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劉濤這個人，姜綺沒太大了解。

就像大部份半紅不黑的明星，宣傳不足，如果有過幾部客串作品，路人可能隱約知道這是個明星，但記不起名字來，他又是不愛蹦達的性格，微博裏都是工作相關的照片和近況，分不清是本人還是經紀人在打理。即使是粉絲，亦沒什麽了解他的渠道。

一個明星大紅大紫有很多因素是說不清的，但一個藝人不紅到這個地步，卻是能夠分析的。

劉濤在娛樂圈一向是玩票式的，前文說過，不可能有不炒作不作妖的藝人，但那需要有一個‘想紅搏上位’的前提。

當然，搏上位只是說得難聽，其實不是壞事，誰認真工作不想升職，不想被老板賞識？而家境優越的劉濤另外有自己的學術愛好，演戲只是他的喜好之一，能紅當然好，不紅也無所謂。家從男人，或是丈夫的角度來看，劉濤是很優秀的，相貌英俊，家財萬貫，有文化，獨立堅強。

但如果從一場公關戰出發，他則是不折不扣的弱勢。

“為什麽？因為大家都覺得你是強勢的一方，所以你就是弱勢，”

姜綺語調平穩，甚至帶了些許笑意，像在談論一件平常不過的事情：“全球網民都這樣，你弱你有理，真正的道理可以先放一邊，我們華夏素來有以武犯禁的傳統，情理都可以高於法理了，就算大家都知道是她不對，但她可憐啊，就算你不同情她，也不應該對一個飽受傷害的失婚女子落井下石吧？”

後世的微博上，開始對‘你弱你窮你有理’這種土匪邏輯生出了逆反情緒，但普遍情況下，大家都是同情弱者的。

出租車不守法撞到了保時捷，大家義忿填膺，開始擔憂以出租車司機微薄的收入，怎麽去償還修車費？退一步說，即使保險會賠，豪車主人報了警，會不會影響司機的生計？

然後就開始腦補司機上有病重老母親，下有嗷嗷待哺的七個孩子，仿佛他不守法背後都有天大的苦衷，若豪車主人追究，便是為富不仁。

這種邏輯很稀奇？時至後世，在許多新聞網站上的評論都能夠看見，微博已算是一片凈土。

在這個大環境下，談論真正的道德，都變得可笑。

說白了，都是代入心理作崇，普羅大眾開不起保時捷，自然會代入每日為生活奔波的出租車司機，同理，在人前強撐著理智要追討公道的劉濤，一定不如鏡頭前哀哀痛哭的女子來得有代入感。

當年姜綺幫陳允秀洗白，用的數個論調便是──

‘她是個女人，一個在娛樂圈裏謹小慎微的小女人，她在節目上多次提到自己希望要個孩子，是劉濤給不了她，她才忍無可忍想要離婚。”

‘鏡頭前劉濤的冷靜，就一如他在婚姻中的冷酷，一段沒有感情的婚姻，是一個渴愛溫情的普通女人的惡夢。’

‘陳允秀的出身，讓她根本無法融入劉家，一直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過活，連孩子都沒有，可以想象婚姻關系有多冰冷，她迫不得已，才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裏崩潰痛哭。’

惡心嗎？是的，但別說，人們還真吃這套。

出軌是個很微妙的罪名，尤其落到藝人身上，對男方，有可能是不痛不癢，也可能會因為常年飾演好男人角色而激起觀眾反彈情緒，女人出軌是否在輿論上無往而不利？不，她可以弱勢，可以賣慘，但流出來的一定不能是情欲照。

女星一扯到情欲照，可以說是毀了一半，能夠堅韌地站起來，而且保持成就的，都是有大能耐。

“網民的反應不能用道德來衡量，他們自有一套反應機制，集合了愚昧無知狹隘封建歧視，尤其在藝人新聞這種無關痛癢的八掛身上，真正站著說話不腰疼，”姜綺話鋒一轉：“不過劉先生你可以放心，我在這方面有著豐富的危機處理和公關經驗，只要你想，陳允秀就會得到她應有的教訓，你希望嗎？”

劉濤沈默了一會。

“她找我談離婚的時候，說了很多話，說我漠視她，所以才一直沒有孩子，說我們的婚姻關系名存實亡……”

他沈沈的聲音奇帶上一絲困惑：“允秀一邊說一邊哭，說得像真的一樣，但我們的關系其實沒她形容得那麽差，最近一個月她才開始避開我，以前我們的房事很頻密，也一直沒有做避孕，我檢查過身體沒問題，可能只是沒有緣份吧，但是她既然這麽想，我也阻止不了，所以我答應了她離婚的要求，只要把房子給我。”

“我也不差這個錢，她徹底放棄這個房子的所有權之後，我會賣掉然後完全捐出去。”

姜綺沒有接話，她意識到對方在對自己的心理作出盡量客觀的剖析，直面自己的傷口。

“我知道我這是很不大方的行為，但認為我已經盡了做丈夫的責任，如果她有任何不滿，也應該在出軌之前跟我坦白，”他嘆了口氣：“董爺，我不願意別人利用我的傷口當踏板往上爬。”

“我明白。”

“公關戰是吧？網絡世界的詞兒真是越出越聽不懂了，”

劉濤笑了笑，仿佛前頭嘆的氣，散盡了胸腔間的一口濁氣，整個人便通透起來：“我對這方面沒什麽了解，有我能夠配合的地方，我會盡量配合，但希望你同時給我一個，能夠說服我的解釋。”

這自然是姜綺最滿意的第一個結果，於是她放柔了語氣：“劉先生，整件事的確不是你的錯。”

男人出軌，多數論調都是渣男，男人本性，女人出軌，人們則傾向去思考這個男人的不足，因為在普遍情況下，女人都是不願意離婚的一方。

但剝離一切性別來思考，不論是不是本性，又是不是對方不夠好，都不是背叛一段感情的光明理由，你有自由這麽做，但不應該這樣做。

“你可以叫我劉濤，”

電話另一端傳來打火機的啪嗒聲：“其實我很愛她，而且我也相信我們曾經深愛過，你說，她到底是為了名聲，還是為了另一個男人，要推翻我們曾經的一切？”

“好問題，你覺得呢？”

“對，是個好問題，但我現在已經不需要關心了。”

二人沈默了一會，姜綺便主動打破沈默，與他取問一些有用的資訊。

曾經深愛過，這五個字簡直說出來都蕩氣回腸，意味著一段轟轟烈烈愛情的結束，只是這一段，收尾的方式比較難看而已。

姜綺向劉濤要了四樣東西。

一：能夠證明他是真愛陳允秀的東西

二：讓他明天去一趟男科醫院

三：家庭合照

第四樣，最讓劉濤疑惑，姜綺要他三張最英俊的照片，寫真抓拍自拍都可以，第一第三樣他還能理解，第二樣她解釋了之後他也勉強能信──因為他知道自己身體沒有任何問題，但要他帥氣的單人照？這小姑娘該不會暗戀他吧？

要是知道他的猜想，姜綺一定會翻一個大大的白眼，真是別人笑我太花癡，我笑他人看不穿。

第一樣，姜綺收到的，是一張他兩個月前在私人畫展上公開過的非賣品，畫的是陳允秀朝自己笑的模樣。她這才想起來，他大學時念的是美術相關，喜歡演戲，又喜歡畫畫，真是活生生的一個文藝青年……

印象派以瞬間的印象做畫，強調光與影。

顯然，劉濤的寫實功底非常好，轉為印象派之後，旁人仍能一眼看出畫中人是陳允秀，畫中的她穿著一襲黑裙，沭浴在鎂光燈下，回頭朝他一笑，而他正是抓下了這一瞬間的笑容。

姜綺對著傳過來的這張照片，怔著許久。

都說藝人之間沒有真感情，在鏡頭前哭得真切的，未必是真的傷感，可不曾表示的，卻也不代表不傷心。

上輩子，她糊塗地幫著陳允秀反咬一口，她種過的因，要自己去解決。

第二樣，劉濤一開始也不明白：“我之前自己去做過全套的檢查，我的功能和身體都很健康，沒問題，而且被狗仔拍到的話，不就成了對方手中的把柄嗎？”

“就是要將這把柄送到對方手中。”

姜綺挑眉輕笑，仔細向他解釋了一番，打消了他的疑慮。

戰火即將點燃，這回卻是由男方先下手為強，在整個娛樂圈展現一場漂亮的公關戰。

翌日，周日，在流量高峰期，影圈董爺發了一個不鹹不淡的微博。

影圈董爺：原來太子劉濤除了演古裝劇帥氣之外，本人也是名校k大的畢業生，平日作風低調，沒想到也是個浪漫的畫家～這幅《眼中的星光》是他在私人畫展上的一幅非賣品，劉濤眼中的星光是愛妻陳允秀，不知道你們眼中的星光又是誰呢？

這種正面甜蜜的消息，其實網民是沒什麽興趣的，所以警察打人的轉發量，往往比警察救人的高。

但這時候就是看發言人人氣和影響力的時候了，姜綺用大號轉發，再艾特數個平時有意來蹭人氣賣乖的營銷號，一下子轉發量就有了。只要這些人轉了，網民就算沒有轉發意欲，也會出現在他們的首頁之中，這個特點在日後被浪濤公司發揚光大，頗有強奸眼球之感。

姜綺在開價方面，先是標明了自己需要活動經費，門戶網站出通稿無利不起早，除非是醜聞，發正面的都需要錢。

這點劉濤倒是大方，直接劃了一張十萬的支票給她。

“允秀一集片酬都不止這個價，能讓她身敗名裂，就算只是耽誤一年時間，都值了，”劉濤的恢覆速度很快，再次對話，已經回覆了一派的從容優雅：“不夠再跟我要。”

客戶大方，但姜綺還是跟足規矩做事，將每次買新聞的費用都記下來口述一遍給他，自從有了黑客技術之後，電子郵件和企鵝對話這種智障也想得出有貓膩可查的地方，越發難以讓她放心。

十萬很多？

其實不然，照後世最紅的營銷號，名碼實價，光轉發都要兩萬起跳，某知名貓狗博主，若要花錢請他發微博，帶貓狗跟不帶貓狗的價錢更有分別，設有多種套餐，滿足你不同需要。若嫌貴，次一等的營銷號便宜得多，四位數就有交易。

姜綺從前跟這些營銷號交易，自己寫好內容配好圖，由對方發出去，輕輕松松就賺五位數字，別說不羨慕。

要達到水軍式的效果，光靠一個號是做不到的，她在這方面不省錢，要達到讓網民覺得‘所有人都在說’，就得花點本錢，幸而劉濤並不差錢──他只是缺少一些手段。

姜綺囑咐過劉濤，如果陳允秀私下聯系他，一定要保持冷靜，為了避免對方錄音，更要斟酌用詞，而且希望事後能盡快聯系她。

果然，對方看到這陣仗就急了。

晚上七點三十六分，在劉濤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握著搖控器，麻木地轉臺，將全部臺都翻了一遍都看不下去。這時，他輕按‘下一臺’的鍵，卻傳來鑰匙插入匙孔，輕輕扭動的聲音，他擡起眼皮，接著，便是關門與高跟鞋鞋跟踩在木地板上的清脆聲響。

咯咯咯。

即將成為‘前妻’的女人走到他面前，沈沈地看住他，即使妝容和往昔一般精致，也掩蓋不了疲色。

劉濤依舊註視著電視畫面，原先無趣的內容都像是變得有意思了起來。

終於，陳允秀先沈不住氣，一把搶過他的搖控器。

“劉濤，你不接我電話，打算裝死下去了？”

“你想說什麽？”

劉濤擡頭，入目是她憤怒卻依然秀麗的臉，愛侶反目，應該讓人傷感的戲碼，他卻想起姜綺說的話──‘不要因為對方用詞粗暴就掉以輕心，錄音的話，切掉一部份人聲是很簡單的技術，她也有可能故意激怒你。’

當一段關系發展到這個地步，的確多愛一天都是錯的一天。

他若有所思：“如果你不想跟我過下去了，坦白跟我說我也願意離婚，為什麽非要出軌呢？”

“你不懂。”

陳允秀一直覺得，自己的丈夫對炒作宣傳一概不懂，才會一直演些無關要緊的小角色，她皺起眉：“不是說好了嗎？離婚我自有自己的理由，我實在沒法跟你過下去了，你放過我好不好？”

“我沒問你離婚的理由，你想離就離，我是問，你為什麽要出軌？”

劉濤擡眉，平靜地望向她。

見她不說話，他繼續用一種陳述的語氣說著：“你有離婚的自由，不是什麽錯，人有權追求更好的生活，但你為什麽不先跟我離婚，再出軌？”

“……”

陳允秀攥緊拳頭，雙眼睜得溜圓，熒幕前雖說用著開朗直率的形像，但能走到這一步，沒有超乎常人的堅忍是不可能的，她煩躁地下唇咬來翻去，幾乎要破皮：“我不想離婚的，但被拍到了照片，他們一定會公開，我知道以你的性格不會原諒我，如果你肯原諒我，就沒那麽多事了……”

“所以，這是我的錯嗎？”

劉濤有點想笑，但隨即是反射動作一樣想抽煙，他沒有和任何人分享過這件事，除了董爺，他忽然很想跟她聊聊天，宣洩這股荒唐的笑意。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自知理虧，怏怏地將來意道出：“劉濤，你是不是打算雇水軍報覆我？”

他腦海裏，全是她稚嫩卻肯定的部署，每一步都篤定而計劃性，亦早就料到，她會來找他。

“沒有，怎麽會？”

劉濤英俊的眉眼溫和下來，他拍拍沙發旁邊的空位：“坐下來看會電視？”

“不用了，最好你不會這樣做。”

陳允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承認……發生那樣的事是我不對，但你不能毀了我的事業。”

說罷，不等劉濤下逐客令，她又風風火火一樣離開了。

剩下他一人，坐在客廳裏，聽著電視喧鬧歡樂的人聲，這個時間段播的劇都是合家歡的題材，適合一家人坐在電視機前一邊吃飯一邊觀賞，而現在只有他一人，對著一室殘局。

理智上，運籌帷幄，情感上，一籌莫展。

劉濤靜默地坐了許久，終於忍不住撥通了那個理應只是合作夥伴關系的電話。

在等待接通的時候，他在心裏恥笑自己，多大的人了，心裏難受找個小姑娘聊人生？聽上去都狼狽。

“餵？劉濤？”

可是等她輕快的聲音響起時，原先歡樂得格格不入的電視背景音一下子沈澱了下來，撫平他被掀露在太陽底下暴曬的沈痛傷口。

“晚上好，董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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