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無量真君，想找我評什麽理。”

他的聲音由遠至近，語調淡漠如同夜間幽潭。

無量真君瞳孔一縮，他顫了顫雙唇，神色間滿是詫然，“浮玉……仙尊？”

裴清不語，他墨色的雙瞳瞥向秋玨，她正跪在一旁，肉呼呼的小爪子平方在膝蓋上，乖巧又惹人心憐。

裴清心中一緊，“是誰給你們的資格，讓她跪在地上？ ”

裴清神色未變，可言語間沾染了些許涼意。

無虛真人抖了抖胡子，走上前來，道：“裴萌做了錯事，老夫作為她的師父，自然有罰跪她的資格和理由。仙尊，我們先前可說好了……”

“我不記得和真人說過什麽，我只是將自家孩子交給你，並沒有給你懲罰她的權利。”他上前，彎腰將秋玨拉了起來，後拍了拍她沾在膝蓋上的塵土。

“累嗎？”裴清問，雙眸宛如盛了月光，溫柔，含著本不屬於他的細膩。

秋玨心中微動，她避開裴清的視線，糯糯的聲音有些無情，“不累，我樂意跪。”

這在裴清眼裏就變成了：萌萌一定是受了委屈可不敢和他說。

裴清直起腰身，扭頭看向了二人，“所以能否告知我，萌萌到底做錯了什麽？”

他的眼神如鋒如芒，氣勢隱隱傾瀉。無量真君的眼角狠狠一抽，不知為何，面對這樣的裴清，他竟然有些心虛，明明他們不是過錯方。

無虛真人替無量真君說話了：“裴萌剃了元鳴的頭發，並且威脅元鳴。”

呸！

死老頭子真會顛倒黑白！

秋玨一個眼刀扔了過去，無虛真人目不斜視，權當沒看見。

裴清看向元鳴，察覺到裴清的視線，元鳴身子一抖，不由往秋玨那邊蹭了蹭。裴清本身不討小孩子喜歡，尤其元鳴做賊心虛，更是畏懼裴清。

“你別拉我裙子！”秋玨不耐煩的踹了踹他的膝蓋，“滾一邊兒跪去。”

“別這樣啦……”元鳴仰頭，苦哈哈的看著他，拉著她裙擺的手不由收緊幾分。

裴清打量了他好幾眼，最後一挑眉，一勾唇，笑了，“這是萌萌剃的？”

“沒錯，就是令媛幹的！裴清仙尊，不管凡間還是仙界，男子的發都很重要，你說……”

無量真君話未說完，裴清便滿是讚賞的摸上了秋玨的後腦勺。

“萌萌真棒，沒人教萌萌，就能剃出這麽好的光頭。”

嘶——！

眾人都驚了。

這……

這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吧？剃光頭……用人教嗎？！

秋玨抽了抽嘴角，老實說她一點都不想被裴清誇。

“裴清……仙尊？”

裴清光顧著誇秋玨，都忘記正事了，他斂起氣勢，溫柔淺笑的望向無量真君，“嗯？”

看著那張冰仿若冰雪消融的臉，無量真君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他覺得……裴清有些不對勁。

以前的裴清宛如一朵冰山雪蓮，高嶺之花，他對誰都愛答不理，心情好了賞你兩個字，心情不好看都不看你一眼。可現在……這笑的這麽溫和如春的男人到底是誰啊？！

“我兒子……”

“哦~”裴清恍然，他緩緩上前，身影逐漸將元鳴所籠罩。

元鳴哆嗦著，他不敢擡頭，甚至都不敢呼吸。

裴清察覺出元鳴的懼意，他不由輕笑出聲，修長微涼的手心輕輕撫了撫元鳴錚亮的光頭，“若我說，這光頭……比有頭發時好看多了。”

“……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當孩子降生在這世間時，便是一個獨立的人格，他們有權利決定自己的身體。元鳴……”裴清垂眸，清冷的眸中倒映著瑟瑟發抖的元鳴，“你可喜歡你的新發式？”

他敢說不喜歡嗎？！

元鳴覺得裴清比無量山中的妖獸都可怕，他戰戰兢兢的點了點頭，被淚水暈染過的眼睛無辜的看向無量真君，“爹，我……我喜歡光頭。所以……您就別為難裴萌了。”

無量真君一口氣埂在喉間，有苦難言。

無虛真人有些看不過去，“仙尊，裴萌大庭廣眾之下威脅欺負同門，如果不懲罰她，我這個師傅的面子可往哪兒擱？”

裴清冷哼一聲，嚴聲道：“你的面子……怎有我萌萌重要？”

無虛真人臉一黑，顯然想不到裴清會慣孩子到這種地步，他張嘴剛要反駁，裴清又開口了。

“如今倆個孩子都冰釋前嫌了，我看我們就不要瞎摻和了。當然，無虛真人若因為我的原因針對萌萌……”他的聲音冷了幾分，“我自會帶她離開。”

無虛真人一直不喜裴清，要說原因還要追溯到三百年前。

那時裴清已是浮玉宮掌門，無虛真人將得意門生引薦到浮玉宮。那位弟子雖天資聰明，可性格紈絝，不務正業，進門沒幾天就四處欺負同門，在裴清閉關時，這位弟子與師兄發生爭執，並且謀害了他的性命。

雖說一命還一命，可裴清心向善，再者要顧慮無虛真人面子，於是將這位弟子流落到密月林內，只要他能平安度過十二個時辰，那麽先前一切他都既往不咎。這件事無虛真人也是應了的，無虛真人相信自己的弟子，卻低估了浮玉禁地密月林。結果可想而知，弟子並未撐過去。至此以後，無虛真人雖表面對他恭恭敬敬，可內心卻有了一條永不填平的溝壑。

裴清無愧於心，機會他給了，面子也給了。可那人不爭氣，怨不得他。

無虛真人也不是傻子，他是不想收留秋玨，可若是此刻拒絕，豈不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個小肚雞腸之人？

“這次……就算了。裴萌，你日後若再犯，就別怪老夫了。”

“你日後若不好好管教你的弟子，也別怪我了。”秋玨厲聲反駁。

無虛真人臉一黑，可他也不好和一個小孩吵架，只能帶著一肚子火拂袖而去。

這事兒算是解決了，無量真君也不想再糾纏下去，他一把扯起元鳴，向門外走去，“那我們也告辭了。”

“慢著。”裴清喚住二人。

無量真君後背一僵，“仙尊……還有何吩咐？”

“我女兒給元鳴剃了那麽好的發式，你們都不道個謝嗎？”

厚顏無恥啊！

不只無量真君這麽覺得。

秋玨都覺得這個人好厚顏無恥，不過這樣子的裴老賊才對，之前那些個他都是假的！

“謝謝。”元鳴自牙縫裏嘣出這倆個字。說罷，無量真君拉著元鳴匆匆離開。

望著那漸漸遠離的背影，裴清笑了出來。

“無量真君甚愛體罰門下弟子，元鳴有樣學樣，沒少欺負書院的學子。你今天這麽一鬧，他怕也不敢了。”裴清摸了摸她的發絲，語氣欣慰，“萌萌定是看不慣他的作風，所以才出手的吧？”

哎？

她什麽時候說過。

秋玨瞪大眼睛，滿是不可置信的看著裴清，她……沒說過這話吧？？

裴清見此，更加堅定了內心的想法，看著她的眼神也愈發溫柔似水，“萌萌可真是一個善良的孩子。”

“……？”

所以你到底是從哪裏看出她善良的！

“對不起萌萌。”他放柔了聲音，在秋玨楞神之時，裴清蹲下身子，櫻粉色的薄唇輕輕的印上了她的臉頰，“我以後……不會打你了。”

“不論晴晝，還是暮雪，我都會陪你身邊，伴你長大。”

臉上有些癢，鼻尖縈繞著淺淺的冷香，那是他身上的味道。嗅著清冷，可莫名安心。

那一瞬，秋玨的心像是被一根羽毛輕輕戳了一下，有些癢，又有些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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