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造地設，有多難得。

***

明明杯子裏盛的是甘甜的紅棗茶，陸子繪和江沈珺卻都不約而同地嘗出了些許苦味。

“不如你走吧。”江沈珺擡眼看向陸子繪，“離開這個國家，過段時間再回來。”江沈珺的眉頭微微皺起，好像在為自己說的話感到羞愧。

陸子繪正捂著自己的茶杯取暖，她順著江沈珺的視線和她對視了幾秒，很快又低下了頭，遲遲沒有回音。直到杯子裏的茶都被她捂涼了，她才回了聲：“好。”

陸子繪覺得自己終其半生想尋找一個落腳的地方，卻始終在四處流浪。

多少有些嘲諷。

“我會想辦法幫你進入歐洲最好的設計院校。”江沈珺知道自己的要求過分了，立即說了個補救措施。畢竟當年陸子繪大學沒畢業也是她從中做的梗。

“不必。”陸子繪想都沒想，很快地回絕。她心裏明白，能離開嚴光也是她的求之不得，談不上誰幫誰。

陸子繪的拒絕讓江沈珺的歉意突然無處安放，她有些尷尬地解釋起來：“這是我欠你的。那時候他逃出國，就是因為協議離婚不成，才拿分居兩年的法律來逼我。可惜我還是看不透啊，把所有的錯都怪在你一個人頭上。”江沈珺一邊說一邊搖頭。或許她現在真的死心了，敘述衛若秋的時候都不覺得有什麽銘心刻骨的情感。

“我也有錯。他始終是你的丈夫，我不該……”不該去勾引，不該去糾纏。陸子繪曾經在深夜無數次地後悔，醒來之後卻又繼續犯錯。即使是被嚴光要挾著地下情的那一刻，她也完全沒有想到江沈珺作為一個待產妻子會受到什麽傷害吧。

這就是她，可憐又自私。

“好了好了，有些事情就不要提了。”江沈珺打斷陸子繪的回憶。她的性格近來變了很多，學會了得饒人處且饒人的慈悲，就連江民豐都常常誇獎這個女兒有了些女孩子家柔軟的味道。

陸子繪淡淡地一笑。可她深深地知道，就算她們之間可以一笑泯恩仇，有些事情還是會烙印在自己的腦海裏。

“大概什麽時候走？”

“最近吧。”江沈珺希望和嚴光攤牌的日子越早越好。她不希望孩子出生之後還要看見嚴光這樣齷齪的父親，也不希望無辜的人被卷入他們的離婚戰爭中。

陸子繪想了想，發現除了工作室的同事也沒有什麽要告別的人，便當機立斷地把日子定在了五天之後。只是不知道，紀裴那時回來了沒有，她見不到自己應該又會發懵吧。

“好，那我給你去辦手續。保持聯系吧。”江沈珺心中的石頭落了大半，她拿起自己的大衣準備離開。

陸子繪陪她在門口等出租車的時候，江沈珺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有忍住：“走之前去看看他吧，畢竟他日子不多了。”

他日子不多了。

一句話在陸子繪的心裏激起了波濤萬丈。她目光呆滯地回到工作臺邊，楞是杵在那兒一整天什麽都沒幹。她甚至震驚得連淚水都不知該怎麽流。

怎麽辦，她要等到哪一天才能像江沈珺那樣灑脫地放下。

紀裴洗了一大碗奶油草莓。她挑了些長得端正的草莓分在自己的小碗裏，然後把歪七豎八的都留給了江沈驀。

離開房間前，紀裴特意去看了看睡著的江沈驀，結果看得迷了眼直接湊上去親了一口。她發現自己的揩油行為沒有被發現，便喜滋滋地捧著自己的小碗窩進了隔間的沙發上。她點開和林蔓視頻聊天的界面，一邊等著對方應答，一邊扔了顆草莓進嘴巴。

“啊啊啊，好酸。”果然中看不中用啊，長得這麽紅潤飽滿，結果卻把紀裴酸得臉都皺在了一起。

“你在吃什麽啊？”林蔓被紀裴放大的鬼臉嚇得不輕，差點直接關了視頻界面。

“草莓，酸死了。”

“你不是就喜歡吃酸的嗎。”林蔓記得紀裴吃酸是出了名的，酸橘子、酸檸檬、酸菜魚，但凡帶點酸味道，紀裴都喜歡得不行。

紀裴擺擺手：“不行了，人老了，牙齒受不了了。”

“我看是你肚子裏那個受不了。”林蔓倒是一眼看穿，弄得後知後覺的紀裴感覺慚愧。

“我最近不怎麽孕吐，都快把寶寶忘了。”

“人家說一孕傻三年，我看以你這個節奏，至少五年。”林蔓的臉上只剩下四個字“你沒救了”。

“唉唉唉，你這是嫉妒！”

“我就是嫉妒怎麽了？要是我能懷得上，傻十年都行。”可惜她這輩子怕是沒機會體會懷孕的滋味了，想到這裏，林蔓難免觸景傷情。

“蔓蔓。”紀裴看著林蔓委屈難受的樣子，忽然母性大發，就差沒流下兩行清淚以證明自己感同身受。

“沒事。反正容紅家有現成的女兒，當個後媽也不錯。”

“不說這個，我讓你幫我去看看工作室，你去了嗎？”

“挺好的啊。現金流動性穩定，客戶人數正在回暖，公關推薦也越來越多。”

“這麽厲害！”紀裴有些難以置信，怎麽她用心管理的時候就漏洞百出，她一離開就死灰覆燃了呢。難道是自己和工作室八字不合？

“對了，春季時裝周的官方正式名單出來了，有你們工作室欸。”

“林蔓！你不會幫我做了那麽多吧！”紀裴此刻的臉上寫滿了感激，她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幫自己做到這件事情。

林蔓斜著眼睛無奈地看了看她：“我看起來是這麽有資源的人嗎？”

“唔。”紀裴嘟著嘴巴思考起來。

“會不會是你男人？”

“不會……吧。”紀裴有些猶疑，但好像也不算是完全沒有可能。

好在江沈驀醒的及時。紀裴聽見隔壁江沈驀叫喚的聲音，連忙關了視頻聊天沖了回去。

她在林蔓的推波助瀾下，已經一心認定是江沈驀幫助工作室重回時裝周的，對著睡眼惺忪的江沈驀又是表白又是親吻的。

江沈驀被紀裴突如其來的熱情嚇得完全清醒了，他緊張地問道：“裴裴，怎麽了？”雖然他知道懷孕期間的女人情緒無常，但這也有點太……刺激了吧。

“還是我們家老公最疼我。”沒搞清楚狀況的紀裴繼續捧著自己的星星眼愛慕地註視著江沈驀。

“啊？”江沈驀被紀裴盯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無功受祿的事情，他真的做不來。

“我都知道了。”紀裴仿佛胸有成竹，她朝江沈驀擠了擠眼睛，暗示對方不要再掩飾了。

“你知道什麽？”

“春季時裝周的事情啊。”

“我好像不知道。”江沈驀對時裝界的事情並不關註，他僅有的了解還都是拜紀裴所賜。

“不是你做的嗎？”紀裴拱了拱鼻子，苦惱地皺起了眉頭。

“裴裴，你天天守在我床邊。我打的哪個電話，發的哪個郵件是你不知道的？”江沈驀伸手夾了下紀裴的鼻子，苦著臉說道。他倒是希望這件事是自己做的，那就可以毫無顧忌地繼續享受紀裴剛才的溫柔。

“也是哦，那會是誰呢。”

“反正過幾天我們就回去了，到時候你回工作室了解清楚。”

紀裴不覺得自己是可以一次又一次中狗屎運的人。工作室能穩步回升她已經很滿意了，時裝周的事情卻像是從天而降的餡餅，讓她隱隱約約覺得有貓膩，但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她一時還不能看透。

“裴裴，別想了。眉頭都皺起來了。”江沈驀的聲音離紀裴越來越近，他慢慢湊到紀裴耳邊，想要繼續剛才的親吻。結果紀裴不僅白了他一眼，還惡狠狠地把他的側臉打了回去。

“親親親，就知道親。”紀裴惡狠狠地數落著江沈驀，摸著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一下子跳到江沈驀一米開外，“都不知道對寶寶影響不好啊。”

江沈驀吃不到自家老婆，心裏自然是又恨又癢，可礙著肚子裏的是他的小孩，只好一臉青紫地憋了回去。

在江民豐的強烈要求下，江沈驀和紀裴又搬回了老宅。

看到在鬼門關繞了一圈的兒子，江民豐難免有些老淚縱橫，好在也是商界叱咤多年的人物，硬忍著憋了回去，倒是一旁的紀裴看著父子情深有些感動。

“回來了就好，阿姨給你們把房間都收拾好了。”江民豐特意把底樓的客房重新布置了下，以免江沈驀上下樓梯不方便。

“謝謝爸。”輪椅上的江沈驀不知怎麽有些內疚。他知道父親大病初愈，不該讓他回到公司重振旗鼓，但眼下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你啊，趕緊好起來。等我的兩個乖孫出世，集團裏的事情我鐵定不管了。”知子莫若父，江民豐知道兒子的擔心，轉而開起了玩笑。

“爸，收購的案子，是我錯了。”

“年輕人犯個錯，沒什麽。”江民豐釋懷地拍了拍江沈驀的肩膀。他也年輕過，知道什麽叫初生牛犢不怕虎。當年把集團的事轉交給江沈驀，他也知道那麽大的擔子對於一個年輕人來說有多重，但總有這麽一天，好在江沈驀也沒讓他太失望。

“好了好了，家裏不要談公事。”紀裴看著場面越來越凝重，眼見父子兩人的眼睛都有些泛紅，連忙在一旁打起了圓場。

“好，聽小紀的。以後家裏不聊公事。”

紀裴被向來威嚴的公公一表揚，立刻笑成了花。江沈驀也跟著笑了起來，他的裴裴真是越來越有女主人的風範了。

晚飯大多是阿姨準備的，為了遷就江沈驀的清淡飲食，紀裴額外添了道水蒸蛋和白灼菜苗。倒是江沈驀對忌口的事情不以為然，總是忍不住將筷子伸向放了重口味的水煮牛肉，結果無一不是被紀裴打了回來。

江民豐被兒子兒媳的互動感染，笑了起來：“以後有小紀幫我看著小驀，我就放心了。”

“爸。”江沈驀無奈地喊了一聲，他可是未來的一家之主，卻連一塊水煮牛肉都吃不上。他扭頭求助般地望向紀裴，得到卻是對方耀武揚威般的勝利笑容。

這個家，真是沒法當了。

“誒誒誒，我這吃著飯呢，別秀恩愛。”一直默默夾菜的江沈珺警告地出聲，自家弟弟和弟媳打情罵俏的功力還真是見漲，連她都有些受不了。

“咦，姐夫還不回來嗎？”紀裴無心的一句話卻讓江沈珺的臉色變得難看。

她冷漠地回了一句“最近忙”，連頭都沒有擡一下。

“男人忙事業，正常的。”江民豐幫著嚴光解釋了句，得到的也只是江沈珺一句悶悶的“嗯”。

“姐姐，你怎麽不喝湯啊？”還是紀裴眼尖，連忙給江沈珺盛了一碗，“這裏面放了老中醫開的幾味藥，吃了以後寶寶會很聰明的。”

“好啊。”江沈珺接過碗，好像提起嚴光之後她就一直悶悶不樂的。難道是夫妻吵架了，可是看在懷孕的份上，嚴光也不至於這麽過分吧。

“別顧著和姐姐說話，你也多喝幾口。”江沈驀索性拿起了紀裴的碗，親自餵她。明明以前是吃幾天夜宵就能胖的人，最近懷孕卻不怎麽長肉，江沈驀看在眼裏心疼得不行。

這頓晚飯散得很早，人人沈浸在自己的情緒裏，都來不及顧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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