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夜放花千樹。

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眾裏尋他千百度。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辛棄疾《青玉案·元夕》

她還記得那天晚上遞給她的熱水，溫暖了她緊張不安的心。

她還記得那天晚上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幫助她排憂解難理清思緒。

她還記得那天晚上他對她露出來的鼓勵的微笑，給予了她第二天去找宮主質問的力量。

如果她遇到的是另一個僧人，她會面對什麽？

失去清白，而那個淫僧，要麽是因為不敢與宮主對上而逃之夭夭棄她而去。要麽就是敢於和宮主對上，但是……

那是她的娘啊！

那個被她多年來誤認為是殺母仇人的人，是她的親生的娘親啊！

沒有人知道她知道真相那一刻的震驚與慶幸，沒有人知道她在事後回想起來的時候，有多麽感謝無依大師。

他避免了一次母女相殘，他保護了一個女孩清白。

“謝謝你，無依大師。”千言萬語，最後只化為這一句話。

“沒事就好。”安澤一微笑著，在穿越過山谷灑落下來的陽光下，美好得閃閃發亮。

這是一個正人君子。司徒靜失神的看著安澤一的微笑，想。她在和娘親相認之後抱頭痛哭之後，將所有的事情說了出來，水母陰姬後怕之餘，對安澤一，也只有感激。

但是不同於水母陰姬的感激，司徒靜覺得自己對安澤一，可能感情更覆雜一點。

那種感情，應該可以說是喜歡吧。

他那麽好，我為什麽不喜歡他？

她註視著安澤一的離去，默默地在心裏面想。

我喜歡他。

我喜歡這個善良溫柔的高潔男子，喜歡他的溫柔與體貼，喜歡他的睿智與沈靜。

喜歡他仿佛包容整個世界的眼神，喜歡他明亮溫柔充滿生命力的微笑。

喜歡他，非常非常喜歡他。

“小靜？”水母陰姬走到女兒身邊，她看著司徒靜註視著無依大師離去的背影，看著司徒靜的眼神，輕輕地在心裏面嘆了一口氣，她看得出來，女兒的心，落在那個溫柔到任何一個人都無法拒絕去喜歡的僧人身上：“你……”

“我知道。”司徒靜靜靜地說：“無依大師是不會喜歡我的。”

“我也知道，我們倆之間是絕無可能的。”

“我呀，”司徒靜微微一笑，帶著溫和寧靜的味道，看起來竟與安澤一有幾分相似：“僅僅只是想到他，就感到足夠開心幸福了。”

她現在還年輕，還不夠明白。等到她一天天的長大，與自己的丈夫相愛，成了親有了自己的孩子，等到她漸漸年長，回憶起記憶裏微笑如陽光鮮花一樣生機勃勃的少年僧人，她確定，自己依舊喜歡著他，並且一直喜歡著他。

不是所有的喜歡都一定要得到，她對他的喜歡，純粹而單純。只要他好，只要他活著，只要他初心依舊如自己喜歡的模樣，就足夠了。

他是她年少時對於這個世界最美好的幻想。

安澤一並不知道司徒靜的內心世界，事實上，他就算是知道了，也不過是微笑著感激她的喜歡，然後殘忍不給人任何遐想的拒絕。

而他現在的註意力，全放在這一天的日子上。

在出發沒幾天之後，他發現，元宵節到了。

這也不奇怪。他六月奔赴到了大同當戰地醫生，八月戰爭結束，他養身體養了一個月，快十月才回莆田少林寺。十一月到了之後又去了長白山神水宮，路上就快一個半月的時間了。

元宵節，正月十五。在現代通常是二月份過，但是現在是在古代，只走陰歷不走陽歷的古代！

元宵節啊……

元宵節又是上元節，燈節，在古代中國，這一天通常都是未婚男女邂逅愛情的日子，而對於來自現代的安澤一，這一天意味著，他可以吃湯圓了。

他胃不好，像糯米類的食物一向是不敢多吃，而他師兄又是一向管他管得嚴，只有在元宵節的時候，他才可以多吃一點。

他還記得自己只喜歡花生餡的湯圓，而師兄卻偏愛於黑芝麻餡的，所以師兄自從發現他喜歡花生餡的，就每年煮花生餡的湯圓，一直到他可以夠得到竈臺做飯，才開始師兄給他做花生餡湯圓，他給師兄做黑芝麻餡湯圓。

吶，今年呢？

想到師兄，安澤一眼神黯淡了些許。

往年的這個時候，師兄和他在一起去看燈，他還記得總有漂亮的姑娘小姐羞答答的看師兄，而師兄從來都是對她們目不斜視，拉著他的手防止他被人群擠散了。然後兩個人一起去僻靜人少的河邊放燈許願。

今年的話……安澤一微微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師兄不在，沒有人拉著自己走了吧？

考慮到元宵佳節，他手裏空落落的也不太好，安澤一很幹脆的，他自己紮了一個花燈，圓圓的，在裏面的燭光下泛著淡淡的昏黃，一看就像是花生餡的湯圓。

路上行人成雙成對，站在他們當中，安澤一總有一種孑然孤立的孤冷感。

要是師兄在……等等為什麽又是師兄？

安澤一扁扁嘴，苦著臉蹲在了地上。他只覺得自己之前一直努力回避不去思考的問題，到了無論如何都要面對的時刻了。

真的是，想逃避都逃避不了的時候啊。

首先，不管師兄現在怎麽說，他都不會再純粹的把他當做一個小師弟來看了。別說“你若是不願意，那我就只做你的師兄”這種小學生都不會相信的話，這就跟“就算是分了手我們依舊是朋友”一樣，不可能的！

破鏡不會重圓，一旦開竅意識到的心動也不會消失，如果愛情這種感情可以輕易的抹去放棄，那它就不是愛情了。

他相信師兄對他的感情，那麽，他對師兄呢？

Emmmmm反正現在感覺不再是過去純潔的師兄弟情了，覺得有點gay gay的了。

吶，他對師兄，究竟是天長地久養成的習慣，還是，他也在不知不覺當中，對他產生了不屬於師兄弟之情的呢？

系統【小乖】：你冷靜的想想，如果是習慣，那無花和其他人在一起，上床，做愛，生兒育女，對其他人好，你願意看到這個畫面嗎？

安澤一默默地想象一下……

無花親吻一個人，擁抱一個人，把所有給予自己的疼愛都給予另一個人……

系統【小乖】：安澤一，你很奇怪，你的感情一直以來，都是被壓抑著，你就像是被人洗腦一樣，除了對國家和家人，你對任何一個人的感情都像是被壓制著，這樣，讓你甚至都意識不到自己真正的感情。

安澤一睜大眼睛，在系統【小乖】一句接著一句的話語開（dui）導下，他的情緒波動越來越大，越來越強，就像是長期的封印，一點點的打開了。

不能。

我接受不了。

我受不了師兄對其他人好。

我想要什麽？

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看著偎依相伴的一雙雙愛侶，目前還是單身汪一枚的安澤一百年難遇的感覺自己受到了刺激。

安澤一忽然意識到，他可以有一千個一萬個說法證明他和無花是不合適的，但是想要在一起，一個就足夠了。

因為想。

我想他。

我想和他在一起。

我想和他在一起過一輩子。

這個理由足夠嗎？

足夠了。

為什麽？

因為……

我心愛於他，如他心愛於我一般。

之前的那些患得患失，此刻都淡了許多。無花不是袁旭，他也不再是曾經的安澤一了，一直走不出過去的陰影的他，是一輩子都得不到幸福的。

安澤一低著頭，看著手裏的小燈，忽然揚起嘴角，露出一個軟軟的笑容。

這次回去，見到師兄之後，他就告訴他……

“無依？”

安澤一眨了眨，又眨了眨眼睛，我出現幻聽了嗎？我怎麽覺得，我聽到了師兄的聲音了呢？

“無依！”

安澤一回過頭。

這一刻，他忽然想起來那句辛棄疾寫的詩詞。

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無花輕輕的開口，笑盈盈的看著安澤一喊著“師兄”奔了過來，一只手接過安澤一遞給他的燈，另一只手摸了摸拉著他袖子的安澤一的頭：“這一輪明月花燈倒是古樸得很，你自己紮的？”

“……師兄，你嫌我手笨紮得不好看可以直說。”至於這是花生餡湯圓型的花燈，他就不說了。

“怎麽會呢？明月，可是千裏寄相思的呀。”無花笑著，那張俊美得世間少見的臉在暈暈的燈光下，漂亮得格外動人。安澤一過去只覺得師兄好看，卻並不會多想，而現在，他只覺得越看越心跳加快：“怎麽，想師兄了？”

“嗯。”安澤一點點頭，任由無花牽著他走到無人的地方，臉頰在夜裏的燈光下，有點紅紅的：“師，師兄，你怎麽會在這裏？”

無花簡直愛死了安澤一這份實誠了。他的小師弟從來都是這樣，沒有開竅之前遲鈍無比，開竅之後就是一個標準的直球黨：“大概是因為我們心有靈犀。”

他才不會說自己動用自己的勢力去查呢！

心，心有靈犀！

安澤一臉更紅了。

容貌清麗秀雅的青年，白玉一樣的臉上染上艷麗的緋色，明明是自己看了二十年的眉眼，卻是怎麽看都看不夠，並且越看越是覺得喜歡得緊。無花忍不住低下頭，親昵無比的蹭了蹭他的臉，又親了親，看著那張小臉更紅了，內心一片歡喜。

“師兄！”青年有點害羞，有點不好意思，那雙溫柔澄澈的眼睛看著他，明亮如星河璀璨。

真是好看。

“想明白了？”無花含笑著。

“我，我想明白了。”

“只要你不負我。”他擡起頭看著他，眼神依舊帶著羞澀，卻也有著無比的堅定：“我絕不負你，師兄。”

我不想後悔。

我不想百年之後，回憶起自己年少之時，錯過最愛自己也是自己最愛的人而後悔。

他對無花是親情還是愛情，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就是，他想和無花在一起，無論未來會發生什麽，他都是想和他在一起。

月光之下，一雙璧人持燈相對，最終，身影重疊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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