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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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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周遠行,夏辛春這幾天最不願意想起的恐怕只有齊昀了。她幾乎可以斷定,伍傑凱就是齊昀口中失蹤多年的雙胞胎弟弟。

第一次在酒吧見到齊昀,她便從他微笑時的神態和臉頰上現出的酒窩中隱約看到了伍傑凱的影子,聽到齊昀痛苦地談到在旅行中失去弟弟,她在驚愕的同時,腦海中念頭始終繞著伍傑凱打轉,只是不敢相信會發生這樣的巧合,直到那天晚上她去齊昀學校,才肯定,當年救下她並幫助她逃走的人竟然真的是他的弟弟。

她知道自己那天晚上一聲招呼不打、突然跑開的行為在齊昀看來很不可思議,可她沒法兒明確地跟他解釋:“你的弟弟如果不是為了救我,根本不會成為殺人犯,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齊昀第二天打電話給她的時候,並沒有提到她頭一晚的反常,只是苦笑:“對不起,我不該那樣固執地找你,要求你聽我的心事,我弟弟做的那些事確實很可怕很惡心,而我推他下山,更是可惡,你要是因此討厭我,我不會有怨言,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為我的事而心情不好。”

千言萬語在心中翻騰,她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良久,他在她的沈默中掛斷了電話,她只能對著手機輕輕說一聲“對不起”。

國慶長假最後一天淩晨,夏辛春的手機突然響起,朦朧中拿起手機一看,又是齊昀打來的,她遲疑著接聽,那頭卻傳來他低低的哭聲:“辛春,對不起,可是我現在真地很難過,我很自責,我傷害了齊陽,他永遠不會原諒我了,現在你也不理我了,我錯了......”

夏辛春心中一痛:“齊昀,你別這樣,不是你的錯,你不要......”

她的話還未說完,電話裏就響起了嘟嘟的忙音。

她擔心他會想不開,片刻不敢猶疑,馬上回撥他的電話,但始終沒有人接聽,後來再打,只傳來手機已關機的提示語。

她能理解齊昀目前的心境,在她面前,他展現的幾乎永遠都是活潑陽光的一面,只有在弟弟的事情上,他才會流露出超出他實際年齡才會有的陰郁神態,現在知道弟弟犯罪鋃鐺入獄,受到的心理打擊必定是巨大的。

她不敢再多耽誤,吃了早飯以後,早早拉著哥哥要回瀚寧市,鄭辛遠十分不解:“辛春,你有什麽急事嗎?”

她不好說實話,模棱兩可地解釋著:“我有一個朋友,出了點事情,我有點擔心他,想早點回去看看。”

鄭辛遠見她眼神急切,心緒不寧,自然不再多問,跟外婆告別以後,就開車帶她往瀚寧市趕。

路程過了一半,母親夏蘭打來電話,問他們什麽時候回瀚寧市,知道他們已經出發,便叮囑他帶妹妹回家吃午飯,他看一眼從上車開始就茫然對著車窗外沈默不語的妹妹,忍住湧到嘴邊的嘆息:“媽,我們回瀚寧市,要先去見一個朋友,中午可能來不及回去了,我晚上帶她回家吃飯。”

車子駛進瀚寧市,已經接近中午了,鄭辛遠剛想開口問妹妹要不要先去吃飯,母親的電話再次打來了。

“辛遠,你快帶辛春回家。”聲音聽上去頗為焦急。

他忙問:“怎麽了?”

“有兩個自稱是警察的人找上門,說是要找辛春了解情況,我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你快帶你妹妹回來。”

他錯愕不已轉頭看向右側,夏辛春回頭,視線剛好跟他撞在一起。

“辛春,媽媽說家裏來了兩個警察,說是要找你,”他小心翼翼,輕聲問,“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本以為她會大吃一驚,可她只微微楞了一秒,隨即身體往後一靠,語氣波瀾不驚地說:“那我們回家吧。”

她越是若無其事,他越是心驚肉跳,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警察怎麽會突然來找妹妹,想來想去,猜測應該是跟她三年前的失蹤有關系。

到了家門口,是母親夏蘭來開的門,見到他們兄妹,驀地長籲一口氣。

夏辛春先進門,一眼看到沙發上坐著兩個陌生男人,其中一個人年紀差不多在三十歲左右,皮膚白凈,留著簡潔利落的平頭,另一個人看上去已近中年,膚色黝黑,表情嚴峻。兩人穿著款式不同但同樣樸素的灰衣黑褲,更顯得氣氛嚴肅。而父親鄭海成背對著她的方向坐著,腰背挺得筆直,身體線條繃得緊緊的,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她抿了抿嘴,朝他們走過去:“你們好,我是夏辛春。”

中年男人起身,出示警官證給她看:“我是W市公安局刑警大隊的警察劉仁,”他指一下後起身的同伴,“這位是小楊,同樣是刑警隊的。”

小楊的手伸進上衣胸前的內襯口袋,夏辛春出聲攔住他的動作:“不必拿給我看了,我相信你們是警察。”

劉仁和小楊對望一眼,又齊齊看向她。小楊拿出筆記本,劉仁用公事公辦的語氣問道:“你希望單獨跟我們談嗎?”

夏辛春掃視整個客廳。父親面無表情盯著茶幾發呆,母親坐在他旁邊的扶手上,眼裏寫滿了焦急困惑,哥哥則站在父母身後,一手搭在母親肩上,用擔心但不失柔和的目光看著她。

她輕輕搖頭:“就在這裏吧。”

劉仁點頭,從隨身帶來的文件袋裏拿出一份簡歷遞給她:“這份簡歷上的人是你吧?”

“是的。”

他收回簡歷,神情稍稍放松了一些:“我們今天來找你,是想了解更多W市那件人體器官非法販賣案的細節信息,目前案犯已經自首……”

“我知道,”夏辛春聲音鎮靜地打斷他,“他不僅自首了,還提供了涉案人員的信息,除此之外,他還殺了其他同夥,被判了無期徒刑。”

不大的客廳裏響起一道倒吸冷氣的聲音,夏辛春循著聲音看過去,母親夏蘭正雙手捂著嘴巴,滿臉的不相信和震驚。

劉仁沒有反駁:“新聞報道的很詳細,的確,這件案子基本算告破了,但是有一個疑點一直沒有解決。案犯當時提供給警方的同夥信息,除了他自己以外,還有六個人,但是據相關受害人的說法,案犯一行人當中好像還有一個女人。”

夏辛春閉了閉眼睛,沒有出聲,劉仁忽然盯住她,眼神變得十分犀利:“奇怪的是,我們當時在現場沒有找到一丁點這個女人的信息。齊陽,或者說伍傑凱,他提供的案件信息非常詳細,但沒有一點跡象表明有女人參與販賣過人體器官,我們當時也沒查到有這麽一個女人的存在。我們審問他,他也堅決否認。”

“你們想知道我是不是那個女人,對嗎?”

安靜坐在一邊的小楊一直默默在筆記本上記著談話內容,此時聽到她的話,不由驚訝地擡起頭看了她一眼,她笑了:“我想,應該是有人在網上看到了我找工作投的這份簡歷,或者剛好是曾經跟我碰過面的受害者看到了,發現照片上的女人眼熟,這才給你們提供了線索。”

劉仁大概沒想到她會如此有條不紊地敘述,心裏雖然意外,臉上仍然維持著不動聲色:“這麽說,你確實就是這個女人?”

“不是!”夏蘭尖聲替女兒回答,她沖到夏辛春身邊,抱緊她,對劉仁不客氣地說,“我女兒不會犯罪,她不會做壞事,你自己也說了,那個罪犯否認了有女人,你們不能憑幾個受害者的一面之詞就誣賴我女兒。”

劉仁也不惱怒:“我沒有說你女兒犯罪,我只是需要了解清楚這個案件的所有細節,就目前的情況來說,她還是無罪的。”

“什麽叫目前來說,我女兒本來就沒罪。”

鄭辛遠也說:“劉警官,我相信我妹妹不是那樣的人,一定是哪個環節弄錯了,或者別人認錯了人,畢竟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不相關的人在長相上有相似之處。”

“你說得沒錯,但是我來之前,已經了解過,你妹妹三年前在W市失蹤,你們報了案,但是警察找了很久,一直沒能找到她,這件案子便擱置在那裏,不了了之,到現在還是一樁懸案。”

他客觀地陳述事實,但是字字句句都暗示夏辛春有很大的可能跟器官販賣案有關聯。

鄭辛遠抱歉地說:“這件事是我們沒有考慮周到,我們會盡快撤銷當時的報案。”

夏辛春仿佛置身事外一般,沒任何情緒地聽著他們的對話,她看一眼自從她進門就保持同一個坐姿不動的父親,發現他面色灰暗,雙手手背上有青筋突起,顯然快要暴怒了。

她安撫母親跟哥哥:“我沒事,劉警官只是了解情況,這是他們的責任。我向你們保證,我沒有殺過人傷過人,也沒有販賣別人的身體器官。”

她再次把視線投向警察,一字一句清晰地說:“你們了解的情況沒有錯,對,我三年前在W市失蹤,但我不是自己故意玩消失,我是被騙落入人販子手裏,然後被賣出去,最後落入伍傑凱他們一夥人手裏。他們的本意原本是想取出我的身體器官拿出去賣以牟取暴力,但是也許是天意吧,我這樣毫無特點毫無姿色的女孩子會被他們的大哥看上,就這樣,我僥幸活下來了,留在他們當中,成了別人眼中‘大哥身邊的女人’,可我不敢去告發,也逃不掉,因為我知道,一旦我動了歪心思,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殺掉我。”

劉仁蹙眉審視著她,似乎在揣測她這番話的可信度,她不急不緩地繼續說:“我知道,我說的這些,你們大概不會相信,但是我除了被迫留下目睹過一些罪惡、被威脅不敢揭發他們的罪行以外,一點傷天害理的事都沒做過,我不知道我這樣的情況,從法律的角度來說,算不算犯罪,如果你們覺得有必要逮捕我,我沒有異議。”

夏蘭擁住女兒肩膀的手越來越用力,鄭辛遠的表情也越發沈悶。夏辛春看了看母親眼中積蓄的淚水,用微笑告訴她自己沒事,然後她轉頭面對劉仁。

劉仁眼神沒有變化:“夏小姐,你說你當年被騙,能說說是怎麽被騙的嗎?”

縱使夏辛春努力保持著平靜,此刻想起王樂和姑媽之前放在自己面前的兩萬塊錢,也不免出現情緒波動,一絲憎恨從她的眼睛深處閃過,她竭力在心裏告訴自己不要惹出更多事端。劉仁當然不會錯過她的這一點兒異樣,追問:“我知道這是一個痛苦的經歷,但是為了案子,我們必須了解所有相關細節。”

“我明白,”夏辛春扯了扯嘴角,“那天晚上我在旅店覺得無聊,就出去找吃的,在外面到處閑逛,那個地方雖然不大,但是路比較覆雜,我走著走著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然後就隨便找了個人問路,那個人很熱情地說要送我回旅店,結果……”

她沒有說下去,但在場所有人都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麽。

“那天是晚上,那個人的相貌,怎麽說呢?看上去還是很善良的,後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失去知覺,我中途醒過一小會兒,才知道我很快就會被賣掉,最後我被賣到那夥人手裏……他們拿走了我一顆腎。”

夏蘭一下哭出聲來,抓著女兒的手直搖晃:“辛春,讓媽媽看看,讓媽媽看看。”

夏辛春遲疑了兩秒,還是在眾目睽睽下掀起衣服,露出腰腹,長長的粗糙的疤痕覆蓋住她細膩潔白的皮膚,觸目驚心,不忍直視。

夏蘭眼淚留地更兇,伸出手指想去觸碰女兒的身體,手指顫抖著卻又不敢。夏辛春迅速整理好衣服,擡起手抹去母親的淚水:“媽,我沒事,這些都過去了,只是一個腎,不會對我的生活造成什麽不好的影響。”

夏蘭突然抓住她的手,指著手掌上的另一條疤痕:“那這個呢?是不是也是他們弄傷的?”

“不是的,媽媽,這是不小心被碎玻璃劃傷的。”

“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們?”站在一邊的鄭辛遠內心受到的沖擊也不小,妹妹口中的故事離他的生活太遙遠,他不敢相信她會經歷這麽多苦難,可是眼前發生的一切,都讓他不得不相信。

“劉警官,你也看到了,我妹妹也是受害人,沒有涉案。”

“我們只是過來了解情況,不會逮捕她,你們不用太激動。”

夏蘭護女心切,急急問道:“你們不是說有人說我女兒犯罪嗎?”

“沒有,阿姨,提供線索的人只是說您女兒曾在那一夥人中出現過,並不確定她具體有沒有參與販賣器官的任何一個環節,”小楊估計被夏辛春身上的傷疤震撼到了,起了憐憫心,搶在劉仁之前回答,“目前沒有證據證明她涉案,而且她又是受害人,她不會有事的......”

剩下的話被劉仁用警告的眼神瞪回去了,小楊閉上嘴巴,低下頭去,翻開筆記本,繼續做著記錄。

靜默許久的鄭海成忽然開口,目不轉睛註視著女兒:“辛春,你必須告訴劉警官所有事實,不能有絲毫欺騙和隱瞞。”

夏辛春一楞,點了點頭:“爸爸,事實上,他們每次交易的時候,都不會讓我知道,我只知道他們口中的手術室在哪兒,但是從來沒有勇氣去看一眼,因為......”她的聲音低下去:“我也曾經在那兒待過,那樣的痛苦我不想再回想。”

鄭海成沒再說別的,移開了視線,但她知道,父親是信任自己的,這一點足夠她堅持下去了。

“你最後是怎麽逃走的?具體在哪一天?”劉仁冷不丁問她。

“去年的3月21號,那天晚上,”伍傑凱的臉不期然從她眼前閃過,她憶起那晚,依然覺得猶如置身噩夢之中,不能相信,“那天晚上,他們的大哥想□□我,伍傑凱路過,打暈了他,我才有機會逃走。”

室內陷入讓人窒息的寂靜之中,夏辛春咬了咬嘴唇:“我想,伍傑凱應該不只打暈了他,那個人應該當場就死了,不過我不敢確定,我當時滿腦子想的只有逃離,逃到一個再也沒有人找到我的地方。”

說了這麽多,她終究還是流露出了脆弱,彎下腰,將臉埋入雙臂之中。劉仁似乎被她這個突如其來的頹然姿勢弄得於心不忍了,沒再多問她其他問題,臨走時從小楊的筆記本上撕下一頁紙,寫上手機號碼遞給她:“過段時間,我們會通知你去W市做筆錄,希望你也能像今天一樣配合。這上面有我的號碼,你要是想起別的跟案件相關的事情,隨時可以聯系我。”

他們告辭離開以後,夏辛春呆呆坐在原處,鄭海成嘆口氣,打破了沈默:“都餓了吧,我去做飯。”

夏蘭已經止住哭泣,不停撫摸女兒的頭發:“你怎麽這麽傻,受了那麽多罪,楞是一句不提,要不是警察找上門......”

才說了兩句話,她的聲音又哽咽了,鄭辛遠柔聲勸道:“媽媽,辛春能回來,就是最好的結果,警察也說了,案子跟辛春無關,您不要再多想了。”

夏辛春揉幾下僵硬的臉頰,笑著插嘴:“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媽媽,哥,你們不用擔心,我現在很好,如今一切都向警察坦白了,我就不用耿耿於懷以至於整天提心吊膽了,或許這才是從中解脫出來的最好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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