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

沒有邏輯，像狂歡。

***

回到冷清的家裏，收拾掉沒吃完的蛋炒飯，紀裴伴著嘩嘩水聲洗著碗。不自覺地紅了眼，淚水順著碗流進了廚房的下水道。

她害怕自己忘不掉，害怕下午那一幕會像噩夢一樣纏住她，然後讓自己整晚失眠。

輪椅上的李姻仿佛還活在十九歲的年紀，活潑肆意，像個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大哭大笑。三點半的陽光照在她和江沈驀的身上，暖暖的，令人昏昏欲睡。紀裴嫉妒地想，為什麽連光影都偏愛他們呢。馬尾晃動，李姻一個猝不及防的吻映上江沈驀的側臉，江沈驀沒有避開，仍舊含著笑，替李姻系著鞋帶。

紀裴讀書的時候看過一部叫《秒速五厘米》的片子，裏面說，你不愛我，我不怪你。電影裏的男女主角互發了一千條信息，心的距離也沒有拉近一厘米，何況是她和江沈驀。

手機提示聲響起，是陸子繪接受了好友請求，紀裴順手發了一句：你還在新加坡嗎？

對啊。

我準備來新加坡玩，有空嗎？

最近工作有點忙呢。

好吧。

紀裴並不覺得遺憾，分別太久的人大多都是生分的，何況陸子繪本就是清冷的人。只是可惜了自己想續寫兒時友誼的心願，還少了個在新加坡的免費導游。

臨睡前，江沈驀打了個電話過來，紀裴猶豫了下還是選擇接聽。

“餵，什麽事？”紀裴的聲線又嗲又糯，但每次遇上江沈驀，又不聲不響地清冷起來。

江沈驀沒有回應，紀裴又“餵”了一聲。

估計是不小心摁到通話鍵，紀裴索性把電話掛了。可這一通無來頭的電話，又把紀裴的心思攪亂了。

她看過無數的小說書，卻沒有一個作者能教她怎樣寫自己的劇情。也許回頭草從來都不該吃，也許世上從來沒有灰姑娘。

夜深了，月光不算皎潔，從窗簾的縫隙裏透出來，朦朦朧朧的，蓋在紀裴的身上。夢裏的她看見江沈驀抱著自己，可“自己”一轉身竟然是李姻的面孔。

上飛機前，紀裴給父母打了個電話，連一向鎮定的父親都大驚小怪起來。素來聽話沈穩的女兒怎麽也要去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呢。紀裴只好說謊是陪江沈驀出差，父母才放心，還不忘叮囑紀裴好好照顧江沈驀。她想，如果她的婚姻走到了末路，或許父母才是最傷心的人。

上海直飛新加坡的旅程，並不算短，紀裴昏昏入睡之時，忽然感受到旁邊人輕輕的拍打。她微微顫抖了一下，明明未睡熟，卻也一副驚醒的模樣。

原來是飛機餐的供應時間。Roasted chicken or fried fish雖然她覺得自己沒有什麽食欲，但還是選了份雞肉米飯的套餐，也算值回飛機票價。

幾天前不巧被江沈驀的姐姐看到自己的機票，還大驚小怪了一番：“小紀，我們沈驀太不像話了，怎麽好給你訂經濟艙的啦。經濟艙麽，是給小門小戶的人家做的啊，他真是不懂。”紀裴賠著笑澄清起來：“不是的阿姐，我自己訂的。一時沒看清就訂下了，也懶得改。”“哦~怪不得。”

紀裴做江家的兒媳婦快要兩年，江沈驀姐姐的陰陽怪氣是早就習慣了的。好在江家不是每個人都陰陽怪氣，否則她也忍不到現在。只可惜白白耗費那麽多年在所謂的大戶人家，耳濡目染那麽久，選機票的時候自己還是習慣性地點擊最便宜的那一種。

生活給人烙下的心理習慣，真的像是會鉆進血液裏，躲著藏著，等到關鍵時刻，卻是最瞞不了。

想著瑣碎的事情，紀裴不知不覺地吃了許多。除了那杯甜膩的奶凍，她連蓋子都沒有打開。

下了飛機，天空沒有變成黃色，草木也依舊綠得青蔥。就連身邊來來往往的人，都是和國內一般的黃皮膚。紀裴自以為是的逃離行動失敗了，理智如她，早就猜到這樣的結果，可還是不死心地來了。

她搭上機場巴士去往熱門的度假酒店，市中心的位置，離所有的景點都很近。辦好入住手續，她趕緊去酒店房間換上了一套少女氣息的衣服。系綠色絲巾，背白色雙肩包，配白色切爾西短靴，她很滿意。

紀裴喜歡買衣服，從裙子到外套，背包到鞋子，各種各樣的首飾配件，明明知道自己不會穿出門，但她刷卡刷得上了癮。

研究證明，購物欲旺盛的女人都是在找尋愛情的替代品。紀裴舉雙手雙腳讚成，大概只有刷江沈驀的卡的時候，紀裴才能相信江沈驀愛過她。

藏起糟糕的情緒，紀裴整個人明媚了起來，背著單反相機滿新加坡地亂跑。和魚尾獅媽媽合完影又和魚尾獅寶寶合影，雖然外國人給紀裴拍的大都是不合格的照片，紀裴卻還是舍不得刪掉；午後搭車到牛車水，和可愛的商人們聊得投機，紀裴末了還關照了他們的生意。看著右手提著的各種小吃和左手手鏈圖案的刺青，紀裴覺得新鮮又好玩。

陌生的城市，旅行的美感一波波湧來，紀裴的相機儲存卡都快要滿負荷。

“嘭。”

一個人影撞過來，紀裴楞了零點幾秒立馬躲開，可右手的小吃還是不幸遇難，醬汁撒的到處都是。不過撞上的人似乎更倒黴，G字紋的公文包被沾滿咖喱和不知名的香料。紀裴連忙拿出餐巾紙遞給他，“抱歉。你還好嗎”眼前的男人接過餐巾紙，一副狼狽不堪可憐兮兮的樣子，弄得紀裴母愛爆發，趕緊擺手說沒事。

男人遞給紀裴一個感謝的微笑，又匆匆向前。紀裴擦了擦手，把一袋子小吃扔進了垃圾桶。

紀裴在第二天起了個大早，跑去昨晚就瞄上的街角咖啡店買了例日早餐。紀裴把紙袋子抱在手上，活脫脫一個元氣滿滿的少女。她搭地鐵到VivoCity，沿著跨海步行道的標志一路向前，不久便看到了Sentosa的標志。熱巧的香氣飄了一路，街邊的小孩子被誘惑到，拉著母親的衣角，吵著要喝。

Sentosa，聖淘沙。紀裴在心裏念了幾遍，覺得翻譯得不好，總歸少了點海闊天空的禪意。不過她很快忘記這無關痛癢的事情，陷入了糖果的世界裏。可惜的是，她認識的小孩子並不多，買回去似乎也沒有人送。不過她最後還是把自己喜歡的圖案通通買了一遍，大不了存在玻璃盒子裏作裝飾品。

出了糖果店，紀裴遠遠地聽到一群小孩子的吵鬧聲。一個畫家模樣的大人被他們圍繞著，遠遠看去，就像一個加大碼的孩子，沒有一點大人氣。紀裴連忙打開鏡頭拍了下來，只是打開得太急，按鈕還停在攝像處，變成了一段錄像。恰好這時，畫面裏的大人轉過身。

她！？

紀裴不太敢上前，雖然這個女人的眼睛和陸子繪的一模一樣，但除此以外，沒有任何相像的地方。尤其是散發出來的氣質，少了好多棱角和強硬。

近鄉而情怯，紀裴此刻被類似的感覺包裹住。明明是期待過的場景，好友重逢、噓寒問暖，只可惜彼此早已變了模樣，連問候都不知道在哪一刻說。

紀裴轉身走了。

她記起陸子繪回覆她的訊息，“最近工作有點忙呢”，要強的子繪或許並不渴望見到自己吧。

紀裴想要替她的友誼畫上一個安靜的句號。可隔天，她卻不得不和陸子繪上演一出重逢的尷尬戲碼。

Lady M的蛋糕店裏，她們一個是顧客，一個是侍應生。侍應生明亮的金屬胸牌上寫著：Alexandra陸子繪。

中文名一樣，英文名一樣。還有那雙凹陷深邃的大眼睛，一模一樣。

紀裴只好承認。是的，她是那個曾經嘰嘰喳喳，在她耳邊說了一整個夏天新加坡夢的女孩，活潑、樂觀、充滿鬥志。如今，卻只是高檔蛋糕店的侍應生，對她說著陌生的服務語。她甚至沒有認出紀裴，或者是認出卻假裝出不認識的樣子。紀裴不得而知。

每個人都做過救世主的夢吧。紀裴替自己陰郁的心情找了個借口，看見陸子繪現在的生活，她真的希望自己能去拯救她。就好像是看見一個名貴的花瓶被不識貨的人扔在了墻角，恨不得趕緊抱回家替它洗去爛泥塵土，然後擺在最顯眼的地方供人欣賞圍觀。

這一天傍晚的時候，紀裴故意發了一條信息給陸子繪。

你今天抽得出時間嗎，好久不見，想跟你一道吃個飯。

我有事，不好意思啊。

唉，也不知道下次見面是什麽時候。[可憐]

真是不湊巧，最近太忙了。

嗯，挺想你的。

之後陸子繪就沒有再回覆紀裴，直到入夜的時候，陸子繪回了一條。

明天晚上應該可以見面？你有空嗎？

嗯！

紀裴從床上跳起，興奮得不行，打開自己的行李箱胡亂翻起衣服，最後選定一件米色系帶襯衫和一條深咖色的闊腿褲。她又拿起ipad查了一下自己之前定的行程表，把下午的行程一件件刪了，改成“挑選陸子繪的禮物”。

紀裴改得興致盎然，直到腳邊的手機震動起來。

“餵？有事嗎？”紀裴看到來電顯示，之前的興致煙消雲散。

電話那頭的人氣急敗壞地吼起來：“麻煩你說謊前跟我說一聲好嗎？剛才媽打電話給我，我都不知道怎麽回答。”

“哦，我說我跟你去新加坡出差了。你還有事嗎？”紀裴愛答不理地應付著。

“有。我那條灰色細條紋的領帶在哪裏？”

“不知道！”紀裴說完就摁了掛斷鍵。

江沈驀又一次打來電話，明顯壓著怒氣在說話：“紀裴，不要耍脾氣。”

“不知道領帶在哪兒就算耍脾氣？那什麽不算耍脾氣，你告訴我。”

“別鬧了。”

“李姻回來了對不對？”

電話的兩頭突然安靜了下來，還是紀裴先開了口：“我答應離婚，但補償金不可以少，你考慮下吧。”

“紀裴，別太過分。”

“我過分還是你過分！一門心思撲在李姻身上，當初娶我幹嘛！”

“紀裴，是你去把孩子打掉的，是你不想好好過！”

“滾！”紀裴索性關了手機，專心看電視。每次被惹怒，江沈驀就提孩子的事情，簡直不可理喻。他根本搞不清懷孕的事有多少人參與進來，就把所有的臟水潑在紀她身上。

沒多久，媽媽打來電話，紀裴皺著眉頭接聽。電話裏，紀裴被媽媽數落了一大通，但還是要乖乖地附和。

對對對，你們說的通通都對。錯的人一直都是我，執迷不悟，死不悔改，全是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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