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寧回宣城，沒有找姑姑，而是自己憑記憶找到了爸媽的墳。她沒帶什麽香燭紙錢，只帶了生平爸爸媽媽最喜歡的花。

這墳墓明顯是有人拜祭過的，墳上的青草被清理過了，墳前邊有燒過的蠟燭和香。

盛寧當時賭氣說不讓姑姑來拜祭，但是自己也很是矛盾，比較自己沒法清理墳上的青草。現在看來，盛寧也是舒了一口氣，心裏的怨恨也就消減了不少。

上學時，盛寧都沒有回來拜祭過，因為來回H市，花在路上的時間本來就很長。這次還是第一次回來拜祭。

把兩束花放在墳前，盛寧鞠了三個躬。“爸，媽，我回來看你們了。你們在這裏還好嗎？其實住在這裏也挺好的，清凈。”雖然是清明時節，但是都沒什麽人走到這裏來。

盛寧和爸媽說了好些話，就動身去羅城了。

死後的第一年的清明叫“新清明”，要早一點拜祭，盛寧也沒有事先和小姨舅舅他們打招呼，因而錯過了時間。

盛寧到達叔公家的時候，叔公說，他們在三天前就拜祭過了。盛寧的小姨姨丈、舅舅們都來拜祭了，也早就回去了。

盛寧有些失落，問：“那我還能去看看嗎？”

叔公說：“能是能，但是不要帶那香燭這些去了。”盛寧點頭：“我不拿這些的，就去一下。”

“你還記得怎麽走嗎？”

盛寧凝眉道：“好像不記得……”

叔公道：“燕玨和你小姨一起回來的，現在還在家，我叫她帶你去。”說完便大聲叫喚，讓燕玨下樓。

燕玨聞聲，下樓，看到風塵仆仆的盛寧。

“表姐，你怎麽不和我們一起回來呢？”

“我從H市坐飛機，當時也忘了要和你們一起。”盛寧發現自己真的不是一般的爛記性。

“你帶表姐去伯公的墳吧。”叔公對燕玨說。

“要現在去嗎？現在在下雨耶！”燕玨看著門外，蒙蒙細雨，天地間水霧迷漫。

盛寧不由地皺起眉頭，“我明天的機票，要是不今天去，明天就要回H市了。”

燕玨再看了看，“沒事，清明不都這樣的嗎，不是很大的雨，能去的。你把鞋子換一下，換水鞋去，不然鞋子會全是泥的。”

盛寧的鞋子一路走進村子，就已經沾了不少的泥了。

燕玨的傘是粉色的，可愛到不行的圖案，而且很小，盛寧只好拿起叔公給的大大的純黑色的傘。

盛寧一身黑衣黑褲，再加一把大黑傘，頭發梳成高高的馬尾，顯得英氣十足，要是腳上的水鞋是純黑的靴子的話，想必會更加帥氣，但是水鞋是棕色的，有些奇怪，沒得選，只能如此了。

盛寧抱著一束白菊花，這是她在縣城買的。

“燕玨，你放假嗎？什麽時候回金晨？”

“我辭職了，我要回來念書。現在就去打工，太辛苦了，還是學校好。”燕玨的衣著不再是非主流的張狂叛逆，也不是在金晨是故作成熟的扮相，而是清爽的學生裝扮，這樣的燕玨，盛寧看著很舒服。

盛寧笑道：“那很好呀！校園生活的確是比較美好的。”

兩個人一路說說笑笑，難走的泥濘道路也沒有那麽無聊了。

到了墳前，兩人都自動沈默，表情嚴肅，盛寧的眼裏湧動著哀傷。

兩天見到兩座墳，還以為今天不會傷心了，但是還是忍不住，眼淚直流。

盛寧把花放下，也鞠了三個躬，礙於燕玨在一旁，沒說出來，只是在心裏默念：“外公，阿寧來看你了。你還好嗎？你肯定還是在那邊畫畫看書吧，不然為什麽我那麽久都沒有夢到你？肯定是你太懶了，沒有給我托夢。我現在過得很好，你不用擔心我的，表哥回國了也會回來看你的……”

燕玨是第一次見盛寧一身黑色，這樣的盛寧，讓燕玨覺得有種壓迫感。盛寧神色哀戚，淚漣漣的，在迷蒙的天地間是孤獨的，她的背影，讓燕玨都為之傷感。壓迫感從何而來，燕玨也想不出。

盛寧站在墳前，靜靜地站著，無聲地流淚，任淚花掛在臉上，再滴落在濕潤的泥土裏。

過了許久，燕玨已經很不耐煩了，盛寧還是一動不動。

“表姐，我們回去了吧！”燕玨輕聲叫喚。盛寧似乎沒有聽到。

“表姐，表姐？”燕玨走近，拉了拉盛寧的衣袖。“啊！？”盛寧是神游了，這才回神。

“我們回去了吧。”

“好。”盛寧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是流淚後遺癥。淚水控制住了，可空氣濕濕的，淚痕不擦，也濕噠噠，黏糊糊的，盛寧覺得臉上不舒服，但神情恍惚，也沒有理會。

燕玨見盛寧雙目無神，掏出紙巾。“擦擦吧。”

盛寧走回去的路上，都沒有心思和燕玨說話。

走到那條小溪邊了。這是盛寧和羅誠第一次見面的地方。一晃就六年了。

燕玨發現盛寧放慢了腳步，於是也跟著放慢。

慢慢走著，走了好久才到大榕樹下。

“盛寧？是你嗎？”

盛寧聞聲看了下前方和兩邊，沒人。“盛寧！”又是一聲，盛寧轉過身去，看到了羅誠，打著傘站在五十米開外。

羅誠走近，微笑道：“沒想到真的是你。”

燕玨禮貌地打招呼，“羅誠哥，你也回來啦？”

“嗯，清明節連著三月三，我們有好多天的假。”從今年三月三就是廣西的法定假日。

“燕玨，你們這是要回家嗎？我想和盛寧單獨說幾句話，你能不能先回去？”

“燕玨，你先回去吧，我待會兒就回去。”盛寧淡淡地說。

羅誠看著盛寧，盛寧沒有看他的眼，微微低著頭，挺翹的鼻梁在五官中格外的醒目。

除了那次在超市的偶遇，他們就再也沒見過。有一次，盛寧不知道被什麽觸發、刺激到了，打了個電話，又哭又笑地對羅誠罵了好一通，盛寧當時是發洩了、舒服了，事後卻後悔了。比如這時候見面，她就尷尬了。

許久不見，盛寧愈發的出挑了，氣質愈發渾然天成了，之前是動靜相宜，在羅誠面前是嬌俏靈動，如今更加溫婉嫻靜，今日一身黑衣，又有股倔強和堅忍的英氣。

羅誠似乎沒變，還是一身休閑服，其實是變了，只是沒有表露出來而已。

“你現在還在H市嗎？”羅誠率先打破沈默。

“嗯，那你呢？你在南寧工作嗎？”

“對，我考了註冊會計師，現在在一家公司當會計。”兩個人的對話，真的很像剛剛見面的陌生人。

羅誠發現，自己沒有真正愛過盛寧，他只是把盛寧當做一個遙不可及的幻想，之前是幻想變成現實，讓他措手不及，不知道應該怎樣和盛寧相處。自打分手到現在，他也沒有特別的痛苦，只是失落，更多的是釋然和解脫。

現在看著眼前的盛寧，他明白了，幻想，總歸只是幻想，就像天邊的明月，遠遠看著，那月色皎潔，想要掬一彎月色，枕著入眠，但是真的給他一彎月亮，他就會覺得這是責任，是負擔，他自然沒有承受的勇氣和能力。

月亮呀，你回到了天上才是最美的月亮。

盛寧因為思念親人而傷感，如今看著羅誠，內心塵封已久愁緒被喚醒，在心裏翻騰著，不能平靜。

“盛寧，你還好嗎？”羅誠發現盛寧眼裏泛著淚花。

盛寧多想撲到他懷裏，說一句，我不好。但是不能。

這是她第一個喜歡的人呀，花季年華裏，那美好的初戀，甜蜜、惆悵，歡笑、淚水，相聚、分離……都匯集在眼前這個人身上。那些喜歡過、真心相待的印記，盛寧卻再也找不回來了。

羅誠的眼神裏，只有普通朋友間的關懷，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

“還好，只是清明，想爸媽、外公了。”

羅誠想要從盛寧臉上找到些什麽情緒，是想要找到她對自己還有念想的痕跡嗎？羅誠也不知道，他一直很享受被盛寧喜歡著的感覺。

羅誠說：“別太傷心了。那你什麽時候回H市？”

“明天就回。”

“那我去送送你吧。”

“不用了。”盛寧不想再有任何的牽絆，看著羅誠，不免會更傷心。

羅誠淡淡笑道：“好吧，那你自己要小心，註意安全……”兩個人又聊了些無關痛癢的話。

雨越下越密，越下越厚，打在傘上的聲音越來越打，是在催促她，別再說了，趕緊走吧的意思嗎？

“我可能要先回去了。”羅誠看出了盛寧有些想要結束對話的意思，就先說道。

盛寧突然就放松了，“好，再見。”幹凈利落。

羅誠的背影在雨幕中有些單薄，但還是很堅毅，幾年不見，他多了份自信和沈穩。盛寧目送他離開，臉上涼涼的，因為下雨，氣溫低些，心裏也涼涼的，有什麽東西被清空一樣，感覺很是舒服和放松。

這麽久了，塵封的東西該清一清了。

盛寧舉起手，輕輕搖了搖。再見了，羅誠，永別了，我的初戀。

晚上，盛寧本來要住燕玲的房間，但是燕玨要和盛寧一起睡。

“表姐，你和羅誠哥說了什麽呀？”

“很久不見，就隨便聊了一些。”

“這樣。羅誠哥還挺帥的，我回來一直聽大人們念叨，說是他很有出息，再過兩年就能在南寧買房子，接爺爺父母去南寧了。”

“挺好的。”

“當初羅誠哥的父母把戶口遷到廣東，現在要估計是要遷到南寧去了。遷來遷去，真是麻煩。”燕玨還不是學著那些三姑六婆的語氣，把盛寧逗樂了。

“那你退學又覆學，不也麻煩？”盛寧揶揄道。

“呀！你笑我！”燕玨翹起嘴巴。

盛寧笑意更深了，“這是事實。”和燕玨相處，不像和燕玲一般，兩個人都是客氣禮貌的，而是打打鬧鬧，歡樂異常。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