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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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國昌一家人步履匆匆的出了袁家所在的小區，此時才零四年年末，私家車還屬於比較稀罕大件，買是買得起的，卻沒必要那麽招搖。
好在，才六點不到，街面上的出租車還是很多的，趙國昌隨手招了一輛，報了小區名後，這才坐下歇了一口氣。
因為前面有司機，加上剛才那些事情對他們的沖擊力太大了，一時間，車內鴉雀無聲。出租車司機最是會看眼色，當下悄悄的把車載廣播調到音樂頻道，再把聲音稍稍弄小點兒，專心開車。
市區不大，兩家距離本來也不算太遠，沒多久就到了趙家所在的小區。
匆匆付了錢，一家人悶頭走進樓道，等進了自家門後，趙睿他媽苗靜這才扶著餐桌，跌坐在了椅子上，委屈的哭訴道：“真當是好心沒好報，我們家這麽幫他們，一句好話落不到，反而弄得現在裏外不是人。這算什麽？”
“好了，少說幾句，先把咱媽今年過壽時拍的全家福找出來。”見她沒動彈，趙國昌也來了氣，“正事要緊，你能不能別賭氣？算了，我自己去找。”
“就在你書桌右邊的抽屜裏。”苗靜沒好氣的回了一句，又道，“你妹妹也是，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她女兒指著鼻子罵長輩？這已經不是有沒有禮貌的問題了，這是沒教養！”
趙國昌找到了照片，這是今年端午當天拍的。也是趙國昌母親的六十歲壽辰。
照片很清晰，袁藝長得本就出挑，那天穿了件藕荷色的上衣，眉目如畫，神采飛揚，白皙的手臂圈著她媽的脖子，沖著鏡頭笑得燦爛至極。
確定照片沒問題後，趙國昌就匆匆從房裏出來，正好聽到苗靜最後那句話，臉色微微一沈，卻沒說什麽，而是招呼趙睿走人。
考慮到趙睿晚自習下還要騎車回來，父子倆沒再打車，而是各自騎上自行車，往市一中趕去。
苗靜氣得要命，可眼見大門被甩上，她也沒了法子，索性回臥室躺著，結果一眼就看到被趙國昌翻得一團亂的書桌抽屜。
“真是……”
趙家父子趕到市一中時，還未到上晚自習的時間。可就算這樣，在路過教室時，還是能夠看到裏面沒幾個空位，大部分學生已經開始學習了，明明講臺上空無一人，可所有人都埋首苦讀著。
見狀，趙國昌心下感覺好多了。他本身就是搞教育事業的，當然明白學習氛圍對學生來說有多重要。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孟母三遷的故事人盡皆知，可其中的深意就算大家都知道，又有幾個能真正的領悟到呢？市一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實驗一班又是全年級段最好的班級，先天占了優勢，全校的資源也會盡可能的向一班傾斜，哪怕趙睿的成績在一班是墊底的存在，可在這種濃郁的學習氣氛熏陶下，不管怎麽樣，都是利大於弊的。
再一個，趙國昌始終認為，同窗情誼是很重要的，市一中每年都會出不少名校生，這些在將來全部都將化成人脈。
因為早先就來過一中不止一次，趙國昌徑直往老師辦公室走去。
同樣的，為了能讓一班找老師方便點，辦公室就在同一層，距離不到五十米。
有些不趕巧的是，趙國昌走進辦公室時，恰逢實驗一班的班主任章老師正在給學生訓話。
“你看看你這幾次考試，一次比你一次差，再這麽下去該怎麽辦？再過半個月就是期末考試了，關系到重新分班，你是鐵了心不想在我班上待下去了是吧？我告訴你，我帶的班，必須是全年級最優秀的，你這個成績，到時候我說什麽都不會要的。最後半個月了，決定你命運的並不是兩年半以後的高考，而是半個月後的期末考！”
章老師面前站著個男生，這會兒一面聽訓一面使勁兒的把腦袋往胸口埋，整個人就跟個蝦米一樣，從頭到腳滿滿都是自卑和絕望。
就在趙國昌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打斷時，身畔的趙睿小聲說：“那是我的同桌。”
趙國昌看了兒子一眼，又看了看那蝦米男生，清了清嗓子，上前打斷了章老師的那話兒。
章老師不耐煩的看了過來：“怎麽又來了？”擺手讓男生先回教室，他又說，“還想說什麽？”
“那個，章老師，事情是這樣的……”趙國昌一面解釋著一面將兜裏的照片遞了過去，再三強調早戀是子虛烏有的事情，並在最後隨口抱怨道，“都是小孩子不懂事，我妹妹家的女兒成績不好，怪睿睿給她卷子做，記氣呢，這才不肯出來作證。”
章老師認真的看了看照片，半晌都沒有開口。
像這種傳統全家福，都不用解釋，一看就知道是一家人。正中間是祖輩，左邊通常是長子，最右則是小女兒或者小兒子。當然，假如人特別多的話，那未必會這麽安排，可顯然趙家的人口並不多。
在章老師看全家福時，趙國昌也側過頭又看了兩眼，怎麽說呢？老師會弄錯也是正常的，因為袁藝跟趙睿雖然實為表姐弟，卻真的沒有一星半點兒的相似之處。
袁藝她像她早逝的爺爺，還是性轉版又開了美顏相機的那種。感覺吧，她既不像爸也不像媽，在普遍顏值一般的全家福裏，簡直就是不站C位存在感卻比站C位還強。
假如單獨將她和趙睿放在一起，正常人都不會想到他倆有血緣關系的。
章老師也沒想到，不過這會兒他已經相信了。
把照片拍在辦公桌上，章老師盡力忽略到心中升起的那絲尷尬，怒氣沖沖的質問道：“既然是你表姐那為什麽不好好解釋？磕磕巴巴支支吾吾的，一看就是心裏有鬼。有照片就早點拿出來，都不用請家長，第二天帶過來就行。光打電話有什麽用？我怎麽知道你們是不是串供過的！”
“主要也是一時沒想到還能拿照片證明。”趙國昌努力解釋著。
“沒照片也沒關系，你倒是大聲的說出來，兩三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事情，你為什麽不說？我也是很忙的，你們耽擱我多少時間！”
道歉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章老師只覺得煩透了，等於他浪費了差不多兩天時間，一直糾結在早戀問題上。結果現在告訴他，是他弄錯了？一切都是誤會？
你早幹嘛去了！！
趙睿弱弱的開口：“我說了……”
章老師更來氣了：“翻來覆去就那幾句，‘真的啊’、‘我姐啊’、‘真的是我姐啊’……這種話誰信！你告訴我，誰能信？為什麽不大聲的說，她是你姑姑家的孩子，為什麽不說？你挺直腰板大聲說出來，實話有什麽不好意思說的？鬼鬼祟祟的，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好一通批鬥後，章老師微微放緩了語氣，長嘆一聲：“趙睿，你說你這個樣子以後可怎麽辦？你現在在學校裏，老師還是會給你解釋的機會。可等你走上社會呢？誤會算什麽？栽贓陷害也不是沒有。”
“你學習，學習不成；說話，說話又不利索。這麽個小事都掰扯不明白，將來怎麽辦啊！！”
“算了算了，你回教室吧。我跟你爸再說幾句。”
趙睿低頭弓背的走了出去，目睹這一幕的章老師只剩下了搖頭：“這麽大的人了，一點兒禮貌都不懂，連個再見都不會說，路上碰到了也是，招呼都不打一聲。我們是當老師的，自然不會介意，可以後呢？唉，這孩子……”
趙國昌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勉強定了定神，問：“章副校長，您還有什麽要跟我說的？您放心，早戀這個事情真的是誤會。”
“都說開了，就別再提了。”章老師伸手翻找桌上的一堆都文件，從地下抽了一份成績單，“我記得我們在學期初有協議的，我給趙睿半年機會，假如他成績還是不行，就別待在一班了。”
“不是……”趙國昌急了，大冬天的，出了一頭一臉的冷汗，他顧不得擦拭，忙不疊的辯解道，“老師，早戀真的是不存在的，我發誓，我可以跟你發誓！”
“我們說的是成績，學習成績！”
“可是……”
“趙主任，請你不要本末倒置。為什麽學校不讓學生早戀？還不是擔心早戀影響學習成績？一切都是為了成績服務的，現在趙睿成績差，我也很想幫他找到原因，所以看到他跟一個女生在一起，才會願意他早戀。行了，現在事情清楚了，導致他學習成績差的原因跟早戀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那麽為什麽呢？學不進去？跟不上？還是學習能力實在是太差太差了。”
趙國昌已經不是臉色清白交錯了，而是瞬間褪去了血色，平日裏，他為人處世都是很老道的，獨獨碰上自己兒子的事情時，立馬慌了神，再也撿不回平日裏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淡定狀態。
偏偏，章老師還在那邊說。
“趙睿這個成績真的不行，你也別說我針對他，只要他能夠上實驗班的分數線，我保證留下他。對了，今年報理科的學生數再度創新高，學校決定開設六個理科實驗班，差不多四百名吧。趙睿要是能在期末考試上，考到四百名以內，我擔保讓他留在我班上。”
沒等趙國昌開口，章老師又開始搖頭了：“可他現在這個成績，除非運氣特別好，超常發揮，憑實力是絕對沒可能了。”
“那到底是什麽問題呢？我家睿睿他在家裏很用功的，我也給他請了家教，怎麽會退步呢？”
“沒退步，總得來說還進步了。”章老師回憶了一下，“他中考成績應該在我們學校排第一千四百多名，幾次考試以後，往前提了幾百名。考得最好的是半期考那次，剛剛好，擠到了九百九十多名。可惜上次卷子的難度略高，他碰上難題完全沒轍，又給跌到了一千一百名開外。”
趙國昌額頭上的汗是簌簌的往外滲：“老師您對我們睿睿可真上心。”
“沒辦法，全班就他一個名次是四位數的，其他同學都在百名以內，我想不記住都難。”章老師想了想，“趙睿同學吧，基礎本來就差，學習能力也不行，但我覺得，最關鍵的還是因為他不愛發問。就埋頭自己學，不會做就一遍遍的自己嘗試，從來不問人。他身邊坐的都是好學生，不問的，老師辦公室就在同一層樓，他也不問的。唉，學問學問，要學要問，他只學不問，就算有進步，幅度也太小太小了。你說，他為什麽不問呢？”
不光是章老師納悶，趙國昌也很納悶。
“剛才在辦公室挨訓的男生，不就是睿睿的同桌？他不是成績不好嗎？”
章老師：→_→
“你兒子考得最好的一次，九百九十多名。他同學，就上次考試失利了，掉到了一百零五名。對，我是訓了他，下學期就要分班了，他這個成績想要留在我班上很難很難的。尤其我們班全部同學都報了立刻，他要穩住，至少也要在前七十名。一百多名啊，太危險了，說不定我和他就半年的師生緣。”
話鋒一轉，章老師又道：“但趙睿有什麽不懂的，完全可以問他啊！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給趙睿寬限點，考到年級段四百名以內就行！”
言下之意，我的學生就算因為成績差被我訓了，教你兒子也措措有餘了。
趙國昌當然聽懂了，正因為他聽懂了，才覺得滿滿的尷尬鋪面而來。
市一中的制度太殘酷了，可正因為如此，學生們才會更有動力，生怕一不留神就跌了出去。有這麽一道緊箍咒在，沒人敢掉以輕心。當然嘍，墊底的班級就無所謂了，像袁藝上輩子念二中時，她就是二十一班的，高中三年，她別提有多穩當了。
趙國昌頭都要炸了，當下央求章老師別把趙睿分出去，並保證新學期會好好督促孩子學習的。
可章老師卻認為，分出去才是好事。因為趙睿他跟不上他聽不懂啊！很多基礎知識，科任老師都是跳過去的，因為大家肯定要顧忌大多數學生的接受能力，偏偏整個一班就趙睿一個異類。
“……這又是何必呢？趙主任你也是搞教育的，應該明白教育水準不一定要最好的，而是要選擇最適合孩子的。就好像，你把我們班第一名弄到哈佛、弄到劍橋去聽課，你看他會不會抓瞎。再不然，讓趙睿去六班吧，也是理科實驗班。”
“沒別的辦法了嗎？章老師，請您再給趙睿一次機會。”
章老師連連嘆氣，頭疼不已：“不然，讓趙睿去文科班？文科實驗班，你看怎麽樣？”
盡管趙國昌沒有吭聲，可從他的表情就能看出，他不願意。
“我說趙主任，有壓力是好事，但過多的壓力只能徹底擊潰孩子的自信心。就好比，你剛才說，趙睿拿卷子給他姐姐做……等等，我怎麽記得昨天趙睿提過，那個小姑娘是博雅的？”
“對。”趙國昌點了點頭。
章老師眼神古怪的看著他，遲疑了一下，才道：“你跟你外甥女有仇？拿給她的是最近那次的考卷？那小姑娘怕是門門功課不及格吧？我不說不及格了，一門三十分有吧？選擇題全靠瞎猜吧？解析題全看不懂吧？兩眼一抹黑，別說答題了，類似的題型見過沒？不是我小看博雅，就上次那個難度，你讓他們的老師來答，我估計也夠嗆的。”
趙國昌：…………
隨著晚自習鈴聲響起，辦公室的老師陸續離開了，不過章老師沒走，今天有別的老師占課，他只需要在晚自習結束前，去轉一圈就可以了。
送走了面色慘白的趙國昌後，旁邊同樣沒走的另一個任課老師笑著問：“章老師，你那個學生這麽頭疼？一千多名？”
“頭疼不是學生，是家長。”
“有來頭？”
“你不認識他？教育局主管招生工作的辦公室主任，趙國昌啊！鄒副局長的親信。”
“噢噢噢，我懂了。局長年後該下來了吧？鄒副局上位？那可就頭疼了，文理分班你也弄不出去吧？到時候，新官上任三把火，對他的頭號親信，必須給面子。”
“不然你以為我真的是被趙睿的學習態度所感動？快別提了，人家是高分低能，他是低分低能。我教書這麽多年了，沒見過比他還不開竅的學生。對了，他中考是超常發揮，比咱們錄取分數線也就高出了十來分鐘吧。用功是用功，腦子不行，學習方法太差，學習效率也太低了。每回都能比我們班平均分低個六七十分的，拉低至少一個點的平均分！”
“文理分科以後應該會好點，一下子丟掉了三門課呢。對了，你為什麽建議他選文科？他文科成績好？”
“不好。可理科成績也不好啊！起碼，文科讀的人少，沒有金剛鉆別攬瓷器活，暫避鋒芒……”
……
辦公室外，趙國昌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逆流了，腦子嗡嗡作響。
他剛才是離開了，順路去一班看了眼趙睿，沒想到卻看到趙睿坐在最後一排的邊邊上，緊挨著衛生角，跟簸箕掃帚為伍。
當下，他轉身又回來了，想跟老師說說，給調個好位置，不說最佳的，起碼也要靠前靠中的。趙睿個頭並不高，甚至可以說是比較矮的，一班人數又多，坐在最後一排看黑板太費勁了，更別提坐邊上很容易把眼睛弄近視的。
沒想到的是，他才剛走到辦公室門口，就聽到了這麽一席話，頓時整個人都僵住了，足足幾分鐘都沒法動彈。
裏面的老師也就隨口聊幾句，說完就放下了，畢竟一中的老師太忙了，實驗班尤其忙碌。
可老師們是放下了，趙國昌他放不下啊！
換座位的事情就這樣被他拋到了腦後，在回過神來之後，他轉身飛快的離開了學校，慌亂的好似背後有人在追。
不管怎麽說，實驗一班是必須留下來的，趙睿在一班成績都不行，要是跌出去了，先不說成績問題，怕是他根本就受不住這麽嚴重的打擊。
趙國昌只剩下唯一一條路，就是依著章老師剛才的話，請鄒副局出面，趁著年關裏，好好的請市一中的領導和老師吃頓大餐，再送上厚厚的禮物和紅包。
為人父母真的是太難太難了。
唉，兒女都是債！
另外，他也得回家好好跟妻子說說，別再管親戚家的事情了，兒子的學習才是第一位的。
萬萬沒想到，他才剛到家，還沒來得及歇口氣，妻子苗靜就兩眼紅腫的從房裏沖了出來：“老公，我弟弟進派出所了！怎麽辦啊！你認不認識那裏的人？趕緊想辦法把他保釋出來啊！”
趙家的亂象，袁藝一點也不知道。
不過，等第二天早上醒來，知不知道已經完全不重要了。
她發燒了，可能是因為昨天一口氣將憋了足足半年的郁結之氣徹底釋放出去導致精神一下松懈了，當然也有可能就是簡單的因為降溫著涼了。
反正她病了，發燒了，蔫了吧唧的含著溫度計，兩眼無神的看著她媽。
幾分鐘後。
“三十八度五……給你們老師打電話請個假。”
袁藝委屈唧唧：“媽，今天下午有元旦匯演的首次大彩排。”
趙秋萍笑得一臉危險：“太好了，我還怕你落下太多的功課，既然是校園活動那就無所謂了。”
袁藝：……悲傷辣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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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才六點不到，街面上的出租車還是很多的，趙國昌隨手招了一輛，報了小區名後，這才坐下歇了一口氣。
因為前面有司機，加上剛才那些事情對他們的沖擊力太大了，一時間，車內鴉雀無聲。出租車司機最是會看眼色，當下悄悄的把車載廣播調到音樂頻道，再把聲音稍稍弄小點兒，專心開車。
市區不大，兩家距離本來也不算太遠，沒多久就到了趙家所在的小區。
匆匆付了錢，一家人悶頭走進樓道，等進了自家門後，趙睿他媽苗靜這才扶著餐桌，跌坐在了椅子上，委屈的哭訴道：“真當是好心沒好報，我們家這麽幫他們，一句好話落不到，反而弄得現在裏外不是人。這算什麽？”
“好了，少說幾句，先把咱媽今年過壽時拍的全家福找出來。”見她沒動彈，趙國昌也來了氣，“正事要緊，你能不能別賭氣？算了，我自己去找。”
“就在你書桌右邊的抽屜裏。”苗靜沒好氣的回了一句，又道，“你妹妹也是，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她女兒指著鼻子罵長輩？這已經不是有沒有禮貌的問題了，這是沒教養！”
趙國昌找到了照片，這是今年端午當天拍的。也是趙國昌母親的六十歲壽辰。
照片很清晰，袁藝長得本就出挑，那天穿了件藕荷色的上衣，眉目如畫，神采飛揚，白皙的手臂圈著她媽的脖子，沖著鏡頭笑得燦爛至極。
確定照片沒問題後，趙國昌就匆匆從房裏出來，正好聽到苗靜最後那句話，臉色微微一沈，卻沒說什麽，而是招呼趙睿走人。
考慮到趙睿晚自習下還要騎車回來，父子倆沒再打車，而是各自騎上自行車，往市一中趕去。
苗靜氣得要命，可眼見大門被甩上，她也沒了法子，索性回臥室躺著，結果一眼就看到被趙國昌翻得一團亂的書桌抽屜。
“真是……”
趙家父子趕到市一中時，還未到上晚自習的時間。可就算這樣，在路過教室時，還是能夠看到裏面沒幾個空位，大部分學生已經開始學習了，明明講臺上空無一人，可所有人都埋首苦讀著。
見狀，趙國昌心下感覺好多了。他本身就是搞教育事業的，當然明白學習氛圍對學生來說有多重要。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孟母三遷的故事人盡皆知，可其中的深意就算大家都知道，又有幾個能真正的領悟到呢？市一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實驗一班又是全年級段最好的班級，先天占了優勢，全校的資源也會盡可能的向一班傾斜，哪怕趙睿的成績在一班是墊底的存在，可在這種濃郁的學習氣氛熏陶下，不管怎麽樣，都是利大於弊的。
再一個，趙國昌始終認為，同窗情誼是很重要的，市一中每年都會出不少名校生，這些在將來全部都將化成人脈。
因為早先就來過一中不止一次，趙國昌徑直往老師辦公室走去。
同樣的，為了能讓一班找老師方便點，辦公室就在同一層，距離不到五十米。
有些不趕巧的是，趙國昌走進辦公室時，恰逢實驗一班的班主任章老師正在給學生訓話。
“你看看你這幾次考試，一次比你一次差，再這麽下去該怎麽辦？再過半個月就是期末考試了，關系到重新分班，你是鐵了心不想在我班上待下去了是吧？我告訴你，我帶的班，必須是全年級最優秀的，你這個成績，到時候我說什麽都不會要的。最後半個月了，決定你命運的並不是兩年半以後的高考，而是半個月後的期末考！”
章老師面前站著個男生，這會兒一面聽訓一面使勁兒的把腦袋往胸口埋，整個人就跟個蝦米一樣，從頭到腳滿滿都是自卑和絕望。
就在趙國昌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打斷時，身畔的趙睿小聲說：“那是我的同桌。”
趙國昌看了兒子一眼，又看了看那蝦米男生，清了清嗓子，上前打斷了章老師的那話兒。
章老師不耐煩的看了過來：“怎麽又來了？”擺手讓男生先回教室，他又說，“還想說什麽？”
“那個，章老師，事情是這樣的……”趙國昌一面解釋著一面將兜裏的照片遞了過去，再三強調早戀是子虛烏有的事情，並在最後隨口抱怨道，“都是小孩子不懂事，我妹妹家的女兒成績不好，怪睿睿給她卷子做，記氣呢，這才不肯出來作證。”
章老師認真的看了看照片，半晌都沒有開口。
像這種傳統全家福，都不用解釋，一看就知道是一家人。正中間是祖輩，左邊通常是長子，最右則是小女兒或者小兒子。當然，假如人特別多的話，那未必會這麽安排，可顯然趙家的人口並不多。
在章老師看全家福時，趙國昌也側過頭又看了兩眼，怎麽說呢？老師會弄錯也是正常的，因為袁藝跟趙睿雖然實為表姐弟，卻真的沒有一星半點兒的相似之處。
袁藝她像她早逝的爺爺，還是性轉版又開了美顏相機的那種。感覺吧，她既不像爸也不像媽，在普遍顏值一般的全家福裏，簡直就是不站C位存在感卻比站C位還強。
假如單獨將她和趙睿放在一起，正常人都不會想到他倆有血緣關系的。
章老師也沒想到，不過這會兒他已經相信了。
把照片拍在辦公桌上，章老師盡力忽略到心中升起的那絲尷尬，怒氣沖沖的質問道：“既然是你表姐那為什麽不好好解釋？磕磕巴巴支支吾吾的，一看就是心裏有鬼。有照片就早點拿出來，都不用請家長，第二天帶過來就行。光打電話有什麽用？我怎麽知道你們是不是串供過的！”
“主要也是一時沒想到還能拿照片證明。”趙國昌努力解釋著。
“沒照片也沒關系，你倒是大聲的說出來，兩三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事情，你為什麽不說？我也是很忙的，你們耽擱我多少時間！”
道歉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章老師只覺得煩透了，等於他浪費了差不多兩天時間，一直糾結在早戀問題上。結果現在告訴他，是他弄錯了？一切都是誤會？
你早幹嘛去了！！
趙睿弱弱的開口：“我說了……”
章老師更來氣了：“翻來覆去就那幾句，‘真的啊’、‘我姐啊’、‘真的是我姐啊’……這種話誰信！你告訴我，誰能信？為什麽不大聲的說，她是你姑姑家的孩子，為什麽不說？你挺直腰板大聲說出來，實話有什麽不好意思說的？鬼鬼祟祟的，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好一通批鬥後，章老師微微放緩了語氣，長嘆一聲：“趙睿，你說你這個樣子以後可怎麽辦？你現在在學校裏，老師還是會給你解釋的機會。可等你走上社會呢？誤會算什麽？栽贓陷害也不是沒有。”
“你學習，學習不成；說話，說話又不利索。這麽個小事都掰扯不明白，將來怎麽辦啊！！”
“算了算了，你回教室吧。我跟你爸再說幾句。”
趙睿低頭弓背的走了出去，目睹這一幕的章老師只剩下了搖頭：“這麽大的人了，一點兒禮貌都不懂，連個再見都不會說，路上碰到了也是，招呼都不打一聲。我們是當老師的，自然不會介意，可以後呢？唉，這孩子……”
趙國昌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勉強定了定神，問：“章副校長，您還有什麽要跟我說的？您放心，早戀這個事情真的是誤會。”
“都說開了，就別再提了。”章老師伸手翻找桌上的一堆都文件，從地下抽了一份成績單，“我記得我們在學期初有協議的，我給趙睿半年機會，假如他成績還是不行，就別待在一班了。”
“不是……”趙國昌急了，大冬天的，出了一頭一臉的冷汗，他顧不得擦拭，忙不疊的辯解道，“老師，早戀真的是不存在的，我發誓，我可以跟你發誓！”
“我們說的是成績，學習成績！”
“可是……”
“趙主任，請你不要本末倒置。為什麽學校不讓學生早戀？還不是擔心早戀影響學習成績？一切都是為了成績服務的，現在趙睿成績差，我也很想幫他找到原因，所以看到他跟一個女生在一起，才會願意他早戀。行了，現在事情清楚了，導致他學習成績差的原因跟早戀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那麽為什麽呢？學不進去？跟不上？還是學習能力實在是太差太差了。”
趙國昌已經不是臉色清白交錯了，而是瞬間褪去了血色，平日裏，他為人處世都是很老道的，獨獨碰上自己兒子的事情時，立馬慌了神，再也撿不回平日裏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淡定狀態。
偏偏，章老師還在那邊說。
“趙睿這個成績真的不行，你也別說我針對他，只要他能夠上實驗班的分數線，我保證留下他。對了，今年報理科的學生數再度創新高，學校決定開設六個理科實驗班，差不多四百名吧。趙睿要是能在期末考試上，考到四百名以內，我擔保讓他留在我班上。”
沒等趙國昌開口，章老師又開始搖頭了：“可他現在這個成績，除非運氣特別好，超常發揮，憑實力是絕對沒可能了。”
“那到底是什麽問題呢？我家睿睿他在家裏很用功的，我也給他請了家教，怎麽會退步呢？”
“沒退步，總得來說還進步了。”章老師回憶了一下，“他中考成績應該在我們學校排第一千四百多名，幾次考試以後，往前提了幾百名。考得最好的是半期考那次，剛剛好，擠到了九百九十多名。可惜上次卷子的難度略高，他碰上難題完全沒轍，又給跌到了一千一百名開外。”
趙國昌額頭上的汗是簌簌的往外滲：“老師您對我們睿睿可真上心。”
“沒辦法，全班就他一個名次是四位數的，其他同學都在百名以內，我想不記住都難。”章老師想了想，“趙睿同學吧，基礎本來就差，學習能力也不行，但我覺得，最關鍵的還是因為他不愛發問。就埋頭自己學，不會做就一遍遍的自己嘗試，從來不問人。他身邊坐的都是好學生，不問的，老師辦公室就在同一層樓，他也不問的。唉，學問學問，要學要問，他只學不問，就算有進步，幅度也太小太小了。你說，他為什麽不問呢？”
不光是章老師納悶，趙國昌也很納悶。
“剛才在辦公室挨訓的男生，不就是睿睿的同桌？他不是成績不好嗎？”
章老師：→_→
“你兒子考得最好的一次，九百九十多名。他同學，就上次考試失利了，掉到了一百零五名。對，我是訓了他，下學期就要分班了，他這個成績想要留在我班上很難很難的。尤其我們班全部同學都報了立刻，他要穩住，至少也要在前七十名。一百多名啊，太危險了，說不定我和他就半年的師生緣。”
話鋒一轉，章老師又道：“但趙睿有什麽不懂的，完全可以問他啊！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給趙睿寬限點，考到年級段四百名以內就行！”
言下之意，我的學生就算因為成績差被我訓了，教你兒子也措措有餘了。
趙國昌當然聽懂了，正因為他聽懂了，才覺得滿滿的尷尬鋪面而來。
市一中的制度太殘酷了，可正因為如此，學生們才會更有動力，生怕一不留神就跌了出去。有這麽一道緊箍咒在，沒人敢掉以輕心。當然嘍，墊底的班級就無所謂了，像袁藝上輩子念二中時，她就是二十一班的，高中三年，她別提有多穩當了。
趙國昌頭都要炸了，當下央求章老師別把趙睿分出去，並保證新學期會好好督促孩子學習的。
可章老師卻認為，分出去才是好事。因為趙睿他跟不上他聽不懂啊！很多基礎知識，科任老師都是跳過去的，因為大家肯定要顧忌大多數學生的接受能力，偏偏整個一班就趙睿一個異類。
“……這又是何必呢？趙主任你也是搞教育的，應該明白教育水準不一定要最好的，而是要選擇最適合孩子的。就好像，你把我們班第一名弄到哈佛、弄到劍橋去聽課，你看他會不會抓瞎。再不然，讓趙睿去六班吧，也是理科實驗班。”
“沒別的辦法了嗎？章老師，請您再給趙睿一次機會。”
章老師連連嘆氣，頭疼不已：“不然，讓趙睿去文科班？文科實驗班，你看怎麽樣？”
盡管趙國昌沒有吭聲，可從他的表情就能看出，他不願意。
“我說趙主任，有壓力是好事，但過多的壓力只能徹底擊潰孩子的自信心。就好比，你剛才說，趙睿拿卷子給他姐姐做……等等，我怎麽記得昨天趙睿提過，那個小姑娘是博雅的？”
“對。”趙國昌點了點頭。
章老師眼神古怪的看著他，遲疑了一下，才道：“你跟你外甥女有仇？拿給她的是最近那次的考卷？那小姑娘怕是門門功課不及格吧？我不說不及格了，一門三十分有吧？選擇題全靠瞎猜吧？解析題全看不懂吧？兩眼一抹黑，別說答題了，類似的題型見過沒？不是我小看博雅，就上次那個難度，你讓他們的老師來答，我估計也夠嗆的。”
趙國昌：…………
隨著晚自習鈴聲響起，辦公室的老師陸續離開了，不過章老師沒走，今天有別的老師占課，他只需要在晚自習結束前，去轉一圈就可以了。
送走了面色慘白的趙國昌後，旁邊同樣沒走的另一個任課老師笑著問：“章老師，你那個學生這麽頭疼？一千多名？”
“頭疼不是學生，是家長。”
“有來頭？”
“你不認識他？教育局主管招生工作的辦公室主任，趙國昌啊！鄒副局長的親信。”
“噢噢噢，我懂了。局長年後該下來了吧？鄒副局上位？那可就頭疼了，文理分班你也弄不出去吧？到時候，新官上任三把火，對他的頭號親信，必須給面子。”
“不然你以為我真的是被趙睿的學習態度所感動？快別提了，人家是高分低能，他是低分低能。我教書這麽多年了，沒見過比他還不開竅的學生。對了，他中考是超常發揮，比咱們錄取分數線也就高出了十來分鐘吧。用功是用功，腦子不行，學習方法太差，學習效率也太低了。每回都能比我們班平均分低個六七十分的，拉低至少一個點的平均分！”
“文理分科以後應該會好點，一下子丟掉了三門課呢。對了，你為什麽建議他選文科？他文科成績好？”
“不好。可理科成績也不好啊！起碼，文科讀的人少，沒有金剛鉆別攬瓷器活，暫避鋒芒……”
……
辦公室外，趙國昌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逆流了，腦子嗡嗡作響。
他剛才是離開了，順路去一班看了眼趙睿，沒想到卻看到趙睿坐在最後一排的邊邊上，緊挨著衛生角，跟簸箕掃帚為伍。
當下，他轉身又回來了，想跟老師說說，給調個好位置，不說最佳的，起碼也要靠前靠中的。趙睿個頭並不高，甚至可以說是比較矮的，一班人數又多，坐在最後一排看黑板太費勁了，更別提坐邊上很容易把眼睛弄近視的。
沒想到的是，他才剛走到辦公室門口，就聽到了這麽一席話，頓時整個人都僵住了，足足幾分鐘都沒法動彈。
裏面的老師也就隨口聊幾句，說完就放下了，畢竟一中的老師太忙了，實驗班尤其忙碌。
可老師們是放下了，趙國昌他放不下啊！
換座位的事情就這樣被他拋到了腦後，在回過神來之後，他轉身飛快的離開了學校，慌亂的好似背後有人在追。
不管怎麽說，實驗一班是必須留下來的，趙睿在一班成績都不行，要是跌出去了，先不說成績問題，怕是他根本就受不住這麽嚴重的打擊。
趙國昌只剩下唯一一條路，就是依著章老師剛才的話，請鄒副局出面，趁著年關裏，好好的請市一中的領導和老師吃頓大餐，再送上厚厚的禮物和紅包。
為人父母真的是太難太難了。
唉，兒女都是債！
另外，他也得回家好好跟妻子說說，別再管親戚家的事情了，兒子的學習才是第一位的。
萬萬沒想到，他才剛到家，還沒來得及歇口氣，妻子苗靜就兩眼紅腫的從房裏沖了出來：“老公，我弟弟進派出所了！怎麽辦啊！你認不認識那裏的人？趕緊想辦法把他保釋出來啊！”
趙家的亂象，袁藝一點也不知道。
不過，等第二天早上醒來，知不知道已經完全不重要了。
她發燒了，可能是因為昨天一口氣將憋了足足半年的郁結之氣徹底釋放出去導致精神一下松懈了，當然也有可能就是簡單的因為降溫著涼了。
反正她病了，發燒了，蔫了吧唧的含著溫度計，兩眼無神的看著她媽。
幾分鐘後。
“三十八度五……給你們老師打電話請個假。”
袁藝委屈唧唧：“媽，今天下午有元旦匯演的首次大彩排。”
趙秋萍笑得一臉危險：“太好了，我還怕你落下太多的功課，既然是校園活動那就無所謂了。”
袁藝：……悲傷辣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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