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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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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槿下凡之前,去找司命神君討要了兩日的凡人命格。

如今九重天上的司命神君正是水神伯伯的女兒,從前是個溫柔的軟包子,善良單純,十分招人疼愛,就是膽子尤其小。

有一回水神伯伯帶她來棲梧山,被一只剛成精的老鼠嚇的躲在屋內整整兩日不敢出門。水神伯伯回來之後,她打開房門,蒼白的面孔上一雙眼睛通紅,活似被欺負狠了不敢言語的模樣。

阿爹認定是南槿欺負了她,罰南槿禁足在棲梧山小半年呢。

大約是出於愧疚,她此後每回見了南槿總是一副笑嘻嘻討好的模樣。

但彼時的南槿不喜歡一群女仙娥聚在一起,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要翻來覆去,嘰嘰喳喳上大半年。便總是拒絕她的邀約。

沒想到她成婚之後,整個人都變了個樣,領了司命的職務,斂了愛熱鬧的性子,成日待在府邸編排凡人命格。又養了只窮奇當坐騎,滿院子都是奇形怪狀的有毒花草,竟還有幾只面目猙獰的兇獸看家護院。

這膽子著實大了不少,將那命簿子直接借給了南槿。順帶還揶揄了南槿幾句,嬌俏生動,活潑的很。

命格簿子薄薄的一本,捏在手中猶如萬斤,外表同凡人的四書五經沒甚區別。藏藍色的封皮,上書命簿兩個大字,字跡清秀委婉,像是女子傷春悲秋之時,做來的閨怨詩集,揭開封頁,金光流轉,雲霧雷鳴,實則大有乾坤。

南槿仔細看了一則命格之後,才發現司命清秀的外表下竟藏了一顆離經叛道的心。寫的凡人命運,個個曲折離奇,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讀來引人入勝的很。

“阿陌。”

玢垣端著一塊紫紅色的木質托盤推門進來,沖著南槿溫柔喚了一聲,又掀開瓷碗上覆著的蓋子。

南槿看了他一眼,將命簿合上,塞到了枕頭底下。

玢垣執筷夾了一個糖糕,遞在南槿眼下,“這糖糕是我看著廚子做的,可香了,你嘗一個?”

裹著一層紅糖的糖糕炸的焦紅,散發著誘人的甜香。

她肚子沒出息的叫了一聲,玢垣忍不住笑出了聲。

“裏面加了紅豆沙,還淋了一層你最愛吃的桂花蜜!”

南槿用嘴將玢垣手裏的糖糕一口叼過來。酥皮酥脆,餡料軟糯綿甜,這人間的廚子果然一手好廚藝。

南槿又吃了一個,眼珠子不停的瞟向玢垣腕間,那裏系了一根樸素的紅繩。

兩個時辰前,南槿想要喝酸梅湯,卻又不肯離開掛滿了燈籠,人聲鼎沸,熱鬧異常的長街。便央玢垣去買來,自己仍站在燈籠下,仔細研究著上面描繪的圖案,大約是春天郊游的場景,工匠不知用了何等顏料,將那少男少女個個繪畫的鮮活生動,似乎都能聽到他們嬉笑打鬧的聲音。

尤其是那圖案還能隨著燭光明暗變化,霎是好看。

南槿好奇的睜大了眼睛,目不轉睛的盯著,被人從身後擠了一下,才發現玢垣依舊站在她身後,沒有去買酸梅湯。

那燈籠新奇,吸引不少游客駐足,南槿好不容易占了前排,自是不肯離開。可無論如何撒嬌威脅,玢垣就是不肯獨去。

無奈,二人只好同去。酸梅湯的攤主是個極為熱情的年輕婦人,笑瞇瞇的眼睛瞇成一條縫,手腕一轉,就利落的給南槿盛了滿滿一碗冒著涼氣的酸梅湯。

那婦人接過銀子,從錢匣子裏拿出一根嶄新的紅繩,笑著送給了南槿。

南槿註意力全在那一大碗酸酸甜甜,解渴又消暑的酸梅湯上,並未聽清婦人說了什麽。只是見那紅繩同月老的姻緣繩頗為相似,便系在了玢垣腕間。

南槿對待感情並不內斂,喜歡就是喜歡,何況玢垣已是她的夫君,並未覺得那紅繩系的有何不妥。

只是一路上,都有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向南槿。

她當時並未在意,只當是玢垣將自己打扮的過於樸素,同長街上一眾花枝招展的姑娘們格格不入。

到了客棧,店小二告訴她,七夕這日,男女同行,女子腕間有紅線,則代表著她身邊的男子正在追求她,希望看到的路人能夠幫忙。

而南槿將那紅線戴在了玢垣手上,女子大膽追求男子,還展現給眾人知曉,在這民風不甚開放的凡間自然極為出格。

南槿僵硬的對著那一臉震驚的店小二扯了個笑容,尷尬的關上了門,也拒絕了他提出的那個有些輕浮的建議。

讓南槿羞憤的便是,司命那丫頭,說好了讓她自己從命簿裏挑,這會兒那命簿子上便只有一個可以選的。

以南槿給玢垣系紅繩為背景,將她們的成親儀式描述成強取豪奪。

滿足了南槿欲騎大馬迎娶玢垣的意圖,玢垣還不必扮作個女嬌娥。

南槿覺得,玢垣定是背著她去賄賂了司命。

這些倒都無所謂。

南槿沒想到,司命如今是不愛湊熱鬧了,但她嘴裏藏不住事兒這個毛病倒是還在。

命簿上的字變來變去,南槿的名字周圍還多了許多小金星。

顯然南槿下凡之前,找司命那一趟已經驚動了數百年都沒什麽八卦可聊的九重天上那一眾正無聊的女仙娥們,這會兒都敢來看熱鬧了。

她這跟夫君下凡找樂趣,又倒追的光輝事跡,居然已經人盡皆知了!

從前倒便罷了,別人如何說,索性她都不在意。如今做了棲梧山的一山之主,又這般的年齡,她以後可怎麽威嚴的起來。

她果然不該聽玢垣的,去找司命要這命簿。

“你自己看吧!”

南槿拿過盤子,將枕頭底下的命簿遞給玢垣。

在這短短三頁的命格裏,司命用了將近一頁將南槿刻畫成個戰無不勝的霸氣女將軍,說她武功蓋世,功勳卓著。縱出身高貴,聖眷正濃,滿京城也無人敢登門求娶。

估計這女將軍形象,就是從前司命眼中的自己。

而玢垣正是被女將軍看中,誓要娶回去的文弱公子。

南槿瞄了一眼正饒有興趣的翻看命簿的玢垣,他薄唇微勾,眉眼如畫。瞧著著實是個清風朗月,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

只是司命只知表象,不知內裏。他實則渾身力氣,能徒手劈開臨滄殿那扇據說是萬魔精氣所鑄的殿門。

瞄了眼玢垣因熱而微微汗濕脊背,絲綢輕薄,隱秘勾勒出他一身健壯的肌肉。

南槿甚是心虛,明日成親宴上,身為女將軍的自己,要如何一把將他抱上馬。

玢垣合上命格簿子,看向南槿,“這女將軍行事作風倒是頗像你。”

南槿點頭又搖頭。

女將軍行事作風的確很像曾經的她,可是從前的她並不喜歡高巖這樣文質彬彬的男子。如果她真的是女將軍,應該會嫁給太子。

他們青梅竹馬,相伴著長大,一起上過戰場,刀光劍影裏廝殺,身上每一處疤痕都有對方的見證。

甚至有著一致的夙願,國泰民安,河清海晏。

糖糕香糯,桂花酒爽口。南槿漸漸有些食不下咽。

這則故事,像極了玢垣,蓬羽,勝遇還有她。

司命不可能知道她們四人之間的恩怨。

唯一的可能便是玢垣。

南槿咽下口中的桂花酒,艱難開口,“你……”

玢垣直直望向南槿,眸光深沈,神色不明。

南槿不懂,澀然發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良久,玢垣問道,“南槿,你若是知道,他當初為了你,也曾拼死抗爭,你可會後悔?”

南槿堅定的搖頭。

蓬羽不是一個為了情愛能放棄一切的人!他們之間,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

若時間可以倒流,她寧願從未見過蓬羽。

“你不必再這樣,我當初嫁給你確實是為了擺脫他,可這麽多年,他早已不在我心裏。”

玢垣望著眼前的女子,純凈的眸子滿是他的身影,說出口的話也是堅定異常。

他早就應該放下心了,她真的不再愛那個人了。

可內心深處卻是滿滿的愧疚。

如果不是他執意娶她,她的父親是不是就不會死,她也不必遭受這些。

每當南槿闖了禍,窩在他懷裏,揉著他的心口,問他,有沒有後悔娶了她的時候。

他都會湧出一股不安。

這一切都是他偷來的。

他在人間等了阿陌一生,壽終正寢之後,在九重天見到了南槿。

那時她應該是憤怒至極,壓著勝遇跪在九霄雲殿之外,渾天鞭騰著火花,將勝遇整個捆成一團。

天後捧在手心裏,如同親生女兒一樣疼愛的小公主,一身狼狽,臉上還有一片灼燒過後留下的駭人血痕。

而南槿就站在她身旁,發絲飛揚,目光堅定的望向一臉怒氣的走出來的天帝。

他剛從凡間回來,還未洗清身上的汙濁,加上距離有些遠,他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麽。

天帝身後有人走出來,解了勝遇的禁錮,還欲將其扶起來。

她後退一步,極快的從身上抽出一把利刃,毫不猶豫的揮向已經站了起來的勝遇。

然後,天帝一甩袖就將她掃了出去。

落地的瞬間,他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音。

身為天帝,仙法自然渾厚,玢垣知道那一掌該有多重。就算是他,也得臥床三月以上。

可她雲淡風輕的站起來,步伐依舊穩健如初,一步一步緩慢的行至天帝面前,執劍的那只手毫不猶豫的舉到了天帝面前。

天帝為天帝共主,她這一舉動,且不論大逆不道禍及家人,自身只怕要烈火烹油,受盡煎熬,永世不得超生。

他那時不知為何,竟完全不能控制自己。

人人皆知九重天的大殿下資質愚鈍,又荒唐不知進取。

他那時卻為了她,卸了一身的偽裝,費力周旋,只希望天帝能饒她一命。

人間那幾十年給了他足夠的證據,他本來要憑借那件事徹底反擊。

不過一個相似的背影,他卻為之放棄一切,只願她能活著。

天帝得知蓬羽為了給勝遇取妖丹,竟然不顧手足之情,在人間大開殺戒,異常憤怒。

可天帝不能殺勝遇,不僅僅因為勝遇身後的西荒,更是為了保全蓬羽,保全天族的顏面。

後來,他得知,自己果然沒有認錯,她就是阿陌。

可她更是南槿,緣桄帝君的獨女,棲梧山的少主,還是蓬羽喜歡著的人。

他知道,南槿不可能輕易原諒蓬羽。可她那時那麽的痛苦,他便知道,若是蓬羽放下身段去求,她終會原諒他。

所以,那是他平生唯一生了不甘之心,做了那等不恥之事。

他同勝遇合作,將她與蓬羽推入決裂,再無可能。

東荒之行,他化作她身上的符珠,寸步不離,即使這樣她依舊滿身傷痕,險些喪命。回來之後,又親眼目睹蓬羽對勝遇呵護備至。

她那樣驕傲的一個人,又怎麽可能在心愛之人面前流露半分傷心與脆弱。

所以,那時是他唯一的機會。

他站在青玄宮外,等著她。

她那樣張揚霸道的性子,一定會報覆蓬羽與勝遇。

而他身為大殿下,她若嫁給了他,日日都能看著勝遇與蓬羽向她行禮,喊一聲嫂嫂。

縱然揣摩透了她心中所想,他依舊慌亂不知所措。

他怕她回心轉意,怕她依舊愛著蓬羽不能自拔。

終究她出來了,消了法術,露出身上的滿身傷痕,模樣甚是狼狽,可她臉上不見半分悲戚。

一步一步,緩慢的朝他走來。

她沒有看一眼他。

走到了他的身後才停了腳步。

良久,她說,她都知道了,在東荒的時候,是他一直護著她。

他不敢承認,也不敢否認。

承認了,怕只換回來一句謝謝,或許在她心中留下別有居心的印象。

否認了,她會不會就這麽走了,從此便再無相見的可能。

他說,她長的像他病逝的故人,他只是想保護她。

那個慌撒的拙劣不堪,可她只點了點頭,不再追問。良久,問他,要不要娶她。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仍然想不透,她既不想再見到蓬羽與勝遇,為何還要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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