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府到了。

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李沁有些驚訝。不同於皇宮的富貴和十王宅的精致，晉王府的風格是不一樣的。

唔，怎麽說呢，大概，就是帶著一種底蘊的味道。看著生長茂盛的梧桐樹，李沁想著。然後目光轉移間，她看到了一個西域人正走過來。

金色碧眼，高鼻深目，怎麽看，那都是一個血統純正的西域人。而在他看向他們，不，是看向安澤一的時候，那雙沈沈的藍眼睛才一下子亮了起來。

那種感覺，就好像是見到了人生唯一的信仰。

“明燦。”安澤一看著對方，揚起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明燦，一個純純粹粹的西域人，而他的出身，應該是和波斯襖教與如今江湖上的明教有關系。只是……

安澤一永遠都記得，十歲那一年，他從皇莊出來去長安城內玩，結果意外之下，又一次被人盯上的他雖然沒有被人販子拎走，卻也莫名其妙的踏入了一個買賣人口的場所，裏面販賣的，都是美貌的男男女女，像物品一樣被人挑選買賣，最後的結局，也就是青樓章臺亦或是後院。而這其中，就有明燦。

那個時候明燦還不叫明燦，而是叫拉合曼什麽的，他本是祆教暗星長老伊瑪目部下之子，九歲時父母過世，他被送去明教做間諜，在明教待了八年，被發現間諜身份，在祆教放棄他，明教追殺他的情況下，他被挑了手筋腳筋，丟到這個買賣場所。

十七歲的明燦，金發碧眼高鼻深目，帶著異域的風情，而從小到大練武的身體又結實強壯，身體線條流暢而精壯，氣質冷冽，雖然不是小倌館裏面的那種纖細柔弱型的，但是也不是沒有人偏愛這種風格的。

唐朝社會風氣開放，喜好男風也不是什麽禁忌，倒是成為了雅談。

安澤一遇到明燦的時候，他在手腳被束縛的情況下依舊憑著嘴裏含著的刀片殺了人，正是這樣的困獸之鬥，引來了一頓毒打，而目睹這一切的安澤一，把他買了下來，帶回了皇莊，請了禦醫，用了很多上好的藥材把他手筋腳筋治好，改名為明燦。

明燦雖然是西域人，但是從小到大都是在中原長大，說話都是一口純正的官話，也能識字算數，再加上一身好功夫，漸漸地，在二年前荀燕成親之後，他便成為安澤一的貼身侍衛。

從長安到山西，從山西到突厥，他一直守在安澤一身邊，不離不棄。

“府上一切安好，公子指名要的太湖石和假山石到了。”明燦低聲道，態度恭敬而有禮：“因為時間匆忙，小姐的衣物是從錦繡閣買的成衣，不過繡娘已經準備好衣料，等小姐回來之後就可以直接量體裁衣。”

“明燦辦事，我自是放心的。”安澤一看向他，微笑一下。

那個微笑很溫柔，落在明燦眼裏，就像是灑落在眼睛裏的光，柔和而明亮。他扭過頭，看向李沁：“沁兒，這位是明燦，我的貼身侍衛。我不在家的時候，你有事可以來找明燦。”

明燦低下頭，以示自己的恭敬。

他始終都記得，在自己奄奄一息的時候，在自己被那些人毒打卻無力反抗的時候，那個割開他手腕上的繩子，握住他的手溫柔的告訴他“不會再有人傷害你了”的人，不是明尊不是襖教的神靈，而是晉王殿下。

如果換做其他人，拉合曼說不定還會懷疑對方是不是對他的臉和身材意圖不軌，但是換做當時才不過十歲的小豆丁晉王……拉合曼覺得，大概是其他人擔心他對晉王圖謀不軌。畢竟，十歲孩子做不了什麽，而晉王殿下的顏值，還是讓人很擔心哪一天被外面的野男人拐了。沒錯，晉王府上上下下除了安澤一自己，所有人都知道，晉王府第一府規，就是身為晉王府的人，必須要捍衛保護好晉王殿下的安危，不能讓外面的野男人or女人拐了我們的小殿下。

(唐·野男人·煙：不好意思，我已經在多年前拐了。)

被買下來的那一刻，他問他為什麽。

“為什麽把我買下來？”他對那個還是孩子的晉王猙獰的笑著：“怎麽？你不怕被我殺了嗎？”

因為那個時候的自己，全身傷痕累累，手腳被廢，除了一張臉和身體，什麽都沒有。他想不明白，尊貴如晉王，為什麽願意救他？

而那個時候，小小軟軟一只的安澤一，只是蹲下來割開他身上的繩子，摸出一條幹凈的帕子放在他手裏，幹凈澄澈的眼睛靜靜地看著他，沒有憐憫，沒有同情，而是宛如湖光山色一樣的沈靜。

但是，那樣沈靜的眼睛裏，帶著救贖與希望的光。

“為什麽把你買下來，大概是因為，你的眼神，是想要活下去的眼神吧。”

“想要活著，這不是你的錯。”

這不是你的錯。

你想活著，那我就會救你。

後來，在治好之後，他向他表示效忠，希望自己能夠在餘生追隨安澤一，過去的拉合曼已經死亡的時候，安澤一說。

“你的頭發很漂亮，就像陽光一樣。既然你舍棄過去，那麽……”小小的少年仰著頭，看著他：“我便不問你的過去，願你接下來的未來人生，就如同陽光一樣，明亮而又燦爛。”

“明燦，從今往後，你就叫明燦好了。”

自此，拉合曼已經死了，活下來的，就是為了守護晉王殿下而活的明燦。

只為了晉王而活，將晉王視為人生全部信仰的明燦。

他守了安澤一五年，在荀燕成親之後更是憑著打遍晉王護衛無敵手，在高力士手裏過了幾百招得到承認的晉王貼身侍衛。

——————其實安澤一貼身侍衛本來不應該讓一個異族人來擔當，但是一來明燦精通襖教和明教的武學，小小的年齡有著相當強勁的實力，在明教的時候更是在蕭沙手下執行過無數次屠殺，戰鬥經驗極其豐富，如果不是他是襖教臥底身份暴露，再過幾年，他也能混成明教長老。這樣的實力保護晉王，足矣；二來，明燦長得好看，金發碧眼英俊好看，擱在現代就是歐洲男模擱在二戰期間妥妥就是希特勒最喜歡的純種雅利安血統的容克貴族。連安澤一這個不是顏黨的人都覺得明燦這張臉賞心悅目，就更不要說李隆基這個地地道道的顏控，見到明燦的俊臉就啥刁難態度都沒有了。三來嘛……

是明燦太忠(chi)誠(han)了！

達到什麽程度？

每天白天守著安澤一晚上隱身蹲在安澤一床邊，出門在外恨不得時時刻刻把人抱在懷裏不讓他腳沾地，搶走了安澤一身邊小太監小宮女的工作天天給他端洗臉熱水和洗腳水。安澤一一開始還不知道(因為明燦把其他人威脅過敢怒不敢言)，直到他從明燦那裏發現了自己穿小了的小衣服小鞋子，戴不進去的腳鏈手環、自己用舊了的手帕、自己折過的小青蛙……

收集這些破爛你是變態嗎？！

當時惱羞暴怒之下的安澤一把東西丟掉，然後拉著明燦進行了一場說談就談的談話，最後，明燦不再收集了(事實上是偷偷收集然後藏起來不讓安澤一發現)，只是，他依舊是距離安澤一最近的地方，守著他。

“明燦，這就是我的女兒，我們晉王府的大姑娘。”

這個時候聽著安澤一的介紹，明燦微微欠了欠身，不卑不亢：“大姑娘安好。”

“魏紫。”安澤一喚來自己的侍女：“你帶沁兒去她的院子。”

“是。”名為魏紫的女子對李沁溫柔的笑了笑：“奴婢魏紫，大姑娘請隨我來。”

然後一路上，李沁看著這雕欄玉砌，越發覺得這晉王府庭院深深，優美當中帶著其他王府沒有的天然韻味。

“這是大姑娘將來要住的院子，香雪苑。”站在垂花門前，魏紫微笑著：“因為王爺一開始只以為過繼一個小殿下，不曾想……”她笑了笑，一副大家都明白的意思：“所以準備倉促，大姑娘的院子就定下了這裏。”

李沁看著垂花門兩側墻上，一臉的驚艷。就見墻上爬滿了綠色的藤蘿，上面又是層層疊疊怒放的粉色的薔薇，風一吹就是連綿的波浪，在黃昏的夕光下，精致的簡直不像是門，而像是一幅畫，一個藝術品。

太撩動少女心了。

看到魏紫沒有往裏走的跡象，李沁疑惑的看向她，就見這個氣質沈靜溫婉的女子笑了笑：“大姑娘不知，王爺已經通知下來，大姑娘的香雪苑要重新裝飾，務必要符合大姑娘的喜好。所以，在裝修好之前，還請大姑娘委屈一下，和小殿下一起住。”

等等。

“魏紫姑娘，我不是和弟弟住在一起嗎？”

“這自然是不能住一起的。不過大姑娘，王爺吩咐過，大姑娘的院子和小殿下的是挨在一起的。”魏紫擡手：“請隨我來。”

不提在魏紫帶領下來到設計得又精致典雅又符合小孩子喜好的聽雪館，看到了安澤一特特給李倓這個兒子準備的玩偶屋和游戲房時有多麽的感慨萬千，另一邊，折騰一天的安澤一只覺得自己快要乏死了。

身體一下子騰空，安澤一沒有掙紮，而是習慣性的閉上眼睛，往頭旁邊結實的胸口靠過去。明燦則是小心翼翼的抱著，沒有什麽顛簸的把人抱到了安和院——————安澤一住的院子。

“公子，”明燦在安澤一耳畔喚著，在整個王府都喊“王爺”的情況下，他選擇喊他“公子”，這樣就讓他感覺自己不同於其他人：“醒醒。”

“困。”安澤一含糊的呢喃著，軟軟的聲音，讓明燦覺得自己的心都軟得不得了。

“公子，至少也要洗漱沐浴之後再睡覺呀。”他輕輕地晃了晃，不是他不想讓他睡覺，而是安澤一清醒過來發現自己沒有洗漱泡腳沐浴就睡覺……經歷過見識過這個強迫癥的潔癖原地爆炸模樣的明燦再一次堅定了把人喊起來的決心。

而且，最重要的是，安澤一腸胃不好，不吃飯就睡覺，又要胃裏難受了。

“公子，至少，喝點易克化的粥再收拾睡覺啊！”

得。

睡不成覺的安澤一默默的閉著眼睛機械的舀著小米粥，就著麻辣蘿蔔丁喝下兩碗粥，然後迷迷糊糊的去浴池裏面泡了一個熱水澡，在快要在裏面睡著的時候被撈了出來，頭上裹著毛巾，鉆進了被窩。

“睡覺之前要把頭發擦幹了呀，公子。”一雙手把人從枕頭裏撈了出來，放在頭發上的手掌釋放出內力，將他所有的頭發都蒸幹了。

“明燦。”安澤一困得厲害，頭靠在對方的胸口，低聲道：“困。”

對方微微低下頭，金色的長發垂在安澤一臉頰上，癢癢的，安澤一忍不住伸出手撓撓臉，幼貓一樣的動作嬌氣而可愛。明燦把人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仔細的掖好了被角，然後，坐在床尾，把安澤一的腳從被子裏摸出來。少年一雙腳小巧清瘦，優美雪白的腳背上清晰可見淡青色的血管，微微蜷著的腳趾趾甲透著淡淡的粉色珠光，漂亮得像是玉石精心雕刻而成，卻也如同玉石一樣的涼。

即使是熱水裏面泡過，擦幹之後依舊帶著一絲涼意。

明燦沒有猶豫的把這雙腳丫捧著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然後在確定自己懷裏的這雙玉石一樣的腳丫暖和之後，才仔細的用被子裹住。

“睡吧，我會守著你的。”

冰山一樣冷峻的臉上泛起一絲微笑，在黑暗當中，那雙深沈的藍色眼睛裏，一片溫柔情意。

作者有話要說：安澤一的神隊友之二，來了！

我不知道這裏應該叫李沁“大小姐”還是“大姑娘”，最後，我按《紅樓夢》裏面的稱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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