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想做一個愚人，娛己就好。

***

紀裴按著紀爸爸給的地址找到了表姐落腳的地方，是上世紀七十年代的拆遷小區，樓棟前甚至還沒裝上一扇像樣的鐵門。紀裴映著黯淡的路燈找到三號門棟，樓道裏的燈光忽明忽滅，照出斑駁潮濕的墻面。

恰好小侄子抱了一顆足球往門外跑，他和紀裴很少見面，只當紀裴是個陌生人，一眨眼功夫就跑得沒影了。

“等等。”紀裴拉住表姐將要關上的門。

表姐一看是她，臉色“唰”地變得刻薄：“你來幹嘛？”

紀裴有一晃神覺得時間過得太快，好像表姐牽著自己在鄉下農田采狗尾巴草的記憶還停留在昨天，可今天她就變成要一而再拖自己下泥沼的人。

“談談吧。”紀裴語氣平淡，表姐顯然不為所動。兩個人就僵持在門口，留下穿堂風一陣又一陣鉆過兩人的中間。

“你想拉我下水，可要是我想拉你上岸呢？”紀裴一手用力，將門往自己身邊拉開了幾分，她看到表姐神情有些松動，又繼續說道：“何況小侄子那麽可愛，難道表姐準備帶著他一起過這種東躲西藏的日子？”

表姐雖然沒說話，但終於放開了自己的手，轉身朝客廳走去，被關在門外的紀裴立刻小步跟上。

“我知道被追債的滋味不好受。看在小侄子面子上，錢我會補貼你的。”

“你會這麽好心？”表姐不太相信紀裴，冷冷地瞟了她一眼。

“我只有一個要求，你們離開上海，去二線城市生活，以後所有事情不要打電話給我爸。”表姐一家不消停，紀爸爸和紀媽媽的生活就會一直被打擾，紀裴想來想去只有這一個辦法。

只是表姐沒那麽容易松口，她的手緊緊捏著自己的杯子，似乎在盤算什麽。紀裴很好奇，到底她的婆婆許諾了表姐什麽：“怎麽，我開的條件比我婆婆差是嗎？”

表姐有些吃驚地看向紀裴，她也是下午才被紀裴的婆婆叫到醫院的，而風聲那麽快就傳到紀裴的耳朵裏。

“其實，我們家的事情你不用摻和進來的。你站我婆婆一邊，你能得到什麽好處呢？錢？可你要是站在我一邊，你能得到太平。你覺得小侄子現在需要一個有錢的童年還是安穩的童年？”何況以關怡的為人，也不會拿出太多錢給表姐吧。

表姐將信將疑地問道：“你肯這麽算了？”以德報怨，不像是紀裴的風格。

“只要你遵守約定。”紀裴見表姐漸漸松口，又繼續勸道：“表姐，現在退出都來得及的。而且到時候真的鬧起來，不知道我的侄子受不受得了輿論壓力。編故事這麽低級的方法，你會我也會的。”

紀裴對表姐確實有一肚子火，比如將紀媽媽說成是小三，比如利用年邁的奶奶來引導輿論，可現在表姐和婆婆兩者取其重，紀裴還是決定先放過表姐。

“你想清楚，有必要真的和我站在對立面嗎，姐姐。”紀裴記不得自己上一次叫這聲姐姐是什麽時候，但她還是想賭一賭這稀薄的血緣親情。

“好吧。”表姐看了紀裴一眼，眼神嚴肅地警告她：“但你要說到做到。”

走出表姐家的時候，紀裴被迎面而來的風吹得臉蛋疼，她緊了緊自己的大衣，繼續往前走。有時候她覺得人生很諷刺，永遠想象不到同樣的兩個人十年之後會變成什麽樣。

紀裴宅在家過了幾天太平日子。因為害怕小道媒體的報道，她索性把工作室的事情全權交給了Abby和陸子繪，自己閑在家裏研究國外最新的設計。有時候興致來了，她就拿起手頭的鉛筆畫上幾張，然後傳真給陸子繪。

雖然紀裴的畫工是只能意會的水平，但往往被陸子繪修飾幾筆後也能算得上像模像樣，就連Abby都會在視頻會議的時候大讚紀裴真人不露相。

紀裴手頭正在上色的是一套正紅的羊絨大衣，一片式的設計，正面端莊，反面嬌俏，只是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做成成衣系列。

“唉。”紀裴嘆了口氣，躺倒在一旁的沙發上。她望著大片的天花板莫名地沮喪，那天江沈驀說家以外的事情他會負責，她其實有心想幫，卻發現自己絲毫幫不上忙，最後只能聽江沈驀的話乖乖守在家裏。

紀裴承認自己一直都喜歡走捷徑，能躺著絕對不坐著，能被江沈驀放在家裏養著就絕對不出去披荊斬棘。可直到最近，她開始懷疑自己最初的決定，如果當時她留在職場，時至今日她或許能和江沈驀並肩作戰。

她不想放任自己胡思亂想，於是打開電視機。屏幕上正在放著最近大熱的古裝劇，紀裴看了十分鐘就大概猜到了結局，她拿起遙控換了一個臺。

“江畔集團總經理攜郎氏投資總監助理出席集團年會，恐坐實婚姻裂痕。”主持人尖銳的聲音還在耳邊，畫面已經變成集團年會的現場報道。

紀裴沒有想象中地那麽憤怒，她安靜地看著李姻的手搭在江沈驀的臂彎裏，兩個人都在淺淺地微笑。歲月靜好，紀裴在那一剎那只能想到這個惡俗的詞語。她把手中的抱枕扔到一邊，抓起手邊的電話，氣勢洶洶地撥通徐翩翩的手機。

“有話快說，我在幫小朋友修底稿，估計不到半夜做不完。”徐翩翩把手機設置到揚聲器模式，十指依舊在鍵盤上快速敲打。

“你快看娛樂頻道！江沈驀那個王八蛋竟然和李姻去年會！”紀裴氣呼呼地抱怨起來，“還有李姻這件禮服，是GA前幾天秀場上的最新款，她竟然借的到！”雖然這種香檳金的流光長禮服不是紀裴的風格，但她不得不承認李姻和這件禮服的相得益彰。

女人的嫉妒之心，在紀裴的心裏熊熊燃燒。

徐翩翩還算配合，把電視機調到娛樂頻道瞄了一眼：“衣服不錯，人也不錯。”

“誒！”紀裴對著電話大吼大叫，“什麽叫人也不錯！渣男啊！”

“特殊時期，你忍忍。”徐翩翩知道紀裴不好過，不過也就是江沈驀被人占了點小便宜，想來想去她都覺得是紀裴小題大做。只是下一刻電視機裏發生的事情，讓徐翩翩都啞口無言。

江沈驀親了李姻！

或者說，李姻親了江沈驀！

紀裴覺得自己在全世界面前被人戴了一頂又大又亮的綠帽子，她直接關了電視機，連話都不想說了。

“呃。”徐翩翩停下手上的工作，尷尬地替江沈驀開脫：“也許，江先生在演戲？”

紀裴沒有反應。明明江沈驀跟她說一切都不是真的，可是看到這麽真實的畫面，紀裴還是難過得咬起了嘴唇。

“你別沖動，或許江先生會找機會跟你解釋。”

“不管說什麽，他們就是親了！”還是在集團年會上，那麽親密的擁吻，紀裴根本不相信江沈驀心裏一點波動都沒有。此刻的她覺得自己心裏有千軍萬馬，恨不能提著廚房裏的菜刀直接去江沈驀的辦公室質問他。

“你繼續碼底稿，不打擾你了！”

“哎哎哎，你真的不要沖動。”徐翩翩話還沒說完，電話就被紀裴掛斷了，她只好對著電視機的那個男人苦笑了下，希望他自求多福吧。

紀裴還陷在剛才那條重磅新聞裏，猛一打開微信，就看見高中班級群裏炸開了鍋。不過老同學們顯然並不關心紀裴和江沈驀的婚姻，反倒在熱鬧地策劃今年的同學聚會。

該死的同學聚會。如果不是大學畢業那年的聚會，紀裴就不會和江沈驀再見面，之後她就不會被江沈驀勾引，現在也不用在這裏白白地擔心惶恐。

不去，死都不去。

可紀裴轉念一想，會不會現在很多人都在等著看自己的笑話呢。

思前想後，紀裴最後還是決定去，而且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精神抖擻的。如果能艷壓群芳，就再好不過了。

出乎紀裴意料之外的是，江沈驀居然出現在聚會的第二場。

他走進包房的時候，一眾人正聚在茶幾邊上玩轉盤，被選到的人要挑在場的一個異性合唱《廣島之戀》，而箭頭好巧不巧落在紀裴這裏。同學們都是在社會滾打了幾年的老油條，本來覺得江沈驀不在都開始拿秦觀和紀裴起哄，結果此刻只能面面相覷。

江沈驀並不在意，維持著他一貫以來的笑容走到了紀裴的邊上，旁邊的女同學很識相地挪出一個位置，他便大大方方地坐在紀裴的旁邊，甚至大手一伸自然地搭在紀裴身後的靠背上。

紀裴嫌棄地往另一個方向擠了擠，她努力地掩飾住內心的波瀾壯闊。倒是其他同學，被他們夫妻兩個搞得雲裏霧裏，氣氛一度冷場。

“那就秦觀好了。”紀裴賭氣地說道。反正江沈驀可以在年會上和李姻接吻，憑什麽她不可以在同學聚會上和秦觀唱歌。

秦觀在那一瞬間感覺有無數冷箭朝自己射來，可左手右手都是死黨，他要怎麽辦。無奈的他只好扶了扶自己的眼鏡，在同學們的鼓勵的眼神下接過話筒。真是的，別人夫妻吵架，為什麽倒黴的是他。

江沈驀不愧是紳士做派，他優雅地背靠在皮質沙發上，安安靜靜地欣賞著自家老婆和其他男人的情歌對唱，然後時不時地用肉麻的眼神表白紀裴。

一首歌下來，紀裴唱得零零碎碎。她一顆心統統撲在了江沈驀身上，連帶著聲音都不準了。如果不是有老同學在場的話，紀裴估計自己早就開鬧了。

她很久沒見到江沈驀，有很多問題想問。她想知道年會上的吻是怎麽回事，更想知道公司的並購案結果，以及最重要的——他最近好不好。

“下一首歌誰的啊？”

“沒人唱的話，我來好了。就當遲到的懲罰。”江沈驀毫不避嫌地從紀裴手裏接過話筒，肌膚相親的那一刻，他看見傻楞楞的紀裴開始臉紅。不是應該生氣嗎，傻瓜。

這首王菲的《約定》其實是紀裴點的，只不過她被江沈驀突如其來的出現驚得大腦宕機，連自己點了什麽歌都忘記了。

“明日天地只恐怕認不出自己”

“仍未忘跟你約定假如沒有死”

“就算你壯闊胸膛不敵天氣”

“兩鬢斑白都可認得你”

江沈驀的粵語也不是標準的那一類，但很奇怪他就是可以把歌唱得很舒服，好像每一個字都在撩動紀裴的心。

紀裴被江沈驀擾亂了心思，KTV之後便借口有事想要回家。明明這幾天她在家預演過很多次見到江沈驀的情景，可真的見到人了，紀裴又慫了。

沒出息啊。

紀裴坐在自己的小車裏，撅著嘴巴懊惱起來。她還沒發動車子，副駕駛的位置就被不速之客霸占了。

“給我五分鐘。”

“不想理你，你給我下車！”紀裴時常教導自己要做一個懂事理智的可愛女人，結果一開口又露餡了，“唔，江沈驀你放手！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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