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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73|0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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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廳中氣氛很是僵冷,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

楊清的目光、原映星的目光,望月都能坦然接受。因她早在心中預想過事發後,他們兩人會如何看待自己。她無數次設想今天這一幕,想到自己該如何選擇,想到自己該走向誰。她與楊清都有過默認的,你看他現在根本不說話,只低著頭喝茶,就知道他也不想說什麽。

這些都是早有設想過的,早有準備過的。

臨到頭來,不難接受。

獨獨江巖,望月是沒把他考慮在內的。

然現在,江巖看著她的目光,利劍一樣。不,不只有劍的鋒利冰冽,還有冬日的寒氣刺骨。他握著劍的手,指節在微微發抖。

頗為不可置信地看著望月。

少年純真幹凈的眼睛,信賴真誠的眼睛,終有一日染上了塵埃陰霾,對著她的目光,不再是那麽一如既往的信任了。

讓一個人改變,讓少年長大,是很難過的一件事。

望月早就想過,江巖被他們雲門的長輩們保護得太好了,江湖世界會教他長大。這是無法避免的。他在誰手裏成熟都無所謂,自己也不在乎。然而、然而……他現在看著自己的眼神,望月忽然有些不忍對視。

她心中有些軟,有些想嘆氣。她想:我是被楊清傳染了嗎?江巖跟我什麽關系啊,我竟然會不忍心。

是啊,不忍心這種心情,距離她是多麽遙遠。她的心,向來是很硬很冷的。

卻是從重生開始,跟楊清呆的越久,心就越軟。這是無法避免的。她要追楊清,就要審度自己無所顧忌的行事風格。收著久了,心境也就發生改變了。楊清無意中改變了她很多,她也學會了關心別人。

而江巖……算得上是她重生後,第一個真正意義上對她好、向著她的人。

是啊,這種真誠,連楊清都沒有。江巖卻是有的。

江巖待她,最開始,其實比楊清待她,要好得多。因為很多原因,江巖對魔教也不反感,還抱有一定程度的好奇與好感。這也頗為望月喜歡。然一切改變,從原映星下毒開始……魔教無法再得江巖信任,與魔教教主原映星相識、且看上去關系不錯這種事,更是讓江巖難過了。

楊清起了身,有些想打破這種境況。他自然有這種能力,不然也不會只是閑閑觀望。但是望月向他搖了搖頭,並不打算靠楊清的幫忙。沖江巖待她的這份心,望月也不想回避。

江巖問,“楊姑娘,你與原教主相識嗎?”

“沒錯。”

“……你們關系很好?”

“嗯。”

江巖看著望月,下句話已經到了口邊,卻很難問下去。他想問“你是不是魔教的人”,但是這個廳子裏,這麽多的人在。望月如果回答“是”呢?她就要和一屋子的正道人劃開界面了。她如果回答“是”,他又該怎麽辦?殺她?不……

江巖垂下眼,幾分澀然道,“原教主給我師兄弟下毒,我才知道以前的信任多麽可笑。師叔說得對,魔教的人,我怎能抱以好感?是我害了師弟師妹們。我身為大師兄,卻沒有護好大家,讓大家跟著我一起受罪。如果不是師叔找解藥,也許師弟師妹們都要折在我手中……”

“師兄別這麽說!”

“師兄我們沒怪你啊。”

“我們也有錯的……”

江巖這麽說時,雲門的弟子們紛紛出口安慰他。聲音紛紛,蓋過了江巖自己的聲音。

洛明川身為茗劍派的大師兄,敏感感覺到這似乎是雲門和魔教內部的事,自己這方插手不合時宜。他強硬地拉開雲瑩,站在門口圍觀。看下雲門師兄弟們互相撫慰,他心中有種微妙的羨慕感:同樣是門派大師兄,江巖得到的師弟師妹們的愛戴喜歡,明顯要高過自己。

洛明川想,若有朝一日,我犯了大錯,茗劍派的人,都不一定如此齊心為我開脫。

是江巖的個人魅力強大,還是雲門教養弟子教養的好?

唔,應該是雲門會教弟子的緣故吧。江巖如此年少,處事青澀,他能有什麽個人魅力啊。

這番變動,原映星原教主一直看著。他倒並沒有如往常般,露出看戲般的眼神來。他一直在看望月,看望月的每一個神態,看望月對此的任何一點反應。小姑娘站得筆直,目光卻有些散。她咬著唇,唇瓣被咬的中段嫣紅,兩邊蒼白。她看著江少俠的眼神,有些難過。

她再偶爾瞥向楊清的眼神,有些窘迫和抱歉。

深吸一口氣,她想承擔這一切。

原映星漠然地看著,從她一眉一眼的波動中,就能看出望月在想什麽。兩人實在太熟了,她在想什麽,他都能看出。原映星心中笑了笑,笑得自嘲:唔,月芽兒喜歡雲門的人,是吧?

她覺得她連累了楊清,她不敢面對她的心上人,是吧?

她的眼神中卻沒有我。

理所當然的沒有看我。

明明造成她這種現狀的人,是我。她卻不來指責我。

我倒寧可她罵我“你這個狼子野心的賊子,我與你勢不兩立”,也不想看到她現在這樣。會對他打罵,說明無所顧忌,自信沒什麽可怕後果;對他不言不語,只一心順從,只能說明她在承受後果,不管他給她帶來的厄運有多厄。

原映星的心口破了大洞,持續地往外淌血。

他坐在這裏,明明這裏的每個人,都不是他的對手。就是楊清,他想走的話,楊清也攔不住。然他覷著這個少女,力氣一點點被抽空。

覺得一切多麽可笑:我讓她為難了是麽?讓她為難的人,居然是我!

而我從小到大,都沒讓她這麽拔劍四顧心茫然過!

原映星眸中血絲開始漫上,搭在桌上的手慢慢屈起。胸臆中邪性陰冷的那一面,在雙方對峙中,漸漸的開始控制不住。心想:憑什麽呢?憑什麽是這樣呢!

你是我聖教聖女,你是我的月芽兒!你卻不看我!不問我一句話!你心裏,是不是也在恨我?

恨我為什麽要這麽極端,不給你和楊清交好的機會?

我擋著你嫁給楊清的路了,是麽?

那你問我啊!跟我說啊!你焉知道我非要你二選一嗎?

毒是我下的,路是我給的。似乎我一切行為,都在逼你。都在說我是棒打鴛鴦的那個人。可誰又知道、誰又知道……本來你我之間,不應該是這樣的!

原映星的氣息變化,很是微弱。他是一點點在轉變,本人卻低著頭,默不作聲。廳中所有人,唯一能察覺到他這種不動聲色殺氣的人,只有楊清。楊清不怕江巖和原映星對峙,江巖不是原映星對手,原映星是要帶望月走的,也不會跟江巖計較;但楊清怕原映星兇煞之氣爆發!

這種性格敏感的人,怒起來,殺傷力太大。

楊清都不怎麽跟他交流,就是不想惹麻煩。然現在……

楊清站了起來,走向原教主的位置。斥道,“江巖,不要說了。”

江巖看向師叔,很是不解,“師叔,原教主給我們下毒……”

他話才說一半,原映星忽地站了起來,眸中似有隱約煞氣,擡起手臂。楊清反應很快,之前只是不緊不慢地走過來,當原映星向江巖伸出手後,白衣流雲一樣拂過,便與原映星對了一掌。

兩人以極快手法對了兩招。

此間變動,驚了眾人。

望月驚叫:“原映星!”

江巖等少俠茫然無措中。

楊清落地,看著對面的原映星,淡聲,“原教主,下毒的事,我一直不太想提,你知道原因。然你步步緊逼,我也不得不……”

望月看著楊清,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要明說了?

恰在這時,一道冰雪般的女聲,從外傳入,清清冷冷的,“毒不是原映星下的。”

這個聲音……

眾人齊齊回頭。

原映星更是在聽到女聲後,怔楞了片刻。他僵立原地半晌,以極緩慢的動作,轉了頭。他看過去,與眾人一同看過去——

不知什麽時候走開的洛明川重新回來,這一次,卻不是在前引路,而是緊跟其後。走在他前方的,是雪一樣玲瓏剔透的麗人。

穿著雲門白衣標配,烏發用玉環高梳,紫玉額飾下,眸子清清淡淡的。

她走得很慢,手上扶劍,從外緩緩進來。明明是七月天氣,嚴寒難耐,硬是被她走出了冰雪交加的寒冷感。

腰背依然是挺得那麽直,那麽單薄。

她顏若舜華,又有月中仙子般高而清的氣質。然而她的臉色卻是蒼白的,瘦削的,眼睛也是淡的。她走進來,有一種很孤獨寂寞的感覺。似乎滿天下都是別人的天下,只有她是獨自一人。

姚芙。

這是被原教主最早下毒、卻最晚醒來、還是原教主愛人的雲門另一位年輕師叔,姚芙。

她進來後,雲瑩便在師兄的眼色下,給這位從沒見過面的姚師叔行禮。姚芙只是點了點頭,眼睛與原映星在空中短暫的對視。看到對方嘴角那嘲弄的笑意,她臉色更白了一分,然而面對楊清和一眾師侄們時,她再次強調,“毒與原教主無關。”

望月皺了下眉,看著姚芙。她是很討厭姚芙的,可現在……姚芙,似乎是在幫原映星?

再看原映星。原映星諷刺地笑了一笑,卻也沒有反駁姚芙的話。

江巖皺眉,“姚師叔,你說什麽?毒不是原教主下的,為什麽我們都會昏迷,他卻沒事?”

“他也有事,他自己也中了毒,只是沒告訴你們而已,”在一眾子侄弟子的驚詫中,姚芙冷冷淡淡地說,“那毒,其實是客棧老板與某位同宿的客人有恩怨,我們被牽連了而已。”

望月:“……”你這找理由,也找得太敷衍了吧?

尚淮說,“姚師叔,你的話我們當然會信啦。可是這也太蹊蹺……”

“是蹊蹺,但世上巧合的事本就很多,”姚芙一字一句,“我是你們師叔,我中毒時昏睡得最晚,我知道的事情最多。你們不相信我的話嗎?”

江巖滯了半天,才道,“姚師叔你親眼見到不是原教主下的毒?”

姚芙依然淡著臉,“是。我親眼見到下毒的人。我還可以叫他來與你們對峙。總之這件事,從頭到尾,都與原教主無關。原教主是我請來相助你們的人,你們不該如此冤枉他。”

江巖和其餘弟子們,很費解地看一眼姚芙。轉頭看向楊清。

姚芙也看向楊清。

望月也在看楊清。

楊清笑了笑,和氣道,“既然師妹這麽肯定,看來事情還有隱情。等查清楚再說吧。”

江巖微郁悶,實在是姚師叔表情太淡定,說的這麽肯定。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錯怪了原映星。有沒有錯怪原映星他不知道,但是遷怒於望月,他還是知道的。姚師叔一來,以最直接的方式緩解了廳內壓抑的氣氛,江巖垮了垮肩,怔了片刻後,就過去與望月道歉了,“對不住啊楊姑娘,剛才情緒太激動,誤會你了……”

望月哼一聲,轉身出去。江巖想了想,追了出去。

楊清看著面色憔悴又疲憊的姚師妹,心情很覆雜。他與姚芙太不熟,都不知道怎麽評價這位師妹。她搶了望月的未婚夫,道義上該指責;她又殺了望月,情義上卑鄙,道義上相助了正道;她現在替原映星說話,又是情義上堅挺情郎,道義上也算反了正道。

這位師妹,整個人太矛盾。

一方面是正道,一方面是魔教。姚芙牽扯的,比楊清自己要深得多了。

楊清問,“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談?”

“是,”姚芙低著眼,“師兄,我們談談吧。”

楊清嗯一聲後,先行出了廳子。姚芙在原地呆了片刻,慢慢地跟出去。她走過門檻時,又回頭,看向廳中再次坐下的原映星。她怔怔然看著這個人,想他、想他多麽、多麽的……

原映星擡頭,看向她,不言不語,眸中幽靜。

姚芙想:我該怎麽辦呢?

她被他靜謐的眼神看得心頭若荒草,荒草雜生,她無法除掉。她趔趄著步子,逃離了他的目光。

姚芙與楊清去說話,卻也沒有談多深的話。姚芙對楊清有保留,不敢什麽事情都跟這位洞察一切的師兄說。而楊清,本來也就是只想聽表面一層,他一點都不想知道深層次的東西。知道的越少,行事越是無顧慮些。

姚芙只求他,“師兄,原映星不是有意的,你莫要為難他。”

楊清看她,“他要殺你。”

姚芙說,“那也沒什麽大不了。”

楊清深深看她兩眼,沒有下定論。

姚芙出門時,才聽楊清似是而非地問一句,“你說什麽客棧老板才是下毒的人,江巖他們恐不信。你有安排好人來演戲嗎?”

姚芙一頓,又是這樣。她分明沒有跟楊清直說,楊清依然知道真相。總覺得在這位師兄面前,她越來越透明。姚芙回頭,低聲,“沒有。勞煩師兄了。”

勞煩師兄幫我處理撒謊後的後遺事件了。

楊清輕輕笑了笑,點頭,算是答應了。

然楊清這邊好說話,因他本人脾氣就好,對姚芙的事情也不上心。姚芙怎麽說,楊清都點了頭。但姚芙的問題,又不是楊清。

她的問題,從頭到尾,都是原映星。

在系統的要求與幫助下,她的攻略對象、研究對象,從頭到尾都是這一個人;她每月提交給公司的研究報表,越來越不知道怎麽寫。公司一日日在系統中催著,問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她是否請求回去。

姚芙點“否”,一次次地點“否”。然而,繼續這麽消極怠工下去,公司遲早會強行召她回去。回去了,也許世界之門關閉、系統被摧毀,實驗失敗,就再見不到原映星了。

她心中背負的,比這裏每個人都要多。可是她誰也不能說。道義,情義,她全是背叛者。

人人都在怪她,她卻只能這麽走下去罷了。

姚芙在後院花圃前尋到原映星。他站在廊下,側影颯颯,負手而立,她過去站在他身後,他也沒回頭。原映星本就知道她會來,本就在等她。

她提了食盒過來,遞給他。有肉有素有水,一層層打開,準備的很豐盛。

原映星靠著欄桿看她,心神略有恍惚:以前就是這樣啊。在以前的聖教,他剛與姚芙認識的時候,姚芙就是這樣。永遠沒什麽表情,卻默默地給他準備好他需要的一切。

她沈默地做了很多年。

但是現在……原映星覺得自己並不需要啊。

好半晌,原映星聽到姚芙垂著頭低聲,“對不住。”

原映星側過頭,看她,表情有些怪異。

他這個意識,對姚芙的感情,其實很淡,或者說沒有。然絲絲縷縷,另一個意識給的,卻是無法否認的。

兩個意識無法統一,卻又統一著。真是奇怪。

姚芙又說,“原映星,不要管白道魔教的事了。去找世上的通靈之人,身懷異能的人,先把你身上的問題解決了好麽?你這樣放著不管,會出大問題的。”

“哦,你是想見到另一個我,才這麽說嗎?”原映星深深看著她,輕笑,“你這麽喜歡我啊?”

他一把掐起她的下巴,將她箍得臉色更加慘白,才溫柔道,“你確定,我的問題能解決?你又確定,我的問題解決後,我還會喜歡你?真不怕我殺你啊?”

他貼著她的耳,多麽的柔意綿綿,“阿姚,到這一步,你還要幫我?你不怕背叛了正道,被你那位楊師叔追殺嗎?”

“你活得多可憐啊。正道那邊難以接受你,我也要殺你。或者你確信,我不會殺你?”

姚芙低著眼,長睫顫抖,語氣也涼涼澀澀,“你為什麽要殺我呢?現在我對你有用,不是嗎?”

原映星挑了下眉。

聽姚芙安安靜靜道,“楊望月就是聖女望月。”

原映星沒反應。

姚芙擡臉看他,笑容微慘淡,“果然,你已經知道了。”她的目光有些迷離,若有所失般喃喃,“是啊,你怎麽會不知道呢?你們,才應該是一對啊……你看她一眼,比別人看十眼,都要敏銳的……”

“說這些做什麽?”原映星笑容發涼,撫摸著她的脖頸,似隨時會下手,“另一個我,對你不也差不多嗎?你對他,不也情深義重的很嗎?”

姚芙心想:是麽?

她沈默了許久,才道,“原映星,你與雲門和解吧,好不好?我會幫你的。你也不想聖教一直這麽亂下去,不是嗎?你以前也答應了的……”

原映星安安靜靜道,“我與雲門和解的話,月芽兒就能嫁楊清了。”

姚芙看著他。

他對她笑,“而對於你,不管是哪一個我,到今天這一步,都不會娶你。你死心吧。”

他說,“你負的人是我。是原映星,是全部的原映星。哪一個我,都是恨你的。不管雲門和魔教如何,你的一腔心意,終究沒有回報。”

他似覺有趣,頗為惡劣地笑一笑,“阿姚,覺得自己可憐嗎?”溫聲,“那你為什麽還要活著,不去死呢?”

姚芙被他說得臉色煞白,然淡著臉,一聲都沒吭。她性格之堅定之強硬,從來都是讓原映星甘拜下風的。

原映星以前想:她為什麽還不崩潰?為什麽還不被我氣死?

後來不忍心欺負她了,開始對她好。

而現在、現在……原映星看著天,心想:我該怎麽辦啊?為什麽要這樣?

我只想帶月芽兒走,可是月芽兒心不甘情不願;我還希望姚芙去死,可是另一個我不讓我殺她,不殺她,只接受遠離她。

他的頭又開始疼了。

姚芙第一時間擡頭看向他。

原映星一頓:為什麽呢?為什麽我似乎意識開始混亂的時候,她總能第一時間知道?月芽兒都從來不知道我的這個問題,我卻瞞不過姚芙?

姚芙看著他,有腦海中系統的提醒,她擔憂地想:他的意識又開始互相爭奪了?

然只是一瞬間,原映星就將另一個不太強烈的意識壓了下去。他松開了鉗制姚芙的手,對她微微一笑,“阿姚,就這樣吧。我縱是不殺你,也不會給你好果子。你負我至此……而我的事情,也不用你管。我是死是活,都跟你沒關系。我只想,再也不用見到你。”

姚芙怔怔然,看原映星轉身離開。

她蒼白又虛弱,靠著欄桿滑落,雙臂擋膝,神色木然地看著那青年的背影。

夏日這麽炎熱,綠蔭深深淺淺,照拂在那個青年的背影上,將他拉得好長。青磚碧瓦下,花圃中花朵有的枯萎,有的盛放,小徑通幽,磚上沾著泥土,落著花葉。偶爾有人經過,她躲在角落裏,也沒人看到。

都是通常的景物,都是沒什麽了不起的。

原映星也很快在她眼前消失了。

然而姚芙看得這麽認真。

然而姚芙覺得夏天比冬天還要冷。

她是為什麽,讓自己變成這個樣子呢?只是一個任務而已,為什麽要上心呢?不去動心,多好啊。可是現在,已經回不去了,是麽?太久了,也太苦了。每個人都是開開心心的,只有她這麽苦。而且還會更久,還會更苦。

姚芙垂下了頭,埋在雙膝間,沈默著。

心有所屬啊……

她心有所屬。

然後之後呢?

她的心,是無處安放的。也沒人想要。她自己都不想要。

花落一身,風聲吹拂,剛才的艷陽躲到了雲後,天陰了下來,有下雨之兆。變得有些冷。

姚芙沒感覺到,她只是什麽都不想了。

也想不起。

原映星走了一半,想到自己方才還有話沒跟姚芙說明白,比如問她,她那些研究報表,到底是什麽意思。她對自己的意識變化,到底有多了解。因為日後不想再和這個人打交道,希望斷得幹幹凈凈,原映星便想問清楚。

原映星走到月洞門口,看到廊下抱著膝蓋的女子。

一手抱著膝蓋,另一手遮著眼睛。

幽靜中,涼風中,原映星看到她的指縫間,緩慢持續地滲出眼淚來。眼淚不停地從指縫間流出,她雙肩顫抖,因壓抑感情,喉嚨間發出嗚咽聲。困獸一般,掙紮著。

原映星一怔,就這麽看著,沒有走過去了。

他看她靜靜地哭著,看她肩膀抖得越來越厲害,然而咬著唇,硬是沒有哭出聲來。就維持著這個姿勢,躲在沒人註意的地方,掉著眼淚,卻不敢讓人知道。

原映星靜靜地看半天,閉了閉眼。他沒有走過去,他轉過身,就這樣離開了。

……

原映星與姚芙說過話後,在院中晃著。大腦混沌,兩個意識在打架。

睡著的那個說:你快受不了了吧?那就讓我來。我幫你做決定。

原映星:不。

另一個笑:何必這麽不痛快?你在輸啊。同樣是輸,我輸得起,你輸不起。我們都是同一個人,你何必非要自己扛著呢?交給我不是更好嗎?

原映星:……

他擡頭,看到了不遠處的望月。

不只是望月,還有楊清。

他想:哦,這兩人又在一起啊。

他沒有走過去,就站得遠遠的看著。這麽遠的距離,他也能聽到那邊的說話聲。他能聽到,楊清當然也能感知到他,月芽兒卻是不知道的。

楊清是剛從書房那邊過來,打算回房,被望月攔住了。望月拽著他的衣袖,說,“剛才和江巖打了一架,發現我有些招式沒練好。你教教我唄?”

楊清說,“刮著風,多冷啊。不要練武了,回屋去。”

少女偏頭看他,“你冷啊?”

楊清漫不經心,“是啊。”

話剛說完,他就被少女一把抱住。人被壓在了墻上,腰被她兩只手臂抱得緊緊的。望月太突然,楊清被壓得後背撞上墻,疼得皺了下眉。

少女擡頭就是笑臉,“冷的話,我用體溫幫你取暖,好不好?”

楊清垂頭看她,終是被她逗樂了,唇角久違的酒窩終於出現了。揉一把她的臉蛋,因她即將要走而陰郁的心情,略略展了些。

他抱了抱她,心想:這麽個寶貝疙瘩,真舍不得她走啊。

然而舍不得,又有什麽辦法呢?

兩人這邊正抱著,望月笑嘻嘻地逗楊清笑。他笑一笑,她的心情也跟著明媚。說笑逗趣間,聽到身後不太遠的聲音,“月芽兒。”

抱在青年懷中的少女轉過頭,看到自家教主在身後。

楊清摟著望月的手臂,稍微緊了緊,眸子也暗了暗。

原映星看著他們兩個,輕輕笑了笑,對望月開玩笑般說,“你日日與楊公子在一起,不膩歪嗎?過來吧,我有些事跟你談。”

望月看眼楊清,楊清沒反對,她便說,“好!”

即將離開楊清懷抱時,還怕他難過,跟他小聲說,“我回來就找你,你給我留門好不好?”

楊清笑,“阿月妹妹這麽厲害,還用我留門啊?你不應該是破門直入嗎?”

望月眉目飛揚。

回頭看原映星背過了身,她踮起腳,飛快地在楊清唇上啄了一下,對他眨眨眼。楊清靠在墻上,看望月像只花蝴蝶般飛了出去,飛去追原映星了。伸手撫摸自己的唇角,他眼中的笑意淺淺淡淡。

楊清並不是特別沮喪。

他心中想:也沒什麽特別大不了。就算望月回去,他要見望月,也有的是辦法。辦法總是比問題多,沒什麽特別困難的。對此期期艾艾幽幽怨怨,反而落了下乘了。

他開始琢磨更重要的事。雖然原映星一口拒絕與雲門的和解,然而姚芙說,曾有一段時間,原映星是同意了的。楊清想,既然以前同意過,說明事情並非沒有回旋的餘地。雖然不太想跟原映星打交道,但還是得想一想辦法……

卻說原映星和望月一起出了門。

兩人在街上閑逛。

原映星才到這裏,望月卻已經在這裏呆了好幾天。逛街的時候,就跟東道主一樣,熱心地跟原映星介紹。原映星看得漫不經心,敷衍點頭。望月在與小販交談、在買東西,原映星跟在她身後,卻從頭到尾,都在看她。

最後望月買了一包袱吃的玩的,兩人尋了靠水的高塔。登上去,用輕功飛上最頂層,坐在高處邊沿,望月展開了自己的包袱,把買來的好吃好喝的,請原映星一起品嘗。

原映星看著她笑:月芽兒總是這麽開心,吃吃喝喝玩玩,就能接受。

他笑著接受她的好意。

兩人分吃一只烤鴨,但並每有全吃完。在吃之前,望月就切了一小半包起來。原映星揚眉看她,望月說,“挺好吃的。我要帶回去,給楊清嘗嘗。他肯定也喜歡。”

原映星頓了下,笑:“月芽兒,你這麽喜歡楊清啊?”

“是啊,”望月嗔他一眼,“顯而易見嘛。我都喜歡他很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說著,小心看原映星一眼,“所以你可以不封山嗎?”

原映星沒有回答她後面的問題,而是就著她很喜歡楊清這個問題,皺了眉,頗為費解奇怪地問,“你為什麽這麽喜歡楊清?你們一起女票過?只有這麽過硬的交情,才能這麽好吧?”

望月:“……”

她說,“一起經歷同生共死,也能感情過硬好麽?”

原映星從善如流:“你們同生共死過?”

“……沒。”

“那你們一起經歷過什麽?”

“……我們一起女票過,”望月又把話題繞了回來,在原映星愕然的眼神中,她嬌羞了一把,“我們一起吃過花酒。不止一兩次呢。他帶我一起逛青樓!我們逛了好多家呢!”

原映星:“……”

他笑了笑,不說話了,撕下一塊肉丟進嘴裏嚼著。望著前方水天一色,陷入了自己的沈思中。

他靜下來,望月卻不願意,問他,“幹嘛不說話?一直吃吃吃的?你少吃點啊,我還要留給楊清的。”

原映星說,“還不允許我難過時吃東西緩解一下?”

望月很吃驚:“你還有難過的時候?!”

“……”原映星咬牙,真是每多跟望月說幾句話,他就想手癢得揍望月。從小到大,他們兩個總是吵吵吵的。他一字一句,“你不會說話,能不能閉嘴?!”

望月嗤一聲,不理他了。

他們兩人彼此靜靜地吃東西,過了很久沒說話。

靜謐過了很長時間後,被望月打破。她低著頭,看自己油膩膩的手指,低低道,“原映星。”

“嗯?”

“我真的很喜歡楊清,我沒有這麽喜歡過一個人,”她說,“你幫幫我,好麽?”

原映星隔了很久後,才說,“好。”

“……!”

望月猛地擡頭,看到他幹凈俊秀的側臉。

他看著山水渺渺,水霧騰騰,慢慢說,“月芽兒,你留下來吧。”頓了頓,“不用跟我走了。留下來,去追你的男人吧。什麽時候追到了,告訴我一聲,我、我……”笑了笑,聲音從喉嚨裏費勁地發出,堵得嗓眼疼,聽起來潮濕、低弱,“我給你備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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