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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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米收獲的季節，羅誠已經往家裏面運了好多次玉米了，這是今天的最後一次。手上、鞋上都沾滿了碎葉和塵土，他覺得手上有些癢。羅誠打算在回家的途中到小溪邊洗洗，再回家。
羅誠遠遠地就看見有個人坐在河岸上，慢慢走近，原來是個有著披肩長發的女生。只見她身著藍白相間的格子襯衫，和一條牛仔長褲，旁邊擱著一個帆布包和一些畫具，她胳膊支撐著膝蓋，雙手托腮，眼睛好像沒有聚焦，只是靜靜地看著溪水。風吹起她的長發，一下讓羅誠看到了她眼角下那滴藍色。
夕陽西下，一束束陽光失去了灼人的熱度，溫柔地照在小溪上，灑落在那女孩的身上，披著陽光的她，泛著溫暖的光暈，似乎有些不真實，像是隨時會飛走一般。
羅誠慢慢地走過去，不想打擾她。她長得好像美術班的一個人，羅誠心想。
盛寧坐了那麽久，腳有些發麻，一下回過神來時，發現有人在向她走來。盛寧轉頭，就看到一個男生，背著竹簍，衣服上、頭發上滿是碎葉子，一看就是剛幹活回來的。
只見這男生用很好奇卻很自然地神情看著盛寧，讓盛寧一下不知道作何反應。
羅誠看著盛寧的臉，大致肯定了她就是那個美術班的同學，得到了H大直升保送資格的那個女生。“你是盛寧對嗎？”羅誠開口問道，因為累了一天，聲音有些沙啞。盛寧楞著點點頭：“你認識我？”
羅誠笑笑，眼睛彎成了月牙：“我也是金晨實驗的。我和你同年級，是3班的，理科生。你長得比較特別，所以比較好記。”羅誠本來要說因為是在布告欄上看到盛寧得到直升保送的消息，上面有照片才認識的，沒想到一開口就成了這樣。
“原來是同學。”盛寧微笑道。
“現在應該說是校友了。你開學就是H大的學生了。”
盛寧笑著低下頭，算是表示謙虛不懂怎麽接話，就找個問題問：“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你怎麽在這裏呢？”
“我叫羅誠。我家在這，父母到金晨打工，我就到金晨念書。暑假回來幫一下爺爺收玉米。”羅誠回答道，自然也要回問盛寧：“那你呢？來這邊旅游嗎？還是采風？”
盛寧回答道：“我是來走親戚的。”“那你剛剛是在畫畫嗎？”羅誠看著盛寧的畫具，問。
說起畫畫，盛寧就來勁了：“對呀，剛剛畫了一些，累了就發呆。你想看看嗎？”盛寧很大方地和羅誠分享自己的畫作，邊分享邊感嘆村子的美麗。盛寧自己都沒有感覺到自己說了特別多的話。
一下大半個小時就過去了，盛寧看看天色將暗，也該回去了，邊起身邊說：“天快黑了，我得回去了。”看了一下四周，盛寧微蹙著眉頭，她似乎忘記了應該走哪一條路回去。張了張嘴，卻沒說話，吐了口氣，才記得要找口袋裏的手機。“我忘記回去的路了，得讓我哥出來找我。”盛寧面露尷尬。
羅誠看著她的小動作，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了。“你親戚叫什麽名字？或許我知道怎麽走。”“我只知道他們家有三個小孩，叫燕玲、燕玨和阿恒，大人的名字我就不知道了。”
盛寧和羅誠慢慢地離開了河岸。“是大榕樹旁邊的那家對嗎？”羅誠一下就想到了。盛寧很高興的回答：“對！”“那走吧，我送你回去。”
回去的路不到20分鐘，盛寧對羅誠的了解就多了許多。
“你的名字是哪個cheng？不會是和縣城的一樣吧？”
“我的是誠信的誠，當初取名字，我家人也沒有想到，只是覺得這個字好，就用了。”一般同學問起他的名字，都以為是古代那個“羅成”將軍的“羅成”。
“你爸媽很早就到金晨了嗎？”
“嗯。我爸媽算是比較早到廣東的，村子裏很多人都是在我爸媽之後才去的。”
“那你這的家裏還有什麽人？”
“只有我爺爺奶奶，還有幾個小的堂弟堂妹。叔叔嬸嬸們也都在外面。”
“這樣啊。”盛寧輕輕地說：“你堂弟堂妹他們多久能見到父母呢？
“一般都是半年一次。”
半年一次，雖然次數少，但是至少是能見到，能真正的“再見”，而盛寧與父母，早就永別了。
一轉眼，父母已經走了這麽多年了。八歲的盛寧心中的痛，十八歲的盛寧已然不記清了，只是覺得想念的對象是那樣虛無縹緲，就一張相片的重量，或是就一場夢的長度。
羅誠見盛寧低頭不語，一時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兩個人就這麽安靜地走著。
夏天的白天比較長，天並沒有那麽快就完全變暗，只是周圍樹叢茂密，這讓盛寧覺得愈發昏暗，晦暗朦朧，她的心仿佛跳動也變慢了些，腳步卻不自覺在加快。
回到家門，盛寧對羅誠說：“我到了，謝謝你送我回來。”“不客氣，那我先回去了。再見。”
“再見。”
盛寧看著大榕樹，樹冠碩大，粗壯的樹枝在黑夜臨近之時給盛寧以無盡的壓迫之感。盛寧感覺到樹冠正慢慢延伸，朝自己壓過來一般。
扭曲，猙獰。
樹枝上突然有幾只鳥飛起來，著實把盛寧嚇了一大跳，盛寧一下就跑回家去了。
“哥！”盛寧沒踏進門口，就大聲喊。
“怎麽了？來，洗手吃飯了。下次不要那麽晚回來了。”秦羿看著盛寧神色有些慌亂，一把拉過她：“看你下次還敢自己一個出去嗎？現在知道害怕了？看到什麽了？”秦羿知道自己這個妹妹有些特別，有些別人不害怕的東西她很害怕，有些別人害怕的東西她卻不怕。看到秦羿，盛寧的心一下就平靜了許多：“沒什麽。”
晚飯也很好吃，過過晚飯，一家人坐在院子裏，拿出井水冰鎮過的西瓜，分著吃。“嗯！真清甜！好吃！”秦羿一臉的幸福滿足。盛寧也覺得很是可口：“這比放在冰箱的要好。”大家都笑了。大家坐了大半個小時，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笑。
對於農村人來說，八點鐘已經不早了，要輪著洗漱了。燕玲教盛寧怎麽弄，盛寧也不介意洗手間設備簡陋，簡單洗洗就上樓了。
盛寧和燕玲分享自己的畫。“你看，這，還有這張，我覺得小溪最好看了！”燕玲看著盛寧的畫，讚嘆到：“哇！好漂亮！表姐你好厲害呀！”線條簡潔，卻把小溪的味道給畫出來了。
“來，還有呢，這是我給你畫的。”畫上是燕玲坐在桌前，認真寫作業的場景。“你的下巴線條很漂亮，你看，我畫得也不賴喲！送你了，做個紀念。”盛寧畫人物最能把人物的細微的表情刻畫得十分到位，畫上的燕玲認真仔細的神情真是十分傳神呢。都說認真做事時的表情最美，燕玲低頭看書的表情真的是值得盛寧畫下來的。
“明早我和你們一起去洗衣服吧！記得叫我起床喲！我先睡覺了。晚安。”
估計是不到十一點就睡了，盛寧在淩晨三點就自動醒了，很清醒。燕玲睡得很熟，盛寧也不好起來，不然會吵到燕玲，只好躺在床上，眼珠子這邊看看那邊轉轉。
燕玲的房間有兩個窗子，一個向東邊開，一個向北邊開。盛寧稍微偏一點頭就能看到窗外的星空，稀稀疏疏的星星，夜很安靜。窗外時不時有些小昆蟲的歌聲斷斷續續地傳進來，盛寧的神經極其放松，近乎享受地感受著這農村的深夜的呼吸。靜得似乎可以聽到星星的耳語，也好像能聽到大地跳動的脈搏。
盛寧想著，是不是在夜裏，蟲子也不喜歡睡覺，於是開起了晚會，所以才會有那斷斷續續的歌聲呢？夜風很涼，帶著些夜晚的霧氣，吹了進來，窗戶微微作響，一下又安靜下來了。不知什麽時候。盛寧又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不到六點，燕玲就把盛寧叫了起來，說是先把衣服洗了再回來吃早飯。
“表姐，你有帶涼鞋來嗎？不能穿布鞋去的，不然怎麽洗衣服？”燕玲看著盛寧穿著帆布鞋就要跟著她們出門，連忙問道。
“沒有呢，我一般都不怎麽穿涼鞋的，那怎麽辦呢？”“那你穿我媽媽的拖鞋去吧，難走一些，你慢點就好。”說著就拿出昨晚盛寧穿來洗澡的那雙拖鞋，是雙人字拖，盛寧從沒穿過人字拖，的確有點難走。
太陽慢慢升起來了，三個女生走在早晨的霞光中，清晨霧氣尚未完全散去，朝霞五彩斑斕，霞光映得霧氣也朦朧多姿，煞是好看。盛寧從未沒有那麽早起床，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麽美的晨光。從遠處眺望小溪，只能看到白白的霧氣，霧氣把村子籠罩著，像個害羞的美麗女子裹著面紗一般，既神秘妖嬈，又聖潔純真。
“表姐，你覺得涼嗎？”燕玨看著盛寧穿著短袖和背帶短褲，長腿的大半部分都暴露在早晨冰涼的空氣當中。盛寧只覺得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了，都在呼吸著早晨清新的空氣，舒服極了。“不涼，很舒服！”
走到小溪邊，人挺多的，都是趕早來洗衣服的。燕玲找了處地方：“來，表姐，來這邊。”燕玨和盛寧都應聲走了過去。
那些婦女聽燕玲說的是普通話，看了看盛寧，覺得面生，就問燕玲：“燕玲啊，這是哪個？”
燕玲答：“我表姐，我二伯公的外孫女。”
又有人問：“哪裏的人呀？”
燕玲答：“廣東金晨的。”
“哦，金晨大城市喲……”
“你們看她左邊臉那裏，燕玲，那是胎記嗎？”
盛寧似懂非懂地聽著她們講仫佬語，看著她們把自己從頭到腳都打量了個遍，只傻乎乎地陪笑。她們幹嘛要像看動物那樣看著我？我長得很奇怪嗎？盛寧越發覺得自己的臉都被盯紅了。
燕玲轉過頭：“表姐，她們問，你臉上的，是胎記嗎？”盛寧點點頭。燕玲就回答照著回答問的人。那些人就感嘆：“這麽好看的女孩子，臉上怎麽長了這麽個胎記……”
盛寧第一次在溪邊洗衣服，什麽都覺得很新鮮。學著燕玲和燕玨的樣子，慢慢把衣服浸濕，放到大石頭上，再一件一件地洗。
燕玲洗衣服的手法很是熟練，燕玨就稍微生疏些，盛寧實在不能像她們一樣彎著腰就著石頭洗，這太累人了。盛寧間隔兩分鐘就要站直，用手捶一下腰，真的好酸！
燕玲發現了盛寧的不適，就說：“表姐，你可以坐在那塊石頭上，然後用手搓衣服就好，你們的衣服不臟，不用刷子刷也行的。”盛寧只好按照燕玲的說法去做。
洗完回去，盛寧身上的衣服已經被自己弄得濕噠噠的了，看著燕玲和燕玨的衣服卻一點沒濕，嘟囔了一句：“我真笨，洗個衣服，衣服都濕了。”
盛寧看了下遠處，看到許多新建的樓房，不是很高，一般也就兩三層，但是在樹叢的掩映中顯得格外的顯眼。
“燕玲，你們今天要去幹什麽呢？有什麽好玩的，能帶上我嗎？”盛寧看到路邊好看的野花就摘下來，走得慢吞吞的。
“今天，奶奶說要給你們做糍粑，我要去拿桐葉。”燕玲回答道。
燕玨問燕玲：“姐，不是沒到八月社嗎？怎麽就做糍粑了。”“表姐他們難得回來一次，所以阿婆就做一次，給他們。”
“我和你一起去吧！”盛寧有些好奇。
“你和我們一起去吧，正好可以去果園摘果。”
說到摘果，秦羿怎麽可能不去。於是乎五個人拿著三個大籃子一起來到了果園。
果園不大，地面上長滿了青草，盛寧一直在害怕，會不會突然間竄出條蛇來。
番石榴和黃皮都已經成熟，在陽光下散發出水果的清香。秦羿和阿恒只是為了水果而來，拿起籃子就進去了。“表姐，我們要先去拿桐葉，這邊！”燕玲叫住正要和秦羿一起走進果園的盛寧。三個女生來到一棵大大的樹下，就著些低矮的枝椏，摘了好些葉子，也就算完成任務了。
燕玨先把桐葉拿回去，燕玲和盛寧一起到果園，幫忙拿果。盛寧看到滿滿一籃子的番石榴，驚訝地說：“這麽多，怎麽吃得完。秦羿，你們不要摘那麽多了！”
燕玲打斷盛寧：“沒事的，再不摘就爛在樹上了。爺爺說，摘下來，分給村裏的人就是了。”盛寧問：“為什麽不拿去賣呢？”
燕玲走到一棵黃皮樹下，摘了些黃皮，遞給盛寧：“給。沒人來幫忙摘，大家都忙農忙，爺爺年紀大了，不能爬樹。”沒想到，秦羿的到來，算是件好事。
盛寧吃了顆黃皮：“嗯！好甜！真好吃！那沒人來偷嗎？”這果園離家裏挺遠的，被人偷了也不能及時發現。燕玲繼續摘，笑了笑：“村裏幾乎家家都有果樹，不值錢的，摘了果一般都會分給隔壁鄰居，所以也沒必要偷，想吃誰家的，說一聲就可以去摘了。”
燕玲看了下，沖阿恒和秦羿喊道：“表哥，你們不要摘番石榴了，太多了，來這邊摘黃皮吧！”
秦羿的衣服上沾了不少葉子和灰塵細屑，頭發也亂糟糟的，形象全無，逗得盛寧直發笑：“笑死我了，早知道我就帶相機過來，拍一張給映晴姐，她肯定會喜歡的！”秦羿隨意拍了拍，說：“唉，沒辦法，要想吃到果，只能犧牲形象了。”
摘了一籃子番石榴和一籃子黃皮，就可以了。“好重呀！”盛寧肯定是要幫忙擡的，真的很沈！盛寧不時要停下休息才行。“早說讓你們不要摘你們多的！現在重死了！”盛寧的額頭上都冒出了許多細密的汗。
秦羿吐了吐舌頭，繼續前進：“你快點吧！太陽這麽大，趕緊回家。”
“我也想快點回去，可是真的很重。”盛寧上氣不接下氣，燕玲也無奈。眼看秦羿和阿恒走到一個拐彎處，不一會就看不到他們了，盛寧幹脆把籃子挪到路邊陰涼處。“等他們回到家了，再出來接我們吧。”
因為去摘果子，燕玲特意叫盛寧換了長衣長褲，大熱天的，裹得這麽嚴實，直冒汗，真是難為盛寧了。
盛寧自顧自地用手扇涼，聽到燕玲喊了一句：“羅誠哥！”，盛寧轉頭，看到昨天的在河邊遇到的那個男生。盛寧問燕玲：“你認識他嗎？”“認識啊。”燕玲管羅誠的媽媽叫“契娘”，羅誠家就在隔壁村子。
羅誠走近，看著燕玲和盛寧，問：“你們在這做什麽呢？”燕玲答道：“休息一下，這果太重了，我們擡得好累。”盛寧聽得懂這句，點頭附議：“真的很重。”
羅誠看了看一大籃子滿滿的黃皮，說：“我幫你們吧。”說完就一把拎起籃子，向前走去。盛寧和燕玲趕緊跟在後頭。
回到家，燕玲接連幾聲感謝，說要分一些果子給羅誠，羅誠都沒有收下。
盛寧這時才認真打量了一下羅誠，他挺高的，整個人略顯清瘦，眉眼淡淡的，但勝在眼眸澄澈，表情嚴肅時，下巴收緊，有些堅毅之感。盛寧覺得，羅誠和秦羿一個樣，還是笑的時候比較好看些，秦羿不笑顯得嚴肅，羅誠不笑顯得很呆板。
羅誠走後，燕玲問盛寧：“羅誠哥也是在金晨，你們認識嗎？”“之前不認識，雖然在同一所學校，但是也是昨天才第一次碰面。”“哦，這樣啊。”
清洗一下，盛寧和燕玲就要去幫叔婆做糍粑了。說是幫忙，其實只是打下手，幫忙遞一些東西而已。
燕玲這時跑到樓上房間去了，說是奶奶有事會叫她的，小事燕玨能幫就好。
叔婆已經做到了包糍粑這一步了。叔婆將洗幹凈的桐葉放在手掌上，先抹上一層花生油，再是撒上一層芝麻粉，在放上一些早就和好的糯米泥。這些材料都散發著香味，盛寧單是看著就覺得很好吃。接下來叔婆就用桐葉緊緊地把糯米泥包住，再用禾稈草綁緊，這樣一個糍粑就算完成了。
叔婆對著盛寧說：“阿妹呀，我不知道你愛吃鹹的還是甜的，就只做了甜的，你看可以嗎？”
盛寧點頭：“我愛吃甜的。”
“這是什麽糍粑呀？”盛寧好奇地問。
“這是狗舌糍粑。”燕玨的眼睛閃耀的是小饞蟲的光芒。盛寧瞪大眼睛：“為什麽叫狗舌糍粑呀？”這名字，略微有些可怕。“因為煮熟了，很像狗的舌頭，這是大人們說的。”燕玨向盛寧解釋道。盛寧楞了半響，也只好等煮熟再看看像不像了。
半個小時後，叔婆讓盛寧和燕玲一起，把做好的糍粑放入鍋中煮，煮了二十多分鐘，也就熟了。
打開鍋蓋，一股香氣和熱氣一起迎面而來，盛寧趕忙離鍋遠一點。“真的好香！”
盛寧在燕玲的指揮下把煮熟的糍粑撈起來，再把一些剛剛做好的放下去。盛寧看著熱騰騰的糍粑，問燕玲：“可以吃了嗎？”燕玲說：“還沒，太燙了，會燙嘴巴的。”盛寧扁了扁嘴，坐下等。
這時秦羿不知道從哪冒出來，嚇了盛寧一跳。“你剛剛去哪了，半天不見人影！我們還等你回去找我們呢！”
秦羿理直氣壯地說：“我回到家，發現身上滿是包，很癢，洗了澡去村裏診所那裏打了針，好點了才回來的。”盛寧看了下秦羿的手臂，發現的確長了挺多挺大的包。“看來我不會爬樹也不是件壞事。”盛寧緩緩說道。
盛寧看了看糍粑，對秦羿說：“等下就有糍粑吃了，你先坐這，休息一下。”
燕玲洗了幾個番石榴，拿起了一些黃皮，拿兩個小籃子裝著，拿到盛寧和秦羿面前：“表哥，表姐，吃吧。”秦羿有點心有餘悸，就擺擺手，說不要。
盛寧拿起一個黃皮，剝了皮，咬下去，清甜可口的汁水頓時充滿了整個口腔，盛寧滿足的神情惹得秦羿也想嘗嘗，拿起一個，也是很甜。“真好吃，好甜呀！”
盛寧吃完一串，還想吃。燕玲阻止道：“等下先吃糍粑，不然嘴巴都是甜的味道，吃糍粑反而覺得不甜了。表姐你先去喝口水吧。”盛寧覺得燕玲說得有理，就照做了。
糍粑晾涼了，盛寧吃了一個，立馬又拿起第二個。軟軟的，糯糯的，甜而不膩，清香十足。盛寧剛開始覺得有些不夠甜，但是吃第二個時就覺得太甜也不好，比較天熱，太甜容易膩。這糍粑的形狀、色澤真的挺像狗的舌頭的。
“多謝叔婆！很好吃！”盛寧邊吃邊說邊點頭，讚揚連連。叔婆笑道：“好吃就多吃點。”秦羿也覺得很是可口，接連吃了三個。燕玲三姐弟吃得也很甜，大家都沈浸在美食帶來的歡樂當中。
“外公和叔公呢？怎麽好像一整天都沒見到他們。”盛寧問秦羿。秦羿也是不知道。問叔婆，才知道他們給一家人辦喪事幫忙去了，估計晚飯都不回來吃了。
吃過晚飯，盛寧和秦羿兩個在院子裏坐著。老人家不在外邊，兩張睡椅就是他倆的了。
“哥，你覺得這兩天過得怎麽樣？”
“挺舒服的呀。”秦羿慵懶地伸了伸手。今夜雖不如昨夜那麽涼快，但幸好還是有些風，不至於太過悶熱。
“還有呢？”盛寧繼續問。
“還有什麽？”秦羿轉過臉，不解地問。
“你就沒有其他感受嗎？”盛寧認真地問。
“第一次來農村生活，有點不適應。農村生活沒我想象的那麽艱苦，好玩的東西也不少。”秦羿想了想：“沒了。”
盛寧不再追問這個問題：“那你覺得這裏的氛圍好嗎？”秦羿答：“挺好的，人們大多淳樸善良。”盛寧再問：“你不覺得村子□□靜了嗎？”秦羿點點頭：“嗯，是挺少人的。你到底想說什麽？”
盛寧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就感覺，這不是我想像中的樣子。”秦羿盯著盛寧，半開玩笑半認真道：“你是覺得這裏的人沒有穿民族服裝？”
“不是服裝的問題。”
“那是什麽問題？”
“我也說不上來。”
秦羿“哼”了一聲，只是笑她胡思亂想。
盛寧沈默了很久才說道：“哥，你覺得民族對你有什麽意義呢？”
“除了高考的加分，好像還真的沒其他意義了。”
“也是。”不會說仫佬話，沒有仫佬族的民族服裝，對民族傳統、風情民俗一概不知，談何意義呢？
燕玲三姐弟洗漱好，搬了凳子和盛寧一起坐，輪到秦羿去洗漱了。叔婆也過來了，還拿了些稻麥稈，說是要教燕玲燕玨兩姐妹編草帽。
盛寧一聽很是感興趣，也就跟著學。拿著草稈，跟著叔婆，一步一步地編，盛寧雖然編得慢，但是步驟是對的，相比之下燕玨就有些反應不過來，怎麽做都做不對。
叔婆念叨著：“秋天你們又要上學了，不在這時學，什麽時候學呢？燕玨，這樣編……不是這樣，是這樣……怎麽教這麽多次都不會呀！”燕玨一被訓，立馬不高興地翹起嘴巴，有些委屈又有些氣惱。“不學了！那麽難！”說著就丟掉草稈，跑開了。
叔婆低聲罵道：“真是不懂事，說一點就發脾氣。”
燕玲之前學過，所以很上手，不多時，一頂草帽的雛形就呈現在大家面前了。叔婆這才消了氣，不過還是一直念：“學就要認真學，燕玨真是沒有你認真，都不想學的。真是的，等你爸媽回來一定要說說她……”燕玲只是當做沒聽到，不做聲，自己慢慢地編。
盛寧雖然聽不懂仫佬語，但也能感受到叔婆在生氣，燕玲燕玨委屈倔強的神情也擺明了她們不高興。盛寧只顧自己跟著叔婆編，希望自己學習的態度能轉移叔婆的註意力。
盛寧編著編著，遇到了一處比較難的，死活弄不好，叔婆便叫盛寧放棄：“你弄著玩的，不要太認真。反正以後你又沒必要做這些。”盛寧興意闌珊，就起身去洗漱，準備睡覺。
不知怎的，盛寧覺得有些心神不寧，久久不能入睡。她在黑夜中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好像可以把天花板盯出個洞來。今夜的風很大，吹得窗外的樹葉一直在響，攪得盛寧更是睡不著。
盛寧幹脆就只閉著眼，聽窗外的風聲。
漫長的夜，無盡的黑色與縹緲、虛空，清涼的氣息一一襲來，盛寧就像沈入水中一般，渾身軟軟地，一點力氣也沒有，只有意識尤為清醒。她感覺到腳被什麽咬了一口，她的手把自己的頭發死死揪住，用力往下拽。
她想喊，可是卻喊不出來。小姨的聲音在盛寧耳邊響起，溫柔的女聲，有些沙啞，帶著些感冒時濃濃的鼻音，被大風吹散，又像掉進河裏被水淹沒。
秦羿笑著對盛寧說：“小寧，我們走。”
走，走哪去？
我該往哪裏去？
盛寧聽到自己的心跳，砰、砰、砰……
正在一點點變輕、變慢。盛寧的呼吸也跟著變輕、變慢。盛寧的思緒慢慢地被風帶走了，眼皮越來越重，也就睡著了。
盛寧覺得自己在做夢，夢裏，她又走在幽暗的森林裏，但是這次，她走了很久都沒有發現光亮。她害怕了，她很累很累，累得走不動了。
突然——
她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吸入地下，一直往下墜，一直往下墜，她失去了控制自己的力量，她完全疲軟，說不出話，動彈不得，也無法思考。她只覺得頭很暈，肚皮越來越涼，估計是下墜的速度太快了。
不知過了多久，盛寧隱約聽到一陣陣縹緲的哀傷的音樂，聽不清，神秘，似乎有某種絢爛卻可怕的顏色漂浮在空氣中，風都害怕了，停止了叫囂，那音樂便愈發清晰地傳了進來。
盛寧睜開眼，翻身看了看身邊的燕玲，借著昏暗的光，看到燕玲睡得正香，可能還做著美夢。不知盛寧是在看燕玲還是在發呆，就一直盯著，到了天亮。
第二天清早，盛寧一樣和燕玲燕玨到小溪邊洗衣服，但是已經不像昨天那般興奮。秦羿說今天要到縣城去逛逛，叔婆交代了燕玲一下，五個人就出門了。
盛寧昨晚一整晚都沒睡好，眼圈都黑了。一路上也提不起興致，只是閉目養神。秦羿和阿恒一路打鬧，這才不失熱鬧。
縣城也是只是普通的縣城，逛了幾條街，也沒多大收獲。除了縣文化廣場，廣場上面的雕塑，燕玲說是走坡節的場景。
走坡節？盛寧臉上的藍色好像有些隱隱在發緊，她的臉不自覺地輕輕抽搐了一下。她腦袋裏閃過一些畫面——一個身著青布衣裳的青年女子，被幾個同齡女子簇擁著，推到一個青年男子面前，男子笑容燦爛，女子臉上卻是有些慌張和驚恐。周圍盡是歌聲，大家盡情地歡笑和歌唱，那些淳樸的笑容之中，只有那女子的異色，最為打眼。
盛寧似乎有些聽清了一兩句歌，但可惜，她聽不懂這些語言，音符也就劃過她的耳朵，又飄走了。
秦羿見盛寧安靜了許久，一直呆呆地看著走坡節雕塑，神色很是奇怪。這雕塑有啥好看的？沒什麽特別呀，很普通不說，很容易讀懂，盛寧至於看這麽久麽？
“小寧，看什麽呢？”
盛寧方才回過神來，掃了秦羿一眼，腦海中的那男子，倒是和秦羿有幾分相似。
廣場正中間，是仫佬劇院。
“燕玲，這劇院每天都開麽？要買票麽？”盛寧問。
“很少開的，我都沒進去過。”
街上人的神色沒有那麽匆忙，大家的腳步、做事的節奏都挺慢的，神情也挺放松，商販之間的閑聊間有不少玩笑話和爽朗的大笑聲。廣場邊的樹蔭底下，還有很多人圍了好幾桌，玩撲克牌、打麻將。
盛寧看到這樣的場景，趕忙拿出包裏的相機，開始拍照。盛寧越來越覺得有趣，有些小角落都能給她以驚喜。有的婦女背著孩子逛集市，背帶好生精致。
盛寧盯上了一副背帶，背帶上繡著一只梅花鹿，梅花鹿看著中間的那個大大的花球，花球中間是一朵石榴花，色彩十分艷麗，整個背帶繡工十分精巧，如此細致的針角、精心的構圖，最後呈現在盛寧面前極具吸引力，這是機器所不能比擬的。
盛寧看著這背帶，很想把它拍下來，可惜背帶的主人一直在走動，盛寧沒法拍到一張清晰的照片。
盛寧走到這婦人面前，用西南官話問她：“你好！不好意思打擾了，我覺得你的背帶很漂亮，很想拍一張照片，你能不能站著不動，讓我拍一張照片就好？”婦人爽快答應了。盛寧拍了一張照片後，感激地朝那婦人說了好幾聲謝謝才走開。
盛寧看著背帶裏可愛的孩子，在看看背著孩子溫柔的母親，這條背帶是連接孩子和母親的紐帶，是生命延續的載體。
秦羿不解地問：“不就是背帶嗎？有什麽好拍的？”“這你就不懂了吧！這叫藝術！藝術懂不！”
秦羿不屑地說：“好吧，藝術。”
燕玲和秦羿說，背帶在羅城賣得很好，送人寓意很好。秦羿回了一句“哦”，當真是掃興。
盛寧望著越走越遠的婦人，小時候媽媽是不是也這樣背過自己，走在街上，穿過擁擠熱鬧的人群？我是不是在背帶裏很不聽話，一直想下來走一走，甚至想拿一些小商小販賣的小東西來玩呢？
燕玲和秦羿說，背帶在羅城賣得很好，送人寓意很好。秦羿回了一句“哦”，當真是掃興。
燕玲和燕玨看著這表兄妹這般有趣，不由在一旁笑出聲來。燕玲對他們說：“表哥表姐，你們餓了嗎？我們找個地方吃午飯吧。”
隨便找個小店，吃午飯。
燕玲問：“表姐，你們想去哪？”盛寧也沒什麽主意：“哥，你想去哪？”秦羿說：“就隨便逛逛唄，燕玲，叔婆不是讓你買些東西嗎，那我們就邊逛邊買，反正也沒什麽特別要去的地方。”
盛寧腦子還是有點不清醒，估計是到午睡時間了，連打了幾個哈欠。
幾個人悠悠地走在街上，遠處走來的正是羅誠。
燕玲先開口打了招呼，盛寧和秦羿在，她還特意改用普通話：“羅誠哥，你也來逛街呀？”
“嗯，來買點東西。”
盛寧禮貌地朝他微笑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燕玲，這是？”羅誠看到一旁的秦羿，輪廓與盛寧有些相像。
“這是我表哥，也是我表姐的表哥。”
“我是秦羿，你好。”
“你好，羅誠。”
“羅誠哥，你要去超市嗎？”
“對，你們也是嗎？”
燕玲是要去買一些東西，奶奶交代要買的。“嗯。一起去吧。”
盛寧一直都沒說話，因為她習慣了午睡，到了睡覺的點不能睡覺的話，她就會完全喪失說話的欲望和力氣，整個人都軟綿綿的。
超市的人不算很多，一行六個人穿行在貨架之間很是擁擠，於是就分開走，三個女生一道，三個男生一道。
盛寧跟著燕玲燕玨走著，腳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樣，沒有著力點，雙目無神，眼眸低垂，頭微微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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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誠遠遠地就看見有個人坐在河岸上，慢慢走近，原來是個有著披肩長發的女生。只見她身著藍白相間的格子襯衫，和一條牛仔長褲，旁邊擱著一個帆布包和一些畫具，她胳膊支撐著膝蓋，雙手托腮，眼睛好像沒有聚焦，只是靜靜地看著溪水。風吹起她的長發，一下讓羅誠看到了她眼角下那滴藍色。
夕陽西下，一束束陽光失去了灼人的熱度，溫柔地照在小溪上，灑落在那女孩的身上，披著陽光的她，泛著溫暖的光暈，似乎有些不真實，像是隨時會飛走一般。
羅誠慢慢地走過去，不想打擾她。她長得好像美術班的一個人，羅誠心想。
盛寧坐了那麽久，腳有些發麻，一下回過神來時，發現有人在向她走來。盛寧轉頭，就看到一個男生，背著竹簍，衣服上、頭發上滿是碎葉子，一看就是剛幹活回來的。
只見這男生用很好奇卻很自然地神情看著盛寧，讓盛寧一下不知道作何反應。
羅誠看著盛寧的臉，大致肯定了她就是那個美術班的同學，得到了H大直升保送資格的那個女生。“你是盛寧對嗎？”羅誠開口問道，因為累了一天，聲音有些沙啞。盛寧楞著點點頭：“你認識我？”
羅誠笑笑，眼睛彎成了月牙：“我也是金晨實驗的。我和你同年級，是3班的，理科生。你長得比較特別，所以比較好記。”羅誠本來要說因為是在布告欄上看到盛寧得到直升保送的消息，上面有照片才認識的，沒想到一開口就成了這樣。
“原來是同學。”盛寧微笑道。
“現在應該說是校友了。你開學就是H大的學生了。”
盛寧笑著低下頭，算是表示謙虛不懂怎麽接話，就找個問題問：“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你怎麽在這裏呢？”
“我叫羅誠。我家在這，父母到金晨打工，我就到金晨念書。暑假回來幫一下爺爺收玉米。”羅誠回答道，自然也要回問盛寧：“那你呢？來這邊旅游嗎？還是采風？”
盛寧回答道：“我是來走親戚的。”“那你剛剛是在畫畫嗎？”羅誠看著盛寧的畫具，問。
說起畫畫，盛寧就來勁了：“對呀，剛剛畫了一些，累了就發呆。你想看看嗎？”盛寧很大方地和羅誠分享自己的畫作，邊分享邊感嘆村子的美麗。盛寧自己都沒有感覺到自己說了特別多的話。
一下大半個小時就過去了，盛寧看看天色將暗，也該回去了，邊起身邊說：“天快黑了，我得回去了。”看了一下四周，盛寧微蹙著眉頭，她似乎忘記了應該走哪一條路回去。張了張嘴，卻沒說話，吐了口氣，才記得要找口袋裏的手機。“我忘記回去的路了，得讓我哥出來找我。”盛寧面露尷尬。
羅誠看著她的小動作，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了。“你親戚叫什麽名字？或許我知道怎麽走。”“我只知道他們家有三個小孩，叫燕玲、燕玨和阿恒，大人的名字我就不知道了。”
盛寧和羅誠慢慢地離開了河岸。“是大榕樹旁邊的那家對嗎？”羅誠一下就想到了。盛寧很高興的回答：“對！”“那走吧，我送你回去。”
回去的路不到20分鐘，盛寧對羅誠的了解就多了許多。
“你的名字是哪個cheng？不會是和縣城的一樣吧？”
“我的是誠信的誠，當初取名字，我家人也沒有想到，只是覺得這個字好，就用了。”一般同學問起他的名字，都以為是古代那個“羅成”將軍的“羅成”。
“你爸媽很早就到金晨了嗎？”
“嗯。我爸媽算是比較早到廣東的，村子裏很多人都是在我爸媽之後才去的。”
“那你這的家裏還有什麽人？”
“只有我爺爺奶奶，還有幾個小的堂弟堂妹。叔叔嬸嬸們也都在外面。”
“這樣啊。”盛寧輕輕地說：“你堂弟堂妹他們多久能見到父母呢？
“一般都是半年一次。”
半年一次，雖然次數少，但是至少是能見到，能真正的“再見”，而盛寧與父母，早就永別了。
一轉眼，父母已經走了這麽多年了。八歲的盛寧心中的痛，十八歲的盛寧已然不記清了，只是覺得想念的對象是那樣虛無縹緲，就一張相片的重量，或是就一場夢的長度。
羅誠見盛寧低頭不語，一時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兩個人就這麽安靜地走著。
夏天的白天比較長，天並沒有那麽快就完全變暗，只是周圍樹叢茂密，這讓盛寧覺得愈發昏暗，晦暗朦朧，她的心仿佛跳動也變慢了些，腳步卻不自覺在加快。
回到家門，盛寧對羅誠說：“我到了，謝謝你送我回來。”“不客氣，那我先回去了。再見。”
“再見。”
盛寧看著大榕樹，樹冠碩大，粗壯的樹枝在黑夜臨近之時給盛寧以無盡的壓迫之感。盛寧感覺到樹冠正慢慢延伸，朝自己壓過來一般。
扭曲，猙獰。
樹枝上突然有幾只鳥飛起來，著實把盛寧嚇了一大跳，盛寧一下就跑回家去了。
“哥！”盛寧沒踏進門口，就大聲喊。
“怎麽了？來，洗手吃飯了。下次不要那麽晚回來了。”秦羿看著盛寧神色有些慌亂，一把拉過她：“看你下次還敢自己一個出去嗎？現在知道害怕了？看到什麽了？”秦羿知道自己這個妹妹有些特別，有些別人不害怕的東西她很害怕，有些別人害怕的東西她卻不怕。看到秦羿，盛寧的心一下就平靜了許多：“沒什麽。”
晚飯也很好吃，過過晚飯，一家人坐在院子裏，拿出井水冰鎮過的西瓜，分著吃。“嗯！真清甜！好吃！”秦羿一臉的幸福滿足。盛寧也覺得很是可口：“這比放在冰箱的要好。”大家都笑了。大家坐了大半個小時，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笑。
對於農村人來說，八點鐘已經不早了，要輪著洗漱了。燕玲教盛寧怎麽弄，盛寧也不介意洗手間設備簡陋，簡單洗洗就上樓了。
盛寧和燕玲分享自己的畫。“你看，這，還有這張，我覺得小溪最好看了！”燕玲看著盛寧的畫，讚嘆到：“哇！好漂亮！表姐你好厲害呀！”線條簡潔，卻把小溪的味道給畫出來了。
“來，還有呢，這是我給你畫的。”畫上是燕玲坐在桌前，認真寫作業的場景。“你的下巴線條很漂亮，你看，我畫得也不賴喲！送你了，做個紀念。”盛寧畫人物最能把人物的細微的表情刻畫得十分到位，畫上的燕玲認真仔細的神情真是十分傳神呢。都說認真做事時的表情最美，燕玲低頭看書的表情真的是值得盛寧畫下來的。
“明早我和你們一起去洗衣服吧！記得叫我起床喲！我先睡覺了。晚安。”
估計是不到十一點就睡了，盛寧在淩晨三點就自動醒了，很清醒。燕玲睡得很熟，盛寧也不好起來，不然會吵到燕玲，只好躺在床上，眼珠子這邊看看那邊轉轉。
燕玲的房間有兩個窗子，一個向東邊開，一個向北邊開。盛寧稍微偏一點頭就能看到窗外的星空，稀稀疏疏的星星，夜很安靜。窗外時不時有些小昆蟲的歌聲斷斷續續地傳進來，盛寧的神經極其放松，近乎享受地感受著這農村的深夜的呼吸。靜得似乎可以聽到星星的耳語，也好像能聽到大地跳動的脈搏。
盛寧想著，是不是在夜裏，蟲子也不喜歡睡覺，於是開起了晚會，所以才會有那斷斷續續的歌聲呢？夜風很涼，帶著些夜晚的霧氣，吹了進來，窗戶微微作響，一下又安靜下來了。不知什麽時候。盛寧又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不到六點，燕玲就把盛寧叫了起來，說是先把衣服洗了再回來吃早飯。
“表姐，你有帶涼鞋來嗎？不能穿布鞋去的，不然怎麽洗衣服？”燕玲看著盛寧穿著帆布鞋就要跟著她們出門，連忙問道。
“沒有呢，我一般都不怎麽穿涼鞋的，那怎麽辦呢？”“那你穿我媽媽的拖鞋去吧，難走一些，你慢點就好。”說著就拿出昨晚盛寧穿來洗澡的那雙拖鞋，是雙人字拖，盛寧從沒穿過人字拖，的確有點難走。
太陽慢慢升起來了，三個女生走在早晨的霞光中，清晨霧氣尚未完全散去，朝霞五彩斑斕，霞光映得霧氣也朦朧多姿，煞是好看。盛寧從未沒有那麽早起床，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麽美的晨光。從遠處眺望小溪，只能看到白白的霧氣，霧氣把村子籠罩著，像個害羞的美麗女子裹著面紗一般，既神秘妖嬈，又聖潔純真。
“表姐，你覺得涼嗎？”燕玨看著盛寧穿著短袖和背帶短褲，長腿的大半部分都暴露在早晨冰涼的空氣當中。盛寧只覺得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了，都在呼吸著早晨清新的空氣，舒服極了。“不涼，很舒服！”
走到小溪邊，人挺多的，都是趕早來洗衣服的。燕玲找了處地方：“來，表姐，來這邊。”燕玨和盛寧都應聲走了過去。
那些婦女聽燕玲說的是普通話，看了看盛寧，覺得面生，就問燕玲：“燕玲啊，這是哪個？”
燕玲答：“我表姐，我二伯公的外孫女。”
又有人問：“哪裏的人呀？”
燕玲答：“廣東金晨的。”
“哦，金晨大城市喲……”
“你們看她左邊臉那裏，燕玲，那是胎記嗎？”
盛寧似懂非懂地聽著她們講仫佬語，看著她們把自己從頭到腳都打量了個遍，只傻乎乎地陪笑。她們幹嘛要像看動物那樣看著我？我長得很奇怪嗎？盛寧越發覺得自己的臉都被盯紅了。
燕玲轉過頭：“表姐，她們問，你臉上的，是胎記嗎？”盛寧點點頭。燕玲就回答照著回答問的人。那些人就感嘆：“這麽好看的女孩子，臉上怎麽長了這麽個胎記……”
盛寧第一次在溪邊洗衣服，什麽都覺得很新鮮。學著燕玲和燕玨的樣子，慢慢把衣服浸濕，放到大石頭上，再一件一件地洗。
燕玲洗衣服的手法很是熟練，燕玨就稍微生疏些，盛寧實在不能像她們一樣彎著腰就著石頭洗，這太累人了。盛寧間隔兩分鐘就要站直，用手捶一下腰，真的好酸！
燕玲發現了盛寧的不適，就說：“表姐，你可以坐在那塊石頭上，然後用手搓衣服就好，你們的衣服不臟，不用刷子刷也行的。”盛寧只好按照燕玲的說法去做。
洗完回去，盛寧身上的衣服已經被自己弄得濕噠噠的了，看著燕玲和燕玨的衣服卻一點沒濕，嘟囔了一句：“我真笨，洗個衣服，衣服都濕了。”
盛寧看了下遠處，看到許多新建的樓房，不是很高，一般也就兩三層，但是在樹叢的掩映中顯得格外的顯眼。
“燕玲，你們今天要去幹什麽呢？有什麽好玩的，能帶上我嗎？”盛寧看到路邊好看的野花就摘下來，走得慢吞吞的。
“今天，奶奶說要給你們做糍粑，我要去拿桐葉。”燕玲回答道。
燕玨問燕玲：“姐，不是沒到八月社嗎？怎麽就做糍粑了。”“表姐他們難得回來一次，所以阿婆就做一次，給他們。”
“我和你一起去吧！”盛寧有些好奇。
“你和我們一起去吧，正好可以去果園摘果。”
說到摘果，秦羿怎麽可能不去。於是乎五個人拿著三個大籃子一起來到了果園。
果園不大，地面上長滿了青草，盛寧一直在害怕，會不會突然間竄出條蛇來。
番石榴和黃皮都已經成熟，在陽光下散發出水果的清香。秦羿和阿恒只是為了水果而來，拿起籃子就進去了。“表姐，我們要先去拿桐葉，這邊！”燕玲叫住正要和秦羿一起走進果園的盛寧。三個女生來到一棵大大的樹下，就著些低矮的枝椏，摘了好些葉子，也就算完成任務了。
燕玨先把桐葉拿回去，燕玲和盛寧一起到果園，幫忙拿果。盛寧看到滿滿一籃子的番石榴，驚訝地說：“這麽多，怎麽吃得完。秦羿，你們不要摘那麽多了！”
燕玲打斷盛寧：“沒事的，再不摘就爛在樹上了。爺爺說，摘下來，分給村裏的人就是了。”盛寧問：“為什麽不拿去賣呢？”
燕玲走到一棵黃皮樹下，摘了些黃皮，遞給盛寧：“給。沒人來幫忙摘，大家都忙農忙，爺爺年紀大了，不能爬樹。”沒想到，秦羿的到來，算是件好事。
盛寧吃了顆黃皮：“嗯！好甜！真好吃！那沒人來偷嗎？”這果園離家裏挺遠的，被人偷了也不能及時發現。燕玲繼續摘，笑了笑：“村裏幾乎家家都有果樹，不值錢的，摘了果一般都會分給隔壁鄰居，所以也沒必要偷，想吃誰家的，說一聲就可以去摘了。”
燕玲看了下，沖阿恒和秦羿喊道：“表哥，你們不要摘番石榴了，太多了，來這邊摘黃皮吧！”
秦羿的衣服上沾了不少葉子和灰塵細屑，頭發也亂糟糟的，形象全無，逗得盛寧直發笑：“笑死我了，早知道我就帶相機過來，拍一張給映晴姐，她肯定會喜歡的！”秦羿隨意拍了拍，說：“唉，沒辦法，要想吃到果，只能犧牲形象了。”
摘了一籃子番石榴和一籃子黃皮，就可以了。“好重呀！”盛寧肯定是要幫忙擡的，真的很沈！盛寧不時要停下休息才行。“早說讓你們不要摘你們多的！現在重死了！”盛寧的額頭上都冒出了許多細密的汗。
秦羿吐了吐舌頭，繼續前進：“你快點吧！太陽這麽大，趕緊回家。”
“我也想快點回去，可是真的很重。”盛寧上氣不接下氣，燕玲也無奈。眼看秦羿和阿恒走到一個拐彎處，不一會就看不到他們了，盛寧幹脆把籃子挪到路邊陰涼處。“等他們回到家了，再出來接我們吧。”
因為去摘果子，燕玲特意叫盛寧換了長衣長褲，大熱天的，裹得這麽嚴實，直冒汗，真是難為盛寧了。
盛寧自顧自地用手扇涼，聽到燕玲喊了一句：“羅誠哥！”，盛寧轉頭，看到昨天的在河邊遇到的那個男生。盛寧問燕玲：“你認識他嗎？”“認識啊。”燕玲管羅誠的媽媽叫“契娘”，羅誠家就在隔壁村子。
羅誠走近，看著燕玲和盛寧，問：“你們在這做什麽呢？”燕玲答道：“休息一下，這果太重了，我們擡得好累。”盛寧聽得懂這句，點頭附議：“真的很重。”
羅誠看了看一大籃子滿滿的黃皮，說：“我幫你們吧。”說完就一把拎起籃子，向前走去。盛寧和燕玲趕緊跟在後頭。
回到家，燕玲接連幾聲感謝，說要分一些果子給羅誠，羅誠都沒有收下。
盛寧這時才認真打量了一下羅誠，他挺高的，整個人略顯清瘦，眉眼淡淡的，但勝在眼眸澄澈，表情嚴肅時，下巴收緊，有些堅毅之感。盛寧覺得，羅誠和秦羿一個樣，還是笑的時候比較好看些，秦羿不笑顯得嚴肅，羅誠不笑顯得很呆板。
羅誠走後，燕玲問盛寧：“羅誠哥也是在金晨，你們認識嗎？”“之前不認識，雖然在同一所學校，但是也是昨天才第一次碰面。”“哦，這樣啊。”
清洗一下，盛寧和燕玲就要去幫叔婆做糍粑了。說是幫忙，其實只是打下手，幫忙遞一些東西而已。
燕玲這時跑到樓上房間去了，說是奶奶有事會叫她的，小事燕玨能幫就好。
叔婆已經做到了包糍粑這一步了。叔婆將洗幹凈的桐葉放在手掌上，先抹上一層花生油，再是撒上一層芝麻粉，在放上一些早就和好的糯米泥。這些材料都散發著香味，盛寧單是看著就覺得很好吃。接下來叔婆就用桐葉緊緊地把糯米泥包住，再用禾稈草綁緊，這樣一個糍粑就算完成了。
叔婆對著盛寧說：“阿妹呀，我不知道你愛吃鹹的還是甜的，就只做了甜的，你看可以嗎？”
盛寧點頭：“我愛吃甜的。”
“這是什麽糍粑呀？”盛寧好奇地問。
“這是狗舌糍粑。”燕玨的眼睛閃耀的是小饞蟲的光芒。盛寧瞪大眼睛：“為什麽叫狗舌糍粑呀？”這名字，略微有些可怕。“因為煮熟了，很像狗的舌頭，這是大人們說的。”燕玨向盛寧解釋道。盛寧楞了半響，也只好等煮熟再看看像不像了。
半個小時後，叔婆讓盛寧和燕玲一起，把做好的糍粑放入鍋中煮，煮了二十多分鐘，也就熟了。
打開鍋蓋，一股香氣和熱氣一起迎面而來，盛寧趕忙離鍋遠一點。“真的好香！”
盛寧在燕玲的指揮下把煮熟的糍粑撈起來，再把一些剛剛做好的放下去。盛寧看著熱騰騰的糍粑，問燕玲：“可以吃了嗎？”燕玲說：“還沒，太燙了，會燙嘴巴的。”盛寧扁了扁嘴，坐下等。
這時秦羿不知道從哪冒出來，嚇了盛寧一跳。“你剛剛去哪了，半天不見人影！我們還等你回去找我們呢！”
秦羿理直氣壯地說：“我回到家，發現身上滿是包，很癢，洗了澡去村裏診所那裏打了針，好點了才回來的。”盛寧看了下秦羿的手臂，發現的確長了挺多挺大的包。“看來我不會爬樹也不是件壞事。”盛寧緩緩說道。
盛寧看了看糍粑，對秦羿說：“等下就有糍粑吃了，你先坐這，休息一下。”
燕玲洗了幾個番石榴，拿起了一些黃皮，拿兩個小籃子裝著，拿到盛寧和秦羿面前：“表哥，表姐，吃吧。”秦羿有點心有餘悸，就擺擺手，說不要。
盛寧拿起一個黃皮，剝了皮，咬下去，清甜可口的汁水頓時充滿了整個口腔，盛寧滿足的神情惹得秦羿也想嘗嘗，拿起一個，也是很甜。“真好吃，好甜呀！”
盛寧吃完一串，還想吃。燕玲阻止道：“等下先吃糍粑，不然嘴巴都是甜的味道，吃糍粑反而覺得不甜了。表姐你先去喝口水吧。”盛寧覺得燕玲說得有理，就照做了。
糍粑晾涼了，盛寧吃了一個，立馬又拿起第二個。軟軟的，糯糯的，甜而不膩，清香十足。盛寧剛開始覺得有些不夠甜，但是吃第二個時就覺得太甜也不好，比較天熱，太甜容易膩。這糍粑的形狀、色澤真的挺像狗的舌頭的。
“多謝叔婆！很好吃！”盛寧邊吃邊說邊點頭，讚揚連連。叔婆笑道：“好吃就多吃點。”秦羿也覺得很是可口，接連吃了三個。燕玲三姐弟吃得也很甜，大家都沈浸在美食帶來的歡樂當中。
“外公和叔公呢？怎麽好像一整天都沒見到他們。”盛寧問秦羿。秦羿也是不知道。問叔婆，才知道他們給一家人辦喪事幫忙去了，估計晚飯都不回來吃了。
吃過晚飯，盛寧和秦羿兩個在院子裏坐著。老人家不在外邊，兩張睡椅就是他倆的了。
“哥，你覺得這兩天過得怎麽樣？”
“挺舒服的呀。”秦羿慵懶地伸了伸手。今夜雖不如昨夜那麽涼快，但幸好還是有些風，不至於太過悶熱。
“還有呢？”盛寧繼續問。
“還有什麽？”秦羿轉過臉，不解地問。
“你就沒有其他感受嗎？”盛寧認真地問。
“第一次來農村生活，有點不適應。農村生活沒我想象的那麽艱苦，好玩的東西也不少。”秦羿想了想：“沒了。”
盛寧不再追問這個問題：“那你覺得這裏的氛圍好嗎？”秦羿答：“挺好的，人們大多淳樸善良。”盛寧再問：“你不覺得村子□□靜了嗎？”秦羿點點頭：“嗯，是挺少人的。你到底想說什麽？”
盛寧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就感覺，這不是我想像中的樣子。”秦羿盯著盛寧，半開玩笑半認真道：“你是覺得這裏的人沒有穿民族服裝？”
“不是服裝的問題。”
“那是什麽問題？”
“我也說不上來。”
秦羿“哼”了一聲，只是笑她胡思亂想。
盛寧沈默了很久才說道：“哥，你覺得民族對你有什麽意義呢？”
“除了高考的加分，好像還真的沒其他意義了。”
“也是。”不會說仫佬話，沒有仫佬族的民族服裝，對民族傳統、風情民俗一概不知，談何意義呢？
燕玲三姐弟洗漱好，搬了凳子和盛寧一起坐，輪到秦羿去洗漱了。叔婆也過來了，還拿了些稻麥稈，說是要教燕玲燕玨兩姐妹編草帽。
盛寧一聽很是感興趣，也就跟著學。拿著草稈，跟著叔婆，一步一步地編，盛寧雖然編得慢，但是步驟是對的，相比之下燕玨就有些反應不過來，怎麽做都做不對。
叔婆念叨著：“秋天你們又要上學了，不在這時學，什麽時候學呢？燕玨，這樣編……不是這樣，是這樣……怎麽教這麽多次都不會呀！”燕玨一被訓，立馬不高興地翹起嘴巴，有些委屈又有些氣惱。“不學了！那麽難！”說著就丟掉草稈，跑開了。
叔婆低聲罵道：“真是不懂事，說一點就發脾氣。”
燕玲之前學過，所以很上手，不多時，一頂草帽的雛形就呈現在大家面前了。叔婆這才消了氣，不過還是一直念：“學就要認真學，燕玨真是沒有你認真，都不想學的。真是的，等你爸媽回來一定要說說她……”燕玲只是當做沒聽到，不做聲，自己慢慢地編。
盛寧雖然聽不懂仫佬語，但也能感受到叔婆在生氣，燕玲燕玨委屈倔強的神情也擺明了她們不高興。盛寧只顧自己跟著叔婆編，希望自己學習的態度能轉移叔婆的註意力。
盛寧編著編著，遇到了一處比較難的，死活弄不好，叔婆便叫盛寧放棄：“你弄著玩的，不要太認真。反正以後你又沒必要做這些。”盛寧興意闌珊，就起身去洗漱，準備睡覺。
不知怎的，盛寧覺得有些心神不寧，久久不能入睡。她在黑夜中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好像可以把天花板盯出個洞來。今夜的風很大，吹得窗外的樹葉一直在響，攪得盛寧更是睡不著。
盛寧幹脆就只閉著眼，聽窗外的風聲。
漫長的夜，無盡的黑色與縹緲、虛空，清涼的氣息一一襲來，盛寧就像沈入水中一般，渾身軟軟地，一點力氣也沒有，只有意識尤為清醒。她感覺到腳被什麽咬了一口，她的手把自己的頭發死死揪住，用力往下拽。
她想喊，可是卻喊不出來。小姨的聲音在盛寧耳邊響起，溫柔的女聲，有些沙啞，帶著些感冒時濃濃的鼻音，被大風吹散，又像掉進河裏被水淹沒。
秦羿笑著對盛寧說：“小寧，我們走。”
走，走哪去？
我該往哪裏去？
盛寧聽到自己的心跳，砰、砰、砰……
正在一點點變輕、變慢。盛寧的呼吸也跟著變輕、變慢。盛寧的思緒慢慢地被風帶走了，眼皮越來越重，也就睡著了。
盛寧覺得自己在做夢，夢裏，她又走在幽暗的森林裏，但是這次，她走了很久都沒有發現光亮。她害怕了，她很累很累，累得走不動了。
突然——
她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吸入地下，一直往下墜，一直往下墜，她失去了控制自己的力量，她完全疲軟，說不出話，動彈不得，也無法思考。她只覺得頭很暈，肚皮越來越涼，估計是下墜的速度太快了。
不知過了多久，盛寧隱約聽到一陣陣縹緲的哀傷的音樂，聽不清，神秘，似乎有某種絢爛卻可怕的顏色漂浮在空氣中，風都害怕了，停止了叫囂，那音樂便愈發清晰地傳了進來。
盛寧睜開眼，翻身看了看身邊的燕玲，借著昏暗的光，看到燕玲睡得正香，可能還做著美夢。不知盛寧是在看燕玲還是在發呆，就一直盯著，到了天亮。
第二天清早，盛寧一樣和燕玲燕玨到小溪邊洗衣服，但是已經不像昨天那般興奮。秦羿說今天要到縣城去逛逛，叔婆交代了燕玲一下，五個人就出門了。
盛寧昨晚一整晚都沒睡好，眼圈都黑了。一路上也提不起興致，只是閉目養神。秦羿和阿恒一路打鬧，這才不失熱鬧。
縣城也是只是普通的縣城，逛了幾條街，也沒多大收獲。除了縣文化廣場，廣場上面的雕塑，燕玲說是走坡節的場景。
走坡節？盛寧臉上的藍色好像有些隱隱在發緊，她的臉不自覺地輕輕抽搐了一下。她腦袋裏閃過一些畫面——一個身著青布衣裳的青年女子，被幾個同齡女子簇擁著，推到一個青年男子面前，男子笑容燦爛，女子臉上卻是有些慌張和驚恐。周圍盡是歌聲，大家盡情地歡笑和歌唱，那些淳樸的笑容之中，只有那女子的異色，最為打眼。
盛寧似乎有些聽清了一兩句歌，但可惜，她聽不懂這些語言，音符也就劃過她的耳朵，又飄走了。
秦羿見盛寧安靜了許久，一直呆呆地看著走坡節雕塑，神色很是奇怪。這雕塑有啥好看的？沒什麽特別呀，很普通不說，很容易讀懂，盛寧至於看這麽久麽？
“小寧，看什麽呢？”
盛寧方才回過神來，掃了秦羿一眼，腦海中的那男子，倒是和秦羿有幾分相似。
廣場正中間，是仫佬劇院。
“燕玲，這劇院每天都開麽？要買票麽？”盛寧問。
“很少開的，我都沒進去過。”
街上人的神色沒有那麽匆忙，大家的腳步、做事的節奏都挺慢的，神情也挺放松，商販之間的閑聊間有不少玩笑話和爽朗的大笑聲。廣場邊的樹蔭底下，還有很多人圍了好幾桌，玩撲克牌、打麻將。
盛寧看到這樣的場景，趕忙拿出包裏的相機，開始拍照。盛寧越來越覺得有趣，有些小角落都能給她以驚喜。有的婦女背著孩子逛集市，背帶好生精致。
盛寧盯上了一副背帶，背帶上繡著一只梅花鹿，梅花鹿看著中間的那個大大的花球，花球中間是一朵石榴花，色彩十分艷麗，整個背帶繡工十分精巧，如此細致的針角、精心的構圖，最後呈現在盛寧面前極具吸引力，這是機器所不能比擬的。
盛寧看著這背帶，很想把它拍下來，可惜背帶的主人一直在走動，盛寧沒法拍到一張清晰的照片。
盛寧走到這婦人面前，用西南官話問她：“你好！不好意思打擾了，我覺得你的背帶很漂亮，很想拍一張照片，你能不能站著不動，讓我拍一張照片就好？”婦人爽快答應了。盛寧拍了一張照片後，感激地朝那婦人說了好幾聲謝謝才走開。
盛寧看著背帶裏可愛的孩子，在看看背著孩子溫柔的母親，這條背帶是連接孩子和母親的紐帶，是生命延續的載體。
秦羿不解地問：“不就是背帶嗎？有什麽好拍的？”“這你就不懂了吧！這叫藝術！藝術懂不！”
秦羿不屑地說：“好吧，藝術。”
燕玲和秦羿說，背帶在羅城賣得很好，送人寓意很好。秦羿回了一句“哦”，當真是掃興。
盛寧望著越走越遠的婦人，小時候媽媽是不是也這樣背過自己，走在街上，穿過擁擠熱鬧的人群？我是不是在背帶裏很不聽話，一直想下來走一走，甚至想拿一些小商小販賣的小東西來玩呢？
燕玲和秦羿說，背帶在羅城賣得很好，送人寓意很好。秦羿回了一句“哦”，當真是掃興。
燕玲和燕玨看著這表兄妹這般有趣，不由在一旁笑出聲來。燕玲對他們說：“表哥表姐，你們餓了嗎？我們找個地方吃午飯吧。”
隨便找個小店，吃午飯。
燕玲問：“表姐，你們想去哪？”盛寧也沒什麽主意：“哥，你想去哪？”秦羿說：“就隨便逛逛唄，燕玲，叔婆不是讓你買些東西嗎，那我們就邊逛邊買，反正也沒什麽特別要去的地方。”
盛寧腦子還是有點不清醒，估計是到午睡時間了，連打了幾個哈欠。
幾個人悠悠地走在街上，遠處走來的正是羅誠。
燕玲先開口打了招呼，盛寧和秦羿在，她還特意改用普通話：“羅誠哥，你也來逛街呀？”
“嗯，來買點東西。”
盛寧禮貌地朝他微笑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燕玲，這是？”羅誠看到一旁的秦羿，輪廓與盛寧有些相像。
“這是我表哥，也是我表姐的表哥。”
“我是秦羿，你好。”
“你好，羅誠。”
“羅誠哥，你要去超市嗎？”
“對，你們也是嗎？”
燕玲是要去買一些東西，奶奶交代要買的。“嗯。一起去吧。”
盛寧一直都沒說話，因為她習慣了午睡，到了睡覺的點不能睡覺的話，她就會完全喪失說話的欲望和力氣，整個人都軟綿綿的。
超市的人不算很多，一行六個人穿行在貨架之間很是擁擠，於是就分開走，三個女生一道，三個男生一道。
盛寧跟著燕玲燕玨走著，腳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樣，沒有著力點，雙目無神，眼眸低垂，頭微微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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