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你做出選擇的時候, 你就已經放棄了你的家庭，你的親情，選擇了為祖國效力，現在你回來，就應該做好最壞的打算，不是嗎？”

兩人沈默了不知道多久之後，高紅陽低著頭說了一句我知道，然後站了起來, 腳步踉蹌地往外走去。

林佳看著高紅陽的背影, 雖然覺得他可憐而偉大, 但她卻不能代替原主和四個孩子原諒他。

在做選擇的時候，他放棄了家庭，放棄了含辛茹苦把他撫養長大的父母，放棄了為他守在老家十幾年的結發妻子，放棄了四個還未成年的孩子。

因為他舍棄家庭的選擇，他的母親和他的妻子為他而死, 他的四個孩子成為了孤兒, 他的父親白發人送黑發人, 他的狠心讓這個整個家庭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如果不是因緣巧合，她來到了這裏, 代替了死去的原主，那麽這幾個孤兒能活成什麽樣，那是不言而喻的。

就算高紅陽是一個大英雄，他依然是整個家庭的罪人, 他用家庭的痛苦，成全了他的偉大，他不配得到原諒。

現在他突然回來了，即使是所有人都不原諒他，任何人都不能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去指責他們。將心比心，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想要這樣一個丈夫，這樣一個父親，因為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們就會在完全無知的狀態下成為犧牲品。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出的選擇負責，高紅陽肯定是明白這一點的，但是現實往往比他想象的還要殘酷許多，因為真正面對的時候，心裏要更痛上千百倍。

但是他痛苦，被他決意舍棄的人更痛苦。這種事情，沒有該不該，沒有值不值。

林佳突然不知道，他的回歸，對這個很美滿的家庭是好事還是壞事了，連她這個局外人面對這件事情都會感慨萬千，更何況是身在局中的幾個孩子。

他們已經接受了沒有父親的事實，現在死去的父親突然回來了，他們知道自己被拋棄，不知道會是什麽樣的心情，無論是怎樣的彌補，都無法填補心的傷痛和缺失。

林佳哭得難受，去洗手間洗了臉，回來坐了一會兒，天已經黑了，可是高紅陽還沒有回來，他床下放了幾個黑色的大袋子，應該帶了不少東西。

要是他不回來也挺好的，林佳暫時還沒想好怎麽跟他共處一室，就算是以後所有的孩子都原諒了他，她也不可能做他的妻子，名義上的也不行，既然有靈魂，她會害怕死後見不了原主。

正想著事情，林佳的電話又響了，她接了起來，可惜車上信號不太好，只聽得見“滋滋、嘩嘩”的聲音，她無奈只能掛斷。估計又是哪個孩子催她回家了，這一趟她出來得夠久的，要不是這幾年有手機了，幾個孩子還不放心她一年到頭到處旅游。

多好的孩子啊，原主把他們養大，她把他們培養成才，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就想把做過的事情都抹去，根本是不可能的。要是他不回來，就算有遺憾，他們也能幸福一輩子了，而不是接下來的日子都處在糾結與痛苦之中。

這一晚高紅陽一直沒有回來，直到第二天清晨，林佳起床洗漱好，他才回來了，帶著一臉的憔悴，比起昨天好像又老了幾歲。

“嬌嬌。”他走到林佳這邊，聲音異常的沙啞。

正盤著頭發的林佳一楞，繼續自己的動作，昨晚她也沒有睡好，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她只迷迷糊糊瞇了一會，現在眼睛都有點腫。

“怎麽了？”

“我是不是不該回家？”

“你想回家，是為了什麽呢？是想回去看看被你拋棄的家人，請求他們的原諒？”

車廂裏靜默了一會兒，高紅陽自嘲地笑了一下，“我知道我不配求得你們的原諒，我不該回來打擾你們的生活，我只是想看看你們過得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你配嗎？”林佳都快氣笑了，他又不是不知道後果，一個家庭失去了兒子、丈夫、父親，怎麽好的了呢？

林佳昨天看見他的時候，覺得他回來也是一件好事，但是很多想法發酵了一夜，覺得他根本不配回家，現在說話可沒有昨天那麽客氣了。

林佳甩開了手上的梳子，啪地一聲掉在他的腳下，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他們過得好不好，你真的關心嗎？別忘了，在你心裏，你只是一個軍人，不是一個丈夫，更不是一個父親，你憑什麽關心他們？你用什麽身份，你還是高紅陽嗎，你還是這個家庭的一員嗎？”

這話林佳不是替自己問的，而是替家裏幾個孩子問的，他回去之後，勢必只會得到這樣的詰問，當了他們十幾年的母親，她知道他們會怎麽想。

林佳是沒有立場，可她代替原主活了這麽多年，她有權力問出原主的心聲。嫁給這樣一個男人，她是多麽的不幸，如果現在活著的是原主，想必她更加痛苦。

“嬌嬌，嬌嬌，你別太激動，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們，可是沒有辦法，當時做這個任務的時候，只有我是最合適的人……”高紅陽焦急地解釋著，他沒想到昨天冷靜的妻子會變得這麽激動，在他的設想裏，不是現在這種情況。

林佳聽著他無力的解釋，冷笑道：“任務？你心裏就只有你的任務了，你知道你是一個兒子，一個丈夫，一個父親嗎？你當時有想過家裏那些在苦苦等待你平安回家的人嗎？”

“嬌嬌，我是一個軍人！”高紅陽嘶啞地喊了一聲。

“對啊，你是一個軍人！所以你放棄了你所有的身份，忘記了自己肩上還扛著別的責任。”林佳擡手抹了一下自己不爭氣的眼睛，她為什麽又哭了。

“我錯了，我很痛苦，我知道你們更痛苦。可是嬌嬌，國家需要我這樣的人，不是我，也會是別人，你們可以怪我恨我，但我不會後悔。”

高紅陽嘶啞著聲音說完這句話，空氣又凝滯了。

他無奈，他痛苦，可是他不會後悔。他們了解，他們痛苦，可是他們不能原諒。

這就是悲哀，也是榮耀，每一個安定和平的社會，都是由很多無名英雄拋頭顱灑熱血換來的，犧牲的，不只是這些人的自由甚至生命，還有許多個小家庭的幸福。

林佳紅著眼睛看他，冷著一張他熟悉而陌生的臉，“事情已經過去了，如今你應該有了別的身份吧！如果你只是想知道我們過得好不好，那我現在就可以回答你了，我們過得很好，每一個人都過得很幸福，有美滿的家庭，有成功的事業。”

所以，這個十五年前甚至更早就被他放在最後的家庭，已經不再需要他的參與了。

盡管這麽說很殘忍，但這就是事實，種什麽因得什麽果，在做出選擇之前，他就應該想到了現在這個結果。

“這就好，這就好。”

高紅陽的心裏也是五味雜陳，在結束了長達十五年的秘密任務時，他從基地裏出來，這個世界已經和十五年前完全不一樣了。部隊自然給了他補償給了他特權，但也給了他束縛。

他在做任務的時候，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許久不見的家人，他時常想著他的兒女是不是恨他，是不是已經長大成家了，他的妻子是不是已經另嫁他人了，他的父母會不會老無所依……

等他出來的時候，他的家人的信息都被呈到眼前了，他卻不敢看。他覺得自己不該回家，不配回家，但他卻忍不住，猶豫很久，他還是買了回家的車票，坐上了回家的火車。

令他沒想到的是，剛一上火車，他就碰上了他最對不起的人，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樣。她看著遠比實際年齡年輕，和十五年前一樣漂亮，還多了以前沒有的風情，她過得很好。

只是，她恨他！

高紅陽再一次離開了車廂，他把他的行李都帶走了。他告訴林佳，他要想一想，他該怎麽回去，才能讓不知情的孩子受到的傷害少一點。

林佳頭疼不已，他還是想回去，她沒辦法攔著他，也沒有理由攔著他。

她在考慮，自己該不該和幾個孩子通個氣，是選擇讓他們在見到自己死去的父親回家的時候震驚痛苦，還是選擇母子商量，讓他們有個心理準備。

答案，似乎已經不言而喻了。

在火車上過了好幾天之後，林佳在臨安市火車站下車，直接坐出租車回家。

八年的時間，高家多了一個兒媳婦，一個女婿，一個孫女，一個外孫子。一家十五口還是住在原來的那個花園洋房，即使他們在外面都有了很多房子，但誰都沒有搬出去住。

無論多麽和睦，矛盾總是少不了，人多了矛盾也多，林佳勸他們分家，可是誰都不願意，她又不常在家，也沒有管太多，只能任著他們來。

到了家裏，林佳放下心事，和意外的家人吃了一頓晚飯，便讓四個孩子和她進書房，召開新一輪的家庭會議。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