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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動殺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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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南湖那日,陳家上上下下都起了個大清早,忙忙碌碌準備很多東西。

天剛蒙蒙亮時,馬車就一輛接一輛抵達門外,皇帝與方淮、趙孟言上車了,陳家一大家子也上車了,最後才是一幹隨行的奴仆。

畫船已在城北的岸邊久候多時,馬車到達岸邊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天光與水色相接,朦朦朧朧泛起一片溫柔的光,叫人挪不開視線。那畫船也是雕梁畫棟,船身以紅黃藍三色彩繪了許多花紋,朱紅色的抱柱支起雙層樓閣,船頂也是一片亮堂堂的朱漆。

昭陽在一步三嘆的節奏裏上了船,遠遠地瞧見皇帝已與陳家人一同進了船廳。她很有自覺地跟在陳家奴仆的身後往竈房裏走,沒成想卻被德安一把拉住了:“做什麽去?”

“去該待的地方啊。”她理所當然。

“胡說,你怎麽能和這群人待在一起呢?”德安戳她腦門子,“都給拎到禦前去伺候的人了,還老惦記著往竈房裏跑。咱家告訴你,這船上今兒有大師傅做菜,你給我老老實實去主子身邊伺候著。”

他就不信這丫頭和皇帝之間真的沒發生過什麽,就這模樣,這避之不及的態度,他看著吶真是大有問題!

有問題好啊,沒問題咱們創造問題也要去引起皇帝的主意。

昭陽灰溜溜地依照大總管的吩咐往大廳裏去了,在門外掃一眼,只見窗格裏眾人坐在廳中談笑風生的。廳中都是男子,女眷在隔間裏,她更加不好意思進去了,只磨蹭了那麽一下,瞧著德安沒往她這兒看,只一眨眼功夫就溜到船尾去了。

畫船很大,她就躲在小隔間的後面,趴在木欄上看風景。南湖的水浪柔和秀氣,吹面不寒楊柳風,她這樣看著看著,忽然有幾分惆悵,若是能一直留在這樣的景色裏,不再回京城了,那該多好啊。

回宮了,她這些日子的悠閑散漫就都該收起來了。主子要回到大殿之上,而她要回到司膳司裏,趙侍郎啊方統領啊,就連大總管恐怕日後也不能隨意再見面了。不知怎的,她早就盼著能脫離今日這樣尷尬的局面,可真想到分離後的場景,心下竟也有幾分惆悵。

這樣想著,二樓忽然有腳步聲,她擡頭一瞧,只看見二樓的欄桿處搭著一只男子的手,想必也有人同她一樣在樓上看風景。她窩在那兒沒說話,片刻後忽然聽見上頭傳來了女子的聲音。

“趙大人。”那聲音清脆悅耳,卻很陌生。

倚在欄桿上那人似是有些詫異,頓了頓,才問:“你是……”

昭陽聽出來了,這是趙侍郎的聲音。

那女子盈盈一拜,一副淒楚的模樣,垂淚道:“大人貴人多忘事,小女子乃那日在街頭被陳家大爺救下的酒肆雜役。我自知身份低微,沒資格跟大人攀談,可剛出龍潭,又入虎穴,小女子實在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因此冒昧前來求大人幫幫我。小女子來生結草銜環,今生做牛做馬都會報答大人的恩德。”

趙孟言看著她,片刻後唇角微揚:“不知姑娘有何事相求?”

那女子也算是有幾分姿色的,來到陳家之後,陳家大爺陳懷賢對她百般照顧,又是命人給她準備小姐才用得上的衣物飾品,又是照料著她的一日三餐、日常起居。眼下她這樣塗了脂粉、頭戴飾物,還真有幾分小姐的模樣。

不知這樣的待遇為何到了她的口中就成了又入虎穴?

她一邊垂淚一邊顫聲說:“小女子自打來到陳家,陳家大爺就對我百般戲弄,今日嘴上逗逗,明日動動手腳,昨兒夜裏他竟然還來了我的屋裏,一心……一心……”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聽不明白的就是傻子了。樓上的趙孟言聽明白了,樓下的昭陽也會意了。

趙孟言笑了兩聲,不緊不慢地說:“那姑娘來我這兒,是想我做點什麽?”

那女子一聽有戲,眼睛都亮了,淚光瑩瑩地擡頭望著他道:“小女子只盼大人能帶我脫離陳家,不拘去哪裏,不拘做什麽,小女子能下廚、能縫補,任何事情都願意做,只求大人別讓我留在陳家受人侮辱。”

這下子意圖很明顯了,她不想留在嘉興,想入京。她看不上陳家,看上的是他趙孟言。

這種事情其實一轉眼就能想明白,這女子初到陳家那日,聽說皇帝就在陳家,大晚上緊趕慢趕地就要去謝恩。救她的是陳懷賢,和皇帝有哪門子關系?後來吃了個閉門羹,居然又打起侍郎大人的念頭了。

陳懷賢沒有入仕,人也軟弱,等到陳明坤百年之後,陳家在他手裏大概就會從今日的官宦之家一步一步衰亡下去。更何況陳明坤是明君,陳家上上下下都過得很拮據,完全沒有富貴人家的日子有聲有色。她心氣高,竟連陳家都看不上,又想來攀另一個高枝。

趙孟言懶懶地笑了兩聲,問她:“你怎的會用侮辱二字來形容自己現在的處境?你上回自報身份時說得很明白了,你就是一農家女,父母雙亡,流浪至此地做雜役。如今陳家大爺救了你,戲折子上不都寫著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許嗎?再說了,以你的身份,陳家大爺看上了你,就算只收你做個妾,你這輩子也吃穿不愁了,哪點不比以前那樣流浪強?侮辱二字,我看是談不上的。”

那女子傻眼了,紅著眼眶幹脆跪下來給他磕頭:“不,不不不,大人我求求您了,小女子寧願終身不嫁,也不願嫁與陳家大爺為妾。我雖然人窮,但志不窮,這輩子不甘與人為妾,何況我對陳家大爺也沒有半分男女之情。”

趙孟言也不耐與她多說,只平靜地看了眼她身上頭上的穿戴,說:“你既然對他沒有半分男女之情,進了陳府就該自願為奴,做正事,吃穿也算是自己掙來的。而今你進了陳府多少日子了?陳懷賢對你禮遇有加,你就心安理得受著,你頭上那支金步搖價值不菲吧?你若是沒有什麽癡心妄想,平白受著它也不覺得脖子累?”

他轉身便走,哪知道那女子忽然拖住了他的腳,哭著喊著:“大人,您不能這樣吶!您不能見死不救,您這樣老天爺也會看見的呀!”

那聲音忽然一下大了起來,昭陽還沒弄懂她要做什麽呢,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了腳步聲。她回頭一看,竟看見陳家二姑娘出現在眼前。

樓上一團混亂,樓下的兩人自然難以引起註意。昭陽不安地看著陳懷慧那冷冰冰的眼神,後退兩步,抵在了欄桿之上。

“你要做什麽?”

陳二姑娘笑了兩聲,眼裏卻沒有半點笑意,她含恨問昭陽:“我到底是哪裏得罪你了?皇上的宮裏有那麽多妃嬪,多我一個又怎麽了?我不求別的,只求能順利解決眼下的難題,你為什麽百般阻撓?”

昭陽覺得可笑,匪夷所思地盯著她:“你還問我為什麽?你覺得自己行的端坐的正?你身為閨閣女子,與姐夫茍且,還有了身孕,我一個外人沒什麽好對你評頭論足的。可你不知悔改,還想把事情栽贓在皇上身上,別說他是主子我是奴才了,但凡我有點良知,哪怕是個路人也理應戳穿你的計謀。你如何還能口口聲聲來質問我?”

“你還有臉說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因為良知!”陳二姑娘的眼神像是要在昭陽身上戳幾個窟窿眼兒,“你分明就是自己對皇上有心,一心想要趁著南行爬上龍床,做什麽冠冕堂皇找這許多借口?是,我是不要臉,與自己的姐夫糾纏不清,可我與他兩情相悅!我也盼著能嫁給我的心上人,我也不想千裏迢迢跑到京城去,可我有什麽法子?那是我姐夫,叫我父親知道了,只會打死我這個丟臉的不孝女。可你呢,你敢說你不是為了一己私心才阻攔我接近皇上的嗎?”

多說無益,和這種人根本就理不清,她還覺得自己委屈得要命。死都是自己作的,不作哪裏會死?昭陽一心想走,卻猛地被陳二姑娘拽住了手。

“你放開!”昭陽怒斥。

那陳二姑娘見她這樣態度,心下已然恨出血來。這些日子以來她成日擔驚受怕,就怕皇帝將那晚之事告訴父親,她日不能食,夜不能寐,真真是不如死了算了。

眼下也算是想明白了,好啊,自己若是身敗名裂,這女人也休想活!陳懷慧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猛地出手將昭陽往欄桿底下推去。

昭陽哪裏想得到她竟動了殺念?原本就抵在欄桿上了,這麽被人毫無防備地一腿,眼看著就要載入湖中。她翻身掉下去時下意識抓住了那欄桿,卻被陳二姑娘生生給掰開了手,撲通一聲墜入南湖。

二樓上的趙孟言還在因那名女子的糾纏不清而頭疼,忽聞船下傳來有人落水的聲音,還伴著聲女子的尖叫。兩人忘了爭執,都朝水中望去。

陸沂南原本就離陳懷慧不遠,見她鬼鬼祟祟往船尾走,便一路尾隨而來,誰知竟看見她將昭陽推入了湖中。他一驚,沖上前來沈聲道:“懷慧,你好糊塗!”

水下的人不住撲騰著,斷斷續續地乎著救。

陸沂南心下千回百轉,卻又在剎那間穩住了心神,雖然陳懷慧此招太險,可此事與自己並無幹系。那宮女死了,他和陳懷慧的事也就爛在了肚子裏,沒人會再提。

他心中正千回百轉,忽見二樓有人一躍而下,撲通一聲入水了,飛快地朝那宮女游去。

船上很多人都聽見了這兩聲水聲,紛紛湧出來看。大廳裏的皇帝也聽見了,正失神,卻見陳明坤站起身來:“皇上不必擔心,下官出去看看發生了何事。”

他是皇帝,本就不應大驚小怪,就是外面發生了什麽事,他也沒必要第一時間就跑出去趕熱鬧。可不知怎的,這一聲落水聲叫他心頭有點慌,坐在那裏捧著茶杯,他又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自己為何心頭有異。

南湖裏,昭陽不會水,是只不折不扣的旱鴨子,忽然間落水心頭大亂,驚慌失措,只能一邊撲騰一邊呼救,可呼救的時候又被嗆住了,冰冷的湖水往口鼻中猛灌。她恨恨地看著那立在船邊毫無動靜的陳二姑娘,心中氣得要命,身子卻慢慢往下墜。

像是深淵裏伸出很多只手來,一心將她拉入冰冷的湖底,如何掙紮都是徒勞無功。

早知今日,當初她說什麽也要把陳懷慧和姐夫私通還有了身孕的事情捅出去!

驚恐與慌亂之中,她恍惚地想著這條小命難道就要留在南湖了麽,卻見船上又跳下個人來,飛快地游到她面前,一把托住了她的腰。求生的本能叫她緊緊抱住了眼前的人,卻在浮出水面後咳得昏天暗地,根本看不清眼前是誰。

廳中的皇帝到底沒能忍住,倏地擱下茶杯,茶托與桌面發出的悶響叫人吃了一驚。他卻沒有再看廳中眾人,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門,往船尾的方向走去。

才到船尾,看清了水中的情景,他渾身一僵,那心慌的念頭在此刻成真。

落水的是昭陽,趙孟言入水托起了她。天邊霞光萬丈,刺眼得要命,他卻只看得見水中那臉色煞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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