病了,姥姥都快不行了…”我想著這兩天的心驚膽戰,哭起來簡直太順暢了,淚水簡直跟黃河決口了一樣。

龐統忙離席扶我起來,氣急敗壞地想要扯掉綁在我身上的繩子。一番無用功後,他跺著腳轉向曹操道,“丞相!這是統的娘舅家小妹吳雁和管家吳七,這…”

曹操忙一疊聲地叫人給我和年輕人松綁。我才得自由,就一把抓住龐統的袖子,哭著說,“大哥,大哥一定要隨我回薪春去!姥姥只有一口氣了,爹爹也…”我又是哭;哭著才能盡量遮掩我那糟糕的口音。

“祖母舅舅他們如何?”

“他們都病了,大家都病了,”我說,“大夫卻不肯來治,說是傷寒…”

整個帳篷裏的人一起變色。連我身後的士兵也都略略退了一步。我心裏暗自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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