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無樂走了。

看著那個坐在馬車上的男子，安澤一怔怔的，良久，他才收回目光，手輕輕的放在心臟處。

他有些不明白為什麽這一刻的自己，心裏面很不舒服，有一種細微的疼痛感。

我為什麽會覺得有些難受呢？安澤一茫然的想著，是因為唐無樂離開嗎？

我為什麽要因為唐無樂的離開而難過呢？他緩緩的走到桌子前，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就像小孩子一樣，將腳上的鞋脫下，光著腳踩在椅子邊上，就這樣屈著雙腿的蹲坐在椅子上，雙手抱著，下巴搭在膝蓋上，漂亮的眼睛呆呆的、失神的看著空氣。

為什麽呢？

難道是因為我也有一點點喜歡唐無樂嗎？

不可能啊，我明明很清楚啊，唐二喜歡的是長相漂亮，手軟胸大的姑娘啊。安澤一回想起自己之前在唐門的時候聽到唐無樂跟他哥哥唐無尋調笑著說哪家姑娘胸大哪家姑娘可以調戲的話，漂亮的臉上表情更迷茫了。

你看，我明明都已經知道那是一個喜歡女人的直男，怎麽可能還會煞筆的去喜歡呢？安澤一想著，覺得自己真的不是那種會明知兩個人不可能卻還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的人。

那我在難受什麽？絲毫沒想過自己感情不受控的安澤一果斷的刪除“自己喜歡上唐無樂”這種可能，繼續默默地思索著。

安澤一有點想把這件事情拋到腦後，暫時先不去想這個，想不明白，以後再想就好，反正根據以往的經驗，過一會兒冷靜下來有利於思考。但是他又很快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因為來自心臟的鈍痛，容不得他不去想。

為什麽會痛？

他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覺得痛，就像是他不明白為什麽唐無樂說不出喜歡他什麽，一樣的。在他幾乎完全就是來自於書本理論上的愛情有觀念，喜歡一個人是需要原因的。

袁旭喜歡他，因為他的臉；

杜麗娘喜歡柳夢梅，喜歡上的是封建約束下的自由；

唐玄宗喜歡楊玉環，因為她年輕漂亮又有才華；

……

安澤一調整一下姿勢，頭靠在手臂上，臉貼在頭發上。涼涼的，很舒服。

他一直都覺得，一個人喜歡上另一個人，一定是有原因的。也許是楚楚可憐的眼神，也許是不經意的一個吸引人的表情，也許是對方嘴角上揚露出來的淺淡微笑，也許是美麗的容貌，也許是溫柔體貼的性格，總之，他不相信一個人無緣無故就喜歡上另一個人的。

他不信。

所以唐無樂什麽緣由都沒有就產生的喜歡，他不信。

他一定是在騙我。或者說，他只是在捉弄我，就像是五年前他失憶之前一樣。安澤一對自己這樣說著，並且努力這樣說服自己。

一定是這樣的。

轟隆。

轟隆。

安澤一猛然擡起頭，睜大眼睛看向窗外。

現在春日已過，姑蘇的夏日經常是大雨連綿，唐無樂他們出發沒有多久，就出現雷聲陣陣，又下雨了。

聽著雷聲，安澤一皺起了眉頭。

他不喜歡雷聲，一直都不喜歡。

甚至這樣的暴雨與雷鳴的天氣，總讓他想起兒時的噩夢。

安澤一生得好看，兩輩子都生得好看，並且不同於很多人小時候長相一般長大之後長開了才好看，他是從小到大一直都生得好的，尤其是小時候眼大臉軟，膚白皮嫩，更顯得雪玉可愛。

所以上輩子，他曾經在小時候，還是小學生的時候被人販子抓過的。

不是他傻乎乎的被人“蜀黍請你吃棒棒糖”，也不是被人“孩子你走丟了阿姨送你回家呀”，而是他和同學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輛面包車停在旁邊，直接一把把他擄到了車上抓走。

那個時候，看到其他哭鬧的小孩被生生打折了腿，一心想要逃跑的安澤一眼淚一下子就憋了回去，同時表現出很乖很順從的模樣，他們被帶到了一個農村，他老老實實了兩天讓人放松了對他的警惕，然後在一個打雷下雨的天氣，他從窗戶爬了出去，然後從狗洞裏逃出來。

一路上，安澤一一邊跑一邊戰戰兢兢的生怕有人在後面追著他，頂著暴雨和打雷的聲音，他哆哆嗦嗦的怕極了。而不遠處被雷劈裂的樹，更是讓他嚇得心驚膽戰。

就這樣，小小的安澤一成功地跑出來了，並且跑到了附近的小鎮，用自己媽媽給自己的零花錢，在一家小賣部給爸爸撥了一個電話，然後自己在問到路之後，跑到了警察局。

在等到爸爸媽媽的時候，他緊繃的神經才終於放松下來，嚎啕大哭，然後高燒一個星期，整整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才終於從這場噩夢當中走了出來。

但是留下來的後遺癥，就是對於這樣的雷雨天，他有著近乎恐懼的厭惡。

因為雷雨天，會喚醒他一切的噩夢。

他蜷縮著坐在椅子上，如同驚恐的幼獸一樣，雙手捂著耳朵，牙關緊緊地咬著，眼睛緊緊地閉著。

可怕。

好可怕。

那種被雨水打濕衣服，在電閃雷鳴當中努力躲避那些很有可能發現自己逃出來的人販子的恐懼與不安，隨著屋外的打雷聲，從骨子裏又一次冒了出來。

沒事的，他默默地在心裏面對自己說，那些壞人不在了。

沒事的，他已經長大了，還會武功可以自保，那些壞人傷害不了他的。

但是，哆嗦的手，還是暴露出他真正的情緒。

忍無可忍，他從椅子上摔下來，跌跌撞撞的跑到了櫃子處，打開櫃子，鉆了進去，關上櫃子的門。

在現代，他可以戴著耳機，把音樂放到最大的聲音，而來到古代的這幾年裏，他就是這樣，每每到了雷陣雨的天氣，他就躲在櫃子裏，在一片黑暗當中，緊緊地抱住自己。

媽媽，媽媽。

他死死的閉緊眼睛，嘴裏喃喃的念著。

他永遠都無法忘記，當他在警察局瑟瑟發抖強迫著自己保持冷靜的時候，當他被哭紅了眼睛的母親抱進了瘦弱卻讓人感到溫暖的懷抱的時候，那種發自內心深處的安心。就好像所有的雷雨交加都被化解，所有的恐懼都會被驅散。

這個時候，櫃子門打開了。

“一一？”

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出現了。

唐無樂睜著眼睛，一臉愕然的看著縮在櫃子裏安澤一，之前，他註意到櫃子裏的呼吸，以及被櫃子門夾住露在了外面的衣料。以他對於安澤一的了解，他一向都是極有條理，物品也收拾得整整齊齊規規整整，絕對不可能弄的亂七八糟。

而且那露在櫃子之外的衣料，他看著非常眼熟，怎麽看，都是安澤一今天穿在身上的。

發生了什麽？

在屋子裏找了一圈都沒有看到安澤一身影的唐無樂，最後，打開了櫃子的大門。

一拉開櫃子門，他就看到瑟瑟發抖的安澤一自己抱著自己的身體，隨著他打開櫃子門而看過來，如少女一樣漂亮的臉上露出淒慌與恐懼。

“無，無樂？”安澤一驚愕的看著他：“你，你怎麽回來了？”

唐無樂剛想開口，這個時候，就聽到屋外又傳來了一陣雷鳴轟響。

“唔。”安澤一打了一個哆嗦，雙手捂著耳朵蜷縮成更小的一團。

好可怕。

好……

一個溫暖的擁抱抱了過來，同時一只溫暖的大手覆在他的手上，掩住了他的耳朵。

“別怕，一一。”唐無樂像是抱著一只小小的滾滾一樣抱著安澤一：“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安澤一張了張嘴，擡起頭看著他。

被他養得填了些肉肉的臉看起來沒有初次見面的棱角分明，漂亮狹長的丹鳳眼定定的看著他，帶著急切的關懷與溫柔。

看著自己。

只看著自己。

眼睛裏面只有自己。

他腦子裏亂哄哄的，聽不清楚唐無樂在說什麽，但是他可以看到他的嘴巴一張一合。

然後他看到唐無樂停下來，不再說話。

唐無樂看著安澤一睜著那雙水潤清透的澄澈眼睛，自己絲毫沒有意識自己在流淚，帶著他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祈求與渴望。然後，他低下了頭。

他吻住了安澤一。

沒有之前的情欲交加，沒有之前恨不得把對方吞入腹中的瘋狂與熱切，而是帶著幾分愛憐的溫柔，唇齒相依間繾綣而小心翼翼。

好溫暖。

就像是溺水的人會緊緊的抓住可以救命的浮木一樣，也像是從戰場上下來的男人會通過與女人做愛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真的是活下來一樣，安澤一伸出手，摟住唐無樂的脖子，就好像只有這樣，那種源於記憶深處的恐懼與絕望才會消失，那些隨著雷聲而出現的搖曳陰影才會被驅散。

抱我。

嗯。

抱緊一點。

好。

我怕。

別怕，一一。

隨著這個吻的持續時間的延長，這個吻的味道也都變了。

雷聲什麽時候停下來，他不知道。

他什麽時候從櫃子裏出來，他不知道。

衣服什麽時候被解開從身上滑下來，他不知道。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被壓在床上，但是……

落在身上的吻，他知道那個溫度。

手指間的發生，他知道那個觸感。

身體上的打開，他知道那個疼痛。

屋外，夜雨霖鈴音不絕。

屋內，紅湧被翻顛鸞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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