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澤一從鹿鳴宴離開回到李宅的時候本來就有點晚，現在更是天都已經黑了。

這個時候，正是夜生活豐富熱鬧的時候。

醉花樓。

“這位夫人，請問李尋歡在哪個屋子？”

看著開口的人，老鴇眼睛一亮。雪面朱唇，膚若新荔。發如烏檀絲綢，眸若秋水明月。眼角眉梢間千般風流萬般多情，真真兒是色若桃花艷如牡丹。幹她這行的，什麽樣的人沒有見過？但是長相這般好的，別說是男子，便是女孩都是沒幾個的。再看看這通身的氣派，雍容華貴中又凜然威嚴，半點女氣都沒有。

在被那雙眼睛註視的時候，老鴇迷迷糊糊的就說了出來。回過神的時候，那個男子已經上樓了，手裏拿著……那是什麽？戒尺嗎？

這是啥情況？

在青樓這種地方，來的不是談事情的，就是精蟲上腦想女票的，安澤一這張臉什麽都沒有遮擋，自然有人見了心癢癢，只是他身上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氣勢，讓人在開口上前之前猶豫一下。這猶豫的結果，就是安澤一順順利利的到了李尋歡所在房間門口。

“誰呀？”

半天不開，安澤一冷哼一下，一腳踹開了門。

屋子裏，幾個嬌俏美貌的女子圍著一個醉爛如泥的男子，那個男子很英俊，一雙眼睛仿佛春風吹動的柳枝一樣溫柔而靈活，只是現在，被酒精麻醉得朦朧迷離。

安澤一冷冷的看著，那張艷麗攝人的臉上緩緩的露出笑容，美得咄咄逼人的同時也讓人感覺到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壓力。他拎起桌子上的酒壺，直接潑在了那個人臉上。

“咳咳，嬌……大哥？”李尋歡被潑了之後，酒醒幾分，見到面前容色極勝的人，整個人，都不好了。

大，大哥為什麽會在這裏？！

“好，好，好，”安澤一笑容溫柔得猙獰，聲音也又輕又軟，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他怒極時的反應：“你可真是李家的好兒郎啊！”

在安澤一拎起戒尺開始抽，李尋歡想躲卻不敢躲的被自己暴怒的親大哥一路抽回李宅的時候，另一邊。

“煙大哥。”林詩音看著煙，說真的，對於這個男性大表嫂，雖然說是也是從小就認識的，但是她怎麽都喊不出一聲“大表嫂”或者“哥夫”，所以就幹脆喊大哥。

“林表妹。”煙沒有大大咧咧喊詩音，事實上，女兒家的閨名除了家裏人，也就只要未來夫君可以喊。雖然安澤一和林詩音是從小長大的表兄妹，卻也是兩姨兄妹，而非有著同一個姓氏的親哥哥。同樣的，煙雖然是江湖中人，卻也對這種事關女兒家清譽的事情，非常仔細，林姑娘太疏遠，所以，他隨安澤一一起喊林表妹：“仲謹的性格，不該是這般放浪形骸的樣子，這些日子究竟發生了什麽？”

林詩音低下頭，擦擦眼睛，輕聲道。原來，在父孝結束之後，李澤修就開始出門，因為他“小李飛刀”之名，他在初七那天不得不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出門到塞外去。

正是此行，他遭到襲擊，在生死關頭被一個叫龍嘯雲的俠士所救。龍嘯雲救下李澤修，並且盡心治愈了他的傷勢，一路護送他回家。

他們結拜成為兄弟。

“只是幾個月前，這位龍公子病了。二表哥開始求我去照顧龍公子的病，自己卻開始縱情聲色，花天酒地，甚至經月的不回家。”

她勸他，他卻大笑著拂袖而去，反而變本加利，居然將京城的明妓小紅和小翠帶回家來了。

好了，現在直接把大表哥驚動了。

煙：“……”

這一刻，煙莫名的感覺自己老了，完全不理解李尋歡的大腦回路。也是，他不滅煙除了放在心上的兩個人(親哥影，堂客安澤一)之外一向都是冷心冷情，怎麽都get不到李尋歡讓妻自汙的思維。

沒錯，煙也不是傻子，又身為旁觀者，如何看不出來龍嘯雲對林詩音的小心思，看不出來李尋歡的態度？

他不信龍嘯雲不知道李尋歡和林詩音之間未婚夫妻的關系，若真的是不知情，也應該是光明正大的向李尋歡詢問姑娘家有沒有婚約，然後再三書六禮提親。玩這種上不來臺面的把戲，無非就是欺負李尋歡這個重義重情的傻子罷。

他看向林詩音：“這件事，元昭會處理好的。你沒有去照顧，這是對的，你還是一個未婚的大家閨秀，哪有讓一個閨閣女子去照顧外男的道理，這傳出去豈不是毀了你的清譽，你們林家宗族的姑娘也別想嫁人了。”

明朝不比大唐，對女子態度極為苛刻到變態的程度。若林詩音真的聽了李尋歡的話，就等著林家宗族打上門來把她扼死或者沈塘。

林詩音眼圈一下子又紅了。連煙大哥都想得到，她所愛的人卻半點沒有意識到。不，他或許也意識到了，只是她姑娘家的清譽，她林氏的清譽，在他心裏面還比不上他義兄的命！

算算時間，煙看向林詩音：“林表妹快早些休息，現在天色已晚，估計明天元昭會處理。”

“好。”

煙沒有去休息，而是繼續等著，與安澤一默契如他，已經吩咐好準備東西了。

所以安澤一拎著李尋歡回來的時候，煙已經在祠堂給他們準備好蒲團和一壺已經放溫了可以直接喝的蜂蜜姜茶。

然後李澤修跪在蒲團上反省，安澤一喝了一壺的姜茶，這一股子氣才終於緩了緩。

“哥，你在京城素來公務繁忙，怎麽……”“怎麽就在這個時候回太原是不是？”安澤一看向他：“今年山西鄉試主考官是我。聖上憐我少小離家，準許我現在在山西多逗留幾天。”

“只是我倒是沒有想到，我弟弟沒有好好的呆在家裏，竟是去花天酒地夜夜笙簫。”安澤一閉了閉眼睛，聲音冷然：“既然你在青樓那麽精力在青樓日日夜夜，想必，在列祖列宗這裏，跪上一晚上，應該不會體力不支吧？”

上方一排排列祖列宗的牌位，李尋歡咽了咽口水，只覺得大哥這口氣是消不了了，頭痛不已。

第二天。

“我聽說，尋歡回來了？”龍嘯雲喝下藥，輕聲道。

“是，大少爺和大少奶奶從京城回來了，二少爺自然是要回來的。”

大少爺？

龍嘯雲對於朝廷之事關心並不多，只知道李尋歡有一個大哥，是狀元，其他的，他也不是太清楚，也不太關心，畢竟一開始的時候，他只是路過救下這個好兄弟，至於這個兄弟上面的大哥是幹什麽的，他並不關心。而後來他一見林詩音誤終身，茶思飯想相思成疾，想的也自然不會是李家遠在京城的大哥。

只是在聽到“二少爺被大少爺關在祠堂跪了一夜”之後，他還是拖著生病的身體過去了。

安澤一前一天晚上就從煙和老管家那裏知道龍嘯雲這個人的存在。比起煙往壞的方向想，安澤一倒是覺得這個人無論一開始是出於想借著小李探花出名，還是真心實意的好心救人對仲謹真誠，就為了他救下仲謹的命，又是一路照顧著的，他都不可能對龍嘯雲態度惡劣。

至於他究竟知不知道李尋歡和林詩音是未婚夫妻，是不是故意裝病，這個還真不好說。未婚夫妻這件事就算是在李宅，也不可能扯著嗓門四處嚷嚷。而煙對於龍嘯雲看上兄弟未婚妻的這件事，安澤一就一句話：如果換做我是林詩音，你是龍嘯雲呢？

煙沒有說什麽。他知道，若是當真是易地而處，安澤一和自己哥哥影在一起，自己……真不好說。

所以，在龍嘯雲過來的時候，安澤一溫聲軟語的向他道謝。沒一會兒，林詩音也過來了。

“大表哥！”

“林妹妹，你雖然是我的妹妹，卻也是仲謹的未婚妻，我未來的弟媳，等一下關於仲謹的事情，你也留下聽一下的。”

“什麽？”龍嘯雲臉色一白。

“龍公子怕是不知道，仲謹與林妹妹是未婚夫妻。”安澤一露出溫和文雅的微笑，他看著龍嘯雲，眼神溫和而又親切，言辭誠懇：“你是我弟弟的救命恩人，仲謹縱情青樓放浪形骸，做出這般有辱門楣之事，實在是讓你見笑了。我觀龍公子面色，應是病了很久，不如先去客房好好休息，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你是我弟弟的救命恩人，卻不是我的！

我教訓我弟弟，輪不到你在這裏指手畫腳！

“大哥，龍大哥是我的結拜大哥。”已經過來的李尋歡，低聲道。

安澤一：去你大爺的！你跟人結拜認人為大哥的時候，當我這個嫡親大哥不存在嗎？

不過你不是護著這個結拜兄弟，那好。安澤一想著，心裏的火氣半絲都沒有流露出來，相反，他的笑容更加溫和可親了。

“原來如此，那龍公子即是仲謹的結拜兄弟，自是有資格在旁邊聽上一聽。”但是，也只能聽聽，輪不到你指手畫腳反客為主。

雖然安澤一一直臉上微笑著，言辭溫和優雅不帶絲毫官氣，但是那筆直的坐姿，那氣定神閑的神態，那皇親貴胄與手握重權的氣場，壓得讓人根本說不出半個“不”字。

“……是。”

“仲謹，”安澤一看向已經跪下的李尋歡，聲音清清淡淡不帶煙火氣：“你可知錯？”

“大哥，仲謹知錯了。”

“知錯了，我看未必，不如你自己說說錯在哪裏？”

“第一，你不顧家族名聲，肆意敗壞。李家世代清貴，你卻花天酒地，這事傳出去，家族百家名譽還要不要了？”

“第二，林妹妹與你可是自幼訂婚的未婚妻，你卻不顧自己與林妹妹之間的婚約在外風流。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出去快活，將龍公子一個外男留在李園，知道的那是你結拜兄弟，不知道的，還不知道怎麽作踐林妹妹的名聲。林妹妹是你我的妹妹，是你與更三年喪者的未婚妻！而且你別忘了，林妹妹是由母親教導長大，她名聲若是壞了，那我們母親、姨母乃至林家，名氣一樣壞了！”

“第三，你結拜的兄弟龍公子重病在床，你不想如何尋醫治病，卻跑去青樓花天酒地，你這樣所作所為，可還有半點拿龍公子當救命恩人，當結義兄長看待嗎？”

這刀捅得狠啊。煙忍著不去笑，他不信安澤一看不出來那個龍嘯雲看向林詩音的眼神，他也不信安澤一看不出來李尋歡是故意放浪形骸作踐自己名聲的。

“哥哥……”李尋歡低下頭，就像是幼時一樣。

“你去了京城，沒有來見過我一次，整天尋花問柳，你是想活活氣死我嗎？”安澤一眼睛濕潤了：“你知道我在京裏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有多震驚嗎？我和父親就是這麽教導你的嗎？”

“你那個小翠小紅讓我送去礦上了。今天我把話撂在這裏，你再敢去青樓，再敢把臟的臭的往家裏帶來，我就打折你的腿。”安澤一冷冷的道：“我說到做到。”

“林妹妹，”安澤一看向林詩音，一臉的歉意與哀傷：“姨夫姨母臨終之前，唯獨掛記著你，當年也是父親生前帶著仲謹在姨夫的病榻前，為你和仲謹立下的婚約，還讓人去了衙門立了婚書，徹底地讓姨夫安了心。”

“仲謹不爭氣，做下這般有辱門楣的行為，我身為他的大哥，委實是不能厚著這個顏了。”

李尋歡和林詩音同時看向他。安澤一想了很久，這兩個人相愛，但是卻是不適合的。林詩音是按照大家主母培養，而李尋歡卻是喜歡漂泊的性子。

“你是我的妹妹，又為了家父家母守過孝的，我自然不會虧於你。我明日去衙內，作廢你們之間的婚約，然後在京城重新為你選一門好親。”

“為兄不才，也是有一番家業的，手上亦有一些人脈，我命中無子嗣，仲謹，哼，我看他是不打算再入官場了，所以將來這些一定要留給你的。這樣，不管你是嫁入書香清流，還是功勳貴胄，都不會被人看輕的。”

“哥！”李尋歡忍不住插嘴。

“仲謹你想什麽呢？”安澤一故意曲解著：“林家怎麽說也是書香世家，林姨夫生前更是蘇州知府正四品官員，作為林姨夫的遺孤，林妹妹也是正正經經的官家小姐，林家大小姐，我自然會給妹妹找一個好人家做正妻而非妾室的，林家雖然只有妹妹一人，但是宗族族老尚在，你的擔心都是多餘的。”

我自然不擔心你會把詩音送去做妾，我是讓你考慮一下龍大哥！

但是這話，他說不出口。

大哥都搬出已故的姨夫說事了，他還能說什麽？說龍大哥對詩音感情深厚？別開玩笑了！

他太知道了，在他們這種書香世家，不，是世家子弟當中，所謂俠士不過是江湖草莽，妹妹也是名門閨秀，若被許配嫁給龍大哥，怕是大哥會被人戳著脊梁骨罵作踐親戚遺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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