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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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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升永遠會記得那一天。

當時桑冉穿了一件海軍領的短袖,格子百褶裙隨風搖曳,粉雕玉琢的一張臉,內眼角微微向裏,一對漂亮的丹鳳眼漾著水光,發梢過耳,白色的帆布鞋踩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她的膝蓋骨生得圓潤小巧,筆直的一雙腿,白嫩俏麗。

她動一下,他的心肝跟著顫一下。

可愛,想娶。

桑冉絕對屬於第一眼就可以攝人心魄的長相,要不然後來也不會憑借一支短短三十秒的廣告,迅速走紅,當時同期的新晉小花的片酬被她甩了一大截。

表情包屆她都算祖師爺,當時有一張人間煙火也太難吃了吧的表情,配的就是她在廣告裏笑著哭泣的一個鏡頭,一堆美妝博主爭前恐後出她的仿妝教程。

她撩了撩頭發,帶著少女的羞怯。

貝齒微露:“叔叔,您敲錯門了。”

陸升收了收身後的傘包,朝她戲謔的笑。

現在想想他還真的是幼稚至極,第一想法居然是挑釁她,等到桑冉忍無可忍想對他動手時,她已經被他反手擒在懷裏,他錮著她的腕。

桑冉被他氣得跳腳,開始耍無賴,陸升當然不吃她這套,她聲音軟嚅,他也不覺得聒噪。

她垂頭喪氣,看起來可憐兮兮的不得了。

嘴上卻振振有辭,“我外公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陸升耳邊一癢,她忽然和他湊得很近,發梢撩過他的頸窩。

溫香,軟玉。

他算是懂了。

他腰上別的軍用匕首被她拔出鞘。

不得不承認,她的觀察力和執行速度都很優秀,可是在他面前,太過微不足道。

桑冉臉色一白,顯然是沒想到他會空手接白刃。

他指縫間淌著血,她從他懷裏逃脫。

陸升第二次見到桑冉,是在T市一中外的圍墻,樹影婆娑的巷道裏,天上掛著一道月牙。

桑冉從墻裏翻出來,身手利落,靈巧的落在地上。

她穿了一條窄腳褲,牛仔外套有些松垮,頭上還戴著頂黑色的鴨舌帽,整個一放蕩不羈愛自由的叛逆少女。

形象反差很大,陸升還是認出了她。

貓一樣的眼睛,慵懶的瞥了他一眼,下一秒調頭就跑路了。

風馳電掣。

陸升給桑冉告過一次白。

以失敗告終。

陸升沒做過告白這麽矯情的事,畢竟在成年人的社會都是你情我願,水到渠成。他想小女孩嘛,都愛浪漫,所以為了這事費盡了心思。

離桑冉高考還有半年,迎來了她的十八歲成人禮。

濱江大道對面是T市繁榮不息的金融街。

最高的那幢樓,就是寰宇集團。

一條臨江金融街,二十一幢樓,亮著的燈連成一條北鬥七星圖。

桑冉因為寄住在她外公的武館,從小耳濡目染喜歡鉆研這些。

陸升也不是二十剛出頭的人了,那些小男生的酸掉牙告白方式他自己都接受不了,這才投其所好。

他在等桑冉一個回應。

可是,她沒有。

朋友和他說,成年人都不告白,本來就是你情我願水到渠成的事,陸升,你這跟誰玩過家家呢。

桑冉要的,他給不了她。

他能給桑冉的,桑冉又不缺。

人一輩子會心疼很多人,這些人可能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多,有些是孤寡老人,或是欺淩事件的受害者等等。

但這些歸根到底是同理心。

唯獨對桑冉,他真真切切的心疼她。

他從來沒有這樣心疼過一個人,直到桑冉的出現。

那天桑冉蹲在陰沈沈的巷子角,抱著自己的手肘,整張臉都埋在膝蓋裏,翻蓋手機被她死死的攥在手裏,指關節泛白。

一聲聲壓抑的嗚咽聲從她喉嚨裏抽出來,她骨架嬌小,肩膀微聳,極力的試圖吞下淚水,他想,她一定很傷心,他幾乎都能想到她緊咬住下唇的樣子。

她哭了多久,他就點煙聽了多久。

他希望桑冉一輩子都不要哭。

陸升摁滅煙頭,剛邁出一步,一束明晃晃遠光燈出現在巷子口。

是個染了一頭奶奶灰的小子,從越野摩托車上下來,穿衣風格整個一奶油小生,也學著桑冉蹲下身來,似乎是在哄桑冉,然後他看到,桑冉緩緩擡起頭,淚光漣漣的一張臉上“噗嗤”一聲浮現出笑意。

桑冉坐在他背後環在他腰上,兩個人漸行漸遠。

那小子陸升以前見過,老喬家的獨孫,叫喬遠帆,從小和陸雅安混在一起,陸升每次休假回家過年那幾天,喬遠帆來找陸雅安玩,半大點高,嘴巴甜的很,一口一個二叔的叫。

陸升以前也有過小肚雞腸的一面,這一點在桑冉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他覺得自己很過分,甚至有點朝變態發展的趨勢,可恥的喜歡上了個小自己八歲的女孩子。

於是他一邊欺負桑冉,看著她手足無措,每次都氣得直咬牙,偏偏又拿他絲毫沒有辦法,即便是罵人的詞匯也僅限於混蛋之類。

一邊試著開始約會,陸升其實感情方面的經驗基本為零,頂多只限於紙上談兵,尤其是他二十六歲沒有正式退伍之前,那就是生活在男人窩裏。

所以他每次都按照流程公事公辦一樣,顯然最後他和這些人都無濟於事。

陸雅安出國前在本家辦泳池party,她的交際人脈一直很廣,桑冉作為她高中時期最要好的同學之一,當然赴約。

他的自制力一直很好,可是她只要一出現,什麽都不用做,他的心裏眼裏滿滿當當裝得都是她的影子。

當他看見躲在角落吃甜點的桑冉,陸升幾乎是下意識的心猿意馬。

他真的很想告訴桑冉,這樣太不公平,他又不想嚇到桑冉,同時他清楚的意識到,

反正他陸升這輩子都栽她身上了。

去A大找她的那天,他剛進校門就聽見有人議論她的名字,新生屆的傳奇人物,獨立孤行,和她一個宿舍的都覺得她很孤僻,平時更不會和別人有多餘的來往。

陸升在圖書館樓頂找到桑冉,她躺在護欄的露臺上,臉上蓋著一本《演員的自我修養》,她身上套了一件米色的兔絨毛衣,淺色的半身裙,裙邊飛舞,像她的人一樣讓人感覺抓不住。

他揭開她臉上的書,她瞇了瞇眼,詫異的看了他一眼:“有事?”

“陸升,好像我和你並不熟。”桑冉坐起身,去搶他手上的書。

“沒關系,我和你熟就可以了。”陸升翹了翹唇角,書舉得更高了,“雅安前兩天剛從國外回來……”

她輕輕松松一句話把他和陸雅安都宣判出局:“抱歉,我不需要朋友。”

她這話說得簡單,陸升卻替她擰巴,桑冉這個女孩子一直很堅強。

但是陸升覺得,如果桑冉待在自己身邊的話,完全沒必要這麽堅強。

沈默的桑冉,害怕和人接觸的桑冉,無論桑冉變成什麽樣,只要是她就好。

桑冉有心結,他一直都知道。

但那又怎麽樣,桑冉就是桑冉,唯一占據他整個心扉的桑冉。

她天生有那樣的能力,仿佛只要她在,一切不幸的事情都會迎刃而解。

如果有一天,陸升身邊再也沒有桑冉,到時候他一定會一敗塗地。

桑冉的社交恐懼癥給了他機會乘虛而入。

他終於不擇手段的娶到了桑冉。

桑冉這一覺睡得昏昏沈沈,胸口壓著千斤石,一下子清醒過來。

她習慣性的朝床頭櫃上摸過去,捧著水杯喝了兩口才平靜下氣息,水殘留著餘溫滾過她的喉頭。

她偏了偏頭,依稀看到陸升站在陽臺上的輪廓剪影,他腰上系著浴巾,頭發絲還帶著濕意。

落地窗簾靜靜的躺在地板上,桑冉覺得,關於自己怕陸升這件事,其實也不能把責任全怪在她頭上。

你看,陸升他現在就處於自己的世界裏,她完全沒有踏及過的世界裏。更何況,一個人千方百計去揣度另一個人的想法,本來就是一件荒謬的事情。

這就好比捧著花盆,一邊摘花瓣一邊數著他愛我,他不愛我。

桑冉可不會讓自己處於這種境地。

桑冉剛推開移門出去就後悔了,夜深露重,她忍不住抱了抱臂,陸升卻渾然不知的杵在原地。

陸升手上把玩著一柄軍匕,柄首上還雕著他的名字。他腕骨一轉,夜色裏晃出銀光來。

桑冉上一次看到陸升類似的動作,還是寰宇開董事選舉大會,他指間握的也不是軍匕,而是鋼筆,雖然在別人看來是陸升不假思索的簽下協議書。

她指尖絞著衣角,她一點兒都不喜歡看到陸升優柔寡斷的樣子,他看起來好像要著涼了。

可是她不知道,陸升當初數九寒天,五公裏渡河越野,總時長排西南軍區第一。

“桑冉,要是你畢業典禮那天,我直接和你求婚,你肯定不會答應吧。”陸升的聲音都透露著一股子寒意,鉆到她耳裏,一路淌過骨血,滴在心坎上。

他的語氣太過篤定,桑冉沒說話。

她給不了他這個答案。

陸升知道桑冉現在接納不了自己。

但那又怎麽樣。

他堅信,桑冉總有一天會接納自己。

“桑冉,你是不是覺得,我真的很過分?”

“是麽?”陸升又默念了一遍,像是在問自己,他面對著她,手上的動作閑適,和握了一柄水果刀沒區別,事實上軍匕的尖刃已經著對他的肩胛骨下三寸,心臟的位置,“我也是這樣想的。”

“陸升,我沒有。”

桑冉眼眶一紅,急得眼淚珠子啪嗒直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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