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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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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收到衛聶的戰書, 白嫩的小臉陰森森一凝,散發出一股動魄寒意, 回頭便差耿直隨自己到練武場撒氣。

這叫耿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草靶子紅心直插著三支翠玉箭,皆是小皇帝的傑作, 寶弓羽箭眼下還被他握在手裏背在背上,耿直怕皇帝失手紮了自己的心, 遂聚精會神地凝視著皇帝緊捏著打顫的小手。

紅樹蔭婆娑, 打著幾縷秋風,落葉四散。

趙清攥著弓道:“朕也弓馬嫻熟, 將來才不會輸給區區一個衛聶。”

耿直怕小皇帝不曉得厲害, 雖是敵軍, 也忍不住為之辯解一句:“皇、皇上。那衛聶可是遼國第一神將, 在北遼如天兵下凡,從未吃過敗績。更是力能射虎,谙熟兵法, 還……”

“比你如何?”小皇帝略感詫異地打斷他,“你能不能同他打成平手?”

耿直是他的教習師傅,小皇帝雖不知天高地厚,自忖天賦異稟, 但也不得不承認耿直的武藝確實超群, 一人之力打倒二十個禁衛軍不在話下。

但耿直深知什麽為自知之明,慚愧汗顏道:“微臣恐怕,遠非其敵手。”

趙清更是困惑, “竟讓你也如此畏懼,是何人也。朕倒真想見識見識,我大周人才輩出,難道竟無一個男兒,能勝得過北遼彈丸之地一粗鄙武夫?”

耿直羞慚,“這個……恐怕朝中只有於大人能與之一較長短,且微臣估計,勝算亦不甚大。”

“於濟楚?唔,不久前母後才提拔他做了巡禦司指揮使,是個人才。”趙清摸了摸下巴,“你沒事兒的時候找他來朕跟前坐坐,喝喝茶,共商對策。”

耿直一直留意著於濟楚動向,“於大人今晨到公主府喝茶去了。”

趙清負手,小臉一時無比糾結。

他年歲雖小,可懂得的事兒卻不少,三年前於濟楚強迫他皇姐在後花園說悄悄話,親昵地動手動腳這段往事他可還記著,雖則皇姐推開了他,但於大人這番單相思是確鑿的事兒了。

如此三人,竟也喝得下茶麽。小皇帝搖頭晃腦地琢磨。

清秋蕭瑟,公主府裏枝折花落,紅翻翠駢,池水膩生。

柳黛煮茶的手藝愈發精湛了,於濟楚已又滿了一杯,茶燙嘴,一次只輕呷一口。上次趙瀲還存著一籃子菱角,今日貴客上門,自然都取出來待客了,趙瀲剝菱角已熟能生巧,一盞茶功夫盛了好幾只,君瑕側臥在一旁竹簡半搭著臉,秋陽恬淡,自層層劫後餘生的綠蔭下篩出來,流淌在他的微白如瓷的肌膚上,他慵懶地垂下了一只手,半在空中虛晃著。

左右他耳中沒任何聲息,連公主同於濟楚說了什麽,他也沒一句讀出了唇語,索性便放棄了。

趙瀲很是過意不去,朝於濟楚一點頭,“真是對不住於大哥。”謝弈書前科累累,連帶著她都不好意思面對於濟楚。

於濟楚微微垂眸,看不大出心緒,只道:“謝珺騙我良多,實在不差這一回兩回,只是當年有件事,卻想同公主言明。”

“何事?”

於濟楚看了眼半耷拉著眼似無所事事如老僧入定的君瑕,回過眼來,清潤的面龐浮出一朵頗為含蓄的笑容來,“這人——那年謝家恩寵隆盛,太後與攝政王為公主和謝珺賜婚,但謝家亦有所覺,自知恐怕謝氏福祚不長,由不得謝弈書肆意胡為,謝尚書因而千方百計想同太後退了婚事,但太後均不允。”

指尖撥動著青花細瓷,敲出長短不一的清音,趙瀲若有所思,情緒不明地道:“原來謝尚書不滿意我。”

“這倒也不是。”於濟楚輕一笑,也不知是何況味,“情勢覆雜,謝尚書也是無奈為之。謝珺恐怕攝政王對謝家動了殺心,我那日去竹樓,他攔著我私下裏說過一些話,現在我可以肯定那些話定教公主聽去了。”

那日趙瀲隨著山秋暝赴溪邊垂釣,她釣了一條七寸長的大草魚,便歡喜地用鉤子掛著魚,得意揚揚地跑回竹樓拿給師兄看,不料卻聽見了一些不該聽見的話。

趙瀲從舌根品出一絲苦澀,忙塞了一小塊白嫩菱角咬在嘴裏,回眸望了眼君瑕。

他半睜開眼,笑意吟吟,也不知他們說了什麽,但終歸是沒好話罷……他又不是個什麽好人,從小到大,被他騙得最慘的倆人聚在一起了,當著他一個半聾半啞的人,能說的自然不是誇讚他的話。

於濟楚的嘴唇淺淺地曳開一絲波浪,清茶的苦味在舌尖彌散開來,“他說,他自知此生是沒甚麽好命了,老天既給了他這麽副得天得厚的容貌,這麽聲名煊赫的十三年,大抵是為了早早收回的,他要是死了,婚約仍在,怕公主日後為此耽擱。”

趙瀲撇著嘴嗤一笑,“他真是為我好,是個好師兄。”

這些話其實趙瀲早不放在心裏了,既然十年前此人對自己已經不懷好意,十年後她又狠狠在他這棵歪脖樹前栽了跟頭,自然也只得任命。

於濟楚緩慢搖頭,“他那時也不過十三歲罷了,哪裏知曉什麽人情世故,那番話教公主聽去了,自然是不會暢快的。只不過他本意不是將公主推給……我。”

“嗯?”

於濟楚自失地笑道:“他本意,教我日後若對公主動了心,一定不必顧忌他。日後我若要擇妻,不妨先試著追求公主……”

簡而言之,就是讓於濟楚日後娶老婆將她放在第一位考量。趙瀲懂於濟楚的意思,但真是沒法原諒某自作主張自以為是的男人,遂將他的手腕圈住使勁兒一捏。

君瑕吃痛,一雙清澈眸子無辜地望著趙瀲,趙瀲心軟至極,只好輕手輕腳地放松些,倒成了主動與他十指交纏。

她恨自己心軟。

君瑕騰出左手撫了撫竹簡,心道,可能是為著一樁陳年公案,約莫是他說的那幾句混賬話。

他後來也知道於濟楚對趙瀲曾剖白真心,不吃醋不在意自是不能的,只是他將死之人,公主還有大把年華,於濟楚人中龍鳳,無論如何看,這位年少時結拜的義兄都是趙瀲絕配的良人。他曾想法設法撮合倆人,試圖從公主府抽身離去,只可惜——

還是沒法真對趙瀲狠下心,撂開手。

於濟楚道:“其實除卻這些,還有別的緣故。”

趙瀲越聽越糊塗,“唔,難道不是他未蔔先知,覺得我必然嫁不出去,故而搶先留個後手?”

於濟楚目光沈重起來,趙瀲亦微微心驚,覺得他這突然而至的凝重叫自己胸臆間一口氣都沒喘明白。

他道:“他托付的不止有公主,還有北境河山。”

大周重文抑武日久,朝野上下根本沒有能征善戰之輩,從謝珺祖輩開始,武將在周朝便均已如閑置的繡花枕、埋於野地的斷折鉤戟。木雕成的武將,泥塑就的文官,粉飾太平之辭洋洋灑灑,而遼國犯境屢屢進逼。

於濟楚自幼習武,志在四海,兩個小少年曾有過約定,將來必定投筆從戎,遠赴邊疆殺敵衛國。

大周碩果僅存的文昭公主,將來自然不能嫁給軟腳蟹了,就連趙瀲自己也瞧不起汴梁大多勳貴子弟。只是謝珺當年的話,趙瀲只聽了一半,以為他是不顧自己意願,將自己強推給於濟楚,其實並不然,他本意是想教日後於濟楚多對她上幾分心,若是喜歡,便主動追求,不必再有所顧慮罷了。倘若成了駙馬,他自然也會青雲直上,能持刀劍為大周護國。

從謝珺走後,兩個人的心願,變成了一個人的,他殫精竭慮,夙興夜寐,無非是為了早一日登上仕途,踏上少年盟約之中的荊棘之路。

趙瀲低頭沈默良久,心緒不寧,“我聽說,衛聶已動身前往汴梁來了。他……仿佛也想娶我。”

君瑕緩緩揉了揉耳朵,覺得有幾分癢意。

雖不至於聽出來兩人在說什麽,但大略能明白——他虧欠於濟楚的不少了,這樁沒有下文的口頭之約,是束手束腳的一道枷鎖。

在於濟楚似正要開口時,君瑕出聲截斷:“衛聶恐怕是沖著我而來。”

趙瀲隱忍地抿了抿幹澀的嘴唇,手指溫柔收攏,面朝著他緩慢地比劃唇語;“你好生待著,不許惹是生非。”

相處久了就會發覺君瑕這人是真的皮,同謝弈書一般的皮。

雖不至於讓往東偏要往西,但他總會做些出人意表,教人兩頭為難,恨得牙癢癢又偏拿他無可奈何之事。

君瑕看了眼趙瀲,低聲一笑:“他覬覦的是我的夫人呢。”

趙瀲真想將他這層皮笑肉不笑的皮囊揪下來,看看裏頭淌著什麽壞水兒,扮了個鬼臉。“那又如何,他想對付的還是我的男人呢。”

於濟楚:“……”

他想,他也應該起身告辭了。

待於濟楚衣袂輕飄飄匿於折角之後,趙瀲才舒了口氣,低聲道:“這麽好的於大哥,我是哪只眼瞎呢。”

這番話純是趁著這廝聽不見,故意作喃喃狀,感慨一聲自己被君瑕將心拿得死死的。有些人朝暮相對亦不至生情意,有些人短暫相處便情根深種,本來便說不明白。趙瀲深深感慨,倘若他看上於濟楚了,如今哪有如此多的破事兒。

君瑕忽散了笑意,微微癢著的耳朵一揉,便鉆入了風聲。

他突兀地掙開了趙瀲的手,在她詫異地垂眸時,某人攥著竹簡蓋住了臉,從竹簡下洩露出一個悶悶不愉的聲音:“眼下治了也還來得及。”

趙瀲還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時,便驚喜著抱住了他的腰,“不治不治,陪你一道瞎也挺好的。”

她從君瑕的掌心下將竹簡緩緩抽出來,見他已閉上了眼,趙瀲輕輕一笑,格外珍惜同他在一起的時光,連睡著都不想浪費半分,便趴上來,親吻了一下他已闔上的眼簾。

“我再也不說這樣的話了,真的。”趙瀲唯恐哄不好吃醋的心肝寶貝,又發誓又告饒的,鬢發間兩只秀氣纖巧的耳朵都紅透了。

他輕輕勾起一絲如煙的笑意,將趙瀲送上來的纖腰環住了,鎖在胸口。

晌午的風聲便如此在耳畔溜過,雲霧似的散了又湧,延綿不絕。幽僻的院落,竹風蕭然之間,疏枝陰翳下靜臥的身影恬然如畫……

十月初,衛聶率輕騎兩百入城,太後與皇帝親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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