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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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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瑕視力受損, 趙瀲也怕他的身體再出了其餘變故,愈是不敢將他送回公主府, 便讓人傳話, 教殺墨將藥方交給柳黛,送入宮中。

藥煎了下去, 熬成了一碗漆黑的濃汁,饒是君瑕看不見, 聞著濃藥香, 亦知道是趙瀲端著藥碗走到近前來了。喝了多年,沒人比他更清楚其中的苦, 趙瀲怕影響藥效, 沒敢放蜜餞, 囫圇著一碗餵給他, 不消須臾便見了底,只剩下漆黑的藥渣沈在瓷碗底。

她讓人將藥碗拿下去,替君瑕擦嘴, 一直極有耐心,也不開口說話。

深夜裏一天銀河如水,秋風拾起落葉卷入門窗,隔著木雕垂拱, 自蜿蜒曲檐下摩挲作響。緋紅茱萸墜著粒粒紅珠, 如點點焰火揉入長夜。

趙瀲不敢造次,提議分床睡,這一晚便歇憩在另一榻上, 本想著相安無事,可惜到了半夜仍是毫無困意,她又偏過頭,認真打量起竹床上的人。

他似在沈睡,若不是還剩下微弱的呼吸聲,趙瀲早便魂悸魄動了。

偷看的人被一聲乍起的戲謔逼得紅了臉:“當真如此好看?”

趙瀲咬咬嘴唇,“你騙我!你沒睡!”

君瑕輕輕笑了笑,“對我而言沒有白天與黑夜,自然也不曉得時辰,很晚了?”

他眼睛看不見,趙瀲難道還能同他置氣?只是喝了藥,竟沒有藥效,趙瀲難免心急。“嗯,很晚了,我只是睡不著,要是九月初十,你的眼睛也好不了,你怎麽抱著我下花轎?”

趙瀲想了想,道:“不如咱們倆把身份對換罷。”

君瑕:“嗯?”

趙瀲越想竟越覺得靠譜,“不如九月初十那日,你坐花轎,我騎馬帶你游街,抱你下來,牽著你去拜堂?唔,洞房最好也讓我在上面。”

如此甚好。趙瀲很滿意自己的提議。

但竹床忽吱呀一聲,傳來一道隱隱笑語:“除了最後一條,我私以為可行。”

趙瀲捂了捂臉,“我說正經的。”

“我亦是同你說正經的。”他伸出手,在燭火搖曳的蜜光裏虛虛晃了晃,嗓音裏藏著淡淡的靡廢和促狹,“莞莞,過來。”

趙瀲想聽聽她說什麽,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人才坐上來,便被他促起不妨,攔腰橫著鎖住,趙瀲不敢掙紮,怕傷了人,不留神天旋地轉,被壓得嚴絲合縫,成了徹徹底底的下面那個。

“唔?你的眼疾沒事?身體沒事?”趙瀲也想,但怕他熬不住。

“無礙,要讓莞莞能有了睡意才好。”他輕輕咬開她的裹胸和腰間紅香軟羅的絲絳,衣裳蝶翼似的展開,趙瀲被冷氣熏得一哆嗦,下一瞬便輕輕蜷起了腳趾,臉頰漲紅。竹床承受不得這般的沖撞,“吱——”一聲發出長長的抗議。

跟著便抗議了半個時辰。

趙瀲後來果真精疲力竭地睡著了。

君瑕的眼睛一直沒見好,倒是紅光滿面的趙瀲,碰到了憂心忡忡的葛太醫,又教他痛心疾首地“教導”了一通,這回趙瀲都不知將臉往哪兒擱,發誓決不再“放浪形骸”,會心疼心疼“謝公子”,克制隱忍地去當個“柳下惠”。

如此一直到九月十日趙瀲都沒同君瑕睡在一榻,那藥一帖一帖地煎了餵君瑕喝下了,始終不見效力,幾名太醫查驗過,都說這藥方沒大問題,恐怕是君瑕長年累月地喝,效力自然減弱了,說不準要換上一兩味藥,如此再試試。

九月初十正是太後嫁女,皇帝親送公主出嫁的好時日,宜嫁娶,宜喬遷,萬事皆宜。

京中貴女自成一圈,但能有花車繞城,自太阿門到紫霄行宮,教汴梁百姓皆可觀瞻的,還是要數公主這頭一份兒。

元太師夫人的馬車被堵在街道口寸步不能行,她便攀著橫軒,探出一雙妙目來,凝著那長街,過去十裏紅妝,沸反盈天地鬧騰著,吹鑼打鼓的才過去,又是吹笙鼓瑟的,擡著紅禮彩紙封著的寶箱,輕綃朱綢攢成的花團,延綿不絕。

太師府的馬車硬生生是在街頭等了兩刻,那花車才徹底過去,她譏諷地嗤笑,自己女兒如今潦倒落魄,不得已回郴州老家避難,公主卻稱心如意地撿回了舊日夫君,如今汴梁臣民共賀,這婚結得豈不暢快?

她沈聲喝道:“駕車回府!”

元綏離開汴梁已經十日了,這十日以來,因太後稱病不來早朝,折子直遞給皇帝,元太師作為先帝敕封的輔政大臣,日夜埋在公文政事之中,對女兒在前往郴州路上的近況不聞不問,太師夫人咽不下這口氣。

元太師眼下的確無暇理會元綏的婚事,北邊遼國下了一封戰書,函在這群邊疆奏報之中。本該面呈皇上,奈何皇上才十歲,太後不能理政,加之又是公主大喜之日,這封奏報壓在元太師這兒,他本打算明日呈遞趙清。

但,元太師姑且瞅了一眼,霎時大驚失色。

這封奏報裏夾著遼國靖南王衛聶的挑釁書。衛聶其人,乃遼國蕭太後的外甥,遼國大王的表弟,本有一半漢人血統,但偏偏仇視南人,數度南下搶關奪寨,大周無精兵猛將,常被打得節節敗退。

因而此人於遼國有不世之功,乃是遼國第一武將。

昔年遼國大王曾傳書給太後,願娶得太後掌上的珍珠,無奈被駁回。也不知道公主的芳名美譽如何在遼國傳開了,那衛聶竟也對公主動了心,又連著暗遞了幾道書信,答應倘若太後同意嫁女,公主必是他靖南王的手心明珠眼中明月,必教她一生一世享用不盡榮華富貴,且許諾,只要得娶公主趙瀲,他甘願削去兵權,發下毒誓,此生決不再踏足大周河山。

遼人居心叵測,太後英明不肯答應嫁女,元太師本來沒什麽意見。那衛聶出兵如鬼神莫測,又擅“兵不厭詐”那一套,並非什麽君子良人,他向公主求親想來也是別有用心。

只是從今夏開始,北境並不太平,兗州數度不堪其擾,問朝廷借兵。

兩國這是要交戰了……衛聶忽然遞上這封書信來,說他對公主心意拳拳,一派癡情,太後毫不感動,竟將愛女下嫁給了一個無權無勢,籍籍無名之徒,他心有不甘,定要朝大周的韓太後討教討教,新科駙馬到底勝過他哪點。

眼下,據說衛聶已在清點兵將。

作為大周的文臣,一輩子沒見過短兵相接血流成河的場面,元太師畏懼生靈塗炭,擔憂來者不善。因而,他又想著今日便將奏疏上達天聽。

元太師娶了一個兇悍婆娘,一輩子沒納妾,守著一妻一女度日,眼下女兒離京一旬,太師夫人日夜在他耳邊聒噪,動輒拳腳相加。

太師亦不堪煩憂,今日太師夫人周氏在街頭見了公主大婚的儀仗,愈發一口氣不平,回頭便全撒在太師頭上,闖入他的書房,不待太師收撿奏折,手忙腳亂地一通糊,周氏便撒潑道:“你這個老不中用的,可憐我阿綏離京日久,你竟不聞不問。那公主今日嫁與謝珺是何等排場,你怎麽便不思替你親女兒張羅!從來都是我一人吆喝!女兒要同璩家退婚,你罰了她打了她,便照樣同意了!我還當真以為你有幾樣本事,你……我真是有眼無珠,怎麽竟攤著你這麽個老不死的頑固!”

周氏往後越發罵得難聽,元太師無心理會,正要帶著重要的折子離開是非之地,周氏紅了眼,發了瘋,愈發撒潑起來,直如潑婦罵街,灌了一長串粗俗之言進元太師耳中。

太師雖是田舍郎出身,但自幼發奮苦讀,很是有幾分文人清高,聽不得這般話,漲紅了脖子要回嘴,周氏便愈發覺得委屈,“你便是一點不思量為我們母女倆考慮!我的阿綏受盡委屈,旁人圍著看她笑話也就罷了,她正需要父母寬慰著的時候,你上哪兒去了!她定是覺著親生父母也厭棄了她,這才心灰意冷回了老家!”

這周氏口口聲聲“元綏”,但元太師焉能不知,自己女兒這副脾氣,大半是隨了周氏,她自知顏面無光了,任是誰勸都沒用,只要等她在郴州過幾日苦日子,想明白了,他再派人接她回來便是,只要她還是太師之女,難道還愁嫁不成!

婦人之見,愚不可及,夏蟲不可語冰。元太師懶得婦人計較,抱著文牒奏折要走。

“你!元士昌你敢走!”周氏伸出一雙利爪,將元太師手臂一刨,這下叫太師的手背都劃出了一道鮮紅的口子,他吃痛,手一撒開,奏折嘩啦全散落在地。

元太師怒極,“周綺,你發瘋夠了!”

男人發怒,周氏便想著收斂,自己弄傷了他是自己理虧,抓傷丈夫乃是大罪,她忙蹲下來著急地替他收拾,不留神攤開那封奏折,元太師老眼昏花一時沒看清楚,那周氏豁然臉色大變。

繼而,她長笑三聲將奏折壓在胸口,元太師瞠目道:“你做甚麽?夫人愚昧,這豈是你能碰得的!”

周氏譏誚道:“我才沒你這般沒骨頭。我女兒元綏為了一個謝珺撞得頭破血流,憑什麽教那個公主稱心如意!這北遼國的靖南王不是喜歡她麽,不是寫信威脅太後麽,我今日就進宮去,面呈太後,我看這婚成是不成!”

元太師又驚又怒,“夫人!這事玩笑不得……”

周氏冷哼一聲,“如何玩笑,我是先帝欽封的一品誥命夫人,入宮面見太後又不是難事。”

本來是,可太後如今臥床不起,今日算是勉強打起精神,在宮門口為公主駙馬踐行,等公主的花轎走過太阿門,便又乘步輦回了長坤宮。

今日,任是有天大的事,也決不能驚動太後。

何況周氏要阻止公主和駙馬大婚,別說太後,皇上定會記恨元家一筆,此事不是玩笑。即便要面呈,也該是由他親自交給皇上,決不能由著周氏拿去。

但周氏仗著老夫少妻,自己手腳比太師利索,不等元太師想起來要追人,便使出一身力氣跑出了書房,洋洋得意地催著人上馬車。

元太師大急,自知元家的人攔不動周氏,便著手下門房,“你速速牽馬來,趕到宮門口,要耿直將軍務必將那婦人攔下來,老夫稍後便到。”

“是。”門房低著頭飛快地前往馬廄。

一轉眼到了黃昏,天子坐明堂,新人入宮參拜,金碧輝煌的巍峨宮殿,被珠璣寶器映照得彩徹區明。

趙瀲步步小心,始終攙著君瑕的手,今早時他的眼睛還只能迷蒙地看見一絲光亮,不能視物,因而趙瀲才格外囑咐人,將正堂裝飾得亮一些,有光刺激眼睛,興許能稍稍看見些景物。

小皇帝見著皇姐紅妝俏面,徐徐走來,身旁是她的愛侶,便覺著人生當真憾事多,美滿事也多,可見是否極泰來有好有惡的,他亦總算能歇上一口氣了。

趙瀲簪著禦賜八寶琉璃旒金簪,發髻高滿如月,以九顆海底珠鑲嵌的紅珠墜子穿綴,齊眉描著紅鈿,腰如約素,姿如春柳,柳眉如蹙,偏又舒展纖長,別是一股半愁半喜之容,為離家愁,為成家喜,新嫁娘就是這般模樣的。

再看君瑕,亦是一身大紅,趙瀲從未見他著紅,如一個高曠秀逸的方外之人,被硬生生拽入紅塵,有著不合時宜的俗氣感。但又因著五官俊美,面如芝蘭,人又修長高挑,步履風流,怎麽看都覺著可堪入畫。

她想起初見師兄,不在公主府,在汴梁城外的竹樓之下,他的長劍在樹林之間飛舞,恣肆飛揚,劍如冷雪。何時,若再教她從君瑕的眉眼只見窺見那絲放曠張揚,即便一瞬,她定在心裏最深處,永世銘記。

但,從今天起,她已昭告世人,她身邊之人,是她光明正大所有。

是她傾盡全力才挽回來的丈夫。

無論是喜娘,還是撒花的宮女,觀摩婚典的宦者,都一個個帶著喜色,笑容滿面地抻長了脖子。待三禮俱成,吉祥話妙語連珠,聽得趙瀲喜上眉梢,忍不住就望向身旁的君瑕,他只是嘴唇上揚,但從今日開始,一直便是這般微微笑著,從未變過,趙瀲忽壓低聲音,靠在他的肩膀上小聲道:“我現在可以帶著我的人回去洞房了麽?”

他一想,笑道:“可以。”

趙瀲狡猾地微笑,露出兩顆貝齒,便要折腰將他的膝彎一抄,抱在懷裏沖出殿門。

不料才一伸手,君瑕忽幹凈利落地推手,將趙瀲的小臂一擋,措手不及的趙瀲差點滑倒在地,沒想到君瑕會反抗,小皇帝也驚得站起來了,君瑕的身手卻快,將趙瀲的腰肢握住,一把攬在懷裏,她震驚地揚起頭,身子一輕。

公主便被駙馬抱走了。

眾人吃吃大笑,小皇帝心有餘悸地露出笑容來。

唯獨趙瀲,在哄堂大笑裏,胭脂粉更添顏色,少不得便要嚶嚀矯情一番。

“謝弈書,你這騙人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改?”

她將腦袋貼在他的胸口,半是羞惱半是高興。這人,眼睛什麽時候又好了,竟又騙了她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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