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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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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中旬, 太後病倒,小皇帝趙清在雲臺點將。

眾人惶惑, 此次除年富力強的大將軍之外, 皇帝另指了兩個人,一個是巡禦司的指揮使, 一個是……謝珺。

此二人分別為左右先鋒。

其實駙馬倒也罷了,於大人乃是監管整個巡禦司的指揮使, 如今拍花子案了結沒多久, 巡禦司還是眾望所歸地監察整座汴梁動向的天子之目。如非朝中無人,皇帝斷然不會用這兩人。這就像是一記耳光, 公然扇在文官武將臉上。

點將之後, 皇帝欽定吉日, 冬月二十三大軍開拔。

冬月鵝毛飛雪簌簌不絕, 小皇帝攬了一蓑衣雪白,進公主府便脫了交給人,下人替他遞上了一個手爐。

小皇帝左右掃視一眼, 皇姐和姐夫正在用早膳,桌上清粥小菜清新可口,趙清嘴饞,不問自取地坐上桌, 手抓了一根青筍條, “唔,好吃。皇姐你家的廚子能借給我幾日麽?”

趙瀲瞇著眼瞅向君瑕,他停了筷, 趙瀲笑著沖趙清道:“對不起,駙馬概不外借。”

趙清便怔住了,“姐夫會做菜?”君瑕微微點頭,趙清便撫掌大笑,“好賢惠的姐夫,難怪皇姐如此看重呢,我就是要同你說兩句話,皇姐都罵我惦記成日裏惦記她的人。”

這話君瑕不接,而是盎然地朝趙瀲瞟了眼。

她臉頰微紅,朝柳黛吩咐道:“多備一副碗筷來。”

柳黛應下了,不一會便取了碗箸。

小皇帝這頓飯吃得十分開懷,帶吃到七八分飽了,才打了個嗝兒,笑嘻嘻道:“皇姐,我找姐夫有點兒事。”

這兩人平時私相授受,不知被趙瀲抓住多少回了,她最不能容忍枕邊人背著她同別人勾勾搭搭,臉孔一板,“有什麽就如此說,我莫非是外人,還聽不得?”

趙清踟躕了少頃,目光楞楞地轉向君瑕。

君瑕道:“皇上如此說罷。”

“那行。”趙清將君瑕此前夾在書裏那封信取了出來,擱在桌上,“這是瞿家私通外敵、為虎作倀的罪證。原本朕不欲與偌大一個世家追究,但,兩軍交戰在即,朕實在是怕瞿家暗中與北遼交涉,出賣我軍軍情。雖瞿家老實了這麽久,朕卻始終不能放心。有一便有二,更何況那瞿唐時至如今還在惦記著美貌少年……”

說到瞿唐,趙清沒忍住岔開話題,朝趙瀲嗔道:“皇姐的眼光!”

趙瀲理虧,又怕君瑕聽入了心,忙咳嗽了兩聲,心虛解釋:“當時我只見過畫冊,瞿家的畫師……神乎其技,呵呵。”

招駙馬那篇對君瑕而言早已揭過,他早已不在掛心,倒是趙瀲比他還緊張,彎唇微笑。

趙清便道:“姐夫,你給朕支個招兒。”

不待君瑕答話,趙瀲搶先一步道:“你為何如此信任你姐夫。”

趙清猶疑地避過了目光,聲音極小,“因為他每次一眼就能明白朕的心思。”

趙瀲一驚。

倘若這個皇帝不是他親阿弟,為了天子這話,也足以戰戰兢兢了。猜測帝王心術之人,往往下場都……

趙瀲不願讓君瑕始終為趙清出謀劃策,他尚未成年,上有太後,處處受掣,尚且如此張牙舞爪,若是成年之後,趙清如何容忍得一個處處料他於先的謀臣?

這不行。

她皺眉道:“不如你讓人將瞿家圍起來軟禁便得了。”

趙清老實回道:“朕尚未決定是否要對瞿家動手,畢竟百年世家,北郡威望不在兗州謝氏之下。”

趙瀲道:“既如此,你找君瑕有何用,他也不過一人之力,能撼動世家?”

兗州勢急,謝氏祖地都將為遼人侵吞,但還顧忌著百年大族的體面,始終不肯低頭南遷。倘若這一戰再不勝,這個在中原大地上繁衍生息數百年的公卿之家便消失不存了。

趙清並非不顧及,但他的皇帝位都沒捂熱,好容易有了親政的機會,手下竟沒多少人可用,反倒處處夾縫求生,委實憋屈。這才想到,原來這許多年來母後表面光鮮,翻手雲覆手雨,背地裏卻頂著重重壓迫擠兌,雖有權衡之術,卻捉襟見肘。

君瑕沈吟良久,他的嘴唇微微翕動,熟知丈夫習性的趙瀲便知道他要說話了,忙打回去,“阿清,君瑕出征在即,哪有空替你連牽制瞿家之事也一並料理了。”

趙清扁嘴,“皇姐,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趙瀲一楞,瞥向君瑕,對方只是似笑非笑,並不予以回音。

“你這個孩子,怎麽還死心眼兒起來了,”趙瀲點他額頭,“你姐夫身子也沒好全,轉眼便要帶兵出去打仗,你怎忍心讓他為你操勞這些,難道瞿家之事是三五日便能解決的?”

皇姐這話也有幾分道理,趙清便唉聲嘆氣,正想道放棄,君瑕忽微笑道:“三五日也能解決。”

趙瀲掀開了眼簾,怒瞪了他一眼。

君瑕視若無睹,見小皇帝湊著大大的一朵笑臉過來,他不疾不徐道出想法:“大軍出征之後,巡禦司帥位空懸。而瞿唐,是瞿老夫人心頭肉,在瞿家最受疼愛,他是世家出身,可越過科舉,皇上不如推他一把。”

趙清的眼珠滴溜溜轉著圈兒,“這柄尚方寶劍懸在瞿唐腦門上,與懸在瞿家後腦勺上相當,姐夫是這意思?”

“對。瞿家如有異動,便是瞿唐監察不力,殺了便是。”

趙瀲一哆嗦,從未想過君瑕能這麽狠。

“唔,焉知他們不會蛇鼠一窩,沆瀣一氣?”

君瑕道:“皇上需要的是兩名靠得住的副指揮使,不過在下對朝局涉事不深,無法為皇上分憂。”

這個路子是極好的,剩下的自然不用君瑕舉薦提點,他也恰到好處收了尾,趙清滿心歡喜,“也好,就如此辦,等周遼戰事結束,朕再想法好生整頓整頓這些世家。”

小皇帝是為求解而來,有了對癥下藥的良方,便不再久留。

等人一送走,趙瀲便忍不住要拆開他留下的信箋,見君瑕也不阻攔,她便堂而皇之拆開了。這是公公親手寫的密函,裏頭另有瞿家多年前與遼人交涉密談、購置良田府邸、買賣周國少年的賬目。

“實在可惡!”趙瀲道。

君瑕將信抽回來,慢條斯理封好,“莞莞,以後這些事我都不再瞞你。”

他方才表現不錯,趙瀲松了口氣,沒計較這個。

用膳許久,粥菜都已涼了,窗外還撲簌簌飛著銀白大雪,乳白輕絮般地,穿庭樹作飛花。

趙清才走沒多久,又有一人冒著風雪而來,玄色鬥篷下露出素凈清秀的一張臉蛋,才數月不見,羞澀已褪了大半,愈發地持重沈穩,宛如平息了波濤的江水,匯入下游。來人正是盧子笙。

人走到廊廡下,踱至房內,便頓了頓,朝趙瀲拜倒。

窗外捧著手爐而來的柳黛,震驚地停住了步子,落在盧子笙身後。趙瀲驚奇不已,正要喚盧子笙起身,他卻不挪動,懇請道:“盧生今日冒雪前來,是為了一樁心事。”

他的臉色浮著大朵紅雲,不曉得是凍的,還是羞的。

趙瀲意會了一二,目光古怪地朝柳黛看了眼,柳黛卻局促不安,將臉頰後縮。

趙瀲道:“你說,何事。”

盧子笙頓首,“承蒙公主擡舉,舉薦盧子笙走入仕途,如今從公主府走出去,如此近五月以來,履有升遷。盧生不才,雖自不量力,卻也想求走公主身邊一人,請公主將柳黛……”

“盧子笙!”

不等他說完,柳黛便跺腳叱道。

他一驚,萬萬沒想到柳黛便立在身後,好容易鼓起的勇氣頃刻之間洩了大半,俊臉更彤紅如霞。

柳黛抱著手爐,咬唇瞪他,“你難道不知曉,我原本……是瞿唐的外室?我不是什麽清白女兒家。”

趙瀲朝君瑕忍笑,決意先聽一會兒,不忙做決定。

君瑕善意地替盧子笙留了一盞熱茶,也不搭腔。

盧子笙羞怯不安,但看得出他是經歷了一番左右徘徊和深思熟慮的,雖臉紅,卻不畏懼,更不扭捏,“我知道。”

柳黛聽他說知道,更不好意思,“那你可知道——我是被瞿唐厭棄了,被趕出來的?”

盧子笙定定地道:“是瞿唐混賬,辜負了你。”

柳黛跺腳,“那你可知道——”

“我什麽都知道。”盧子笙就跪在她腳下,虔誠地瞬也不瞬地仰目癡癡望她,“只要你願意嫁我,其餘的我什麽都不在乎,也不管。我努力走上仕途,為朝廷為皇上排憂解難,就是為了能有一日,我不再身無分無一貧如洗時,我願意、我渴望、我奢求去娶的女人,能心甘情願嫁給我。”

趙瀲“嘖嘖”一聲,一粒一粒細小的雞皮疙瘩浮出了表皮。

君瑕微微含笑。

趙瀲瞪他一眼,仿佛在問:這種話你怎麽不對我說?

他裝瞎的功力確實一流,頃刻之間便目無神采,神色澹澹地轉到別處去了。

“盧子笙你……”柳黛咬牙,罵的話說不出口,可又猶豫著不肯立即答應。“我還有一雙父母,你……”

盧子笙聽出來了,柳黛並非不願,而是顧慮重重,她心裏是有自己的!

盧子笙萬分驚喜,“我會贍養二老,我發誓!我真的立誓,如果我成了背信棄義的瞿唐,就叫我五……”柳黛的手爐險些墜地,她及時堵住了瞿唐的嘴。

兩人便不好意思地一起臉紅起來。

趙瀲見狀,知道事已塵埃落定,拍手道:“柳黛是我家人,她的嫁妝我來添置,便如此說好了。”

四目相對情意無限的兩人,一般的臉紅如花朵。

君瑕朝盧子笙伸手遞過一杯溫茶,盧子笙說得不多,卻渴得厲害,朝君瑕點頭示意感激,一杯溫茶灌入了腹中。

又說成了一門親事,趙瀲這半是陰雨半是明媚的心總算恢覆澄朗。

這幾日雪下得大,粼竹閣的碧竹負重而塌陷,佝僂著,寧彎不折。路又濕滑,君瑕擔憂趙瀲滑倒,又擔憂她被高處落下來的雪團砸中,出征在即,對她屢番叮囑,讓她盡量少出門。

趙瀲這胎已過了三月,漸漸穩了,只是開始有了顯懷的跡象,身子重了也懶懶散散的不願出門,但脾氣卻是與日俱增,在君瑕走前夕,夫妻倆大吵了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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