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是真的？”

慕堇若坐在地上，傻傻地看著顧之森，片刻後，嚴肅地問出了這句話。

剛才她和雪清泫喜滋滋地回來，卻發現顧之森和蘇菖蒲像是在冷戰。兩人面對面坐著，面色凝重，誰都不說話。慕堇若細細一問，才知道顧之森對蘇菖蒲說，他不打算回到現實世界，他要和蘇菖蒲在五行大陸一起生活。

“雖然這是你的個人選擇，可是我還是想說一句……宋名揚說，你的家人很擔心你，而且他曾經回到了現實世界，卻又回來了，就是為了找到你，把你帶回去。”慕堇若真誠地說。

顧之森點點頭，也有些動容：“我知道，我都明白。我也知道他在這個世界上吃了很多苦，還把你也牽扯進來，經歷了許多磨難，我真的很抱歉，真的。可是，你也知道，‘攝魂玉’已經快要承受不了了，我們出去之後，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

“我們？”

慕堇若這才意識到一個嚴峻的問題。擺在顧之森面前的難題，同樣也是她的難題啊。

她扭頭去看雪清泫，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堇若，你幫我勸勸他吧。”蘇菖蒲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又看了看雪清泫：“清泫，過來。”

雪清泫跟著蘇菖蒲走到一邊，又回頭看了看慕堇若，她正在和顧之森說著什麽。剛才他們的對話他都聽在耳朵裏，雖然有些地方不明白，但也梳理了一個大概：

慕堇若回家的路要通過“攝魂玉”，但這顆玉石已經損壞，她回去之後，恐怕就無法再回來了。

“清泫，你喜歡慕堇若嗎？”

蘇菖蒲問得如此直接，讓雪清泫的心臟猛然一跳，他驚訝地看著蘇菖蒲，感覺自己的臉頰慢慢地燒了起來。

看著雪清泫的反應，蘇菖蒲的臉上露出一個覆雜的笑容。她看著雪清泫那張棱角分明、略顯冷漠的臉，回想起自己在無數個深夜一筆一畫地制作著游戲的人設。所有的NPC裏，她畫的時間最久、傾註的精力最多的，就是眼前這位大皇子，雪清泫。

他沒有讓她失望，他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豐姿偉岸，如玉如雪。他有血有肉，他有笑有淚，他有家國大義，他，也有兒女情長。

一個NPC，喜歡上一個人類，甚至願意為她犧牲自己的生命。可是到頭來，當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當去與留的難題擺在眼前，他會怎麽做？

“她回去以後，就不能再回來了，是嗎？”雪清泫問。

蘇菖蒲點點頭：“我被他們召喚回來的時候，也經過了那顆‘攝魂玉’。那是一顆傷痕累累的玉石，裂綹無數，幾欲破碎，只有一條窄窄的路可以通過。我甚至感覺，再多經過一個人的話，它就會承受不住了。”

“神女大人，我聽濼邑書生說，我們這個‘五行大陸’是通過‘攝魂玉’、以他們那個世界的某個‘游戲’為基礎，而變化出來的幻境，這……是真的嗎？我們這些人，五行大陸的百姓們，也都是幻境中變幻出來的嗎？”

蘇菖蒲沈默了。這個問題深究下去，將是滿滿地荒誕和絕望。

試想，不管你每天是悲傷還是開心，是艱難還是順暢，是蠅營狗茍還是錢權在握，你都在認真地活著，每天都在努力活得更好一些。可是忽然有一天，有人對你說，你只是個幻覺，你是不存在的，或者說你只是一堆電腦裏的數據，那麽你會怎麽想？想想你從前的付出，想想你做過的夢，想想你愛過和恨過的人，想想你失眠的夜晚，想想你曾經思考過的人生……

原來只是一個傻瓜，自導自演的一場笑話？

對於五行大陸，如果這是一個平行世界還好一些，可如果連這個世界也是依托於“攝魂玉”存在的，那麽一旦玉石破碎，這個世界會發生什麽？

雪清泫沒有再問下去。他又回頭看了看慕堇若，雖然聽不清她在說什麽，可是她小臉上那苦惱的神色，他看得一清二楚。

“我希望她能為了我留下來，”雪清泫像是在對蘇菖蒲說，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可是，我不能這樣做。”

他想起剛認識慕堇若不久的時候，兩個人坐在南山別苑的大牌坊上面看星星，隨意地聊著天。她說她來到這個世界是個意外，她所做的就是尋找這個世界的出口。在她原本的世界裏，還有父母親人在等她。

“‘攝魂玉’總有一天會破碎吧，而我們……”雪清泫擡頭看了看晴朗的天空，陽光明明那麽真實，卻有可能是假的，“而我們，也會隨著它一起消失吧。我，不能讓她陪我賭。”

蘇菖蒲淚流滿面。雪清泫是這麽想的，她又何嘗不是呢？

她大難“不死”，多麽希望能和顧之森相守到白頭，即使不能，她也貪心地想要顧之森在這個游戲世界裏多陪伴她一段時光。可是看顧之森現在的身體狀況，可能撐不了多久了，分別，迫在眉睫。

……

慕堇若答應蘇菖蒲勸說顧之森，可惜她自己都沒有多少底氣，說著說著，反而把自己繞進去了。

顧之森當然不會說“你別勸我了先想想你自己怎麽辦吧”，可是慕堇若雖然一向神經大條，真到了這種時候，也慢慢地明白過來，而且到了最後，反倒成了顧之森在勸她。

“雖然嚴格說來，現在的菖蒲也是一個NPC，但她的靈魂畢竟是真實的，而其他人……”顧之森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雪清泫，“其他人，可都是真正的NPC啊。慕堇若，你不能為了一個NPC，放棄回到現實的機會，你的家人也在等你，你不能和一個NPC過一輩子啊。”

慕堇若低著頭：“對我來說，他不是NPC。”

“唉……”顧之森嘆了一口氣，“你還太小，不明白的。”

不，我明白。慕堇若這樣想。

“我換一個說法，”顧之森又說，“你們這個年齡，對異性有好感甚至戀愛都是正常的，但是很少有人從十五六歲一直走到最後，你的同學也有戀愛分手的吧？你現在就相當於談了一場網戀，而且是游戲當中的網戀，現在，你要卸載游戲了，所以‘失戀’了。失戀沒什麽可怕的，你以後會遇見更好的人。”

見慕堇若不說話，顧之森最後說道：“慕堇若，NPC不能給你未來。”

慕堇若心裏升起一股逆反的情緒，剛要反駁顧之森的話，卻見顧之森一臉悲傷地望著蘇菖蒲的方向，好像在自言自語：

“而我不能卸載。這個世界雖然很大，可是通過宋名揚提供的資料，我發現，它也只是依靠‘攝魂玉’存在。你一個人回去大概已經是它的極限，如果我們兩個都要穿過它，回到現實，那麽它很有可能當場碎掉。我們也許會成功回去，也許會變成孤魂野鬼，這要看運氣。但是他們，菖蒲，雪清泫，還有所有的NPC們，還有這整個世界，就會隨著‘攝魂玉’的破碎而消失了，這不是運氣，這是必然。”

慕堇若驚訝地捂住了嘴巴，怎麽會是這樣？！

“所以，”顧之森回過頭來，看著慕堇若認真說道，“所以你就不要再勸我了，哪怕是為了雪清泫。”

……

聽說慕堇若要回家了，在場的所有NPC都來與她道別。五月國師真是松了一口氣，因為慕堇若之所以會來，全是拜他那次的“招魂引”所賜，看著她一路受了那麽多苦，他心裏很過意不去。

“不要這麽想啦，要不是你把我召喚進來，我也不會認識這麽多朋友啊，而且聽宋名揚說，你一直很照顧我們。”慕堇若對五月國師笑著說。

“對，如果不是國師大人召喚了樹妖姑娘，羽落哥哥那次可能就真的死了。”狐妖子衿挽著羽落公子的手臂，一臉幸福地笑。

清明和尚也走上前來，雙手合十對慕堇若行禮：

“若不是因為慕姑娘，貧僧即便沒有墮入魔道，也斷不會恢覆健康。貧僧會日日在佛前禱告，期盼慕姑娘一生順遂。”

風不鳴，樓十一，落榕，夏喬笙，金千宣，夏燚，司命神官……所有慕堇若曾經記得的不記得的，全都為她送上了真誠的祝福，就連覆活之後的紫小雷，也別別扭扭地過來道了歉。

人群之外，顧之森與蘇菖蒲安靜地依偎著。

“之森，你真的想好了嗎？”

顧之森握著蘇菖蒲的手，低頭笑得一臉溫柔：“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慕堇若與一圈NPC道別後，一轉身，王球和雪清泫正站在她的身後。

“走，堇若，球球哥哥送你去斷腸崖。”王球依舊是一臉陽光的笑容，十號也在他的肩上興奮地“嗷”了一聲，好像這不是永別，而是一句普普通通的“今天天氣真好”。可是慕堇若明白，王球是不想讓她難過，才故意表現得那麽輕松，可他的眼眶都快紅成兔子了。

她也沖著王球笑，心裏卻在想，我溫柔又親愛的哥哥啊，你可千萬不要去照鏡子，不然就會發現你的眼睛已經出賣了你此時的心情。

“啾，啾啾！”慕堇若幾乎忘記了那個小寵物“毛毛”。在臨死的時刻，她被蘇菖蒲這位創世神用法力驅逐，剝奪了“錦瑟一族”和“千年樹妖”的身份，直接變成了一個1級新玩家，這才險險避過了魂飛魄散的命運，成功覆活了。而她原本的那個寵物也就成了無主之物，此時此刻，正在角落裏無助地叫著。

“把它交給我吧，”雪清泫將毛毛抱了起來，“我會好好對待它的，放心吧。”

慕堇若點了點頭，三人一起回頭，看著顧之森和蘇菖蒲。

“走吧，堇若，我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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