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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你需得慢慢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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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恕罪……”蘭玉姑姑畢竟是太皇太後身邊的老人,心思剔透得很,從前她會擔憂朝歌童言童語惹衛衍不快,畢竟衛衍的情緒陰晴不定,上至朝堂臣子,下至宮中婢奴,稍有差池喪命者不計其數,但如今便是蘭玉姑姑也看得出來,衛衍待朝歌是不同的,此時這一聲“陛下恕罪”,蘭玉姑姑的心裏倒平靜得很,不擔憂衛衍真的會怪罪:“雲小姐這兩日學得累了,難得黃仁太妃娘娘今日下學得早,方才長公主又來了一會,小姐一時歡喜,便也不知道看路,沖撞了陛下。”

蘭玉姑姑說著話,便不動聲色地將朝歌扶起,雙手溫柔地替朝歌將淩亂的發髻稍稍捋了捋,又自自己懷中取出帕子輕輕地擦拭朝歌小臉上的墨跡,這儀態不整面聖是要被問罪的,就算陛下不會怪罪,讓旁人看了去,難免落人口舌,尤其宮中人多嘴雜,那些個太妃太夫人的,又最是喜歡嚼舌根,朝歌是未來的皇後,這禮儀是不得不學的。

朝歌乖巧地站在那任由蘭玉姑姑為她整理衣衫髻子,但臉上的墨跡卻是一時半會擦拭不掉,竟也可愛得很,衛衍微瞇了眼,嘴角的笑意溫和:“罷了,今日讓這丫頭就這樣陪寡人用膳吧。”

“陛下?”侍立在身後的明下月有些沒有聽清。

衛衍倒是意味深長地補充了句:“就頂著……這張臟兮兮的臉陪寡人用膳,倒也風景獨特。”

風景獨特……他並沒有說風景秀美。

朝歌的頭不怎麽暈了,蘭玉姑姑的手十分溫柔,就像母親的手一樣,朝歌原先在蘭玉姑姑跟前還乖巧得跟個小貓似的,聽到衛衍說要一道用膳,朝歌便皺起了小臉,想要拒絕……

她依舊有些怕衛衍,只因如今的衛衍,不是她認識的那個衛衍。他不再是那日暈頭轉向之時用溫柔的手覆住了她的眼,將她帶離火燒生人現場的衛衍;不再是那日她迷迷糊糊醒來,含著笑意擡頭看她,那一度俊美得令朝歌都覺得神魂顛倒的衛衍;也不再是那日她病的昏昏沈沈,他用微涼的手撫摸她滾燙額頭時,讓朝歌覺得溫潤柔和的衛衍。

衛衍是北周最尊貴的皇帝陛下,人人都要在皇帝陛下面前循規蹈矩……黃仁太妃這兩日總是這樣提醒她,朝歌有些怕他。

朝歌的小臉上才剛剛有了表情,便聽到明下月在衛衍身側提醒道:“陛下,今日的晚膳,太妃娘娘那似要教導小姐膳食典儀……”

比起衛衍……此時此刻對朝歌來說,黃仁太妃更可怕。

朝歌臉上的表情有了更大的變化,和成天板著臉的黃仁太妃一道用膳?朝歌只怕要茶不思飯不想了!便是走路,黃仁太妃都能在朝歌身上挑出一千個錯了,朝歌才不願意連用膳都要對著黃仁太妃那張不茍言笑的臉呢!那還不如和衛衍一道用膳呢!

朝歌生怕衛衍要收回剛才的話,小動作極其精明的上前,擡起一只小手輕輕地握住了衛衍袖下微涼的大手,立場堅定道:“歌兒要和皇帝陛下用膳!”

她細嫩的小手握住了他的,似還怕衛衍會反悔,朝歌的小手用了力,緊緊地握住了衛衍,搖了搖,板著一張小臉,擡起頭沖著衛衍進一步確認道:“皇帝陛下是不會出爾反爾的,對吧?”

衛衍有指尖一剎那的微僵,但隨即微微柔和了下來,任由朝歌將他當擋箭牌一般拉住了他的手,躲到了他的身邊,仿佛離明下月越遠,就越不必和黃仁太妃在一塊。

這丫頭的孩子心性,總能令她不知好歹地在他這兒鬧脾氣,卻也總能像此刻這般,流露出了生動稚氣……讓人的心情跟著柔軟的模樣。

“陛下……”明下月向衛衍請示,黃仁太妃的脾氣可硬得很,若是陛下太過偏愛了朝歌,就算躲過了今日,他日黃仁太妃對朝歌的管教只會越發嚴苛。

畢竟越是得到陛下寵愛的人,就越應該懂得規矩,識得大體。這小祖宗以為躲得了今日,就能躲得了永遠不成?今日拿陛下當擋箭牌,對她自己而言,可未必是件好事。

“罷了,凡事不可一蹴而就,今日就讓她歇一歇。”衛衍淡淡地掃了眼明下月,眼波流轉之間,卻並沒有絲毫要提醒朝歌的意思。

在黃仁太妃管教朝歌的這件事上,衛衍絲毫沒有過多關照朝歌的意思。太皇太後是極其喜歡朝歌的,黃仁太妃為人雖嚴苛,但太皇太後能如此信賴她,可見為人正派,且又是宮裏的老人了,有她的教導,對朝歌只會有利無弊。

今日姑且讓她歇一歇,黃仁太妃對朝歌的嚴厲管教,衛衍是從不過多過問的。

“我不要他跟著!”朝歌忽然朝明下月發脾氣,實在讓明下月冤枉得很,從來不知自己是哪裏得罪了這小祖宗。

朝歌這是為了樊稚出事遷怒明下月,自打入了宮,朝歌才知道明下月是貼身伺候衛衍的大監,宮裏大大小小的事都歸明下月管,就是那日樊雉能去太液池,都是明下月的疏忽,朝歌偏信自己人,不曾想若是樊雉沒有不本分的野心,也不會落到這步田地,反而將一切皆怪罪在了明下月身上。

看朝歌這兩日心情煩悶,脾氣也大了不少,衛衍也知道這丫頭有火氣不敢往自己身上發,是拿明下月撒氣,見她這兩日在宮中倒也乖巧老實,衛衍好笑地搖了搖頭,依了她,命人都退下,明下月滿腹委屈道:“陛下,不允奴才伴駕,也讓奴才指幾個得力的

也讓奴才指幾個得力的恭候差遣?”

“你讓人跟著,這丫頭看著要更氣惱。”衛衍似笑非笑道:“罷了,今日寡人權當舒舒心,領這丫頭往禦湖逛逛,晚膳便傳到湖心亭,你的人皆退下吧,不必伺候了,讓蘭玉姑姑隨行就是。”

“是……”明下月訕訕地摸了摸鼻子,陛下這是寧可順著那小祖宗無理取鬧,可憐了自己莫名被她給記恨上了。

一路上朝歌也不肯說話,衛衍的耐心卻比朝歌要好,也不搭理她,直到晚膳傳到了湖心亭,衛衍也是自顧自地用膳,蘭玉姑姑彎著腰在朝歌身側替她布菜,朝歌悶聲心不在焉地執箸進食,時不時用眼睛偷瞄衛衍,卻見衛衍從頭到尾半倚著身子,對桌上的食物倒不太流連,只偶爾執著個酒樽飲著,動作優雅,根本好似沒有看到朝歌時不時偷看他的模樣似的。

終於還是朝歌自己沒忍住,她既拉不下面子向衛衍討饒,可又清楚得很這宮中誰都得聽衛衍的,猶豫了一頓晚膳的時間,朝歌終於小聲地抱怨道:“我不想在宮裏……”

衛衍好似什麽也沒聽到,他的袖下修長好看的手指正懶洋洋地勾起了酒樽底座,稍稍晃了晃,便有瓊漿玉液的香味飄散了出來,朝歌見他不搭理她,也有些生氣,便直起了身子從衛衍手中奪過了酒樽,咕嘟咕嘟一飲而盡……

這鬧脾氣的動作快得就連蘭玉姑姑都沒來得及阻止,而衛衍更是不攔著她,只緩緩地瞇起了眼睛,看著自己被奪空了的手,又見這丫頭賭氣一般將他的杯樽一飲而盡,衛衍這才大發慈悲地搭理了他,慢悠悠問道:“好喝?”

這尾音慵懶含笑,微微上揚,似有些調笑的意味。

“不,不好喝……”朝歌喝得猛了,都沒嘗出味道,只覺得小臉刷地一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白皙轉紅,那味道這才慢慢地在唇齒間回味,朝歌只覺得這滋味似曾相識,就好像是……前些年二歌哄著她喝了些水,喝完了二哥的水,朝歌便覺得天旋地轉,暈暈乎乎,後來迷迷糊糊大睡了三天……

此時眼前的情形就仿佛是那時候一模一樣,朝歌打了個隔,眼神迷離了,腦袋發暈了,眼前的膳食全都模模糊糊的看也看不清楚,桌子在旋轉,地板在旋轉,這個亭子在旋轉,就連眼前那奪人心魄的好看的臉都變得忽遠忽近,他嘴角的笑意似就在眼前,又似突然飄到了很遠……

朝歌搖了搖腦袋,試圖把眼前的景象看清楚,可這一搖,自己的身子都坐不穩了,一歪,便從椅子上掉了下來,朝歌嚇得閉上了眼睛,卻感覺自己的身子輕飄飄地被人一撈,等她睜開眼時,眼前便是那張俊美得人神共憤的臉,熏衣的淡淡香味鉆進了鼻息中,似有些陌生,又似有些熟悉……

“知道什麽東西能奪人所好,什麽東西不能奪了?”那聽似在訓斥她的聲音卻分明低沈而溫柔,好聽得很。

“是你不聽我說話……”朝歌迷迷糊糊地靠著本能往那好聞的衣襟前挨了過去,耳邊似聽到了溫潤的有力的令人舒服的心跳聲,撲通,撲通,撲通……朝歌的小臉在那溫暖的熱源上蹭了蹭,嘴裏有些埋怨地嘟囔著:“你總不聽我說話,歌兒氣惱……”

他這麽溫柔,朝歌根本不怕他……

“你想說什麽,我聽著。”好笑的聲音響起,似在敷衍她,又似在安撫她,那聲音悅耳好聽,讓朝歌都分不清,是發生在夢境裏,還是沈浸在徐徐夜風中……

湖面上吹來的風,隱隱夾雜著涼氣,這日漸有些悶熱的初夏,悄無聲息地來了。

夜色清幽,月華淡淡,似有碎銀般的倒影在波光瀲灩中飄蕩開來,一陣夜風吹來,湖心亭上的紗幔被翻飛而起,這亭中,不知何時,只剩下那道優雅的身影自地上半撈起那紅著臉沈醉的小人兒……

“我想讓你不得不聽我說話。”朝歌沒頭沒腦地冒出了一句,只睜著迷離的雙眸,那眼中有醉意,細嫩光滑的臉頰上染著緋紅,憨態可掬,眼中倒映著衛衍微微的笑,似比那酒意更醉人……

朝歌這般沒頭沒腦的醉話,衛衍卻聽懂了,順著她的意思好笑地問道:“若你能得到黃仁太妃的一個誇讚,我便許你一個獎勵,如何?”

“獎勵……”朝歌伸出小手,拽著衛衍的衣襟,小臉挨著他的心口,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確保他不會突然松開手把她丟下來,她的小腦袋在他懷中蹭了蹭,似想了許久,才憨憨道:“你不許騙我,若我……若無得到了太妃的誇讚,你就獎勵我,獎勵我……”

“獎勵你什麽?”半晌,他才慢悠悠地補充道:“除了不願意在宮中待著。”

“獎勵我……”朝歌輕輕地簇了眉,他好似會讀心似的,將她想說的話都搶白了,但朝歌不願錯過這個好機會,便退而求其次道:“我要貴媽媽陪我,想母親了,歌兒就能和貴媽媽說說……我要懷之哥哥教我功課,懷之哥哥說的比誰都好……若是學好了,你還要允許我回家小住……反正我會,我會回來的……還有墨耽,你答應我了,不許欺負他,我想讓墨耽陪我玩……”

這丫頭倒是會得寸進尺……這是“一”個獎勵?

衛衍又好氣又好笑,卻也沒有說不可以,朝歌只聽得那低而溫柔的聲音,如這夜風一般,輕飄飄地飄進了耳朵中……

“要想得到了太妃的誇讚可不容易,歌兒……”

歌兒……”

這是答應了的意思吧?

朝歌的腦袋輕輕地動了動,呼吸均勻,竟已是睡著了。

“這些年,你需得慢慢長大。”一聲輕嘆,衛衍的聲音低沈,縹緲,伴隨著那一聲嘆息,似發生了,卻又似只是錯覺,飄散在這夜色中……

“歌兒,再慢一些……”

……

嶺南遇川。

嶺南有一個傳說,遇川是連接前塵往事的凈地,常有失意之人從這一躍而下,前塵罪孽便被沖刷得幹幹凈凈,而人的靈魂,便會便得清透,空靈,帶著這無牽無掛的輕盈,進入下一個輪回。

樊稚兩個字,是嶺南最大的笑柄,是她最沈重的枷鎖,而從遇川之上一躍而下……便能擺脫所有的惡意、諷刺、嘲笑和不屑了吧?

她並不是生來野心勃勃,但母親病故,父親寵妾滅妻,她與康兒舉步維艱,因而她嫉妒輕而易舉便能得到所有人庇護和寵愛的朝歌,她以為覬覦了那權勢便能飛上枝頭變鳳凰,便能改變自己和康兒的命運,太液池之事是她被炙手可熱的權位沖昏了頭腦,不自量力生出了妄想,愚蠢至極踏錯了一步……

太液池,是她一生的噩夢,無時無刻不像一把刀刃懸在她的頭頂,令她如履薄冰,而這把刀,懸了那麽久……終於落下來了!

它像致命的瘟疫在嶺南蔓延開,令她一夜之間賤如草芥,成人人口中的笑柄,樊府更因為她顏面掃地,柳府退親,浪蕩之名,低賤之身,將她所有平平淡淡度過此生的念想粉碎得絲毫不剩,在這遇川一躍而下……這一切便能結束了吧?

冷水淹沒了她的身體,沈沈浮浮,五臟六腑都被沖撞得似要錯了位,是要死了,沒錯吧?

“就這麽尋死,你可甘心?”好聽的聲音像是伴隨著前所未有的蠱惑,一道艷麗的紅色身影涉水而來,冰冷的遇川水浸濕了他的衣袍,他似有銀白的長發,但樊稚眼中含血,卻看不清他的模樣,紅衣白發,是惡鬼,還是神……

一聲嘆息,似有一只手將她從遇川水中撈了起來,冰冷的指尖順勢將什麽東西塞進了她的嘴裏,頃刻間便將那苦澀化了開來,刺激著整個口腔。

但樊稚絲毫沒有求生的意志,為什麽要救她,她已是命賤如草芥,成所有人口中的笑柄,便是樊府都不會再願意接納一個令門第顏面無光的輕賤之人,此生無望,為何要救她……

“你若有求生的意志……”那勾人心魄的聲音,帶著巨大的誘惑,循循善誘道:“從前不敢奢望的,你都能得到,從前你所羨艷的,你都會觸手可及……”

“你是誰……”血腥味夾雜著那苦澀的味道,樊稚一開口,便有鮮血從口腔中湧了出來,甚至讓她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她強用力想要睜開淌血的眼睛,卻仍舊看不清眼前的人的模樣,只隱約看清,那紅袍白發,模糊而又儒雅的面龐……

“你不必在意我是誰,只需要知道……”那聲音帶著笑意,又有著讓人無法拒絕的強烈蠱惑:“你不再是樊稚,而是尊貴無比的人,只要你願意,我能助你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作為交換,我也會從你這兒,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果然是魔鬼麽,可她還有什麽東西能夠和魔鬼交換呢?

樊稚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也不知是那被塞入她口中頃刻間便化去的那顆藥丸起了效,還是那人循循善誘的話語在她心中種下了不可自拔的根,五臟六腑絞痛的痛楚終於回來了,她的身體不再輕盈,而是沈重,那活生生的沈重感,回來了……

樊稚猛然睜開了眼睛,魔怔了一般:“我要,我要……我要活著!”

“這就對了。”她仿佛聽到了那人滿意的聲音,帶著些許讚賞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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