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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預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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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好的,醫生不是說還有奇跡……”

這聲音熟悉得讓人心尖發疼,是爸爸!還有媽媽!媽媽的聲音再沒有傳來,只是低聲地哭泣,壓抑的哭,似乎怕把我吵醒一般,一邊又一邊地撫摸著我的臉,那樣溫柔,有多久沒有感受到媽媽的溫暖了?是五年還是十年?自從初中輟學,我到了南方打工,心已經被生活的勞累壓垮,滄桑而又無奈,只知道一味機械地做著那一天只能賺到十幾元的工廠紡織工作,日覆一日,年覆一年。還記得剛南下打工那天,那天晚上,媽媽陪著我坐到天明,一直哽咽著說:“真真,媽媽也是沒辦法,家裏沒錢,你弟弟學習那麽好,我們只能……”

那種犧牲我不要,分明是兩個人的學習成績一樣好,甚至我更加出色。但就因為他是兒子,家裏只能供出一個大學生,妹妹早在一年前已經放棄了自己喜歡的音樂,跟隨表姨去了戲曲團,學習唱戲,補貼家用,所以我就只能也放棄?

憑什麽?可是媽媽的哭聲猶在耳邊,讓人心煩意亂。

十幾年的打工生涯,早已經沖淡了渴望學習的心,除了多加班,白天做拷邊,晚上再跟一群老太太們加工做剪線頭,日夜打兩份式,從原來的一個月只能勉強度日,到後來的一個月倒也掙個三千多,但這三千多除去房租和吃飯,能剩下的真不多。

盡管有些埋怨父母,恨弟弟的搶奪了上學的機會,甚至在他大學畢業後,還因為要在一線城市買房,借去我僅有的那點積蓄。但看到父母蒼老的臉,還有鬢邊絲絲白發,爸媽可才只有五十歲啊。當時我恨恨地說:“我可以借錢,這是最後一次……”

思緒如潮,所有的怨恨,在媽媽的悔恨與關心的語句中,蕩然無存。

我想說:“媽,這是最後一次犧牲,以後我要為自己而活。”但脫口而出的只有一個“媽”字,但聲音幼稚而纖細,讓我為之一楞,後面的話全部吞在了嘴邊,並沒有說出來。奇怪:我的聲音什麽時候如此稚嫩了?因為日夜加班,早就沒有了青春年華,已經變得滄桑而憔悴了,聲音再不覆以前那樣的清脆,早就變得沙啞。

“真真你醒了?”耳邊是媽媽喜悅的聲音,“老童,快去叫醫生。”

媽媽聲音中的喜悅,讓我心裏一動。我的受傷,應該給爸媽的心靈造成很大的傷害吧?我又喜憂摻半,眼淚卻使我的眼睛疼得針刺一樣,疼出了更多的眼淚。

媽媽卻說:“真真別哭,你的眼睛不能流淚,這會加重……”後面的話沒有再說出來,停頓了好久,又小心翼翼地說,“真真,咱不哭,你的眼睛沒事。”

從媽媽的聲音裏聽出刻意的壓抑,心裏一緊,眼睛?想睜開眼睛,卻疼得流出了更多的眼淚,難道是眼睛被熏傷了?

那場大火,燒得多激烈可想而知,所造成的後果有多慘烈也能想到,所以被人救下來後,眼睛卻壞了?

無法想象,如果眼睛要真毀了,後半生該怎麽辦?

媽媽絮絮叨叨地還在說:“我怎麽能夠讓你早起幫我們做飯?你還那麽小,才剛剛過了八歲的生日,哪怕你再能幹,你也不知道水和油是不能同時入鍋的,爆炸……”

八歲?做飯?爆炸?那一個一個詞,單個分開能夠聽懂,可為什麽組合在一起,我突然就聽不明白了?熱油和水的相融,產生的大爆炸,在我一生中確實發生過,但是那個時候是在我八歲……

八歲?對,八歲!我突然彈跳了起來,沖向媽媽,抓住她的手:“媽,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你……”

“真真你在說什麽?媽怎麽聽不懂?”媽媽的手摸上我的額頭,“是有點燒,怕是被燒糊塗了……醫生!……”

我已經聽不見什麽了,腦海裏只有那句:“你才八歲……”手上的觸感,聲音的稚嫩,我都能替自己找到合理的理由,但是“你才八歲?”這個怎麽解釋?還有那場熱油的爆炸?我一定是還在做夢,一定是的。

病房裏喧鬧起來,有醫生的聲音,也有爸媽焦急而關懷的聲音,詭異而讓人無法理解。腦子裏一直被那句“你才八歲”所充斥著,突然發現自己的思維竟然退化了,難道真的提前步入衰老了?

外面風很大,江南小鎮特有的臺風天,這是在南方打工的地方所遇不到的。南方那個地方,雖然也臨近海邊,但畢竟不是靠海,每次臺風來,到了那邊風力就已經小到七八級。臺風,曾經讓人深感厭惡的天氣,如今竟然也覺得親切起來。

心,被風吹亂了。

“這孩子眼睛被熱油濺傷,傷了眼膜後引發的高燒,可能有些高燒綜合癥,你們不用擔心,會好的。”病床外,醫生的聲音壓制得很低,但還是斷斷續續傳進了我的耳朵,在我混濁的腦子裏響起了一個響雷。

耳邊,是嘈雜的聲音,有醫生的,也有父母的,還有兩個意想不到的聲音:

“珍寶兒,我的寶貝外孫女,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怎麽就被燙了?”

“老婆子,你先別哭,我會想辦法治好珍寶……”

是外婆!還有外公!外公是中醫,但醫者不自醫,在十二歲那年被病魔吞噬,去了。外婆也因此受不了打擊病倒,幾年後也去了。那年我正在南方打工,沒趕回來見外婆最後一面……

這一切,就如一記重錘,砸在心肺間,砸醒了我。

眼淚緩緩從眼眶中流出,那火辣的刺痛感還在繼續,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著我這不是一場夢,也構起了我對童年那場火災的回憶,那揮之不去的深沈的痛。

……

那天早上,我終於接受了自己已經重生的現實。

從一開始的惶恐,到後來的冷靜,我深吸一口氣,回來的感覺真好。

病房裏靜悄悄的,所有嘈雜的聲音,都在醫生的阻止下,安靜了下來。病人需要休息,這是病愈的前提。沈靜下來的心,慢慢開始回憶自己從前世那場救人的火災到重生的過程,一絲絲地開始抽絲剝繭,思維停留在那個陷入黑洞前突然出現的身影上。

“回去吧,別再猶豫了……”想起那人的話,眉頭輕輕一皺,心想:是他送我回來的?那這個人是誰?這個人送我回來,還把我送回了二十年前——那場熱油爆炸後眼睛盡毀的那一年,又是為什麽?

太多疑問無法得到解釋,卻又想弄明白,以至於腦子有點兒發疼,也有點兒發蒙。

還記得八歲那年,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父母起早貪黑的辛苦深深的刺痛著我的心,無法做到視若無睹,每日早起做飯,成了一年來每日必做的事情。每一次,都是很自然,熟能生巧,因為做了太多次,已經熟悉到骨子裏的事,竟然在那天,被一場爆炸般的大火所打破。

一場大火,燒毀了一切。家裏的房子燒了,右邊的臉被燒毀,眼睛更是被毀得只剩下丁點芝麻般大小的光明。醫生說,眼膜已經燒熟,覆明的機率萬分之一都沒有。這個診斷,當時幾乎壓倒了所有人的希望。哭得撕心裂肺,但醫生的診斷書已下,覆明的希望幾乎等於零,除非出現奇跡。

當時,外公一聲又一聲地跟我說:“寶啊,相信外公,外公一定會治好你,哪怕用外公的生命……”

外公的醫術,在我們那片地方,是有目共睹的。但我知道那只是安慰,外公醫術再好,也無法把燒熟的眼膜恢覆如新,還記得當時我的主治醫生楊醫生說:“除非……奇跡出現。”

是啊,只有奇跡出現,那年的自己不相信,任何人都不願意相信,記得小叔甚至還說:“煮熟的眼膜再生?真天方夜譚。”可是,最後真的迎來了奇跡,奇跡是外婆帶來的,那是一碗黑乎乎的藥。只有外婆,外公卻足足有一個月沒有來看我。但等眼睛好的那刻,見到的卻是白發如雪的外公,一個月不見,外公原先那滿頭黑發竟然白了,皮膚幹裂得跟老樹皮似的,一下子蒼老了幾十歲。外婆卻一聲又一聲地說:“珍寶,別怪你外公,你外公不是不來看你,而是……”後面的聲音卻在外公的咳嗽中嘎然而止。

……

正想著,眼睛突然一疼,眼前亮光一閃,一個場景出現在腦海裏,那是一個房間,一個年長些的白衣護士對另一個年輕的護士說:“315病房的小患者該換藥了。”那小護士應了聲,往房間外走。

場景消失,四周又恢覆黑暗。正奇怪間,聽到病房的門開了,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說:“小姑娘,該換藥了。”

幾秒鐘的詫異,一時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卻感覺到自己被人扶起,然後一雙手在眼睛處輕柔地動作著,取下眼眶上蒙著的紗布。

突然而來的輕松讓我想要睜眼,卻聽到那聲音又說:“不要睜眼,你現在的眼睛不能見光。”

清涼的感覺,有液體滴進眼睛裏,又感覺有個棉球在眼眶外面輕輕擦拭,沒多久紗布又纏了上來。

包紮好,那聲音又說:“藥換了,該吃藥了。”話落,便感到有一個小藥片塞進了嘴裏,還有一碗水。木然地吞了藥,想了想,還是問道:“護士姐姐,我爸爸媽媽呢?”

護士小姐說:“你爸媽在楊醫師那。”

楊醫師!真的是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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